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大太监:
“安排个懂事的,替伯爷将这事办妥帖。”
秋东出宫的时候, 皇帝面无异色,很亲近的表示:
“日后多出来走动,和朕之间哪有那么多客套, 朕身边能说真心话的没几个了,伯明你全当走亲戚吧。”
既然是走亲戚, 那就要有走亲戚的样子,秋东当即表示:
“臣去年冬日亲手猎了两张兔皮, 改日送进宫叫人给陛下做个手炉。”
陛下这辈子都没收过如此寒酸的礼物, 还要笑呵呵的应下来:
“伯明的心意, 朕当好好珍惜。”
有来有往才是亲戚间相处的样子, 保山伯送了他珍贵的心意,皇帝也不能小气,直接让人从他的内库里挑了不少珍宝, 让秋东一并带出宫。
秋东见状,一脸感动, 随即保证:
“陛下厚待, 臣无以为报, 待过几日田庄里的粮食收了,定要送两担进宫, 叫陛下熬粥吃。好叫陛下知道, 四海之内, 在您的治理下, 百姓五谷丰登,生活富足。陛下万不可推辞, 伤了臣的一片心意哪!”
好嘛, 这是比两张兔皮更寒酸,更朴实无华的礼物, 偏被保山伯说的价值千金,对比之下,陛下送出去的金银珠宝在五谷丰登的衬托中,都显得不那么真诚了呢。
这一刻,连陛下都怀疑,保山伯是真老实,还是装老实人?
偏凭借陛下多年的看人经验观察下来,发现这家伙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真诚,谁要是怀疑他的衷心,都要受良心谴责似的。
陛下心里琢磨,或许是皇帝当久了,成日面对满朝堂的人精,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养成了他多疑的性子。似保山伯这种老实人见的少了,反而不习惯。
他心累的想,老实人没心眼儿,实诚起来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的,再多几个这种人他得心梗。这么一对比,还是聪明人更知情识趣,让他舒心。
瞧瞧,吃饱喝足还拿了许多赏赐,聪明人都知道说点好听的话哄他开心,这对父子就老老实实坐那儿,让吃茶就吃茶,让吃点心就吃点心,让把这儿当家,真就把这儿当家,好不自在!
哪个聪明人能干出这种事?
尽管如此,皇帝看秋东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温度。
秋东自是发现了这一变化,他这会儿觉得当老实人挺好的,有啥说啥,谁都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连皇帝都得忍着。
他出宫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串儿送赏赐的宫人,错开半步距离还有殷勤的小太监帮忙打伞,太和殿大太监,伺候了皇帝三十年的福海公公更是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口,站在保山伯的马车前,恭敬的说了好一会儿话。
说是招摇过市,风光无两都不为过。
任是瞎子都能看出皇帝对保山伯的看重。
秋东受的很坦然,说难听点,这就是皇帝给太子的拉屎行为擦屁股,给这件丑闻蒙上一层遮羞布罢了,他这个受害者不配合皇帝才真的要恼了。
他上了马车,对福海摆手:
“劳烦公公走一遭,您回吧,陛下那里缺不得人。”
福海弯腰,直到保山伯家的马车踢踢踏踏消失在宫门口,才缓缓直起身,慢悠悠往回走。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纳闷儿道:
“干爹可是身子不适?”
今儿可是福山公公在陛下跟前听用,那老家伙早就想取干爹而代之了,往日只要福山当值,干爹恨不得寸步不离陛下左右,今儿怎的丁点儿不急了呢?
福海轻哼:“小孩子懂什么?”
说罢脚步一踉跄,走的更慢了:
“哎哟,碎瓷片伤了腿,怕是得歇息两日才能在陛下跟前尽忠了!”
就今儿陛下那隐而不发的架势,肯定是气狠了,依照他对陛下的了解,这会儿太子殿下肯定在太和殿挨训。
谁掺和进去谁倒霉,福山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哼!
然而这世上自作聪明的又何止福山一个,秋东掀开车帘,吩咐管家:
“你再跑一趟,将府里的护卫全部带去护北伯府。”
管家闻言眼睛都亮了,不用伯爷多说,当即道:
“是,小的一定快去快回!”
秋东颔首,又吩咐车夫:
“直接去护北伯府。”
去看看冯家到底是真聪明,还是装聪明。
顾长安见状,也顾不得想他爹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今儿这一出接着一出,把他都看蒙了,要不是有他爹在前头打样儿,他怕是早在陛下面前露了洋相。
赶忙道:“爹,儿子去吧,定能将事情办妥帖,免得您过去,叫人说您做长辈的欺负几个晚辈。”
冯家自打护北伯冯留君去世后,府里就没有正经长辈了。
秋东觉得这老实孩子孝心可嘉,但想事情还不够全面,认真教他:
“此次风波皆因冯家起,是仅针对你一人吗?不是!你妹妹的名声,乃至整个老家的族人,他们老老实实过日子,结果家里晚辈定好的亲事被毁,房屋被烧,粮食遭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忍受这番待遇?
言语杀人,不过如此。
这是压根儿就没把我这个自来照顾他冯家的顾伯伯放在眼里,是欺我顾家软弱!但凡他们能稍微顾忌一分我这个保山伯,行事便不能如此肆无忌惮!
此时为父不出面,躲在儿子身后,咱们保山伯府的人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来了!”
况且这不是做给冯家看的,是给京中所有人看,给太子看,给皇帝看的。
老实人,欺不得!
这头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护北伯府所在的街上赶去,后面缀着一串儿抱着皇帝赏赐的宫人,招摇过市。
另一头老管家以绝对不符合他年纪的灵活,点了家中所有护卫共四十五人,叫他们换上最鲜亮的衣裳,一路浩浩荡荡,穿街而过,往护北伯府而去。
用老管家的话说:
“都给我挺起胸膛,打今儿起,咱保山伯府的人,要在京中挺直腰板儿做人,走出去要让人知道咱家也不是好惹的!”
不早不晚,双方人马在护北伯府门口汇合。
这番动静,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但无人在意。
秋东一个眼神,老管家便用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力道,邦邦邦,几下敲开了护北伯冯家的大门。
那力道,像是把大门当成冯家人,一拳一个,锤死了事。
秋东听的都替老管家疼。
但看身后护卫,他们面上只觉解气,恨不能以身替之。可见这段时日,没少跟着受气。
对着还一脸懵逼的门房,老管家气沉丹田,沉声道:
“告诉你家主子,我家老爷上门拜访!”
这些年因着冯家是伯府的姻亲,老管家没少亲自带人往冯家送东西以显重视,因此门房是认得老管家的,正想笑嘻嘻的打趣一句,老管家压根儿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把将人推开。
护卫们齐刷刷上前清出一条宽敞的道儿,秋东带着皇帝赏赐的宫人,面色严肃,一言不发,无视了冯家到处乱窜的下人,不用人带路,直接往冯家大堂去。
摆足了上门找茬的架势。
高门大户的布局都有讲究,大致格局大差不离,秋东很容易就找到了冯家专门待客用的大堂,直直在上首落座后,一指面带气愤,急匆匆带人前来的管家:
“叫你家主事的出来!”
管家还不知道一日之间,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活在顾长安乃至整个保山伯府都被京中人唾弃的世界,面露屈辱:
“伯爷治家不严,教子无方,坑害了我叫小姐不说,如今又摆出这幅喊打喊杀的架势上门,是欺我护北伯府无人做主吗?今儿老奴就是拼着一死,也得叫人来评评理!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
秋东一拍桌子,朝皇宫方向拱手,语气严肃道:
“没记错的话,冯留君已然是三等伯,本朝并无男爵子爵,三等伯乃最低等的爵位,打从冯留君死后,你冯家的爵位便到头了。
如今一家子白身,既无功名在身,又无恩茵可享,还以护北伯府自居,是藐视朝廷法度,视圣上于无物,本伯少不得去折子问问礼部这究竟是何道理!”
冯府管家一噎,面色先是涨红,又是苍白。
这种事本就是他们不占理,真要仔细计较的话,怕是得脱一层皮。不过是早年老爷和如今的礼部侍郎有几分交情,在老爷没了后,自家没有主动上礼部交还“护北伯”的门匾,而礼部也适时地忘了还有这一茬。
叫护北伯的牌匾一直挂在自家门口,护得家中三位小主子平安长大。
可这事不能认啊,他指着大堂内外站着的顾家护卫,嘴硬的强辩:
“伯爷何必拿住小人的口误不饶人,只说您今日这般强闯民宅,难道就有道理了吗?”
这话都不用秋东自个儿说,有专人处理。
被皇帝打发来的小太监机灵的站出来,细声细气,抑扬顿挫道:
“好叫贵府知道,陛下亲自替顾冯两家写了退亲文书,着杂家送来!另,此乃顾家这五年来因着姻亲关系送到你贵府的礼物清单,既然婚事作废,东西也要一并还回顾家!
都是些内宫御造之物,陛下特意遣了杂家过来,以免有人偷梁换柱,欺负了伯爷!可不是什么无缘无故强闯民宅!
老人家,我劝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速速请你家能做主的人前来,把这事儿了了,杂家也好回宫交差!”
说完还恭敬的朝秋东行了个礼,又退回到秋东身后站着。
冯府管家冷汗瞬间下来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知这事不是他一个下人能解决的,急切的左顾右盼,想叫人再去催一催家里大公子。
冯家大公子冯少元便是此时进入大堂的。
身上还有些狼狈,可见是急匆匆赶来。见了秋东,满脸愧疚,今早上顾府求见,连门都没能进去,此时双方以这种方式见面,冯少元心里苦涩难言,躬身行礼:
“这位公公说的对,那本就是顾家的东西,顾伯伯带回去天经地义,小侄这就叫人打开库房,可能有些东西已经被使用过,还请伯父给小侄一些时间,待全部统计出来再商议后续的处理。”
此话在理,秋东颔首:
“你与我儿长安年岁相仿,性情相投,真心相交,堪为挚友。经此一事,两人关系势必不复从前,伯父在此跟你说一声,对不住了,孩子。”
冯少元被说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看看站在顾伯爷身后沉默不言,清瘦了许多的挚友长安,惭愧道:
“早该如此了,是小侄私心,觉得长安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知根知底,堪为良配,才一直拖着,没上门提出正式解除两家婚约一事。
这门婚事本是我家高攀,是伯伯可怜侄儿兄妹三人诸多不易才应承下来,自有了婚约,伯伯无有对不住我家。事到如今,小侄惭愧。”
说着长长一揖到底,再起身时,眼里有惋惜,有难过,也有释然:
“对不住了,长安兄。”
冯少元这话,秋东是相信的,对方品行不错,是个正值青年。
“难为你了,孩子。”
冯少元苦笑摇头,转身吩咐管家:
“从大小姐处取了库房钥匙,照着单子,将东西全部搬来前院,一一清点,不在册的也全部整理清楚,速去!”
管家转身正要出去,从外间进来一熟悉的丽人,十五六的年纪,十分娇俏,语气十分坚定:
“我不同意!”
进来后柔柔弱弱的对着秋东行了礼:
“又见面了,顾伯伯,此事我不同意。”
正是上午在太学门口晕倒,被太子着急忙慌带走的冯少平。
嗯,还换了身明显更加华丽的,不符合冯家如今身份的装扮。
秋东很想看看这姑娘如此折腾的底气到底是什么,接过茶盏轻轻刮浮沫,好整以暇道:
“理由呢?”
还不待冯少平开口,她兄长就面色难看的训斥道:
“少平,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此事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回去!”
还嫌不够丢人嘛?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叫府里下人看紧着了魔似的妹妹,不叫她随意出门,谁知一个转头,她竟是又出去了!
看看身上这幅穿着,说是他们冯家疼女儿特意置办的,说出去谁信?当大家都是瞎的吗?姑娘家贵在自重,名声是多重要的东西,如今和太子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将来除了进太子东宫,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可东宫那地方是好进的吗?家里给不了她一点助力,她自己又是这么个名声,在东宫能被人真心尊重吗?
她怎么就不多想想?
冯少元这段时日心力交瘁,要不是试探过好几次,妹妹就是妹妹,他都怀疑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才突然变得如此离谱!
冯少平却对此不以为意,直言:
“被退的是我的婚事,怎么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伯爷要一个理由,我的理由很简单,此事错不在我,要退婚也该由我提出,既然伯爷已经在圣人跟前抢先一步,那这些东西自然该留给我作为补偿!”
作为兄长的冯少元脸涨得通红,他指着妹妹的手都在颤抖,万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相依为命的妹妹,竟能说出这种恬不知耻,颠倒黑白,自作聪明的话!
见兄长气狠了,冯少平很不解的争辩:
“外面都说,传出那些话的是咱们府里下人的远房亲戚,可满京城的去打听,谁家还真能手伸的那般长,管到下人的远房亲戚嘴上去?咱们家顶天了也就一个治家不严的罪,明明他顾家问题更大,凭什么把所有错都往咱们自己身上兜揽?”
冯少平是很自信的,谣言确实是她示意人放出去的,但事后她就命人将当事人控制起来,远远地送走,根本无人能抓住她的把柄。
因此她看向秋东的眼神,有几分咄咄逼人的质问。
便是她兄长冯少元明知此事肯定有大妹的手笔,一时也拿不出证据,气的连连后退几步,像是完全不认识这人一般,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陌生。
秋东挑眉,放下茶盏,觉得这姑娘愚蠢的有几分可笑,朝门口露出的鹅黄色衣角,朗声道:
“你怎么说?少鱼。”
冯家的三个孩子,老大冯少元今年十九,和老二冯少平一母同胞,两人是冯家嫡出的少爷小姐。他爹去世的时候冯少元才五岁,彼时嫡亲的妹妹冯少平将将两岁,唯一的庶妹冯少鱼不到一岁,三人能平安长大非常不容易。
作为兄长,冯少元为这一双妹妹可谓操碎了心,自己的亲事没着没落,偷偷在外面给人当枪手,为妹妹攒嫁妆。
在原身的印象里,冯家最小的姑娘冯少鱼,内敛,寡言,双眼明亮。要说他中意的儿媳人选,其实更偏向这姑娘。
而在秋东得到的剧情中,冯少平一跃成为太子妃,冯家一时风光无良,冯少元在消沉了几年后,仕途顺畅,偏冯少鱼在大哥做主下,被宫里赐婚给了一个进京述职的偏将,后跟随偏将去了关外,再无提及。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姑娘都是个顶顶聪明通透的人。
果然,聪明人一开口就不会让人失望,十五年华的姑娘娇嫩欲滴,身上即便只有一件简单的鹅黄色衣衫,并无多余装饰,清清爽爽出现在人前时,便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恭恭敬敬朝秋东行礼,眼神清正,自有一股大方气质:
“伯父说的是,少鱼日日与姐姐朝夕相对,姐姐突然性情大变,自是不敢大意,不又敢伸张,恐毁了女儿家的名声,只得叫身边嬷嬷暗中盯着,谁知竟叫侄女发现了姐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形迹可疑,欲合伙将两人送出京一事。
少鱼暗中叫人拿了那几人,自知此事干系重大,心内惴惴,恰巧今日伯父在场,伯父是我兄妹三人再亲近不过的长辈了,便请您帮忙做主吧。”
秋东满意颔首:“可。”
冯少鱼便一拍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摁着两男一女,被捆的结结实实,嘴巴里塞了布团的三人进来。
其中那妙龄女子跪在地上,对着冯大姑娘的方向呜呜哭泣,正是她派出去的贴身丫鬟,别说大堂内的冯家人,便是许多顾家人,也认出了对方身份。
就是站在秋东身后的顾长安,也不由睁大了眼,万没想到此事竟真与他前未婚妻冯少平有关。
冯少平当场变色,冲上去对着妹妹的脸就是一巴掌,速度快到旁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你一直见不得我好!你们都见不得我好,我就知道!”
兄长压着不让她退婚,要早退婚,哪儿还有今天这出!妹妹将她的面皮当着这么多人面揭下来,一个个全都不替她多想一分,胳膊肘往外拐!
冯少平气的眼睛都红了,瞪着两人有几分凶狠。
冯少鱼默不作声,挨了一巴掌后,安静站到兄长身后。
作为兄长的冯少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妹这是被人抓了现行,恼羞成怒了。
以前他只觉得大妹性情有几分霸道,给两个妹妹买的衣裳首饰,都要她先挑选过,剩下的才是小妹的,而小妹性情宽和,从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姐妹相处也算和谐,从不叫他在这方面多费心。
他给大妹定了和长安的婚事,长安为人再宽和不过,定能包容于她。
谁知竟是他错了,大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成了这幅面目可憎的模样。
秋东见状无声弯起嘴角:
“看来不用再审了。”
冯少元踉跄两步,瞬间萎靡下去,一向问心无愧的脊柱彻底塌了。
无颜面对挚友与对他颇多照顾的伯父,腰深深的弯下去,好半晌都直不起来:
“伯父稍坐,少元这就亲自带人去清点。”
冯少鱼默默搀扶着兄长,两人一道儿去了库房。
冯少平恨恨的踹了被五花大绑的丫鬟一脚,对上秋东戏谑的视线,瞬间恼怒不已,甩袖出了大堂,远远地还能听见冯府管家问她去哪里,她气冲冲的回:
“进宫,见皇后!”
秋东轻笑一声,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桌上,觉得这姑娘小心思还挺多,当他没看见她头上又换了一支步摇,也是他们顾家的东西吗?
吩咐周遭护卫:
“将人拦住,咱家送来的东西大都是冯大姑娘亲自收着,账没理完之前,不允许她出这个院子一步!”
站在身后的顾长安再次默默给他爹竖大拇指。
他方才都没反应过来,冯大姑娘竟是想逃单!
冯兄那样的人品,少鱼妹妹那样的性情,怎会有冯大姑娘这样的姊妹,难道这就是人各有异吗?
自打知道一切都是冯少平在暗中捣鬼后,顾长安也算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三观破碎重塑了一回。
这会儿主动请缨:“父亲,孩儿亲自去盯着!”
少一件都对不起他这段时间受的罪!
秋东笑眯眯的应了:
“去吧,别为难冯大姑娘,有话好好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也无碍,爹爹赋闲在家,有的是时间陪她慢慢等。”
等儿子走远,又低声吩咐老管家:
“去侧门守着,冯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出入,找机会放放水。”
管家不解。
秋东心情很好,用扇子点了点冯家这空荡荡没什么装饰的大堂,意有所指道:
“冯家拿不出,总得有人赔咱们家这段时日的损失,去吧!”
冯少平要疯了,她能想起来才怪,打从重生以来,为了接近太子,她四处打点,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不敢叫兄长知道,只能变卖手里的首饰,鬼知道丫鬟把那些玩意儿变卖到哪儿去了。
她是不想还吗?她是还不出啊!
只得找机会让人出去送信:
“告诉太子殿下,先借五万两急用。”
第40章 照价赔偿
冯少平自认行事谨慎, 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落在秋东眼里,她前脚打发人出去,后脚秋东就从管家嘴里得了消息。
“去了东宫?”秋东眼神意味不明。
“是, 下面的人小心跟了一路,确实是东宫方向无疑。”管家低声道。
秋东食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眼眸微眯,任是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也看不懂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好半晌后, 才听他低声吩咐:
“盯紧了, 有动静立即来报。”
秋东总觉得这事处处充满了违和。
按他所知的剧情来说, 太子和冯大姑娘是主角,冯大姑娘出身没落伯府,生的貌美, 脾气有几分骄蛮,虽家世不显, 却在嫡亲兄长的保护下长的十分单纯。
后由兄长做主定了和保山伯府的婚事, 却在她十六岁这年, 进香途中无意间与意气风发的太子相识,二人一见倾心, 互许终身。由于两人身份差距极大, 期间自然免不了各种波折, 保山伯府的这门婚事便是其中之一。
于是很顺理成章的, 作为和女主冯大姑娘有婚约的保山伯府世子顾长安,便成了人尽皆知的膏粱子弟, 名声扫地, 被人唾弃。而作为他的未婚妻冯大姑娘,一时成了众人同情的对象。
冯大姑娘为表明“不与纨绔同流合污”的决心, 宁可出家修行也要毁了这门婚事,很是得了不少人的敬佩。后来经历千难万险,阴差阳错之下,她与太子修成正果,从一个懵懂无知的闺阁少女成为人人敬服的太子妃,得到皇家认可,朝臣称赞,成就一段佳话。
在这段佳话中,作为冯大姑娘那顽劣不堪人品下等的前未婚夫,不用她多说什么,有的是人为了巴结讨好她,而主动出手对付。
于是从头至尾都没发出自己声音,也不知真纨绔还是假纨绔的顾长安,像个衬托男女主幸福生活的工具人一样,人家两口子过的有多幸福,他就有多凄惨。
他本人先是被设计赶出太学,失去监生身份,后又因“犯事”无法科考,在京城不得立足,只能远走他乡,一生抑郁不得志,在二十八岁那年登高望远之时,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消息传到彼时已经是太子妃的冯大姑娘耳朵里时,她十分唏嘘的叹了一句:
“顾伯爷是个实诚人,曾对我家多有关照,没成想生子那般不堪,也是个可怜人。兄长曾与此人关系莫逆,这些年没少为了他的事与我争吵,此事勿要让兄长知晓。叫人将尸骨好生运回保山伯老家葬了吧,也好让伯爷有个念想。”
然而这个消息对顾伯爷而言并非是什么留个念想,而是刺激的他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倒下,没过几日,人也跟着去了。
原来当年整个保山伯府在京城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伯爷顾秋东当机立断,带着一双儿女回到祖籍地低调过日子。次年小女儿嫁入当地乡绅之家,生产时一命呜呼,已然带走了顾伯爷半条命。
熟料外出散心,说好月余便归的儿子,也只剩一具不全乎的尸体,瞬间将这个中年丧妻,老年丧女又丧子的老人最后一口气给抽走,让他对世间再无留念。
事情看似很简单。
秋东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背着手缓缓走动。
他们想恩爱,想轰轰烈烈,想互许终身,都没问题。
但凡自家孩子真是外面传的那般品性顽劣,无恶不作,天怒人怨,不肖冯家开口,他也得主动退了这门婚事,不叫自家孩子祸害了冯家的好姑娘。
可事实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情比金坚的前提是在污蔑乃至毁了自家孩子的基础上,秋东这当爹的说什么都不能忍!
他停下步子,背手看着外头忽然阴沉下来的天色。一声闷雷炸响,空气中多了几分闷热潮湿的气息,远远地传来冯家下人凌乱的脚步声。
“变天了。”
秋东似是无意感慨。
对冯少元而言可不是变天了嘛。
他从未想过将顾家送来的东西据为己有,十分放心的全部交给大妹妹亲自管理,曾言明待到将来大妹妹成亲时,这些东西可全部带去顾家。
以往见她总是第一时间将顾家送来的珠宝首饰戴在身上,还曾认定那是她对这门婚事,对长安兄满意的一种委婉表达方式,毕竟姑娘家大了,很多事不方便宣之于口,迂回一些也正常。
可经了今儿这一遭,冯少元自是不会再那般天真。
但他也只觉得那些东西在大妹妹手里放着,不过是日常使用有些磨损,正常的损坏都情有可原,他这个做兄长的有能力且愿意为了妹妹补偿顾家这部分钱财。是他没教好妹妹,对不起父母的临终嘱托,也对不起顾伯父和长安兄的信任。
这些他都认。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让人直接撞开库房大门,按照清单从里面抬出来的箱子里,竟然空了三分之一!
钥匙大妹妹贴身带着,东西去了哪里不言自明。
冯少元只觉天旋地转。
想不明白他精心教育,细心呵护,拼尽全力,旁人家姑娘有的他也尽力给她准备,当女儿一般养大的妹妹,为何会成了眼下这个无情无义,颠倒黑白,贪婪敛财之徒?
他眼前是冯顾两府的管家各自带账房一一清点财物的场景,从宫里出来的公公声音又尖又细夹在其中,但凡里面混进一件以假充真的物什儿都逃不过他的眼,地上无声摆着一箱子被他挑出来的有问题的是物件儿,无声刺痛了冯少元这颗早已受伤的心。
冯少元难堪的闭闭眼,抚开紧张搀扶他的二妹妹,咬牙站定,声音艰涩道:
“小侄治家不严,发生此等事情,无颜再见伯父,清单中缺了甚么小侄愿照价赔偿,只是眼下家中困窘,一下子拿不出大笔银钱,小侄愿写了借条,还请伯父宽限些时日,小侄定会尽早还上的。”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院中青石板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又大又急,噼里啪啦似是打在谁的心上。
仆人们手下动作轻了又轻,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一个个耳朵竖起来,好半晌才听那位伯爷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