第二步,家属到报社、电台、电视台登寻人启事。
第三步,公安机关走访失踪地点及周围群众,询问当天有无异常情况。如果有目的地,则派人或发协查函去目的地的公安机关以求协助调查。
现在省厅刑侦技术中心已经建成失踪人口信息系统,DNA技术渐渐成熟,可以先将所有信息登记在案,并在公安系统内部发失踪人员的协查通报。
失踪十二天,刑侦大队那边根本没有收到新樟镇派出所任何消息,可见他们对这桩案子并不上心。
孙羡兵忍不住啐了一口:“狗屁的新樟镇派出所!”
夏木繁眯了眯眼,没有吭声。
调查母亲失踪案时,夏木繁与新樟镇派出所所长萧振伟打过交道,看得出来他是个圆滑的人。以前自己读书期间来派出所询问母亲的案子,萧所长连面都不见。后来以重案组的身份再来找他,他表现得十分热情,不仅亲自陪同她去了趟五皮村,还找出曾经办案的郝刚配合工作。
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兵。
恐怕新樟镇派出所的人早已习惯看菜下饭。
沈老师只是个没有什么社会背景的退休教师,一家子都是老实人,所以面对沈奕彤的失踪问题,他们并不重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根本没有向刑侦大队汇报,只是随便查一查,宣称离家出走,让家属回家等消息。
徐淑美越听越着急。
离家出走?一个单身女性离家出走谁也不联系,最容易被拐。
徐淑美是吃过被拐之苦的人,一听到女性失踪心就扯得生疼。失踪的女孩又是恩师的女儿,徐淑美不愿意坐视不顾。
徐淑美拉着夏木繁的手,眼里满是恳求:“帮帮沈老师吧,你想办法帮帮他。以前我读书的时候,沈老师家里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让师母周老师悄悄给我送过来。沈老师和周老师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现在他们遇到困难,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好不好?”
面对母亲的泪眼,夏木繁点头道:“好,我们先问问情况。”
女性失踪案的确让人揪心。
如果是离家出走,必须找出离家原因,确定她的目的地,然后向目的地警方发出协查通报,早点把人找到,再劝她返家。
如果不是离家出走,那时间就是生命,现在已经过去十二天,按新樟镇派出所这个办事效率,恐怕又会是一桩悬案。
正说话间,餐馆老板眼睛余光看到门口走过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忙跑到门口扯开嗓子喊:“沈老师,沈老师——”
沈鸿云正耷拉着脑袋,听到有人喊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胡老板跑过去拉着他胳膊:“沈老师,你进来一下。”
沈鸿云苦笑着摆手:“是小胡啊,我吃过了。”
胡老板却很坚持,连拖带拽地将沈鸿云带到了餐馆里,一边拖一边说:“沈老师,我找到人帮你了,快来快来。”
沈鸿云被动地来到徐淑美面前,看到是他们,眼神黯淡了一些,他并不想让以前的学生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努力挣开胡老板的手。
胡老板看老头倔强,忙解释说:“沈老师,小夏现在当上警察了,你让她帮帮忙嘛。”
徐淑美知道沈老师为人硬气,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与怜悯,站起身来,轻柔道:“老师,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您和我们说说,大家一起想办法,争取早点找到彤彤。”
听徐淑美再次提到女儿的小名,沈鸿云心中一痛,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坚强,脚一软,差点跌倒。
徐淑美忙扶沈鸿云坐下。
孙羡兵反应快,端来热茶放在沈鸿云面前:“老师,您喝茶。”
徐淑美了解沈老师的脾气,不惜自暴其短:“沈老师,一开始我没和您说实话。这么多年您没见到我,不是别的,是我被人拐走了。”
沈鸿云“啊”了一声,焦急地询问:“你怎么样啊?怎么是这样!”
徐淑美坐在老师身边,将热茶送到沈鸿云手里:“老师您喝口茶,喘口气,听我慢慢和您说。”
徐淑美有一种温婉的气质,简单几句话便让沈鸿云卸下心防,顺从地将热茶捧在手里,喝了几口。
热热的茶水下肚,沈鸿云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徐淑美道:“老师您知道吗,我十六年前被人拐到了Y省一个小山沟里,当时家里人到派出所报案,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最后按失踪结案,两年之后销了户,我就算是死亡了。”
失踪结案?这让沈鸿云心一缩。
现在他的女儿沈奕彤也不见了,难道也是被拐了?他急切地看着徐淑美:“然后呢?你怎么回来的!”
徐淑美看向夏木繁,眼里满是骄傲:“这是我女儿,她在荟市公安局工作,坚持旧案重启,和她的同事们一起调查,最后终于找到重要线索,把我救了回来。”
沈鸿云继续追问:“是什么样的线索?”
徐淑美看向夏木繁,夏木繁代她回答:“我妈失踪那一天,镇上出现一辆豪华小轿车,就是根据这条线索我们追查到星市,找到那名司机,这才顺藤摸瓜把人找到。”
孙羡兵补充了一句:“失踪前后任何一个异常情况,都可能成为追查的重要线索。只要认真仔细,一定能把人找回来。”
仿佛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发现指路明灯,沈鸿云的目光从夏木繁转到孙羡兵、虞敬,再回到徐淑美,嘴唇有些哆嗦,半天方才艰难地说道:“那,请你,请你们帮帮我。”
当老师这么久,沈鸿云习惯性帮助别人,却从来不愿意求人。现在为了女儿开口向学生求助,他已经用足了所有的勇气。
看到昔日尊敬的老师神情如此窘迫,夏木繁心里发酸,郑重点头:“好。”
沈鸿云连声道谢,胡老板在一旁催促:“沈老师您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小夏,然后再商量后面怎么办吧。”
沈鸿云这一段时间医院、派出所两头跑,早已心力憔悴。
医院里老伴周鸾凤中了风,口角歪斜,一见到他就急急地问:彤彤找到吗?她一天比一天焦灼,身体恢复情况很不乐观。
派出所警察一开始对他还算客气,但查了两天态度就越来越冷淡,等到辞职信与留言条找到后,他们直接给出离家出走的结论,看到他就打起了太极:回去等消息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镇政府领导也冷着脸说如果沈奕彤一个月之后再不回来上班,就直接开除公职。沈鸿云好话说尽,他们也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说沈奕彤虽然给领导递交了辞职信,但组织上还在研究之中,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办理任何手续。现在她私自离岗,影响很不好,能够给出一个月的缓冲期已经是很给面子。
沈鸿云只是名退休语文老师,长期在讲台耕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虽然桃李满天下,但社会资源有限,遇到难处只知道走正常流程。
警察让他回去等消息,他也不敢催促。镇政府领导公事公办,他更是诚惶诚恐。只能每天中午给老伴送完饭之前到派出所问一问,寄希望能够早点收到女儿的消息。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他的女儿沈奕彤就像是水滴被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沈鸿云急得满嘴燎泡,却无计可施。
徐淑云的出现,给他带来一丝曙光。
这个学生他印象很深,因为徐淑美的文字里透着一股灵气,这让他起了惜才之心。只是她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读书,这让他在家叹息了很久。
她失踪十六年都能被找到,那自己女儿失踪十二天,也一定能找到。
沈鸿云的声音发哑,将女儿失踪前后情况缓缓道来。
沈鸿云只有沈奕彤一个女儿,模样清秀、乖巧懂事,大专毕业之后分配到镇政府工作,现在宣传科当文员。
和父亲一样,沈奕彤没什么野心,对当官也没什么兴趣,平时工作本分,与同事关系不远不近。
新樟镇只有这么大,沈奕彤单位与镇中学相距也不远,因此她很少住在单位宿舍,下班就回家,吃住都在家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随着女儿年龄渐长,沈奕彤一直没有谈恋爱,也没有结婚的打算,这让沈鸿云与妻子有些着急,几次三番地催促,却没什么效果。
春节期间周鸾凤邀请了一个单身老师来家里做客,想给女儿牵牵线,没想到沈奕彤非常反感,躲回宿舍,不肯回家来。后来还是周鸾凤扛不住,主动打电话沈奕彤才周末回家住两天。
就在女儿失踪前一周,沈鸿云和女儿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沈奕彤第一次发了脾气,甩下一句:你们不要再逼我!就收拾东西去了单位宿舍,自此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说到这里,沈鸿云眼睛有了泪水,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时泪水已经强行忍了回去。
沈鸿云很自责,面色煞白:“我应该尊重女儿的意愿,不该催她结婚。如果彤彤每天回家来住,她就不会失踪。如果我没有和彤彤争吵,或者我主动打个电话服个软,她就不会离家出走。怪我!怪我啊!本来周老师星期六想去她宿舍看看,是我拦住了她,我那个时候为什么非要逼她呢?”
徐淑美心中不忍,安慰道:“老师您别这么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彤彤找回来。周老师已经住院了,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沈鸿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夏木繁示意孙羡兵拿出笔记本,准备做好记录。
孙羡兵与她配合默契,将本子放在饭桌上,钢笔拿在手中。
夏木繁问:“具体是哪一天发现失踪的?”
这个问题沈鸿云在派出所已经重复过无数遍,很快就回答出来:“4月15日是周一,彤彤没有像往常一样上班,单位领导打电话到我们学校询问,我才知道彤彤不见了。后来派出所同志问过住彤彤隔壁的同事,说彤彤周五晚上就没回来,还以为她回家了。”
夏木繁问:“住在沈奕彤隔壁的同事和她关系很好吗?她怎么能肯定沈奕彤周末没有回宿舍?”
沈鸿云:“我女儿不爱说话,和同事关系都一般。她住的宿舍是单面走廊的那种,一人一间,厕所和洗澡的地方在走廊两头。如果彤彤在家的话,人来人往的总会有人看到。”
夏木繁问:“警察检查过宿舍吗?有没有发现异常?”
沈鸿云点头:“有的,派出所同志去宿舍检查过,还拍了照。他们说没发现什么,很正常。”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陌生人来访的痕迹?没有发现陌生书籍、日记本或者信件?”
夏木繁一口气问了很多,沈鸿云一直在摇头。
夏木繁:“最后看到您女儿的人是谁?”
沈鸿云:“宣传科同事吧。”
夏木繁:“那她最后出现的时间是4月12日,现在是24号,失踪时间已达12天。”
沈鸿云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焦灼:“是,有快半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家里没有装电话,不过对面万老师家有,我每天听到敲门声都希望是她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她只是出去散散心,现在准备回来了。”
夏木繁再问:“宣传科同事是看到她离开镇政府办公楼的吗?”
沈鸿云皱了皱眉:“应该,是吧?”
夏木繁:“她上班的地方和宿舍有多远?”
沈鸿云:“不远,就在办公楼旁边,几十米的距离。”
夏木繁问:“您女儿失踪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接到陌生信件、陌生电话?”
沈鸿云摇头:“没有,我一直有留意的,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和周老师都没有传呼机,用不惯那个。我们两个都退休了,平时除了买菜、散步,大多数时候都在家,彤彤和我们联系要么是打对门电话,要么直接到家里来找。”
夏木繁问:“她下班的路上有没有遇到熟人?有没有人看到她往哪个方向去了?附近有没有发生车祸?有没有陌生人出现?”
沈鸿云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派出所的同志肯定调查过。”
胡老板在旁边插话:“没车祸。12号到15号,咱们镇上顺顺利利,啥事没有。我这个饭馆开了七、八年,正对着镇上这条主路,发生点什么都能知道。”
夏木繁抿了抿唇,眸光有些黯淡。
沈鸿云敏锐地感知到了夏木繁的变化,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夏木繁摇摇头,很快就将心情整理好:“没事。”
说没事,其实只是安慰沈鸿云的慈父之心。
事实上,情况了解到现在,夏木繁的内心越来越沉重。
因为母亲失踪,夏木繁对人口失踪案特别关注,读大学期间查阅过无数卷宗,逐渐形成一套独特的判断标准。
人口失踪,一类是主动因素,比如外出打工、做生意、交朋友;一类则是被动因素,比如车祸、被害、被拐。
沈奕彤精神状态稳定,有稳定工作、稳定收入和稳定家庭家庭,属于“四稳定”人员。这类人员不同于居无定所、到处打工谋生的流动人员,他们理智、成熟、有牵绊。一旦发生不明原因的失踪,虽然“死未见尸”,但被害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奕彤虽然与家人有过争吵,但看得出来她与父母情感很深,没有理由在不告知家人的情况下突然离家。沈奕彤虽然在单位没有担任一官半职,但镇政府收入稳定、工作清闲,不可能在不办理离职手续的情况下擅自离岗。
沈奕彤失踪已达十二天,恐怕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
夏木繁无比希望,沈奕彤真的只是一时意气、离家出走。
第35章 留言
从沈鸿云的反应来看,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女儿可能被害,也可能是潜意识里抗拒这种可能性,所以很快就相信了派出所“离家出走”这个判断,不断强调要把女儿找回来。
看着沈鸿云那双渴望的眼,夏木繁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来的难受。
因为心中不忍,所以夏木繁决定先从离家出走这条思路开始调查:“沈老师,派出所根据什么确定沈奕彤离家出走?”
沈鸿云的肩膀被鼓囊囊的挎包压得向一边垮塌着,他哆嗦着双手,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铝制饭盒放在桌上,又取出一个装换洗衣服的袋子,最后从底下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着不少东西,沈鸿云将它打开,取出一张复印纸给夏木繁看。
“这是彤彤写给宣传科科长汪秀梅的辞职信,听派出所同志说,这封信是彤彤悄悄放在汪科长办公桌上的,用一个空白信封装着,混在一堆文件里,汪科长根本没留意。是彤彤不见了之后才留意到这个信封,打开之后发现是彤彤写的辞职信。他们不肯把这封信给我看,是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给我复印了一份。”
对沈鸿云来说,女儿不见了,那她留下的每一个文字都弥足珍贵,必须好好珍惜。他没有告诉夏木繁的是,当时他在派出所索要这份辞职信时费了好大的功夫,差点给所长跪下了,这才开恩给了他一份复印件。
孙羡兵插了一句话:“沈老师您去找镇政府领导的时候,他们不是说镇政府收到了辞职信,组织上还在研究之中,并没有同意吗?怎么现在汪科长又说辞职信在沈奕彤失踪之后才打开?那这样一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组织研究之说啊。”
沈鸿云被苦难压弯了腰,哀声叹气道:“镇政府领导推诿责任吧,怕我追究他们没有及时发现职工思想动态并处理。”
孙羡兵道:“他们越是怕,您就越要吵。如果沈奕彤真的交了辞职信,那领导就应该和她及时谈话,了解情况,怎么能放在办公桌上不理不睬?”
沈鸿云的眼睛里一丝光彩都没有,哑声道:“算了,只要彤彤能找到,这些都不重要……”
孙羡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虞敬拉住,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沈奕彤的安危,镇政府是否推诿责任暂且搁置一边吧。
孙羡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听到现在,他实在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好好的一个人,在下班之后消失不见,镇政府上上下下竟然都说什么也不知道。要不是第二天发现人没来上班,恐怕连辞职信也被扔进了垃圾桶吧?
更可恨的是,沈奕彤失踪了,面对痛苦的家属,镇政府领导还敢打官腔说什么只给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不回来就开除她。
我勒个去!我还没找你要人呢,你倒先抖起狠来了。
这也是沈老师老实、要面子,要是遇上个厉害的,天天在镇政府门口撒泼打滚,赖在镇政府领导办公室要人,领导不理睬我就去市里、省里闹腾,我看你们头痛不头痛。
夏木繁拿起黑白复印件认真察看。
这封辞职信应该是写在镇政府发的信笺上,条纹清晰,题头写着“新樟镇政府”字样。字体秀丽、结构隽永、笔画清晰,一看就是练过的。
“沈老师,这是您女儿的笔迹吗?她以前练过书法?”
沈鸿云点点头:“是的,是彤彤的字。她静得下来,从小跟我临帖,书法算是小有所成。镇政府把她分到宣传科,也是因为她写得一手好字。”
确定是沈奕彤的笔迹之后,夏木繁开始关注辞职信的内容。
文字不多,但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大体意思是感觉在镇上发展受限,想辞职到大城市闯一闯,最后还感谢了领导的栽培与重视,希望同意她辞职。
最后的时间,写的是1996年4月12日,也就是星期五。
夏木繁问:“沈老师,您女儿和您说过辞职的想法吗?”
沈鸿云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彤彤二十一岁大专毕业时,我也征求过她的意见,不过她舍不得我和她妈妈,主动要求分配回镇上工作。九年过去了,虽然这里人少不热闹,经济也不发达,但毕竟是我们的家乡,彤彤从来也没表示过对小镇的嫌弃啊。”
沈鸿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彤彤想离开,她告诉我们,我们会支持的,不过会建议她先不辞职,可以办个停薪留职,这样她去大城市闯几年,如果过得不好也能再回来。我和周老师退休了,有退休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她……不结婚、不生子,再一辞职,将来老了可怎么办呢?”
八、九十年代停薪留职的人不少,一批“下海”的人赚了钱,也有一批人混得很差,老人希望女儿不要贸然辞职,能够理解。
难道沈奕彤知道与父母商量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坚决提交了辞职信?
夏木繁将辞职信放在一旁:“听说您女儿给你们留了言?”
沈鸿云从文件袋里又取出一张复印纸:“原件留在派出所了,这是复印的。派出所同志在检查彤彤宿舍的时候发现的,说是夹在一本书里边,应该是彤彤想给我们,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留在宿舍里。”
夏木繁问:“夹在哪本书里?”
沈鸿云摇头:“不知道,派出所同志没告诉我。他们说这些都是重要的证物,不能给我。”
夏木繁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看着这份留言。
一模一样的字体,一模一样的言简意赅。
“爸,妈,请原谅女儿不孝吧。世界那么大,我不想永远被束缚在新樟镇,我想出去走走、看看。”
留言条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沈鸿云的眼睛落在纸面,眼中有泪光闪动,心头有万千丝绪翻涌。女儿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女儿一直乖巧、懂事,他也从来不是阻挡女儿进步的自私家长,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沈鸿云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哀伤:“就三行字,小小的一张留言条,这孩子心里有事,却一直没有和我们说。”
夏木繁问:“小小一张留言条,怎么说?”
沈鸿云用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一点,应该是从本子上裁下来的纸条。我这是复印件,所以你们看不出来。”
看着眼前的复印件,夏木繁若有所思。
出于刑警的直觉,夏木繁对辞职信与留言条存疑。
公职人员辞职,递交辞职信之后等待组织审核,领导同意之后再办理相关手续。工资结算、退还单位各类福利,包括宿舍、借来的家具、电器等,最关键的是档案关系的处理。
沈奕彤在单位工作近九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要求。她是一名党员,还有组织关系要处理,不可能悄悄递交一封辞职信,不等领导回复就扬长而去。
人活一世,各种社会关系不可能轻易舍弃。给父母留下一段话就玩消失?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三十岁的成年人,不会如此冲动。
悄悄将辞职信放在科长办公桌上的人,写下留言夹在书里的人,是沈奕彤还是另有其人?
如果真是沈奕彤做的,那说明她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对家庭与单位充满憎恶、行事冲动莽撞的人。可是从沈鸿云的描述中、从餐馆老板的话语里,沈奕彤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另有其人,那这个人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虽然痛心,但夏木繁此刻必须考虑沈奕彤被害的可能性。
凶手是谁?
深呼吸之后,夏木繁开始思索后续侦查方向。
如果沈奕彤被害,那先从杀人动机开始分析,努力寻找线索。
杀人动机之一,情杀。
夏木繁:“您女儿谈过恋爱吗?”
沈鸿云叹气:“没有。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操心的啊。”
夏木繁:“那她有没有追求者?”
沈鸿云想了想:“她上大专的时候有个同学很喜欢她,还来过镇上,可是毕业之后回了家乡,两人就没有再联系了。”
夏木繁:“她有没有暗恋的对象?”
沈鸿云摇头:“彤彤对爱人的要求有点理想化。咱们镇太小,优秀的男人大多去大城市发展,我没听她说过有心仪的对象。”
沈鸿云与爱人周鸾凤过了三十才有了彤彤这个女儿,从小便寄予厚望。两人都是老师,非常重视教育,一个管语文,一个管数学。沈奕彤没有让父母失望,乖巧听话,一路读书很顺利。
知识分子家庭严格教养出来的沈奕彤性格清高、敏感、自尊心强,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面对冲突她通常冷处理,很少与父母、朋友、同事发生争执。
沈鸿云想到女儿失踪前与他的争吵,后悔不迭,眼睛红通通的:“怪我啊,怪我!不谈就不谈吧,不结婚就不结婚吧,我为什么逼她。她要是出了事,叫我和她妈妈怎么活啊!彤彤一直都是好孩子,她很少和我们红脸,这回也是被我们逼得太狠了,不该啊!”
夏木繁很冷静地继续提问:“您女儿有没有可能悄悄谈了一个对象,只是没有告诉你们?”
沈鸿云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谈恋爱是好事,彤彤没必要瞒着我们。”
夏木繁道:“或许她觉得这个对象你们会反对呢?”
沈鸿云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从来都不反对彤彤谈恋爱啊,都三十岁的大姑娘了,我们尊重她的选择。”
夏木繁看他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直接挑明:“如果对方有家室呢?”
如果是这样,那沈奕彤可能被害,也可能私奔。
——对方不愿意婚外情曝光,与追着他要婚姻的沈奕彤发生争执,失手将她打死。或者对方妻子知道丈夫出轨,将两人杀害。
——面对不容于世的恋情,两人约定私奔,悄无声息地离开新樟镇重新开启新生活。
面对夏木繁的假设,沈鸿云反应巨大。
他面色一变,霍地站起身来,厉声喝斥道:“不可能!彤彤是我一手养大,绝不可能做出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来。我向来民主,她找个什么样子的男人我都不反对,哪怕对方学历不高、家里穷、长得丑、离过婚、丧偶带孩子……这些我都不反对,但唯有这条,绝对不行!人有礼义廉耻,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徐淑美忙起身安抚沈老师:“老师您别急。我知道,您教育出来的孩子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木繁他们只是也是为了办案,所以才把所有可能都要摆出来嘛。”
沈鸿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颓然坐下,挥了挥手:“不用再说这个,绝对没有可能。彤彤是个好孩子,不可能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好,情杀这条线暂时放下。
第二种可能,朋友之间因经济、情感纠纷发生冲突。
夏木繁换了个角度继续询问:“您女儿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沈鸿云道:“有。她有个初中同学,叫方媛媛,卫校毕业之后分配到镇医院当护士,两个人从初中一直交往到现在,关系很好。这次周老师生病,多亏了方媛媛关照。”
夏木繁:“她们有没有争吵过?”
沈鸿云:“没有。”
夏木繁再问:“您女儿有没有借过钱给方媛媛?”
沈鸿云看了夏木繁一眼:“方媛媛家里条件是差一点,不过她很独立,就算借钱也很及时地还了。”
夏木繁问:“方媛媛知道沈奕彤去了哪里吗?”
沈鸿云摇头:“她不知道。”
夏木繁:“那她有没有发现沈奕彤失踪前有什么异常?”
沈鸿云:“警察和我都问过方媛媛,她说那段时间儿子感冒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和彤彤说话,也没留意有什么异常。”
夏木繁问:“你见到方媛媛的时候,知道好友失踪她什么反应?”
沈鸿云仔细回想:“很意外吧,说着说着就哭了,很自责。”
夏木繁示意做笔录的孙羡兵在这里做个标记。
即使可以排除掉方媛媛害人,但这个人必须重点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