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憋闷不已,狠狠地踢了路边竹子?一脚,随后嗷呜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哭出声。
秋东见状放下心来?,也不拆穿。
离开前对四嫂刘氏道:
“哭出来?就好,别叫人去打搅他,让他安静片刻罢。”
马车踢踢踏踏往回走的途中,侧耳细听,秋东发现百姓间议论纷纷的还是关于那九州鼎之事。
更准确点?讲,是九州鼎究竟要不要涂金粉之事。
至于此事为何会有?这般高的讨论度?原因实在过于简单朴素——九州鼎太?大?,涂抹金粉所耗黄金太?多!
那九州鼎中,“神都鼎高一丈八尺,重一千八百石。冀州鼎名武兴,雍州鼎名长安,兖州名日观,青州名少阳,徐州名东原,扬州名江都,荆州名江陵,梁州名成都。其?八州鼎高一丈四尺,各重一千二百石,都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鼎上图写本州山川物产之像”。*
如此规格,又有?问鼎中原的意思,对帝王何其?重要不必言表,不论做工亦或者寓意都需极好。
因而,司农卿宗晋卿为九鼎使,令工书人著作郎贾膺福、殿中丞薛昌容、凤阁主事李元振、司农录事钟绍京等分别在其?上题字,左尚方署令曹元廓图画之。*
这几?人皆为当?今书画大?家,令他们负责此事,无人不服。
如此重量的九鼎,一般工匠自然无法将之移去明堂,因此,工匠们给?出的建议是自玄武门外拖曳入明堂,令宰相、诸王率南北衙宿卫兵十余万人,并仗卫大?牛、白象共曳之。*
这也是秋东方才在李旦跟前提醒的原因了。
事情是一早定好的,可李旦经此一遭,怕是早就记不得了。
秋东有?理由相信,四兄若真的在此事上出差池,阿娘肯定不会放过如此收拾他的良机。
当?然了,能借机做点?甚么阿娘自然乐意,不能的话,她也不愿中途出现差池。
因为她本人十分重视此事,在拖曳的过程中,阿娘还亲自做《曳鼎歌》,令乐府众人相唱和?。*
总归就是场面?宏大?,人员众多。
原本是这般计划的,但在这个当?口,阿娘忽然提出要给?九州鼎涂金粉。
在秋东想来?,阿娘此时提出此事,该是对朝臣们在上阳宫门口为太?子?静坐抗议的不满。
朝臣们心知肚明。
要不说君臣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你进我退呢,哪有?永远的和?平?若真和?谐,一定是有?一方永远在退让。
但不该退让的朝臣们坚决不会让,好比这笔黄金,若从?陛下的私库出,他们无话可说,但陛下坚持从?国?库中出,那反对的人一大?把。
毕竟这年头,先是各地天灾不断,又是接连四年打吐蕃和?突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呐!没见逢年过节,陛下延续了高宗陛下的抠门习惯,赏给?臣下的都是甚么对联福字之类的玩意儿嘛!
说实话,那东西偶然一回是荣耀,是新鲜。但年年来?,谁稀罕呐?他们一个个入朝为官,谁还不会写两幅对联咋的?
他们要的是真金白银,是娟帛,再不济官窑出品的茶具啦,宫内常用的玉如意啦,他们也不嫌弃呐!
因此,双方已经在朝堂上吵了三天。
“姚大?人如何说?”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来?臣瞬间就懂了,觑着他的神色低声道:
“姚璹大?人对陛下曰——鼎者神器,贵于质朴,无假别为浮饰。臣观其?状,光有?五彩辉焕错杂其?间,岂待金色为之炫耀?陛下认为姚大?人言之有?理,遂罢之。”*
秋东默默点?头,回头可以让薛绍那边跟姚璹多接触,这人不仅能挑事儿,也不怕事儿,会处理事儿。
“日子?定了?”
来?臣小心翼翼道:
“定了,就在三日后,奴已经叫人去叮嘱太?子?殿下那边,您安心。”
秋东觉得他没甚么不安心的,但周围人都对他小心翼翼,好似他心情特糟糕,随时要做点?甚么毁灭人性的事一般。
就连刚回府,宫里?皇帝也叫上官婉儿给?他送了两筐新鲜柿子?,并一壶柿子?醋来?。
上官婉儿笑盈盈道:
“今日午食,陛下尝了一道凉拌时蔬,言及醋汁不若往日鲜美,这才得知往年御膳房大?多用的是殿下与高宗陛下亲手?所酿的柿子?醋。如今存量不多,御膳房便?改用粮食醋。
陛下闻听,多有?伤感,亲自带人在宫内摘了两筐柿子?,又叫人将殿下当?年酿的醋装了一壶送来?,与您一道儿缅怀高宗陛下。”
秋东拿了一个柿子?在手?中把玩,吩咐来?臣:
“去书房将吾写的酿醋方子?拿来?。”
又对上官婉儿道:
“既然阿娘喜欢,便?带进宫叫御膳房照着做吧,正好柿子?熟了。”
上官婉儿笑盈盈应下,丝毫看不出勉强。在她看来?,有?资格叫福王殿下为之亲手?酿醋的只有?高宗陛下,自打高宗陛下去了,宫里?那些?仅剩的陈醋便?成了绝酿。
福王不可能再动手?。
今日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口醋,只要福王能好好收下陛下的这份心意,就谢天谢地啦。
除此之外,就连外甥薛崇训都不敢在他跟前调皮了,小心翼翼将他最?喜欢的麻雀,用笼子?装起来?,送给?舅舅,希望舅舅能开心起来?。
小家伙虽然嘴上说希望舅舅能开心,但他自个儿先没绷住,哇呜一声吓的哭了出来?。
一向讨小孩子?喜欢的秋东耐心哄了半天也没哄好。
直到这天,声势浩大?的安置九州鼎活动中,数十万人齐聚一堂,场面?一时稍显混乱。
秋东骑在马上指挥己方队伍,主将周遭被亲兵守卫,形成一个五仗见方的真空带,里?面?只有?他和?来?看热闹的太?平。
在兵士们的号子?声中,在四周乐府众人高声演奏《曳鼎歌》的动静中,他奇怪的问太?平:
“阿姐,吾脸上写了闲人勿进吗?连黑齿常之方才也远远躲着吾走。”
太?平心里?骂黑齿常之挺大?个人不顶用。
嘴上却实诚道:
“倒也不是脸上有?甚么东西,就是你最?近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吓人啦,站在你身边随时都能被凌迟似的。”
秋东:“嗯?”
他的不解直接写在脸上。
太?平道:“就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吧。”
秋东只觉冤枉,他近日不过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关于自己的,很久以前的,在他还没成为宿主时的陈年往事,并对之有?了不同看法而已。
难道那些?事对他的影响竟这般大??
秋东少有?的陷入自我怀疑,并很快决定正视问题本身。
太?平还在补充:
“瞧着就是三丈之内,寸草不生的那种感觉。”
太?平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们,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他:
“四兄的事,咱们不是一早就决定了吗?阿弟你为何反应如此大??”
别人不清楚,认为阿弟是为了那件事愤怒,可她作为知情者,着实想不通。
秋东无法告诉她实情,却也不会撒谎骗她,只低声道:
“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不过,再不想了。”
自打意识到他被很久以前的情绪所感染后,秋东便?有?意识的控制,说完这话,环顾四周,在人群里?对上黑齿常之的眼神。
黑齿常之一愣后,朝他露出一嘴大?白牙。
连太?平都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嘀嘀咕咕:
“阿弟你这气势当?真是收放自如呐,一会儿冷若寒霜,一会儿春风和?煦!”
秋东笑而不语,不断下达命令,让士兵们按照指令将九州鼎往预计方向拖曳。
在场少有?傻蛋,基本上都对情绪的感知比常人敏锐许多,自打感受到福王殿下散发出的温和?气息,便?不断有?人去他跟前晃悠。
毕竟福王殿下正常的时候,当?真是香饽饽一个,受欢迎的很,满洛阳城谁不想和?福王成为友人,被福王罩着呢?
大?鼎在地面?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士兵们整齐有?序的号子?响彻上阳宫,秋东站在高处环视全场,和?其?余王爷宰相们互相配合,将之往明堂移。
视线不经意间从?皇帝圣驾旁的两人身上扫过,打出一个指令后,偏头对太?平道:
“薛怀义也来?了?”
太?平往那边瞥了一眼,撇撇嘴道:
“阿弟你一定想不到薛怀义是走了谁的路子?进来?的。”
“莫非是武承嗣?”
这倒也不难猜,毕竟在阿娘还未登基前,武承嗣为了讨好薛怀义,溜须拍马恶心人的事没少做。武承嗣本身又不是心胸豁达之人,如今发达了,自然要反过来?享受薛怀义的讨好。
只要薛怀义能放下身段儿,讨好武承嗣并非难事。
太?平真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差点?儿成就感。但该让阿弟知道的,她是一件都不会耽搁,裙摆在风中摇曳,语气也幽幽的:
“近来?,武承嗣实在得意,不仅和?薛怀义走的近,连来?俊臣都私交过密。”
秋东眼眸微眯。
果断道:“时机到了。”
来?俊臣那样的酷吏,注定一生只能做皇帝手?中的刀,要做孤臣,且是下场不会好的孤臣。
这是皇帝一开始就给?他写好的结局。
约莫来?俊臣也察觉到了这点?,因此将宝压在魏王武承嗣身上,以期将来?武承嗣上位,他凭借从?龙之功富贵延绵。
可这种事叫皇帝知道后,他还能平安活到魏王登基那一日吗?
想必来?俊臣也深知这点?。
因此秋东对太?平道:
“他会选择在阿娘对他动手?前,先想办法帮魏王坐上太?子?之位,这是他的投名状,是让魏王将来?在事发后从?阿娘手?里?保他的投名状。”
太?平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面?上还算能稳得住,心里?千回百转,最?终,最?有?可能的念头浮现于脑海。
几?乎是用气音在问秋东,更多的是像个学生向老师求证:
“所以,最?快最?有?效的法子?,是来?俊臣想办法将我们兄妹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这个我们,指的是如今身在洛阳城的太?子?李旦,福王秋东,太?平公主李道安。
秋东帮她将鬓边散发理顺,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太?平看向武承嗣和?来?俊臣的眼神,瞬间便?凌厉起来?。
来?俊臣常年行走在黑暗中,对旁人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眼神向来?敏锐,当?即回过头,视线似鹰一般锁定太?平,很快便?移开了。
尽管只有?一瞬,但太?平还是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她对秋东道:
“吾要他死!”
“那就让他去死。”
秋东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手?上发出的指令瞧着也随性的很,但九州鼎中,唯他负责的这边进展最?快。
秋东只对太平简单提了这么一句。
一开始太平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但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这日, 向来是武承嗣的狗腿子,与武承嗣孟不离焦的武三?思?,忽然上?门拜访。
秋东在西楼接见了他?。
彼时,秋东正带着外甥观赏伶人新排出来的杂耍,太平和薛绍夫妻在旁作画,欲将?今日之景记录其上?。
武三?思?都顾不得?太平公主眼里表现出的厌恶,一上?来就抱住秋东胳膊,放了个大招:
“殿下, 大事?不好啦!那来俊臣正在网罗罪名, 欲将?吾武姓诸王以及李姓王爷公主以某犯罪, 一网打尽呐!”*
来臣适时将?在王爷身旁激动蹦跶的薛崇训带走?。
太平停下手?上?动作,和薛绍对视一眼, 眼里还有些震惊。
他?二人私下商议过?,认为来俊臣会对他?们?兄妹三?人动手?,万没想到来俊臣已经疯到如此?程度, 连武姓王爷都不放过?!
太平的视线落在阿弟身上?, 见他?没有丝毫惊讶, 便忽然想明白了他?这些时日叫她暗中联络武姓王爷的原因。
秋东确实不感到惊讶, 毕竟来俊臣那人, 出身寒微, 为人阴邪, 皇帝对他?的倚重和放纵, 养大了他?的胆子, 让他?以为洛阳城中人人对他?闻之色变,是出于他?本身的能耐。
因此?, 叫他?忽略了很多?事?情。
他?一心?想为武承嗣扫清全部障碍,其中不仅包括李家人,还包括其他?武姓王爷。
却没想过?,他?想扫清的这些人,全都是皇帝的亲人,皇帝要用来平衡朝堂的重要力量。
武三?思?见秋东不紧不慢,还有功夫打赏杂耍艺人,当真是急的浑身冒汗,苦着脸强调道:
“殿下,吾并非虚言,若非机缘巧合叫吾知晓此?事?,怕是来俊臣网罗的罪状送到陛下案头,咱们?全都下狱还不明缘由呐!殿下若是不信,吾这便将?相关证人带来,您可亲自审问。”
秋东懒洋洋靠在榻上?,叫他?喝口茶慢慢说,语气还有几分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让武三?思?心?口猛地?一跳。
“表兄可知来俊臣此?番,所为何来?”
武三?思?瞬间面色惨白,握茶杯的手?不停颤抖。
好半晌才平复下心?绪,灰败道:
“是魏王,他?与来俊臣暗中勾结,他?想做太子,来俊臣便替他?铲除所有潜在敌人!”
秋东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表兄知道的不少呐。”
武三?思?痛苦捂脸,他?宁可不要知道的这般清楚。他?与武承嗣十来年风风雨雨互相扶持,不管外人怎么看他?们?,但他?一直觉得?兄弟二人是可交托生死的关系。
武承嗣府中对他?没有设防,他?随意进出。除了彼此?的妻子,是没甚么不能共享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敏锐的察觉出武承嗣的不对劲。
秋东等他?情绪平稳些,才缓缓道:
“既然来俊臣已经暗中行动了,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看太平,再看看武三?思?,语气和缓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事?不能瞒着大家,这不仅是武氏王爷的灾难,也是李姓王族的灾难,闹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的惨剧,此?时我?们?该携手?共进,拿下来俊臣!”
这也是武三?思?来寻福王的原因。
他?得?知消息后六神?无主,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寻福王拿主意。别?看福王平日里对他?们?不假辞色,但他?们?也心?知肚明,福王为人公允,只有他?,才有站出来一呼百应的能力。
眼下福王愿意出面做这个领头人,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太多?。
于是武三?思?主动道:
“武家这边,吾去联络。”
太平道:“四兄那边,吾去说。”
秋东叮嘱:“切记保密。”
二人皆严肃点头。
等人都走?了,秋东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示意对面杂耍继续。
来臣瞧的着急,终究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殿下,要不要叫人……来俊臣?”
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来俊臣之恶,连来臣都感到胆寒。他?不敢想一旦来俊臣将?所谓的证据交给陛下,陛下势必会趁机打压自家殿下,即便不会要了殿下性命,可在来俊臣手?里会受到甚么侮辱?
当然,这也是太平和武三?思?所担忧的。
时至今日,他?们?未必想不到,来俊臣想一口气拿下武姓王爷和李姓王爷公主,简直是痴人说梦,陛下那里就不会同意。
但陛下未必不会借此?事?继续打压双方。
是太平能接受在来俊臣手?里受刑,还是武三?思?能在来俊臣手?底下撑过?一日半日?
秋东将?来臣比在脖子上?的手?扒拉下来,叫他?稍安勿躁:
“来俊臣不该死的这般轻松。”
来臣不甘不愿,皱眉道:
“这人名字可真晦气!”
他?第一次蛮不讲理的提要求:
“将?来等那来俊臣伏诛,殿下也叫他?改名姓!”
他?真是听到来俊臣三?个字,都觉得?浑身不适。
秋东好笑不已:
“既如此?难受,何不早日为你改个名儿呢?”
来臣才不呐!他?这名儿可是殿下亲自取的,要是轻易改了,旁人还不得?以为自家殿下怕了来俊臣,主动避讳?
秋东见他?眉毛高高扬起,就知他?心?中所想,安抚道:
“行,给人改名姓这回?事?,也算是吾家中传统了,届时吾叫人给来俊臣挑一最难听的姓!”
来俊臣且不知福王所想。
夜里,他?暗中与武承嗣在书房密谋,书房四周守满了魏王亲卫,真是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那种。
灯影摇曳中,来俊臣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声音说不出的阴邪: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明日早朝后,证据便会出现在陛下案头。”
武承嗣激动的搓搓手?,带着最后的迟疑问:
“目标如此?大,陛下那里当真会相信吗?”
来俊臣笃定道:
“陛下相不相信,只取决于她想不想相信,需不需要相信。即便不相信又如何呢?只要她老人家还想继续打压李唐,便会借机生事?。
那些龙子凤孙一旦交到吾手?中,最多?两日,殿下您需要甚么样的说辞,他?们?便能吐出甚么样的说辞。届时,陛下的想法便不那般重要了。”
武承嗣定定神?,最后一丝犹疑消失,咬牙道:
“好,一切依计划行事?!”
然而他?们?的计划终究没能实施。
今日大朝会上?,被明令禁止出灵山寺的太子武轮,以及本应该在府中带孩子的太平公主也在场,令许多?大臣心?里泛起嘀咕。
不过?很快,这些嘀咕便被震惊所取代。
因为以太子武轮为首的李唐,以及以梁王武三?思?为首的武姓诸王,齐齐出列。
一桩桩,一件件,揭发来俊臣的罪行。
单是罗列其罪行,武三?思?便念了整整一个时辰。
何况他?们?准备充分,还有相应的人证物证。单是被他?们?带到宣政殿外等候召见的证人,就能挤满一间屋子。
来俊臣的罪行,说一句“赃贿如山,冤魂塞路”也不为过?*。
在他?手?底下死去之人不可计数,贪污的钱财,甚至能重建十座金碧辉煌的福王府。
群臣越听越精神?,双眼开始放光。
这可是武家和李家通力合作!谁能想到会有这天?可真是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双方针对的对象,还是来俊臣那等人神?共愤的玩意儿!不管是支持李唐的,还是追随的武周的,没一个人能对来俊臣有好感。
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自己也参与其中,为扳倒来俊臣添砖加瓦。
皇帝在上?面听的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气压低沉,谁都明白她老家人生气了。
但众人能因为她生气就罢休吗?
哦,您老人家不乐意我?们?掀来俊臣的老底,所以我?们?就得?闭嘴?就得?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来俊臣清算?
做啥美梦呢?
今儿这案子,您能判就判,梗着脖子非要偏袒来俊臣,我?们?也有后招儿呐,哪能真的引颈就戮?
末了,面对一众口沫横飞,齐刷刷跪求她处置来俊臣的王爷公主,皇帝深吸口气,闭了闭眼,问:
“福王呢?”
太平立即从袖中掏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折子,递上?去:
“陛下见谅,福王除了行军打仗那几年,向来不会在辰时前起床。不过?他?亲手?写了奏折呈于陛下,希望陛下能依律严惩来俊臣,还请陛下御览。”
皇帝翻奏折的手?没忍住抖了一下,便面不改色的继续翻看。
众所周知,大朝会是卯时开始,那会儿福王正睡的香呢。
不得?不说,皇帝这一刻是有些羡慕幺儿的。
群臣见陛下对太平公主的这个说法接受良好,可谓大开眼界,再次想起数年前,高宗陛下还活着时,紫宸殿外晾满了父子两亲手?摘的柿子。
福王殿下,当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皇帝心?里是很可惜的,毕竟来俊臣当真是一把好刀,她对他?还另有安排。
但这把刀似乎并不老实,一口气得?罪了武李两家人呐。
看样子,连她那个倔脾气的幺儿也一并给得?罪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此?情此?景,她再不处置就不合适了。
罢了,一把刀而已,虽好用,却并非无可替代。
于是,她缓缓合上?幺儿公事?公办的奏折,沉着声音吩咐:
“着大理寺卿狄仁杰审理此?案,查实罪证,明正典刑,不得?轻饶!”
所有人心?里同时舒了口气,高呼:
“陛下英明。”
管她是真英明还是假英明,目的达成,说两句客套话而已,套路大家都熟悉的很。
最终,来俊臣家产被充公,在午门斩首后,尸首直接被弃于集市。*
洛阳城中无人不恨他?,亦或者说,家家都与他?有杀亲之仇,谁家还没有个被来俊臣害死的亲戚呢?
百姓早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里会轻易放过??
他?们?疯了似的一拥而上?,甚至都来不及去寻趁手?的工具,直接将?来俊臣的尸首,用手?扯,用牙齿撕咬,瓜分一空,带去喂野狗都是轻的。
已是隆冬时节,街上?气氛火热如酷暑,人人心?头都点燃了一把火,唯有来俊臣的血肉才能消解。
不远处的茶楼里,秋东透过?二楼窗户看到这一幕,问旁边面色惨白的武承嗣:
“魏王如何看?”
武承嗣本就胆子不大,这些天过?的胆战心?惊,原还躲在府中,不希望任何人想起他?呢。
结果秋东特意派人去他?家,将?他?给请出来喝茶。
这茶喝的,武承嗣心?肝儿乱颤六神?无主,即使紧闭双眼,百姓们?疯狂涌上?去,用牙齿撕咬来俊臣尸首,满嘴鲜血,癫狂大笑的样子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总感觉下一个被人分食的就是他?似的。
秋东轻笑一声,在武承嗣脑子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慢而戏谑道:
“想做太子?想承继我?李唐江山?就凭你?”
如今的情况,别?说武承嗣这等酒囊饭袋,便是武家真出个惊才绝艳之辈,也只能叹一声生不逢时。
若那不存在的惊才绝艳之人,赶在秋东成长前,提前灭吐蕃,攻突厥,身怀战功,或许当真有一搏之力。
眼下嘛,一切都晚了。
武承嗣在秋东了然又不屑的眼神?中,讷讷不敢言。
他?以为姑母做了皇帝,自己成了魏王,终于可以在福王跟前挺胸抬头了。可事?实证明,他?办不到。
秋东用扇子轻轻拍他?侧脸,指了外面街上?,温声对武承嗣道:
“想取而代之?当真是好胆量,不怕成为下一个来俊臣就行。”
武承嗣全身僵硬,连手?脚都不会动了。
秋东轻笑一声,吩咐来臣:
“叫人送魏王殿下回?去。”
来臣高兴的很,喜滋滋安排好一切,重新回?到殿下身边伺候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啦。
因为殿下今早,特意上?书陛下,请陛下为来俊臣赐蛟姓,往后的史书上?,来俊臣便是蛟俊臣啦!
“殿下,魏王那里还要人盯着吗?”
秋东视线从外面疯狂的百姓身上?收回?,细细品一口老板特意为他?烹的清茶,眼眸舒服的微眯起来。
“都撤了吧,武承嗣废了。”
从武承嗣的眼神?中,秋东便知他?是真的被吓住了。
果然,不久便传来消息,武承嗣成日心?情抑郁,饮酒不止,酩酊大醉,无心?政事?。
连皇帝交代的任务,也因醉酒耽搁了好几次。
时日一久,皇帝见他?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武承嗣因此?心?情愈发抑郁。
不几年,抑郁而终。*
其实秋东对武承嗣说的, 同样适用于当今皇帝。
她在文治上只是延续了高宗皇帝的理念,对于高宗的任何?一个儿子登基来讲, 如此都足够做一个守成之君。
可对于一个“窃国者”,还是一个女人来讲,是完全不够的。
所以,便要在武功上做文章。但她登基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彼时秋东接连收复吐蕃突厥,契丹等国也紧赶慢赶派遣使臣表达愿意臣服的意思。
自她登基以来,摄于镇国大?将军的威名,别说外部, 国内甚至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 因?此想在武功方面?做文章的念头便被?彻底斩断。
她在军队里完全没有?威望, 一切仰赖于福王乃她嫡亲的儿子。
因?此,皇帝便只能更加重用来俊臣那等酷吏控制朝堂。
如今, 来俊臣已死,皇帝便设立了控鹤府。
所谓控鹤府,下设监一员, 从三品;丞一员, 从六品;主?簿一员, 从七品;控鹤左右各二十?员, 从五品下。*
真正掌权的便是左右控鹤监。
其中, 张易之掌管左控鹤监, 张昌宗掌管右控鹤监, 以张易之为首。
名义?上, 这是女皇的后宫, 而张家两兄弟,便是帮女皇管理后宫之人。女皇意图用此行为, 淡化男女皇帝之间的差别。
实际上,这地方还收罗了各种在朝政上抑郁不得志之人,帮她整理文稿,收集各路消息。*
一时间,随着?来俊臣的倒台,张家兄弟身份更上一层,门前?比之月前?的武承嗣还热闹几分。
秋东回?府时,正巧路过?张家兄弟府邸,远远地瞧见路边停满了上门拜访的马车,其中不乏朝中要员,他甚至眼尖的看见了武三思家的马车。
太平也看见了,放下车帘,不屑道:
“这兄弟二人,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可不,当年给薛怀义?亲执辔棰,鞍前?马后,如今薛怀义?过?气了,又把这一套搁在张家兄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