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兽语者 by胡六月
胡六月  发于:2024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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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十六年里,她被人骂成了疯子、神经病,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
徐淑美站起来,看着徐敬义,微微一笑:“敬义,你来了。”
徐敬义还不知道姐姐失忆的消息,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姐,你终于回来了!”
村民们的议论一句一句地钻进徐淑美的耳朵。
“淑美也是可怜,现在回来连容身之所都没有。”
“夏满银这个没良心的结婚生子,连繁繁都不要,哪里还能管淑美的死活?”
“莫看徐家人气势汹汹,其实他们各有各的家,也不可能管淑美咧。”
“没办法,这都命啊。”
徐淑美的目光,转向夏满银。
还有站在他身旁的黄胜兰和一双儿女。
这个人,她曾经在乎过,也曾经疼惜过,可是现在,想到刚才村民的议论,她只觉得寒心。
夏满银被徐淑美目光中的冰冷刺痛,不死心地喊了一句:“淑美,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是个男人,总不能一直为你守着,你能理解的,对吧?”
在夏满银的印象里,徐淑美除了没生儿子这个缺点外,样样都好,对他更是温存体贴,照顾得周周到到,那个时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可惜……唉!
徐淑美没有说话,转过头来看着夏木繁,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怜惜。
这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走到哪里都舍不得放下的宝贝。
也是这个宝贝,坚持不懈地寻找她,努力将她唤醒。
谁说她命苦?
有这样一个女儿,人生值得。
分离十六年,当年只到腰间的娇气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奶奶不慈、父亲不爱,女儿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徐淑美心中一酸,伸展开手臂,紧紧将夏木繁抱住:“木木,妈妈回来了,回来了。”
被妈妈紧紧抱住,温暖的触感、阳光般的气息萦绕四周,夏木繁一时之间如在梦中。
——我的妈妈,真的回来了。

人一快乐,胸怀自然就宽广许多。
从六岁开始,夏木繁一直在坚定地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努力,亲人的冷落并不能阻碍她前进。
父亲再婚就再婚吧,无所谓。反正他每天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黄胜兰身后,一点尊严都没有,活该!
奶奶依旧刻薄,那又怎样?
夏木繁反正脾气也不好。奶奶饿她,她就抢堂哥的饭吃;奶奶打她她就跑,村里的猫猫狗狗帮她出气;奶奶不让她上学,她就天天在家捣乱。奶奶一见她头疼无比,只得送她继续读书。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舅舅各有各的小家,不亲近就不亲近吧。
夏木繁长得像父亲,这当然不是她的错,奶奶气死了姥姥,舅舅们恨夏家人、不想看到她,随便他们。
现在,夏木繁找回了妈妈!
没人关心怕什么,夏木繁有妈妈。
妈妈会关心她吃没吃饱、穿没穿好,心情好不好;
妈妈知道她能听懂动物的话;
妈妈发自内心地相信她,永远不会抛弃她。
有了这样的好妈妈,还要那不中用的奶奶、爸爸做什么。
好心情的夏木繁眼眸发光、嘴角含笑,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活泼。
倒是徐淑美,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细细询问弟弟这十几年来家乡的变化,知道父母已经离世,两个弟弟成家后离开农村,在邻县安下了家。同样地,她也知道了夏家对女儿的冷落与苛待。
夏木繁不愿意母亲再留在村里:“妈,我们走吧。”
这次带母亲回五皮村本就是为了唤醒她的记忆,现在既然达到目的,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徐淑美抬手在女儿头顶抚了抚,温柔道:“等一下再走,妈妈还要处理些事情。”
说罢,徐淑美走到夏满银面前,目光沉静:“我十九岁嫁你,尊你敬你,生儿育女,做饭、喂鸡、洗衣、操持家务,心疼你在砖厂上班吃不好,每天中午走十里路给你送饭,自认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与义务,对吧?”
夏满银被小舅子打了一巴掌,脸皮发烫,听到结发妻子平静地说出这一番话,内心的愧疚达到顶点,他捂着脸不敢与徐淑美目光对视,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是。”
徐淑美:“我在送饭途中被人带走,你有认真找过我吗?”
夏满银慌忙抬头:“有的,有的。你没见了那天,我带着村里人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就报了警,和警察一起找你,我真的很认真地找过你。”
徐淑美转过头看一眼夏木繁。
夏木繁轻轻点了点头,当年母亲失踪的时候,父亲的确很着急,他那时对母亲应该还是有些真感情的。
徐淑美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夏满银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我没本事,是我无能,害你受苦了,对不起啊,淑美。”
徐淑美问:“我不在,你就是女儿最亲近的人,你有好好照顾她吗?”
“……”
夏满银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女儿是徐淑美一手带大的,他平时也就是逗一逗、玩一玩,妻子失踪之后他六神无主,根本没心思管女儿。
徐淑美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内心的胆怯与无能,夏满银有了压力,他想解释,可是似乎不管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嗫嚅着嘴唇,半天才说道:“我,我那个时候也慌了神,繁繁哭得撕心裂肺,谁哄都哄不住。”
徐淑美步步紧逼:“后来呢?”
夏满银额头开始冒汗:“什么……后来?”
“找不到我之后呢?到派出所给我办死亡证明之后呢?那个时候你应该不慌了吧,有没有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夏满银抹了把额头的汗,不敢说话。
一开始他对徐淑美的失踪挺着急,到处询问,可是连警察都没有办法,他能怎么办?慢慢地,这颗找人的心也就懒淡下来。
再后来,他在县城打工遇到黄胜兰,黄家看中他老实勤快想要招婿上门。他贪图黄家有钱,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着急忙慌地托人找关系想要早点让徐淑美“死亡”,哪里还有心思管女儿?
夏满银不说话,旁边的村民看不惯了,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他攀上县里的高枝,哪里会管繁繁的哟,”
“把繁繁甩给他奶奶和大伯,满银早就去县里享福了。你看他那肚子,吃得全是油。”
“繁繁也是不容易,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爹。”
夏满银慌解释道:“我,我有给钱的。”
徐淑美看着眼前这个自私、凉薄的男人,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手脚冰凉颤抖、胸膛却因为愤怒而炙热无比。
他对妻子没良心,全当自己一颗真心喂了狗,这也就罢了。
可是他对自己亲生骨肉都如此淡情寡义,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徐淑美心地善良,性格温婉,平生没有对人动过手,可是今天,看到一肚子肥油、目光躲躲闪闪的夏满银,她忍不了。
徐淑美使出全身的力气,抬手给了夏满银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徐淑美在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见谁都是客客气气、笑眯眯的,哪怕是面对最讨人嫌的碎嘴桂婶,她也只是理论几句,从来没有动过手。
没想到十六年不见,徐淑美一回村就气得动了手!可见是动了真怒啊。
夏满银脸上再挨一记,脸痛还在其次,心痛却是真的。
他没有反抗,呆呆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徐淑美,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徐淑美竟然动手打他!
他们结婚七年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没想到今天她竟然打他!
黄胜兰见丈夫挨打不反抗,还掉眼泪,简直丢脸至极,有心要找回场子,便叉腰上前:“喂,徐淑美你干什么要打他?”
黄胜兰一心为夏满银出头,没料到夏满银却将她往后一扯,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句:“你别管!”
黄胜兰的话一下子被卡在喉咙里,恨得牙痒痒,用力甩开夏满银的手,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夏满银仿佛没有听到黄胜兰的话,转头看向徐淑美,将脸向前一送:“淑美,你打吧。是我欠你的,我应该坚持找你的。要是打我能让你消消气,那你只管打。”
徐淑美平生第一次打人,手掌生疼,心跳有些加快。
她摇了摇头:“你已结婚生子,与我再无瓜葛,什么欠不欠的,以后不要再提。这一巴掌,是我替女儿打的。”
夏满银看她一脸不愿与他再有任何瓜葛的态度,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淑美,你……”
这人呐,就是犯贱。
先前听说徐淑美找回来了,夏满银挺紧张,生怕她缠着自己不放,为了壮胆还把老婆孩子都带了过来。可是现在看徐淑美风韵犹存,一脸风轻云淡,夏满银却浑身上下不对劲,恨不得把心剖开来,只求她多看他一眼。
徐淑美冷冷瞥了他一眼:“生而不养,畜生不如!”
夏满银感觉胸口一阵憋闷。
徐淑美这一眼令他很受伤,她避之唯恐不及,难道把曾经的恩爱都遗忘了吗?
夏满银还想纠缠,却被黄胜兰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痛得“啊”了一声。
黄胜兰看丈夫的反应不对头,生怕他俩旧情复燃,连拖带拽地要把夏满银带走。
“等一下!”
徐淑美扬声喊了一嗓子,夏满银立马停下脚步,满怀期待地看着徐淑美,内心戏无数。
徐淑美看向村民:“咱们村里的当家人是哪一个?”
村委主任夏常春一直在做壁上观,被徐淑美这一问不得不站出来:“是我。”
徐淑美道:“我离家十六年,再回来物是人非,你觉得夏家人应该怎么赔偿?”
站在一边的郑惠菊一听“赔偿”二字,顿时跳了起来:“你还想要赔偿?我们家可不欠你的!”
徐敬义上去冲着夏满银就是一拳头,恶狠狠地瞪了郑惠菊一眼:“我姐失踪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你满嘴喷粪,败坏我姐名声,气死我妈,这笔帐,必须今天算清楚!”
打不了老的,他难得还打不得小的?
徐淑美冷声道:“怎么不欠我的?我如果没失踪,夏满银就是我的丈夫,这老屋得有我一间,我的女儿也不会丢给大伯收养,被你们欺负。”
旁边村民听了也觉得难受,纷纷替徐淑美说话。
“淑美没说错,夏家人是该赔偿她。”
“可不是?吃了这么多年苦,再回来丈夫跟别人结婚了,连户口都没了。”
“以前繁繁还是蛮听话的,要不是因为没了娘,也不会那么调皮。”
郑惠菊不服气,跳上窜下地咒骂着。
只要她骂一句,徐敬义就揍夏满银一拳头。看情势不妙,郑惠菊终于闭上了嘴。
村委主任夏常春与其他几个村委干部商量了一下,最后给了一个比较公道的方案。
——夏满银一次性赔偿徐淑美两万元,自此两不相干。
——徐淑美与夏木繁一起生活,由夏木繁养老;
——夏满银以后的生老病死均与夏木繁无关。
郑惠菊不想拿钱出来。
在她看来,两万块钱那是剜她的心、剔她的骨。
九六年物价与工资水平比十年前翻了好几番,两万块钱不再是多么稀罕的事,但也是一大笔钱。刚毕业大学生的工资大多在三百到五百左右,这两万块钱相当于四年的收入呢。
这钱要是拿在郑惠菊手里,完全可以把老屋翻修,再起一间屋,干什么要一口气赔给徐淑美?
夏满银根本拿不出钱。
他相当于入赘黄家,两个孩子姓黄不姓夏。他虽然好吃好喝穿得体面,看上去过得不错,可是家庭地位根本就不高,家里的钱都捏在岳父岳母手里,他口袋里连二十块钱零花钱都没有。
最后,还是黄胜兰当了家,痛快拿钱出来,揪着夏满银的耳朵回家去。
她原本没打算掏钱,可是看夏满银那粘乎乎的态度,黄胜兰有了危机感。丈夫虽然无能,但胜在老实听话好控制,不如花点钱断掉他的念想。
徐淑美没有再继续与夏家人拉扯。
她心地善良,本就不是那种不依不饶的性子。
前婆婆郑惠菊为人刻薄、重男轻女、肆意败坏她的名声,固然可恨。但一来这些年夏满银把女儿丢在乡下,是郑惠菊把夏木繁养大,送她上了学,并没有阻碍她前程。二来夏满银入赘黄家,这让向来疼爱小儿子的郑惠菊大受打击,老态尽显,也算是她的报应吧。
至于夏满银,徐淑美多一眼都不想再看。
两万块钱、一巴掌之后互不相欠,往事如烟,从此便是陌路。
看着徐淑美冷静地处理与夏家人的关系,徐敬义怀是崇拜。他的姐姐还是这么坚强,真是太好了!他对徐淑美说:“姐,跟我回家住吧。”
徐淑美看着徐敬义,眸光里并无半分欢喜:“敬义,你回去吧,我和木木回市里。”
徐敬义有点着急:“姐,你好不容易回来,总要去看看爸妈吧?你走之后,我招工进城,敬忠考上大学留在省城,家里老房子给了三叔,我们都记挂着你啊。”
徐淑美牵着女儿的手,安静地看着他:“我是家中长姐,才三岁就背着你,你晚上睡不着觉不停地哭,是我抱着你在屋场里到处转。敬忠出生后我又继续带他,你和敬忠都是我帮着带大的,为了让你们读书我放弃读高中。我对得起你们吧?”
对上姐姐那双沉静的眼睛,徐敬义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是,姐你对我和敬忠一直都很好。”
徐淑美道:“从小到大,家里的农活、苦活都是我在做,出嫁彩礼全都留在家里,逢年过节我大包小包拿回家,给爸妈买新衣、新鞋,哪怕结了婚有时候也会回村帮着爸妈干活,我对得起爸妈吧?”
徐敬义越听越心虚:“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对爸妈一直都很孝顺,村里哪一个不说你好?”
徐淑美道:“那怎么我不见了,夏家人随便造几句谣,你们就信了呢?为什么不继续帮忙找?”
徐敬义心中一痛,努力解释:“我们没有信!只是……”
徐淑美摆了摆手:“算了,别解释了。都说爱屋及乌,我不见了,你们却对我女儿那么冷淡,还想让我怎么做?难道要我对你说一声,我不怪你,你们也是没办法?有空我会回村给爸妈扫墓,至于你和敬忠,就当普通亲戚走动吧。”
说罢,徐淑美与夏木繁转身离开五皮村。
留下徐敬义呆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们母女俩离去的背影,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
夏木繁和母亲手挽手走着,脚步轻快而欢乐。
母亲在为她出头。
这让夏木繁心里美得冒泡。
这些年父亲冷落她,把她扔在乡下不闻不问,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只不过她性子犟,不愿意示弱罢了。
今天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父亲一巴掌,骂他畜生不如,简直太解恨了。
对了,还有舅舅。
母亲为了她,不惜与舅舅拉下脸。
这说明,在母亲心目中,夏木繁排第一!
夏木繁大声道:“妈,以后你就跟着我。你放心,我养你。”
徐淑美拍了拍她手背,一颗心疼得发抖,声音有些发颤:“好。”
村口停着一辆吉普车。
夏木繁拉开车门,对一直等候的虞敬说:“走吧。”
孙羡兵从副驾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夏木繁:“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夏木繁微笑:“我妈妈好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说完,她对母亲介绍起自己的两名同事:“孙羡兵,虞敬,我们三个以前在安宁路派出所案件组工作,现在一起调到了刑侦大队重案七组,他们帮助了我很多。”
徐淑美微笑点头:“谢谢你们。”
女儿能够走到今天,都是因为身边有这样一些好心人帮助她,徐淑美内心充满感激。
孙羡兵惊喜地看着徐淑美:“阿姨,你真的好了!”说话口齿清晰、目光温柔沉静,和先前那个迷茫迟钝的人判若两人,这说明徐淑美真的恢复了。
虞敬回过头来,憨憨一笑:“小夏帮了我们不少,我们应该谢谢她。”
车子慢慢启动,村口那棵大樟树越来越远。
徐淑美看着窗外,垂下眼眸,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六年人生就这样归了零。
重回故地,只剩唏嘘。
从此,就与女儿作伴,弥补她缺失了十六年的母爱吧。
车子开到新樟镇,夏木繁让虞敬将车速放慢,指着窗外建筑告诉母亲:“妈,你看看,镇上变化大不大?这就是镇上中学,你以前在这里读的初中是不是?我也是在这里读的初中和高中。”
徐淑美凑近车窗玻璃,看着眼前的校园。
校园大门完全变了样。
原先简陋的铁门变得高大洋气,低矮的红砖围墙也重新砌高,两栋六层楼高的教学楼看着气派得很。
徐淑美“啊”了一声,“新做的教学楼啊。”
夏木繁道:“是啊,我上学的时候只有一栋高中楼,前年又做了一栋,你原来上学的初中楼已经拆掉了。”
徐淑美目光里有着怀念:“拆了?真可惜。”
那个时候农村穷,新樟镇中学破破烂烂的,教学楼就是一栋两层砖混的楼房,小操场全是土,不过那个时候的她依然很开心。
正是中午时分,孩子们陆陆续续从校门走出来。
透过大门,看着整齐宽阔的操场,沙坑边的双杠、单杠、吊环,徐淑美眼里有了亮亮的光芒:“现在的孩子,真幸福啊。”
突然,徐淑美惊喜地叫了一声:“沈老师!”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确认下来,拍着夏木繁的手叫道:“我的班主任,沈鸿云老师。”
从校门口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老头,他戴着眼镜,佝偻着腰,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混在一堆放学孩子里显得格外显眼。
听到徐淑美的话,夏木繁定睛望去,也认了出来:“嗯,是沈老师。沈老师教隔壁班语文,不过给我们班代过一个星期的课。”
虞敬踩下刹车。
虽然车速不快,但因为这次刹车,车里所有人还是因为惯性往前栽了栽。
孙羡兵贴心地询问:“阿姨,小夏,那你们要不要下去和老师见见?”
夏木繁下了车,和母亲一起走到老者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句:“沈老师!”
沈鸿云似乎吓了一跳,停下脚步来,眼镜挂在鼻梁上,眼睛从眼镜上方抬起来,认真看着徐淑美、夏木繁。
新樟镇中学升学率一般,每年能够考上重点本科的只有几个,夏木繁考上的华夏警官大学属于提前批次录取的重点本科,她能考上绝对算是学校的佼佼者。
因此,沈鸿云先认出了夏木繁:“夏木繁?你这是……”
夏木繁将母亲推在他面前:“沈老师,我陪我妈来镇上看看。您看看,您还认得她不?”
沈鸿云的目光落在徐淑美脸上,半天方才迟疑着问:“徐淑美?”
徐淑美乍见恩师,神情激动,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沈老师,我是徐淑美啊。”
沈鸿云眼睛一亮,细细打量着她:“我记得你,你的作文写得好,有灵气。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徐淑美没想到老师不仅记得自己,还一直牵挂着她,不由得眼眶一红。她害怕老师担心,便没有说出实情:“老师,我离开了一段时间,现在才回来。”
沈鸿云似乎心事重重,并没有多问,只是叹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淑美关切地询问:“老师身体还好吗?”
沈鸿云:“还好,还好。”
徐淑美再问:“师母怎么样?彤彤呢?”
沈鸿云抿了抿唇,咳嗽一声转过头去:“我还有事,就此别过,回头再聊。”
徐淑美有心想多了解一下老师的近况,可是看他有事要忙,不好再打扰,只得匆匆告辞。
临别之时,夏木繁看着沈老师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萧索之感。
既然下了车,夏木繁索性带着虞敬、孙羡兵一起,到了镇上一家名为如意的餐馆准备吃午饭。
夏木繁点了菜,四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
餐馆老板认出了夏木繁,热情地过来打招呼,主动送了个凉拌菜,神情之间兴奋得很:“小夏,听说你考上了警官大学,现在是不是当上警察了?厉害啊,想当年你寒暑假到我这里还洗过盘子咧,现在真是出息了。”
徐淑美听着心疼,夏木繁却并不介意,应付了几句之后继续吃饭。
吃着吃着,又说起了沈老师。徐淑美说起自己的班主任沈鸿云老师,语气里满是怀念与感激。
当年她读到初一的时候母亲滑了胎,家里忙不过来想让她辍学,是沈鸿云老师牵着她的手来到村里,苦口婆心地劝说,好不容易才说服父母同意她继续读下去。
初三毕业之后,老师曾提过由他出学费和伙食费,资助徐淑美继续读高中,虽然最后徐淑美还是放弃求学,但对老师一直心存感激。
今天看到老师头发稀疏花白、脸上满是皱纹,老得那么厉害,徐淑美心里酸楚,连饭都吃得不香了。
徐淑美说:“沈老师是个非常、非常好的老师,他还记得我呢。可惜今天老师有事要忙,不然真想和他多聊聊。”
沈鸿云那佝偻的背影闪过眼前,夏木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老板:“胡老板,镇中学的沈鸿云老师你知道吧?”
胡老板一拍胸脯:“镇上的人我基本都认得。沈老师嘛,他在镇中学当了几十年的语文老师,我当然认得。”
夏木繁问:“最近沈老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看他状态不太对。”
胡老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沈老师可怜哟~~”
这一下,徐淑美着急了:“沈老师到底怎么了?”
胡老板说:“他姑娘失踪了,老伴一着急中了风。沈老师医院、派出所两头跑,又急又累,一下子就老了。”
徐淑美顿时自责得差点掉下泪来。
难怪刚才她问师母和彤彤的情况时,沈老师不愿意多说,匆匆离开,原来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
胡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夏木繁:“小夏,你是不是当警察了?能不能帮帮沈老师?他姑娘在镇政府上班,今年三十岁了吧,没结婚一个人住。上上周突然就不见了,派出所立案侦查,什么也没找到。”

胡老板摊开手,显然也有些无奈。
“就上个星期,周一发现她没来上班,然后单位同事到处找,家里人说周末她没回家,隔壁宿舍的说她周五下班之后没回来住,这么一对发现不对头,赶紧报了警。
派出所来人调查,反正查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沈老师天天往派出所跑,求他们认真查,可是警察说有消息就会通知他,让他别一天到晚过来问。
前几天警察说找到了她的辞职信,还有一封留给她爸妈的信,最后给出了一个结论说是离家出走,就这样结了案。”
今天是周三,上周一确认失踪,最后见到沈老师女儿的时间是上上周五,失踪时间已经长达12天。
离家出走?
夏木繁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
单位体制内有公职的女生,就这样失踪了,最后的结论是离家出走?
现在是九十年代,联系方式多样化,单位有电话、个人有BB机,上班时有领导、同事,下班后有朋友、家人,沈老师的女儿就这么放弃所有社会关系,悄没声息地离开,谁也联系不到她?
孙羡兵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夏木繁吐槽:“又是新樟镇派出所!先前阿姨失踪他们屁都没查出来,现在丢了个大活人,又是这样草草结案。”
虞敬皱了皱眉:“有没有查过沈老师女儿的通信记录?失踪前和谁联系过?有没有仇家或者情人?”
胡老板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抬手一拍大腿:“还能查这些东西?我听说派出所的同志也就是拿个本子问了沈奕彤的同事、家里人,过几天就说是离家出走,让家属回去等消息。”
孙羡兵越听越上火:“离家出走总要有导火索吧?对方已经三十岁,工作多年,精神正常,怎么可能突然放弃工作离家出走?”
胡老板动作夸张地连连摇头:“我也觉得不会是离家出走。我认得沈奕彤那个姑娘,从小就腼腆乖巧,虽然不爱说话,但笑眯眯的很招人喜欢。她大专毕业之后本来可以去大城市工作,因为放心不下爸妈留在镇上工作,是少见的孝顺孩子,怎么可能招呼不打就跑了呢?”
他停了停,咽了口口水继续发表意见:“再说了,镇政府从93年开始涨工资,已经连续涨了三回,一年比一年待遇好,工作清闲离家近,还分配住房,这么好的工作干嘛要辞掉?”
最后,胡老板给了结论:“反正吧,别说沈老师不相信,连我这个餐馆小老板都觉得不对劲。也不知道派出所是怎么给出的这个结论,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虞敬问:“那,派出所有没有完成信息采集,有没有登寻人启事?有没有给公安局发协查函件?”
胡老板哪里知道这些,茫然摇头。
虞敬与孙羡兵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
他俩在派出所工作多年,经验丰富。
像这类成年人失踪案的处理,至少在流程上要完成三个步骤。
第一步采集信息。
警方要求家属提供失踪者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年龄、近照、口音,有什么个体特征及其数量、位置,如疤痕、痣、胎记等。并一步了解对方失踪时的衣着情况,收集失踪者的日常生活用品如牙刷、鞋袜等,采集父母、兄弟姐们等直系家属的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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