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曹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归于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今启而见从,则王预危事;不从,将败大计。”
意思很简单,政变成功,自然?万事大吉,若不成也是他们?的错,不会累及阿耶。
太平公?主等人认可他的想法,老李家不能一次性全部折在这里?。
因而,李隆基与姑姑太平公?主,以及公?主之子,卫尉卿薛崇暕、苑总监赣人钟绍京、尚衣奏御王崇晔、前朝邑尉刘幽求、利仁府折冲麻嗣宗谋先事诛之。*
为了提升士气?,李隆基在动员将士时,告诉众人:
“韦后鸩杀先帝,谋危社稷。今夕当?共诛诸韦,马鞭以上皆斩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
虽然?他们?杀死了韦太后和安乐公?主及其党羽,但事后依然?将韦太后与安乐公?主以礼葬之。
可见李隆基本人也很清楚,皇帝的死就是一场意外,或许是与祖父高宗陛下同样的疾病,亦或者甚么谁都说不清的原因,总归不可能是韦太后给他下的毒。
原因也很简单,皇帝死的太过仓促,对韦太后而言也是措手不及,她完全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一切都显得很慌乱。
最起码,他们?没有?明确证据能证明皇帝是死于毒杀。
从李显驾崩,到韦太后被杀,前后不过半月时间。
韦太后已死,李隆基当?即便迎阿耶进宫,辅佐少帝。
相王李旦顺势,携带少帝李重茂,登上安福门?,安抚城中被吓坏了的百姓。
李重茂经历这些时日的变故,担惊受怕,见此场景,便知他这傀儡皇帝也是做不成的。
因为彼时,叔父的统率万骑禁军,彻底控制了大明宫内外。彼时的大明宫,叔父李旦绝对是说一不二的那个。
既然?堂兄李隆基打出了“诛诸韦以复社稷,立相王以安天下”的旗号,他还?是识时务点,把皇位主动让给叔父李旦吧。
但事情还?要办的漂亮点,他不能大喇喇的对叔父说——侄儿把皇位让给您吧,这对叔父日后在史书上的名声不好。
于是他找到姑姑太平公?主,对她道:
“侄儿自知才疏学浅,又无?知人善任之能,若能做个闲散王爷最好不过,皇帝之位职责太重,非侄儿肩膀可担得起,硬要侄儿忝居高位,是祸非福呐。
侄儿瞧着相王叔父有?大才,叔父又与阿耶一母同胞,同为高宗陛下亲子,皇帝之位非叔父莫属。”
太平公?主神色复杂的看了这个侄儿一眼,拍拍他肩膀,道了一句:
“歹竹出好笋,你比你阿耶强。”
最起码在识时务这一点上,比三兄强了百倍不止。
于是,癸卯,太平公?主传少帝命:
“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可乎?”*
相王推辞。
朝臣刘幽道:
“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
李旦推辞,但他儿子们?可不会推辞。
如今局势,这天下舍阿耶其谁?
李隆基和兄长李成器也帮着姑姑极力?劝说,李旦终于答应,接受了侄儿李重茂的让位。
六月甲辰日 ,李旦在太极殿登基,第二次即位为帝。他登上承天门?,宣布大赦天下,改元景云,复封李重茂为温王。*
李旦人生第二回 ?做皇帝,谨慎了许多。
在面对究竟要立谁做太子一事上,犹豫不决。
按理来讲,应该立嫡长子李成器为太子。他们?老李家自从玄武门?之变后,对长子继承制便有?一种可怕的偏执和坚持。
从阿耶在世时便这样,便是韦太后执政那半月时间,也没想越过这条。
奈何长子李成器,在弟弟李隆基面前实在显得过于气?弱。李隆基在助他登基一事上立了大功,他担心此刻立长子李成器为太子,将来李隆基心有?不忿,埋下祸根。
李成器正是看出这点,主动对阿耶道:
“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
他主动推辞了太子之位,李旦感?动异常,越发心疼打从生下来便陪着他和刘氏一起幽禁宫中,后又在白马寺吃斋念佛的长子。
因而更加犹豫不决。
后来朝臣刘幽道:
“臣闻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平王李隆基拯社稷之危,求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语德最贤,无?可疑者。”
刘幽作为此次扶持李旦登基的大功臣,他这样说,便代表了下面大部分朝臣也这般想。
李旦看清了这点,知道朝臣们?是支持儿子李隆基做太子的,心里?长叹口气?,为长子李成器感?到惋惜。
丁未,立平王隆基为太子。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然?而如今食邑一万两?千户的太平,坐在福王府的听风楼,对秋东道:
“太子真?是越发放肆,待吾这姑姑丝毫不显尊敬!”
秋东不置可否,只说:
“阿姐终究是长大了。”
感?受到权势滋味的美妙,开始想法子主动伸手要权力?了。
面对太平的抱怨,他安抚对方:
“既然是?阿姐与隆基侄儿之间的矛盾, 你二人自去解决便?好,吾在家守孝,不便?太多插手外间之事。”
太平于是?放下心?。
她不似已故的中宗李显,觉得福王是?个软和脾气,可以随时挑衅又能随便被安抚住的人。
在太平心?里?,福王乃大唐的定海神针,虽然平日不显山露水,甚至很多时候朝臣都会下意识忽略掉他的存在, 可只要福王安安稳稳的立在那儿, 不论朝野内外乱成甚么样儿, 最后都有人兜底。
阿弟福王,深不可测。
于是?, 在她与隆基侄儿的矛盾日益加深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来试探阿弟对此事的态度。
眼下阿弟明确表示出两不相帮的态度,太平转而?说起?侄子百岁挑选伴读之事:
“若阿弟还没确定人选的话, 吾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推荐, 阿弟回头可以唤人来瞧瞧。”
这事儿上太平是?真心?为阿弟考量, 人选当?真是?慎之又慎, 毕竟走到今天, 她可不想凭白坏了与阿弟之间的关系。
秋东明白太平的心?思, 给?了她准话, 叫她找时间打发人来府上一趟。
成与不成并非关键, 太平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边送走了太平, 转头福王府又接待了微服出宫的皇帝李旦。
若说太平是?被秋东一手培养出来的,那李旦则是?有种天生的直觉, 敏锐的知道谁不好惹。
李旦是?带着两个儿子,皇长子李成器和太子李隆基一起?来的。
两人到了福王这个叔父面前都客客气气,两小子颇为机灵,站着给?长辈们?执壶,笑?嘻嘻听长辈们?讲古。
李旦从不在秋东跟前拿皇帝的架子,盘腿坐在榻上,小炕桌上摆了一盘瓜子,随意抓了一把拿在手中仔细剥开。
坐姿很没有规矩,语气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怀念:
“当?年在洛阳时,阿耶说吾不够机灵,又不会看?人眼色,还没有深谋远虑。叫吾日后遇到生死大事,多听你的话。
说到底,阿耶还是?偏疼吾的,这些年来风霜刀剑,吾每每遇到无法抉择之事,都是?阿弟你扶着吾走过来的。”
秋东也盘着腿陪他嗑瓜子儿,觉得嗑瓜子儿有点干,摆摆手,叫侄儿倒杯茶来解渴。
这才对李旦道:
“阿耶信任吾,阿兄你也信任吾,吾当?着阿耶的面答应了的事,不过是?尽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的职责罢了。”
李旦却道:
“不仅是?责任,还有感?情。阿弟你是?咱们?兄弟姊妹中,除了大兄外,最有人情味儿的那个啦。你在乎耶娘的感?受,在乎兄弟们?的感?受,你为太平的成长骄傲,为三兄的奢靡和不信任怒其不争,这些吾都明白。”
秋东并未反驳。
李旦又道:
“唯独这次,三兄突然驾崩,韦氏擅权,吾暗中叫人给?你送信,你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吾便?知你的意思啦。”
秋东剥出了完整的瓜子仁儿,笑?眯眯道:
“你做的很好。”
李旦惆怅道:
“其实并非吾之功劳,吾不过是?占了身份上的便?利,说起?功劳甚至都不如吾儿隆基和太平呐!”
秋东将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儿递给?李旦,示意他喝口茶,并不劝慰甚么,因为道理李旦都明白。
他只是?说:
“天命所归罢了。”
天命所归。
这四个字一出口,不仅李旦,就连李隆基和李成器,都惊讶的抬头看?向秋东。
秋东不为所动,神色淡淡,问李旦:
“不对吗?”
当?然没有不对!
秋东说的不仅是?李旦在登基前的举措,还有他登基后一系列手段,都展现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手腕儿。
李旦重用许州刺史姚元之,任命其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同时提拔洛州长史宋璟,任命其为检校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此二人对李旦忠心?耿耿,齐心?协力?革除中宗李旦在位时的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纳纪修举。*
时人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
在李旦的一系列改革下,中宗时期的冤案进?行平反,得以沉冤昭雪。
追故太子李重俊为节愍太子,雪敬晖、桓彦范、崔玄暐、张柬之、袁恕己、成王千里?、李多祚等?罪,复其官爵。*
同时下诏罢免斜封官,罢免所有公主府官。
所谓斜封官,是?中宗李显在位时,韦皇后协同女儿安乐公主,大肆卖官鬻爵的产物。
其党羽皇后妹成国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国夫人郑氏、尚宫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臧获。*
不用经过中书?省,只要拿出足够的钱进?行贿赂,就可以直接得到官职——
用钱三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
三万钱,可以直接给?僧尼度牒。
众所周知,大唐对僧尼的制度有多宽容,僧尼不用缴纳租庸调,只需缴纳一点户税和极低的地税就可以,尤其很多大寺庙,像是?此前李旦出过家的灵山寺,玄奘法师翻译经文的白马寺,寺庙香火鼎盛,出了名的有油水。
因而?很多青壮年都特别?想出家,奈何官方对出家人的度牒管控越发严格,于是?衍生出了拿钱买度牒一事。
当?然,韦氏等?人的目光,不会只盯着这些人的荷包,从她们?手里?卖出去的,还有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官凡数千人。*
以上种种,李旦登基后几乎都被罢免。
又恢复了在韦后擅权时被破坏的三栓制,整顿北衙禁军,清除韦氏乱党——
中书?令萧至忠贬许州刺史,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嗣立贬宋州刺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彦昭贬绛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贬华州刺史。越州长史宋之问,饶州刺史冉祖雍,坐谄附韦、武,皆流岭表。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进?一步消除武氏一族在朝中的影响力?——
则天大圣皇后复旧号为天后。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斫棺暴尸,平其坟墓。乙亥,废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
尤其是?为了朝局稳固,让李隆基坐稳太子之位,李旦下令,罢免儿子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义、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身上担任的左右卫大将军、左右羽林大将军军职。*
同时规定,王爷和驸马,不得统帅羽林军。
或许李旦是?在防备出现第二个安乐公主驸马,但也就是?这条规定,让太平对李旦生出了些许抱怨。
这些日子,李旦顶着重重压力?,说心?里?完全不害怕是?假的。
眼下听阿弟将他这段时日所作所为一一列举,还是?用赞许的语气讲出来。
最后给?出“天命所归”四个字,李旦当?真觉得一切都值了!
李旦忽然红了眼眶,把阿弟剥好的瓜子仁儿一粒一粒塞进?嘴里?,好半晌才道:
“原本今日来,是?存了一肚子话,想与你说说太平之事,可忽然觉得也没甚好说的,左不过见山移山,见水搭桥罢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路要走,谁都不能代替谁。”
秋东温和道:
“你能如此想便?好。”
李旦当?真不再提朝政之事,问秋东:
“阿弟觉得,送温王李重茂去钟南山,与二兄做个伴儿如何?”
李重茂身为三兄李显的儿子,还做过皇帝,虽然只做了半个月。
终究身份敏感?。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李旦觉得他与侄儿李重茂感?同身受。
他幸运在夺权的是?亲娘,上头还有个能耐的阿弟护着,但李重茂啥都没有。
李重茂留在长安城,难保不会有人拿他的身份生事,似当?年的太子李忠下场有多惨烈,李旦至今历历在目。
送走李重茂,一为了朝政稳固,二当?真是?为了李重茂的性命着想。
然而?秋东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并不想让李重茂察觉终南山上掩藏的秘密。
于是?他对李旦道:
“二兄那人性子刚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些年虽自囚于终南山,可脾性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随意起?来。你知他向来看?不惯三兄所为,后又得知三兄在位时的荒唐,每每提及便?破口大骂,毫不留情。
还是?别?叫重茂侄儿去二兄眼皮子底下晃悠,免得提醒二兄想起?那些不愉快,气坏了身子。”
李旦眼皮子一抽。
李隆基和李成器伸长耳朵,心?底不由好奇。
他们?都听说过那位二叔,章怀太子。
据闻是?个难得的硬骨头,当?年祖母诬陷他老人家谋反,他老人家干脆和祖母断绝关系,去终南山出了家,言明生死不复相见,就连祖母殡天,他也没有去祖母跟前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谁能想到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挺着将军肚,像坊间不修边幅的钓鱼佬的长辈,一个个都有堪称传奇的经历呐!
尤其眼前这位六叔,坊间百姓能将他的故事说个三天三夜,好似他乃李唐王朝仅有的明珠,是?百姓心?中的一片青天。
但朝中重臣们?总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谁都无法对福王殿下此人,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
两人今日随阿耶前来拜访六叔,本以为会亲眼见证一场刀光剑影,在饭桌上的厮杀。
甚至在心?里?准备了好几套劝架的说辞。
谁知场面竟会如此和谐,如此家常,没有言语诱导,没有指桑骂槐,更没有甚么高深的窥探。
只见他们?的阿耶,痛苦的捏捏鼻根,苦笑?道:
“是?了,忘了二兄那火爆性子,他可是?敢直接和阿娘对着干,连命都不要的。一时半会儿,吾还真想不出个合适的去处啦。”
秋东好笑?道:
“回头吾去见见那孩子,若真是?心?性好的,自给?他寻个好去处。”
李旦也不问秋东打算如何安置温王。
总归秋东不会害他,因为秋东想害他根本不用等?到今日。
兄弟二人一番闲聊,让李旦清楚的知道,阿弟自打放手让他主动与韦皇后夺权后,便?不会再去插手朝政。
因此,关于太平和太子之间的争斗,阿弟也不会干预。
李旦来时心?情沉重,走时脚步轻快。
就是?苦了他的百岁侄儿。
秋东在送走了李旦和太平后,以当?初向李隆基告密的崔日用为支点,照例给?李百岁留了功课:
“崔日用是?何出身?家族立场是?甚么?族中出过哪些官员或名士?都有何代表作?本人曾在何地为官?与朝中哪些人交好?交好的原因是?甚么?晋升或贬斥的原因?为官时有何政绩?当?地风俗人情如何?当?地在历史中出过何等?人物?当?地有何战略意义?
以及,假如你是?崔日用,在他人生的重要节点,该如何做?假如你是?当?政者,又该如何任用崔日用?”
李百岁已经很习惯阿耶这样给?他布置功课的方式,领了功课,小脑袋瓜子一转,就想好了去找哪些人能打听来他需要的消息。
他还有闲心?挤在阿耶身边撒娇,让阿耶也给?他剥瓜子吃。
等?真吃到了阿耶剥的瓜子,才心?满意足靠着阿耶道:
“陛下和姑姑倒是?不傻,知道来试探您的态度。”
秋东斥他:
“口无遮拦。”
李百岁撇撇嘴,心?道相较于已故的中宗陛下,这两位长辈确实才像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嘛!
秋东见他面服心?不服,有的是?法子治他眼高手低的毛病,轻飘飘道:
“既然看?不上长辈们?的行事,那就回去多写一份分析当?前局势的功课,写清楚假如你是?太子,该如何破局,你是?皇帝该如何稳住当?前局势,你是?太平姑姑,该如何进?取。”
李百岁一听要增加功课,知道这月的休沐大概要在书?房里?度过了,先是?小脸皱成一团。
随后又很快高兴起?来,趴在阿耶肩膀上撒娇道:
“儿好久没见二叔与大伯啦,不若明日儿带着功课去山上,也好顺便?向叔伯们?请教功课?”
李百岁已经是?虚岁八岁的小少?年,在他将将会说话的空挡,便?明白终南山上住的大伯是?个禁忌,在外人跟前绝对不能提只言片语。
如今,他更加明白大伯的存在,若让世人知晓,将会在大唐掀起?怎样的风浪,同时也会给?将大伯救回来,堪称起?死回生的阿耶带来怎样的麻烦。
秋东似笑?非笑?看?了傻孩子一眼:
“去吧,在山上多住几日,陪陪你大伯二叔,叫来臣给?你收拾行礼。”
以为在你大伯二叔那里?,就可以不用做功课?那你可想太多啦!
自打见识了李显的荒唐后,大兄李弘再也没了坚持不让李百岁学习帝王之道的念头,甚至主动教授李百岁系统的太子课程。
如今大兄他们?只会对李百岁的教导更加严格。
秋东并不提醒傻孩子,且叫他先开心?一日。
眼下还有更关键的事情。
如玄皇叔来信,信中道:
“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
彗星啊,就连李弘看?完信,神色也严肃起?来。
《淮南子天文训》有言:“鲸鱼死而?彗星出”。董仲舒也曾说过:“孛者,乃非常之恶气之所生也。”
彗星在民?间常被人称为扫把星,大凶!
李贤忍不住叹气,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呐,又要不安稳了,摆手赶人:
“孩子留下,你回去安排一下吧,别?叫长安城真的乱起?来。”
如此重要的消息,如玄皇叔提前得知,不告诉大明宫里?的李旦,偏偏只告诉阿弟一人,皇叔他老人家的选择当?真是?明晃晃不加掩饰。
秋东见二兄又摩挲他的胖肚皮,就忍不住叮嘱两句:
“用此事教导百岁可以,但不要代入私人感?情,您骂人的时候避着点孩子,吾可不想百岁小小年纪,骂人的花样儿比街上卖艺的还多。”
第208章 踏山河
秋东有很多机会将彗星降临一事提前告诉李旦, 但他思虑过后,认为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只在私下做了一些布置。
狄仁杰不知从哪儿闻到味儿, 拎了?一包点心上门,说是?来讨杯茶吃。
他不?说,秋东便真当他是来吃茶的,陪他在?听雨楼烹茶,消磨了?半晌时间。
狄仁杰看着福王这张人到中年越发儒雅英俊的脸,捋着胡子感叹:
“岁月待殿下当真格外优容呐!”
秋东笑称:
“岁月催人老,谁都逃不?过,卿瞧着吾面容还算年轻, 可这心早已?迟暮苍苍。”
狄仁杰手搭在?膝盖上, 丝毫不?见外道:
“殿下即便迟暮, 有些坚持也一如少年郎。不?似世间大多数人,人云亦云, 随波逐流,境遇转变,很快便忘了?来时路。”
秋东烹茶的手一顿。
狄仁杰是?话里有话, 他抬起头, 语气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发生了?甚么大事?”
毕竟一般小事, 还轮不?到狄仁杰这位宰相来寻他。
狄仁杰缓缓起身?, 从听雨楼望向大明宫方向, 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殿下可知, 陛下如今行事颇有中宗陛下之风范?”
狄仁杰说的委婉, 秋东也能听明白, 狄仁杰想?说的是?如今李旦行事, 已?经?走上了?李显的昏庸老路。
秋东慢慢拎起茶壶,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中, 他语气不?明,道:
“略有所闻。”
如今距离李旦登基不?过一年,可李旦已?然失去了?一开始的锐意进取,在?朝政上展现出了?如兄长李显一般的任人唯亲。
任人唯亲其实?也不?算错,谁还没有几个亲信了??但任人唯亲到李旦这种程度,当真是?让他不?知道说甚么好?。
不?止一人在?秋东跟前说过,如今内阁宰相每每与皇帝商议大事,皇帝都会先问一句:
“尝与太平议否?”*
然后再问一句:
“与三郎议否?”*
三郎,便是?太子李隆基。
等得知了?太平和李隆基的意见,他才?能做出决定。
秋东明白李旦夹在?妹妹和儿子之间的为难,但作为皇帝,如此纵容太子也就罢了?,可纵容太平一个公主,他想?做甚么?想?过后果吗?
坊间已?然有太平公主权势越过皇帝的说法。
或许是?出于对?家人的补偿心理,李旦不?仅纵容太平公主,他还很纵容两个女儿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
不?惜强行拆除民居,征调民工数万,耗费银钱数百万缗,为两人建造道观。
右散骑常侍魏知古、黄门侍郎李乂上谏劝阻,李旦完全听不?进去。
约莫是?出于平衡朝堂的原因,李旦又?将此前全部罢免的斜封官重新启用,导致纲纪紊乱,复如景龙之世矣。*
狄仁杰忧心忡忡,他很担心继续下去,太平公主成为下一个韦皇后,韦太后,甚至是?武皇帝。
然而最让狄仁杰头疼的,不?是?太平公主越发膨胀的野心,而是?毫无权利欲望,只想?家人和平相处的皇帝李旦。
李旦不?是?没有做皇帝的脑子,可他心里最向往的永远是?亲近的家人们和和美美,为此他自己可以牺牲一部分作为皇帝的权利。
这就让狄仁杰很恼火了?。
秋东唤他重新落座,亲手递去一杯茶,叫狄仁杰消消火,缓声道:
“陛下如此性子,是?优点,也是?缺点,咱们不?是?第一天才?知晓。
不?能因为他性子中的柔软对?众人有利,便大加赞赏。等这种柔软对?朝局不?利时,又?指责他优柔寡断。
如此,只能说明善变的乃朝臣,而非陛下。陛下他人就在?那儿,性子自来如此,从未变过。这点,从当初选择他的时候就该知晓。”
狄仁杰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
“朝局瞬息万变,陛下他一成不?变,才?是?最大的问题呐!”
秋东不?急不?徐,安抚他:
“没关系,很快便不?是?问题啦。”
狄仁杰对?福王殿下的保证向来信服,但他一直没想?透福王会用何?种法子说服陛下改变现状,直到时间抵达七月。
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
彗星临世,大凶之兆。
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太平公主借机,谴术士对?皇帝谏言:
“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
简单来讲,便是?术士认为彗星的出现意味着要发生除旧迎新之事。而位于天市垣内的帝座星、心前星同时有变,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太子李隆基将要成为天子。
言外之意,陛下提前得到上天预警,应及时防备太子,最好?废掉李隆基,免得他取您而代之。
然而李旦此人,向来对?亲近的家人硬不?下心肠,他能对?太平一退再退,当然也能为太子李隆基退让。
他心里很清楚这回的事是?太平搞出来打压太子的,这种事近日?时常发生。太子与太平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他不?论偏向谁心里都不?好?受。
李旦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彻底结束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
于是?他直接做出决定:
“传德避灾,吾志决矣!”*
为了?避免这场上天预示的再灾祸,他干脆现在?就把皇位传给太子。
显然,这一局,太平公主弄巧成拙。
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阿兄做皇帝,她是?权倾朝野的公主,侄儿李隆基做皇帝,她是?哪个排面上的人呐?
她是?想?让阿兄猜忌太子,可不?是?让阿兄把皇位让给太子。
于是?她召集人手,力劝皇帝三思而行。
奈何?李旦是?铁了?心,被群臣再而三的上谏,他也觉得烦,因而道:
“中宗之时,□□用事,天变屡臻。朕时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不?悦,朕忧恐,数日?不?食。岂可在?彼则能劝之,在?己则不?能邪!”*
群臣哑口无言,心里一千个理由这会儿也没法说出口,总不?能让皇帝做个两面三刀,出尔反尔,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君王吧?
哦,您当初劝先帝择贤而立,应变天灾。到了?您这儿,这话就不?算数了??群臣当真讲不?出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子李隆基再装聋作哑就不?合适了?,于是?他跑着进宫,抱着阿耶的大腿哭诉道:
“臣以微功,不?次为嗣,惧不?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何?也?”*
就连李隆基也没想?到,姑姑来这么一招,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在?阿耶跟前自辩呢,忽然就被惊喜砸到脑门儿上,皇位直接送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