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东视线和黑齿常之?对上,显然两人都认为多桑呐的话里,可信度还算高。
即便她还有其他打算,但真心想投靠他们这一点,是认真的。
既如?此?,秋东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和缓道:
“夫人远道而来,不若先?下去梳洗休息一番,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讲也不迟。”
秋东给李念恩使个眼色,李念恩心领神会,亲自带多桑呐去住处。
路上多绕几个弯儿,叫她不经意间瞧瞧唐军精良的装备,瞧瞧唐军严明的军纪,瞧瞧唐军的硬实力。
如?此?一来,多桑呐心里最后一点犹疑也没有了。
有了多桑呐这个内应,秋东这边堪称如?臂使指。毕竟多桑呐有多恨默啜,平日就有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和突厥之?间的这场战争,终于在寒冬腊月的天气步入尾声?。
新任可汗默啜,也就是阿史那环被策安大将?军生擒。
突厥彻底划归大唐版图。
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回洛阳城,举城欢庆!
福王殿下,短短四年时间,已经从当初的神仙公子,成为无人不知的策安大将?军。
大唐人心里新一代的战神。
朝廷下发旨意,命策安大将?军回洛阳献俘。
这回再无人忧心大将?军去了洛阳城,被武太后扣押在洛阳无法返回安西啦。
今时不同往日,依照大将?军在军中?的地位,振臂一呼,他想直接废掉皇帝李旦登基,都有大把?的人支持。
这就是现实。
尤其经过四年的战争,秋东先?后培养出了以王孝杰,黑齿常之?等人为首的大批心腹。
那些人被秋东安插在各军中?,之?后会回到各节度使的地盘,四散而去,让秋东的掌控范围遍布全国。
当然了,不说那么远的,只眼下,战争胜利,除了朝廷的封赏能让人升官发财外,还能享受到胜利的果实。
战场上的战利品,从敌军将?士们身上的腰带,靴子,发簪,头?盔,到敌人的牛羊,健马,金银,全都是能肥人腰包的好?东西。
若主将?苛刻,下面人自然落不着几个子儿,可秋东这个大将?军向来生财有道,从不在这方面过分苛待将?士。
因而,此?时军中?上下,一片欢腾喜庆,跟捡了银子一样高兴。
就在这种喜庆的氛围中?,秋东算着时间上路,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
他对因为任务失误,险些酿成大祸,自罚三十板子,如?今只能趴着李念恩道:
“回去刚好?赶上过年,洛阳的年节十分有意思,你?该好?好?瞧瞧,或许还能带孩子一起去街上耍乐,弥补父子间常年不见的生疏。”
说着,秋东面上便露出怀念的神色,温和道:
“以前在长安城时,阿耶身体?还康健,元宵节偷偷带吾与阿姐出宫玩耍,阿姐差点被拍花子拐走,气的阿耶直接带我们姐弟二人敲开长安令家?的府门,上门兴师问罪,差点吓坏长安令八十岁的老母亲。”
李念恩将?一个柑橘放在炭盆上烤,心道殿下是想先?帝了,该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怀念故去之?人。
因而没言语。
王孝杰瞧的着急,不停给李念恩使眼色,心道你?这家?伙平日不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你?倒是安慰殿下两句呀,关键时候哑巴了吗!
李念恩无视他,默默将?橘子翻了个面儿,这是他们老家?的吃法。嫌王孝杰烦人,索性转过头?,和黑齿常之?面对面。
枉他王孝杰一肚子心眼儿,这时候还比不上黑齿常之?这个实诚性子。
哎,殿下身边当真是没几个贴心人呐!
洛阳城中?,众人也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等着福王殿下归来。
眼看着马上就是春节,福王殿下还未归朝,突厥周边的契丹等国,纷纷发来国书表示愿意臣服纳贡,且愿意派遣使臣来大唐交流。
简单点说,就是主动认怂,愿意认大唐为宗主国,年年纳贡,求大唐保护小?弟,可别像打吐蕃和突厥似的,直接带兵打过去。
于朝廷而言,算是情理之?中?的惊喜。
福王殿下的威望,自此?,达到了空前高度。
整个李唐宗室的腰杆子好?似都挺了起来,连去年被武太后扔进狱中?关着的宗室得知此?消息后,也激动起来,喝着太平叫人送去的美酒,酩酊大醉。
要说唯二为此?感到害怕的,约莫便是修建明堂有功,却?好?似失去太后宠爱的薛怀义,以及被秋东威胁打断腿的武承嗣兄弟。
薛怀义害怕,便乖乖缩回白马寺,重新与僧人一起研究经文。
武承嗣害怕,便琢磨起了歪招儿。
他命人在一块巨大的白石上,雕刻了“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字,图上特制的“紫石杂药”,字迹便短暂的隐藏起来。*
将?白石藏在洛水中?,等打鱼的渔民发现,将?之?打捞出来,字体?便光天化日,在众人面前显现出来,宛如?神迹。
秋东的车马进洛阳城这日,正好?撞上雍州人唐同泰带着这块儿天降白石进城,准备献给太后。
第188章 登场
来?臣一早等在城门口, 见着他?家殿下,先激动的磕三个头, 还顾不得心疼殿下黑了也瘦了,便听殿下问他?:
“那边敲敲打打跟唱大戏似的,是在做甚么?”
来?臣隔着车帘子,顺着殿下指的方向往外一瞧便知怎么回事,心情复杂的将事情说?了,言语里多少有几分不屑和沉重。
末了又道:
“咱们在终南山那些?年,道长们沉迷炼丹,单是弄出来能叫提前写好的字消失又现行的法子就不下十种。”
这原本是连他?一个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整个洛阳城比他?更有见识的不知凡几, 身份地位皆在他?来?臣之上, 可那些?人为何对此闭口不言,只纷纷上书恭贺太后?
秋东见来?臣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心道太后的意?图,如今连来?臣都?能猜出来?几分啦,当真是毫不掩饰。
“走吧, 先回?家!”
来?臣立即精神一振, 吩咐外头车夫一声, 才?乐呵呵的问:
“殿下, 上官大人还在那边等着接您进宫与?太后团聚呢, 先不去?了?”
“先回?家。”
秋东做了决定, 来?臣便爬起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先去?跟上官婉儿告罪道: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 身体不适, 不便见驾, 先回?府中修整,改日再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还请大人代为向太后娘娘告罪。”
上官婉儿哪里敢挑福王的毛病?她在太后身边几年,隐约明?白就连太后也有些?忌惮福王,忙道:
“您哪里的话,太后娘娘本也是忧心殿下的身体,这才?叫吾先来?瞧瞧。既然殿下身体不适,那吾便不上前?请安叨扰,这便回?宫告知太后,也免得她老?人家总挂念。”
两人和和气气分开,上官婉儿带人回?上阳宫,来?臣重新爬回?殿下马车,一行人低调又不低调的回?府。
说?低调吧,是与?福王一同回?京等待接受朝廷赏赐的将士们,全部停在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而福王却脱离队伍,轻车简行,只带了几个亲卫,便大喇喇回?了王府,那排场还没薛怀义出街大呢。
说?不低调,福王府的大管家来?臣公公亲自带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后身边的上官婉儿连马车里人的面儿都?没见着。
这谁还猜不出,那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坐的到底是谁。
于是秋东的马车在洛阳城穿街而过,街道两边的百姓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有人缓缓下跪,口中低呼:
“福王殿下!”
“福王殿下!”
慢慢的,街道两旁的所有人全都?跟着单膝下跪,口中高呼“福王殿下”!
声音逐渐从?杂乱无?章,渐渐拧成一股绳,所有人却只发出同一个声音——
福王殿下!
声音直冲云霄。
秋东那辆毫无?特色的马车,便在百姓的跪迎和欢呼声中,不疾不徐,缓缓前?行。
这原本是大唐人对待凯旋将士们的最?高礼节,每逢战争,他?们便亲自送家中父亲兄弟上战场,战争结束,留守后方的人都?是这样迎接回?家的亲人,也是呼喊留在战场上迷路的亲人魂魄。
不过大唐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胜利,于是这种礼节便慢慢被人遗忘在脑后。
今日忽然被人提起,好似过去?的峥嵘岁月,也不过是昨日而已。
百姓们的声音响彻天地,街道上原本的马车,全部恭敬的退到两边,自觉将路给福王殿下让出来?。
这一刻,不分阵营,不论立场,不管权贵与?否,所有人都?真心下跪,用大唐最?高礼节,迎接他?们的英雄回?家!
人群里,宰相苏良嗣和李朝德望着那辆缓缓远去?的马车,互相搀扶着起身,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走!殿下凯旋,当浮一大白!”
二人正准备相携而去?,狄仁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盈盈唤住两人:
“不知下官可有幸与?二位大人共饮此杯?”
苏良嗣指指狄仁杰的鼻尖儿,轻哼一声:
“不老?实!”
狄仁杰耸肩,实话实说?:
“若今儿下官还老?实的话,怕是饮不了这口酒啦!您二位放眼四周瞧瞧,满洛阳城的人都?想饮这一口,酒肆人满为患,下官人微言轻,当真是在酒家眼里没有半点分量。”
三人相视一笑,携手?同行。
上阳宫里,武太后侧耳细听,问身边内侍:
“这是什么动静?”
内侍准备叫人去?打听,谁知前?去?迎接福王殿下的女官上官婉儿此时急匆匆进来?,将街上的盛况说?与?太后听。
太后眼神一亮,当即道:
“走,去?则天楼,叫吾好生瞧瞧吾家儿郎的风采!”
在灵山寺出家的李旦,一改往日无?所事事的作态,带着刘皇后,不顾住持劝阻,夫妻两携手?走出灵山寺,走进人群中,尽管已经看?不到阿弟的车架,依然欢快的与?众人一道儿庆贺。
不知哪个兴奋的路人往他?手?里塞了一壶酒,李旦直接对着壶嘴,仰头饮了一口,大声道:
“好酒!好酒!”
刘皇后但笑不语,瞧这粗糙的酒壶,也知里头装不了甚么好酒,可人在心情舒朗时,便是身处囹圄也畅快。
整个洛阳城都?为秋东的回?归彻夜庆贺,而秋东本人,却是被来?臣伺候着梳洗过后,用了饭食,躺到床上,睡了整整两日。
等秋东这个主人一醒,整个王府瞬间便活了起来?。
新鲜瓜果从?侧门一筐筐往厨下搬,庖厨们手?里的锅铲挥舞翻飞,园林假山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错落有致,廊下穿梭的侍女手?中捧着给王爷挑选的衣裳款式。
来?臣觉得就连池子里的鱼,也游的更有精神了呐。
“殿下,这件靛蓝圆领窄袖泡衫如何?搭配时兴的平巾帻,再戴一顶翼善冠,是您往日最?爱的装扮!”
秋东没骨头似的靠在临窗的榻上,看?着外头灰蒙蒙似是即将要下雪的天,懒洋洋道:
“吾那日进城,瞧着满洛阳城男子,十有七八都?是这幅装扮?”
来?臣骄傲中又带着一丝不满,轻哼一声,这才?解释道:
“满洛阳城谁人不知您在穿衣上的品味出奇的好,大家都?爱学您穿衣打扮呐!以往您偏爱窄袖方便活动的衣裳,满城的裁缝铺子都?跟着省了不少布料,要奴说?,布料店可得好好感谢您才?行。”
手?巧的丫鬟正在给秋东梳头发,他?的头发又黑又亮,一点看?不出在外打了两年仗,吃不好穿不暖的样子。
秋东舒服的眯起眼,指着站在末尾的侍女手?上的托盘道:
“就那件吧。”
来?臣一瞧,竟是件月牙锦宽袖束腰长袍,搁以往殿下嫌麻烦,都?不带瞧一眼的,若不然这侍女也不会永远都?站在最?边儿上。
来?臣从?不质疑主子的决定,转头就吩咐府中的绣娘:
“多做几身宽袖的衣裳,各色样式都?要,以备殿下不时之需”。
于是,在满洛阳城都?是窄袖胡服时,秋东又穿起了宽袖长袍,放下雁鸣刀,拿起湘竹扇,行走间就跟神仙下凡了似的。
要不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呢。
完美的脸,加上纤浓有度的身材,简直是洛阳男装界的风向标。
他?才?穿了这身,接待了听闻他?已经醒来?,上门探望的阿姐一家。
结果阿姐见了他?便眼前?一亮,当着他?的面儿对姐夫薛绍道:
“回?头叫人也给你做这样一身儿穿穿,真真是俊的很!”
薛绍并未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觉得福王如此穿着,引人注目。
已经快三岁的薛崇训,见着福王这个舅舅,当即就顺着舅舅的大腿往上爬,被美人儿舅舅迷的七荤八素,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非要把脖子上的小金锁送给舅舅当礼物。
秋东一弯腰,就把小家伙儿抱进怀里。
小家伙美美的往他?脖颈上蹭,心里当真是觉得小舅舅是个香香的美人儿,抱着舅舅的脖子放下豪言壮语:
“吾以后娶妻,便要娶小舅舅这般好看?的才?行!”
把他?耶娘给笑的不行,当然了,他?耶娘是笑他?不自量力。
“天底下如你小舅舅这般样貌的,再也没有啦,你纯属痴心妄想。”
太平毫不留情的打击她儿子。
小家伙不懂事,眼珠子机灵的转了两圈儿,自以为想到了绝世好主意?,大声道:
“哼,吾才?不信呐,让小舅舅给吾生个小表妹做妻子就好啦!小舅舅这般好看?,生的女儿一定也好看?!”
薛绍和太平都?变了脸色,薛绍斥责道:
“薛崇训!”
太平满眼担忧的看?向阿弟,生怕这个话题触动他?的伤心事。
只有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又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紧紧抱着舅舅的脖子不撒手?。
秋东朝阿姐和姐夫摇摇头,说?两人:
“小题大做。”
率先抱着外甥往听风楼去?,还饶有兴味的逗小家伙:
“上回?不是给舅舅写信,说?你阿娘给你生了个丑八怪小弟弟吗?怎样,如今还丑吗?”
薛崇训躲在舅舅怀里,偷偷朝后看?了一眼,见耶娘没注意?到他?,这才?小声在舅舅耳边嘀嘀咕咕:
“现在不丑啦!舅舅您不知道,吾第一回 ?见到阿弟时,简直被他?丑哭啦,夜里做梦,梦到阿弟长大因?为太丑说?不到媳妇儿,我们一家人愁的抱头痛哭呐!”
穿过别致的走廊,秋东单手?抱着人,轻轻松松往听风楼三楼走,语气轻快道:
“怎么会?舅舅不是叫人给你和崇简送去?了许多宝石吗?舅舅保证,有那些?宝石在,将来?给崇简说?十个媳妇儿都?够啦!”
薛崇训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崇简不喜欢宝石,只喜欢吃。他?觉得亮晶晶的宝石一点都?不好吃,咬一口便丢的到处都?是。结果都?被他?身边的奶娘捡回?自个儿家里去?啦。”
秋东眉头微挑,好笑道:
“你如何得知的?”
薛崇训便用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捂住脸蛋,唉声叹气道:
“因?为清雅姑姑整理的时候,说?宝石数量不对,阿弟的奶娘便说?兴许是被吾拿去?玩儿了,因?为吾喜欢亮晶晶的宝石嘛。
天知道阿弟的宝石上都?沾满了他?的口水,吾才?不要呢,阿娘一听便知奶娘撒谎,叫人稍加审问便知晓了。”
秋东见他?口齿伶俐,眼睛很有几分阿姐的模样。也就是说?,这个外甥的眼睛,和他?有五六分相似。
对上这双眼睛,好似对上了另一个自己,他?抱着小家伙站在高高的听风楼上往外看?,问他?:
“舅舅好久没回?洛阳城,你给舅舅说?说?,近日洛阳城都?有甚么热闹。”
说?起这个,薛崇训可就来?劲儿了,他?小大人正是爱学舌的时候,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不管有没有懂,都?喜欢往外倒:
“前?日,有个叫唐同泰的雍州人,给外祖母献上了一块宝石,外祖母可高兴啦,给那宝石赐名‘宝图’,那宝图上写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外祖母便说?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于是叫礼部给她老?人家加了尊号——圣母神皇。
可神奇啦!”
“吾,那确实有点。”
薛崇训觉得他?被舅舅小看?了,于是又讲了一个:
“外祖母还说?那宝图是在洛水发现的,于是要带文武百官一起去?参加‘拜洛受图’大典,皇帝舅舅也要去?呐,谁都?不能偷懒,所以小舅舅你也要去?的对吧?”
这可不一定,阿娘强制要求皇帝去?,有她的政治目的。
可强制他?又能得到甚么好处呢?
“小舅舅不去?,你也不许去?,留在府中照看?弟弟。”
太平不知何时站到秋东身边,将儿子从?阿弟怀里接过,眼看?孩子就要哭闹,忙塞给薛绍,叫他?去?头疼。
薛绍也拿这小子没办法,手?忙脚乱愣是哄不好,秋东哭笑不得,将孩子重新抱过来?,三两下小家伙便不哭了,只搂着小舅舅的脖子,委屈的掉眼泪。
秋东对太平道:
“阿姐你有话好好讲,何苦对着孩子撒气!”
太平自知理亏,方才?气血上头一时没控制住,头疼的揉揉眉心,望向远处隐隐绰绰的街景,叹气道:
“宗室十有七八全部被阿娘关在狱中,剩下的三两个也成了阿娘的应声虫。早前?还有人敢提议叫阿娘还政给四兄,如今满朝上下只剩一道声音。
这回?所谓的宝图背后不过是武承嗣的溜须拍马罢了,竟也无?人敢出面置喙,阿娘还大张旗鼓,给她自己加尊号圣母神皇。
神皇!她想做皇帝之心,昭然若揭,丝毫不想掩饰了呐!”
秋东一手?轻轻拍着小家伙后背,一手?拍拍阿姐肩膀,指向远处的洛阳城,话说?的不怎么客气:
“如今算不算四海升平?”
“自然!”
“既然四海升平,外无?强敌,阿娘又鼓励民间休养生息,那让朝堂上这帮人斗一斗又如何呢?即便不是阿娘,换了旁人把持朝政,这些?斗争便会少了吗?”
那也不会。
相反,因?为阿弟的原因?,宗室那些?人虽然被阿娘下狱,却全都?保住了性命,就连常乐公主,每日还有力气在狱中先辱骂阿娘一番,再用饭食。
死的那几个大臣,说?实话,阿耶当政时,每年也没少死,说?不清究竟谁对谁错。
权利斗争中,寻求对错,本身便是一件非常可笑之事。
秋东见她若有所思,这才?将孩子交到薛绍手?里,缓缓道:
“这几年你们便好好过日子吧,不想掺和便别掺和外面的事。太后娘娘心中有执念,叫她用最?少的代价达成即可,若是强行阻止,反倒徒生事端。”
薛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震惊的看?着他?。难怪每回?他?都?觉得福王殿下有能力阻止太后,却从?未全力阻止,原来?他?心里竟然是这般想的!
想想太后娘娘那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性子,强行将她摁回?后宫,薛绍都?不敢想她老?人家能搞出多少幺蛾子,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秋东并不完全认同太平的说法?。
其实朝中并非无人敢反抗武太后, 而是自打徐敬业和越王李贞先后造反被杀,尤其是李贞造反, 与他同盟的四个王爷一同背叛了他后,剩下的人便互相不?信任彼此,各自为战。
宗室缺的是一个能完全服众,站出来一呼百应之人。
如今,那些人认为,福王殿下,正是他们需要的带头人。
秋东回来短短几日,便先后收到了许多朝中大臣的拜帖。他谁都没见?, 因为知道对方上门是想说什?么。
他的想法?不?是谁都能理解的, 甚至会让很多人认为他是李唐宗室的叛徒。
但让他在武太后即将?登上皇位前的临门一脚, 将?对方从高位上拉下来,然后呢?
能直接将?武太后处死吗?凭什?么?谁敢?首先他身为儿子就不?可能看?着旁人逼死他阿娘。
那将?人圈禁在后宫, 一天十二个时辰重兵把?守?守得住吗?那可是阿耶临终前钦定的临朝称制,辅佐皇帝的人选!
那么事?已至此,将?她老人家拉下来, 换谁上去才能彻底将?她老人家给?镇住, 不?叫她老人家暗中生事?呢?
三?兄李显在庐陵被吓破了胆, 四兄李旦在灵山寺做假和?尚虚度光阴, 那两是指望不?上了。
自己上吗?
众所周知, 他今年二十有七, 却不?娶妻, 不?生子, 阿耶在世时还想给?他过继子嗣。
他说想做皇帝, 宗室肯定要乐开了花,毕竟将?来皇位要便宜了从宗室过继来的孩子。
可他辛苦一场, 图甚么呢?与其那样,做如今的镇国大将?军,难道不?好吗?
他可没忘记,他最初的目的,不?过是长命百岁,仅此而已。
哦,镇国大将?军,是此次收复突厥后,朝廷给?的封赏。
说实话,他的功劳太大,建功立业的速度太快,颇有点让朝廷封无可封的为难,最后在宰相苏良嗣等人的坚持下,封号从此前的策安大将?军,变为如今的镇国大将?军。
食邑一万两千户。
在整个朝堂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待遇了。
可有些事?秋东不?想掺和?,旁人未必肯放过他,他的一举一动?,已经不?能率性而为,言谈举止在旁人眼里都带有一定的政治风向标。
好比此次,武太后携陛下与文武百官去洛水畔祭宝图,按理来讲,诏令已下,秋东这个镇国大将?军,福王殿下,肯定也得参与。
但秋东向来讨厌装神弄鬼的东西,于是叫来臣进宫帮他送了封折子,告诉太后:
“活的久了,见?的世情多了,便知人立于天地间,自然该有些许敬畏和?信仰,才能支撑着走?下去。
儿自来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似武承嗣这般装神弄鬼之事?,无甚兴趣,阿娘自便即可,不?用唤儿一起参与。”
武太后看?完折子,知道幺儿虽不?喜她的做派,却也不?会阻止她,放下心来,叫上官婉儿仔细将?之收起来。
这便够了。
但对底下人而言,在正日子没瞧见?福王出席,心底便起了波澜无数,不?停猜测——
福王亦不?赞同太后此举,福王是反对太后的,福王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
今日便是福王在向太后表明他的立场呐!
要知道,为了今日之大典,武太后摆出的排场有多大——
“皇帝、皇太子皆从,文武百官、蛮夷酋长,各依方位而立。珍禽奇兽,并列于坛前”。*
这次仪式的“文物卤簿”,是“自有唐已来,未有如此之盛者?也”。*
福王殿下此举,可不?仅是在大唐文武百官面前,不?给?太后面子,更是在番邦小国跟前,大喇喇说他不?支持太后呐!
过后,福王府不?知又收到了多少私下拜访的帖子。
来臣愁的很,叫人将?几大箩筐的帖子抬到殿下跟前,唉声叹气道:
“好我的殿下哟,您可想想办法?呐,这样下去可不?行,奴瞧着那些个大人执着的很,不?见?着您不?会罢休的。
您是不?晓得,今儿奴外出给?苏大人母亲送七十大寿贺礼,席间被好些人围着打?听,好不?容易脱身,路上又被三?波人拦住试探。
您说说再这样下去,那些大人不?得连夜翻咱们家院墙呐?”
秋东在小楼上闭眼细听对面戏台上的吴侬软语,琵琶声声入耳,当真叫人领略到了秦淮风采。
一曲终了,叫人抓了一把?金瓜子送赏,这才对急出一脑门子汗的来臣道:
“去公主府一趟,将?你今儿的遭遇告诉驸马,他知道该如何做。”
秋东嘴里的公主,不?特意加前缀,那永远只有太平公主一个,驸马自然只能是薛绍薛郎君啦。
来臣老老实实将?事?情原委与薛绍讲了。
原本腻烦了朝堂上那些人整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叽叽歪歪,吵来吵去,干脆在家陪老婆孩子的薛绍,听闻此言,若有所思。
太平不?确定阿弟打?的是甚么哑谜,问来臣:
“阿弟没说别的?”
来臣也苦了张脸,唉声叹气道:
“好我的公主殿下呐,奴甚么时候对您藏过私?殿下那里不?想多说一个字,奴是拿他半点法?子都没有的。”
太平当然不?是怀疑来臣对她和?薛绍藏私,不?过是在她看?来,事?关重大,没有阿弟那边确切的答复,她不?能安心罢了。来臣对阿弟的忠心,就是连在上阳宫的阿娘也没法?儿质疑。
当年阿弟病重,来臣做好了陪葬的准备,为了阿弟,来臣连阿耶都敢顶撞。听闻来臣曾在如玄皇叔面前起誓,若阿弟能醒过来,他往后余生皆茹素感念漫天神佛。
这不?,已然坚持了好些年,阿弟忧心他身体,还专门叫厨下为他换着花样儿补身体。
这样的人,已然是阿弟的家人喽。
太平叫人将?小儿子薛崇简从来臣怀里抱走?,这才郁闷道:
“下头新进上来的仙桃,饱满多汁,你带两筐回去叫阿弟尝尝,好让他甜甜嘴,看?能否多吐露几个字。”
等来臣走?了,太平才问丈夫薛绍:
“阿弟他,是吾想的那个意思吗?”
薛绍和?妻子对视一眼,长叹口气道:
“此事?当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难怪来臣嘴巴这般紧,多余的一个字都不?往外露呢。”
太平便也跟着叹口气,转而又欢喜起来,握着丈夫的手道:
“你说阿弟为何不?亲自出面呢?有他在肯定能事?倍功半,效果比你我出面更好。”
薛绍不?太确定:
“或许是殿下不?想叫他与太后娘娘之间的矛盾扩大,也或许是殿下单纯不?想叫下面人再闹起来,每回闹的大了都要死人,殿下不?想看?见?那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