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你不在府里好好歇着,怎的大冷天出来了?”
说着便将温暖的汤婆子塞到秋东手里。
皇后也没了在太子跟前的严厉,亲自?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过来,关切道:
“快喝杯姜茶去去寒。”
“阿兄如何了?月前吾见他,虽说不上多强健,可精神头不错,还与吾一道用了桌全鱼宴,可见胃口很好,怎的突然病重了?”
皇帝瞥了皇后一眼,没吭声。
皇后长长的叹口气,语气里满是悔恨道:
“此事怪阿娘,哪里想到他会这般大气性?,生生将自?个儿给?气病了!”
武后是真后悔,她和太子政见不合,互相别苗头使绊子是有的,但要说她想儿子去死,那是万万没有的。
滕总管见秋东一脸茫然,显见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便低声将事情给?秋东说了。
原来阿娘承诺太子,会给?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寻个好婆家,安安生生的将人?嫁出去。转头却寻了两个不入流的小吏,想随便将人?打发?了。
太子听闻消息后,当下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太医院院正亲自?出手,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堪堪将人?救醒。
但太医也说了,太子身体?再?经受不住刺激,需要静养,万万勿要叫他受气。
秋东:“……”
秋东将视线落在阿娘身上,在太子床前,阿耶面前,他直言:
“阿兄为?何会吃此大气?他气的不是您侮辱义阳和高安两位公主,您对敌人?毫不留情,我们做子女都能理解。
他气的是您两面三刀,出尔反尔,当面答应他,背地里又反悔!他气的是您将他对您的信任,肆意扔在地上踩踏!他相信您一言九鼎,可您那般糊弄他!”
皇后瞧着太子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心?里也悔的很,听小儿子把话说的如此明白,她也不是敢做不敢认之辈,坦言道:
“此事确实是阿娘做的不妥当,这就?叫人?传旨,义阳公主赐婚上翊军卫士权毅,高安公主赐婚颍州刺史王勖。待你阿兄醒来,阿娘亲自?与他致歉。”*
行吧,尽管您如今赐的这婚事,听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秋东正想去床榻前瞧瞧太子,结果?刚起身,一口血喷出来,整个人?软软的倒下去,便人?事不省。
第164章 福星福王
所有亲人都做好了福王随时会去世的准备, 但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福王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昏迷不醒, 太医用药勉强吊着小命。太医院的意思,是让帝后勿要过于执着,叫福王安心的去了吧,再熬下去也是白白受罪。
可皇帝真舍不得呐。
他?不仅将素有药王之称的孙思邈道长给请来了,还?连夜召见了李淳风。
孙道长对福王的病束手无策,只能让福王在?睡梦中减轻痛苦。
倒是李淳风,见过福王后,很是心惊, 不止一次在?心底嘀咕, 明明福王的生辰八字显示他?本人是个早夭之?人, 可福王的面?相?,却是长命百岁, 福寿延绵,大富大贵之?相?呐。
奇哉怪哉!
李淳风实在?想不通其中关?窍,不敢在?陛下面?前把话说死, 只模棱两可道:
“陛下, 臣观福王殿下命里该有此一劫, 若能闯过去, 此后人生一帆风顺, 万事无忧。若闯不过去, 尘缘已尽, 便要去殿下该去的地方了。”
放在?往日?, 皇帝自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可搁在?眼下,皇帝一心想救福王, 最起码,得让福王醒过来,好好和?他?这做阿耶的告个别吧?就这一点小小的要求而已,谁能成全他?呢。
“如何才能闯过去?”
李淳风见陛下眼底有癫狂之?色,暗自掩下心惊,思量再三,觉得死贫道和?死道友之?间?,是个无需犹豫的选择,于是道:
“陛下,据臣观测,福王殿下的一线生机,便在?终南山上呐。”
终南山?
于是皇帝一纸诏令,将终南山上所有能叫的上名号的道士,全部宣进大明宫,叫他?们为福王殿下祈福。
哦,除了显德真君李如玄。
据说显德真君几个月前下江南寻访友人,至今未归。陛下知道他?那?亲弟弟是什么德行,也?没把救治福王的希望往他?身上寄托。
只成日?叫人盯着温宝殿的道士们,希望他?们对福王的醒来能起到积极作用。
先是太子病重,再是福王病危,又加上皇帝自来身体不康健,于是太子醒来后,主动提议大赦天下,为福王祈福。
皇帝欣然应允,对说话还?很吃力的太子道:
“阿耶知道在?福王的事上,是强人所难,可阿耶不忍心呐!”
这两年来,福王每三日?一进宫,从无间?断。每回陪他?用饭,哄他?用药,与他?说外头的热闹。去坊间?瞧见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必会叫人特意给他?送来一份儿,不拘是一个瓷老虎,一碗豌豆黄。有时在?府中想到有趣的事,也?会写下来叫人送进宫与他?分享。
皇帝众多子女中,与他?最贴心的,唯福王尔。
这样一个孩子,哪里忍心叫他?就这般无声无息的去了?
太子明白阿耶的心情,自来只有他?管着弟弟妹妹,为弟弟妹妹操心,让弟弟妹妹依靠的。可只有福王,会将他?当成一个年少的孩子,会说“大兄你?累了可以多歇息,我会帮你?看着的”。
太子紧紧握住阿耶的手,坚定?道:
“阿弟会醒过来的,他?心底最是柔软,必不会舍得在?睡梦中离去,我陪您一起等。”
这一等,又是一个月,赶上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坊间?闹闹哄哄,大明宫里却安静的很,就连一向各执己见争执不断的天后和?太子,也?没了针锋相?对的力气。
可以说,这段时日?,是朝堂上近两年来,最平和?的日?子。
外出访友的显德真君李如玄终于风尘仆仆回到长安城,未作停留,径直去温宝殿见福王。
来臣哭的眼睛都?快瞎了,见着如玄皇叔,哽咽道:
“您老人家向来与殿下互为知己,能来瞧殿下最后一眼,殿下心里肯定?欢喜。”
显德真君顶着一张能迷死长安城无知少女的面?皮,满脸嫌弃道:
“你?这小奴讲话忒不中听,本真君风华正茂,哪里就值当你?一句老人家了?你?家殿下幼时嘴巴可甜啦,为了多喝一口甜汤,能哄的人心花怒放。你?跟着你?家殿下,这嘴巴却是越发不中用,回头等小六醒了,可得叫他?好好教你?!”
来臣抹抹眼角,哽咽道:
“我家殿下若真能醒来,叫奴往后余生跟着您吃斋念佛都?行呐。”
如玄皇叔直接伸脚,在?来臣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怒道:
“好你?个狗奴才,本真君当面?,竟敢提佛家秃驴!”
来臣也?是悲伤过度,脑子早不会转了,被?踹一脚也?没多大反应,他?都?想好等殿下一咽气,就追着殿下去的,世俗的东西,都?进不去他?眼里啦。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早,以免打脸。
来臣刚爬起来,就见如玄皇叔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家殿下嘴里,像是怕殿下咽不下去似的,皇叔还?亲自动手掰开殿下嘴巴,捋殿下脖子呐,直到确保殿下真的咽下去了才满意收手。
“真君,您给殿下吃了什么?!”
“九转大还?丹呗,还?能有啥?”
如玄皇叔面?上表现的云淡风轻,内里心疼的哇哇大叫。那?可是九转大还?丹,如今世上也?就只这一颗,用了就没的宝贝!
当年袁天罡在?世时,偶然间?得了两颗,一颗早被?父皇用了,另一颗落到他?手里。此消息不知如何泄漏,他?好端端一王爷,被?人追杀了几百回,最后实在?没辙,只能上终南山出家当道士。毕竟终南山那?地方易守难攻,刺客前去,大内侍卫只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谁知道最后会便宜这臭小子呐!
不行,越想越亏,李如玄决定?回头去找皇兄,让皇兄给他?补偿一二。
秋东睁开眼时,就看见他?仙风道骨的如玄皇叔,坐在?椅子上嘴角直抽,而来臣抱着皇叔的大腿,哭的跟死了爹一般。
“皇叔,好久不见。”
声音很弱,但殿内就他?们三人,另两人瞬间?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来臣又惊又喜,哭的眼泪鼻涕一把,丑的要死:“殿下!您真的醒了!”
那?可不,在?床上躺了近两月,骨头都?要碎了。
秋东这病是真的,昏迷也?是真的,差点儿死掉也?是真的,不过同样他?也?有八成把握死不了。
虽然他?早对皇叔手里有救命宝贝一事,有七八分猜测,也?预测过最后皇叔会拿出来救他?一命,但设想成为现实,终归有几分感动。
“皇叔,您瞧着有点咬牙切齿呐。”
“哼,何止咬牙切齿,简直心痛的在?滴血!”
秋东虚虚一笑,用了太多力气,还?是道:
“谢谢您。”
虽然有系统996在?,原本用积分兑换长命百岁的时候,就留了996当后手。
如果?他?的推测错误,没人出面?救他?,便由996在?最后关?头,以世外高人的样子出场,救他?于危难,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可见到皇叔真的出现,他?心里的喜悦仍旧不受控制往出冒。
“臭小子,怎么看都?是个傻小子,哪里有救世福星的样儿?袁天罡当年不会是忽悠父皇的吧?”
如玄皇叔居高临下,左右上下,来来回回打量这个侄儿,依旧为再也?回不来的九转大还?丹感到心痛。
秋东无语:“皇叔,您嘀咕出声啦,我都?听到啦!”
皇叔索性一屁股坐在?侄儿床前,痛心疾首道:
“就是要叫你?知道你?究竟欠了皇叔多大人情才好呐,当年袁天罡说你?母亲有帝王命,这事你?晓得不?他?还?说你?是救世福星,有你?在?,可保我李唐江山百年安泰。
反正皇叔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东西的,可信不信的,九转大还?丹也?吃进你?肚子里了,你?死而复生,肯定?没法儿瞒着人。
所以,不论你?是不是那?救世福星,往后你?都?得是啦,皇叔的好侄子,这便是命运的神?奇之?处呐!”
叔侄两说话的间?隙,来臣已经气喘吁吁领着皇帝一行人进来了。
见着秋东真的醒了过来,皇帝又惊又喜,在?经过太医院众多太医诊脉后,才恍恍惚惚接受现实。
“吾儿真的能像正常人一般活着啦?”
那?倒也?没有,身体该虚弱还?虚弱,该吃药还?吃药,不过是暂时死不了而已,若不精心保养,该生病还?得生病。
可这已经足够让皇帝感到惊喜。
眼见着没说几句话,福王又闭上了眼睛,皇帝有些心焦。太医再三保证福王不过是身体太弱睡着了而已,皇帝才拉着阿弟的手去紫宸殿。
如玄将当年之?事对阿兄如实相?告。
“如玄,你?和?父皇可真是瞒的够紧!”皇帝感慨道。
九转大还?丹这种事,他?竟然今天才知晓。
“好阿兄呐,您就别试探了,就一颗,再没啦!吾守了三十年,还?不是便宜了您儿子,别露出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儿,吾瞧着难受。”
皇帝也?没怀疑阿弟如玄的话,那?种宝物,本就该世间?难寻才对,若真有多余的,父皇不会不叫他?知晓。
“行了,别装可怜,想要什么,让滕总管带你?去吾私库挑。”
如玄是真不客气,挑的全是他?喜欢的玩意儿,让人直接送去终南山。
但他?本人却没再去与阿兄道别,而是见了福王一面?。
彼时秋东已经能勉强坐起身,被?人喂着吃米粥了,见着如玄皇叔出现,并不意外,打发了周围伺候之?人,直截了当的问:
“您又要离开了?”
是离开长安城,而不是回终南山。
“嗯,你?阿兄和?阿耶的身体都?不大强健,我才拿出九转大还?丹,难保他?们病急乱求医,想从我身上再抖落点什么,还?是出去避一避为好。”
“是侄儿叫皇叔为难了。”
如玄皇叔神?采飞扬,欢喜道:
“那?倒没有,皇叔早年便喜欢五湖四海到处游玩,这些年为了躲避刺客,龟缩在?终南山上,别提有多憋闷啦。如今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些人便该明白世间?再无九转大还?丹,皇叔我也?能堂堂正正行走天下啦!”
秋东见皇叔说着,还?朝他?挤挤眼睛,明明很油腻的动作,在?皇叔做来,竟多了几分趣味,没好气道:
“可别惹上一身桃花债才好。”
皇叔哈哈大笑,并不反驳,且骄傲的想,如他?这幅样貌,出门没有桃花债才不正常吧,洒脱摆手:
“走啦!往后朝局只会越发艰难,可再无终南山叫你?回啦,保重!”
如玄皇叔,才是那?个真正来如影,去如风的男人。
等满长安城的人回过神?,想寻他?老人家打听关?于九转大还?丹之?事时,早已寻不着他?老人家的踪影。
皇叔身边有当年皇祖父留下的人手,只要想隐藏,怕是连阿耶的人都?未必能寻到,秋东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
眼见着福王身体大好,皇帝这两月强撑起来的精神?气好似一夜之?间?便散了个干净。
紫宸殿连夜急诏太医,连秋东这住在?温宝殿修养之?人,也?听到了动静。
秋东被?来臣包裹严实,送去紫宸殿时,发现阿娘和?太子,以及兄长,太平,还?有朝中重臣全都?在?场。
太平过来扶他?,眼眶通红,小声解释道:
“其实阿耶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怕你?担忧,不叫我们告诉你?。”
秋东进去的时候,皇帝半坐在?床上,叫人给福王搬了椅子,咳嗽两声,继续对殿内众人道:
“朕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又重病初愈,不能过度操劳,因而朕打算逊位于皇后。”
一石惊起千层浪!
殿内除了秋东外的所有人,齐刷刷下跪,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秋东眨眨眼,视线和?阿耶对上,看出了阿耶眼里的笃定?,便明白今日?这一出,阿耶是为了逼阿娘后退一步,把太子往前推呐。
因而在?阿耶的注视下,秋东缓缓跪下,就看这出戏要如何唱下去。
只见阿娘眼含泪水,跪在?床前,握住阿耶的手,真诚道:
“陛下您且安心修养,勿要想太多,朝中还?有太子,还?有诸位大臣,这种话往后万万不可再提。您身子且好着呢,日?后灵运陪您去温泉宫安心修养,总有养好的一日?呐!”
说到动情处,更是直接称呼阿耶为“稚奴”:
“吾此生最大的倚仗便是稚奴,你?我少年相?识,一路风风雨雨走来,若没有你?,吾哪来的勇气面?对外头诸多险恶?稚奴,你?勿要说此伤人心的话。”
秋东心道,看来阿娘还?没被?权利冲昏了头脑,知道如今的情况,即便没了太子,还?有二兄,三兄,四兄,甚至他?,福王。一时半会儿的,皇位轮也?轮不到她。她也?明白阿耶此举是为了什么,偏只能顺着阿耶的意,后退一步。
朝臣更是不可能同意皇帝如此荒诞的行径了,有那?脾气暴躁的,就差当场指着阿耶的鼻子,骂他?是不是脑壳儿有疾,是不是李唐子孙,怎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将李唐江山拱手让人?
这场闹剧以天后暂且抛下朝堂政务,陪天帝去温泉宫修养,政务交给太子李弘打理结尾。
秋东心想,看来阿耶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且太子病重一回,叫阿耶心里很焦灼。阿耶认为体弱且精力不济的太子,在?没有他?插手的情况下,不可能是康健且精力旺盛的阿娘的对手。
因而才强行插手。
送走诸位大人,秋东顶着星光,陪阿娘前往延英殿的路上,听阿娘问他?:
“女人掌权,就真如此十恶不赦?连丈夫,儿子,都?跳出来反对。”
秋东道:
“权利本没有性别,谁有能耐握在?手里便是谁的。并非女人掌权十恶不赦,而是通往权利的路,本就充满了荆棘与鲜血,不论男女,想摘下权利之?冠,都?得踏破荆棘,满手鲜血。
当然了,不可否认,世情如此,男人掌权,天经地义,女人掌权,离经叛道,不为世俗所容,所以会更难。”
其实天后是个心肠坚硬之?人,她也?无需谁的安慰,拍拍小儿子手背,只觉小儿子是难得通透之?人,身上没有丝毫被?俗世浸染过的迂腐气,很多不会对旁人讲的心里话,也?难得会对小儿子吐露一二:
“阿娘幼时得你?外祖父取名,灵运。后入宫,你?祖父赐名媚,可这些名字阿娘并不欢喜。前几日?,阿娘为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曌,如月当空,应为曌。”
日?月当空,映射出阿娘心里的野望。
秋东想,阿耶今夜的举动,确实成功将阿娘逼回了后宫,可同样的,阿娘在?那?一瞬间?,也?前所未有的明白了她也?可以当皇帝,也?可以取而代?之?,坐上那?个位置。
阿耶亲手在?阿娘心里,种下了一颗野望的种子。
阿娘并未因此一蹶不振,相?反,她在?陪伴阿耶的日?子里,亲力亲为照顾阿耶,为阿耶试药,甚至在?阿耶痛不欲生之?时,坚持叫太医在?阿耶的头上施针诊治,一切后果?她担着。
秋东作为脆皮病人,被?耶娘带在?身边,亲眼目睹两人的相?处过程。
在?皇帝头上动针治疗眼疾,事关?重大,太医实在?不敢擅自决定?,一再与天后商议可行性。
秋东陪阿耶用了药,主动道:
“不若先在?本王身上试试吧,治不好也?无碍,总归治不坏就行。”
福王自己还是个药罐子呢, 武后可不放心他去试针,强硬的要求太?医:
“就在吾身上试吧, 吾与陛下夫妻一体,疼在他身,痛在吾心。即便真出问题吾也不怪爱卿,且大胆来试。”
秋东在旁瞧着,阿娘此举实?在大胆,因为在眼睛附近施针的确存在风险,寻常人家,别说是?夫妻, 便是?子女, 也不定能为父母做到这个份儿上。所以, 阿娘这一举动叫阿耶十分动容,夫妻间关系也跟着融洽了?许多。
阿耶待阿娘, 又恢复了往日的恩爱。
秋东若有所思,人常说至亲至疏夫妻,可见夫妻相处的确是?门大学问, 而?阿娘已经将这门学问融会贯通。耶娘间的关系, 在秋东这做儿子的看来实?在复杂, 是?姐弟, 是?恋人, 是?政治伙伴, 是?知己, 是?互相防备的敌人, 同样也是?夫妻。
这日, 他用凤尾琴为阿耶弹奏新学的曲子解闷。阿耶细心地剥了?一小碟山竹,唤他过去吃。闲话?间, 阿耶说起洛阳卢舍那大佛。
“原本去岁初,阿耶命人在洛阳建造卢舍那大佛,为你祖父积功德之用,本预计两年的工期,前儿送来折子上说,今年洛阳的天气?不太?好,几多风雨,工期恐会延误。”
秋东往嘴里塞了?一瓣儿山竹,甜兮兮的滋味叫他满足的眯起眼睛,含糊道:
“此事儿亦有所听闻,是?善道禅师在主持修建吧?这名字取得极好,卢舍那,有光明普照之意?,想必祖父会喜欢的。”
皇帝在施针后,风疾有所缓解,双眼视物仍不甚清晰,可对于熟悉的人,即便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是?能认出对方?,指着缓步进?来的皇后道:
“此事还有你阿娘的功劳呐,昨儿你阿娘听闻后,将两万贯脂粉钱捐出来,要帮阿耶一并为你祖父尽这份孝心。”
秋东朝来人展颜一笑,哼唧道:
“那阿娘可是?大出血了?,若不然儿也凑个热闹,拿两万贯为祖父尽一份孝心?”
如此,到了?后世,坊间掐头去尾的流言中?,总也不会说卢舍那大佛是?阿娘为扩大她在民间的影响力,以“年华终将老去,容貌不再?,百年后便是?一堆枯骨”为由,撺掇阿耶为她在洛阳,以她为原型建造的了?吧?
更甚至于,千百年后,洛阳本地人觉得卢舍那大佛叫起来怪不顺嘴的,直接称呼其为则天大佛。
秋东闲着没事,坏主意?一个接一个往出冒,他还撺掇耶娘:
“同为祖父的孙辈,不若叫大兄他们也出一份力吧,人多力量大,也好尽早建成,为祖父积功德。”
武后亲自动手?,用湿帕子帮陛下擦沾了?果汁的手?,没好气?道:
“你当人人都是?你福王呐?你能拿得出手?两万贯,你四兄和太?平可拿不出,他们是?有多少花多少,不够了?伸手?朝爹娘要的大咧性子,府里珍玩宝物不少,但?要钱?呵,别说两万贯,两千贯都够呛!”
秋东凑到阿耶对面?,喂了?他一颗葡萄,讨巧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多少都是?心意?,两贯不嫌少,两万贯不嫌多,尽力而?已,阿耶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帝点头,道理是?没错。
可原本是?我这做儿子的,想给我阿耶建佛身,攒功德,自然该我出钱。我媳妇儿帮着出一点,是?我们夫妻的心意?。你们一帮小孩子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让你祖父知道了?,还不得以为我这儿子做的实?在落魄,连给他老家人的佛身都建不起呐?
皇帝的这番心思,可不好直接对着福王讲。
但?做父亲的跟孩子讲不通道理的时候,便可以蛮横的不讲理,摆摆手?,嫌弃道:
“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去,外头玩儿去!”
行叭,秋东怜悯的看了?阿耶一眼,心道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了?你?不叫我们跟着掺和,等千百年后,百姓都说卢舍那大佛是?您色迷心窍,被媳妇儿哄的找不着北,专门按照您媳妇儿的样貌建造的时候,您怕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呐!
秋东重重的踩着地板,咚咚咚走了?。
“他那是?什么眼神?呐?这孩子自打醒来越发熊了?,吾是?视物不清,还没瞎呢,瞧的清清楚楚,非得找机会揍一顿才?成!”
“什么眼神??被您惯的眼神?呗!福王这样,不都是?您给惯出来的,自个儿受着吧您呐!”
帝后惯福王是?不争的事实?,全长安城无人不知。福王并不因受宠便而?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只偶尔熊孩子心性发作,让人恨的牙痒痒。
“倒春寒,早晚凉的很,把本王给孙先?生准备的狐皮大氅带上,咱们去山上瞧瞧孙先?生。”
自打陛下挖地三尺,将孙思邈道长请来长安城为福王殿下看诊,孙道长便被醒来后的福王殿下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将您当先?生孝敬了?”为由,连哄带骗,把老先?生送上了?终南山。
终南山那地方?,如今算是?如玄皇叔的地盘,皇叔在那里经营三十年,是?里面?多根针他老人家都能知道的程度。
因此,孙老先?生住在山上便少了?很多烦恼,且能安心做他的事业。长安城中?蠢蠢欲动,想将老先?生留在家中?供养起来,用以关键时刻救命的诸多念头,便被秋东给毫不留情的掐断了?。
孙道长闲云野鹤,行医济世一辈子,哪里能受得了?困于权贵之家?因而?孙道长也很承秋东这份情。
一来二去,两人都快成忘年交啦。孙道长的医书,随便秋东翻阅,孙道长还会教导秋东晾晒草药,望闻问切的本事。
类似于今日这般,带着秋东进?山采药,也是?常有之事。
秋东一年轻小伙子,还得上了?年纪的道长关照。秋东下盘不稳,在林间山路左摇右晃,瞧的人揪心。道长长髯飘飘,如履平地,跨过小水潭,转身一只手?就能把秋东拎过去。
跟拎小鸡崽一般轻松。
秋东不管看几回,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如今的出家人,强!”
仙风道骨的长袍下,是?一身完美的腱子肉呐。别说孙道长这种常年进?山的,便是?自家那不靠谱的如玄皇叔,动起真格儿的,也能以一打三。
孙先?生捋一把胡须,纳闷儿道:
“历来出家人都需强健体魄,从精神?到□□,完善自身,何时有不强的?远的不说,便是?太?宗年间的玄奘大师西行求佛法真经,历时十七年,行程五万里,途径一百三十八国?,方?带回大乘佛教,小乘佛教经律论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八部,归来后得太?宗召见,于大慈恩寺开坛讲法。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强健的体魄,该如何完成呐?”*
秋东心道,您若见过后世那些脑满肠肥,打着出家人旗号招摇撞骗的家伙,便不会有此一问啦。
不过,老先?生这话?,放在如今可没丁点儿问题,不论佛家道家,举凡出家人,都有严格的作息规律,每日天不亮便起来烧水做饭洒扫院子,诵经,锻体,挑水,洗衣,脚不沾地忙到夜半,身体差的根本熬不下去。
这且不算,想想那诘屈聱牙的经文,脑子不好使的,根本背不下来。
所以说,真正的出家人,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修行,是?真正的苦修。
“您老在这山上住的可还习惯?待过上两年,长安城中?忘了?您这一茬,便可自由远行啦!”
孙道长用药锄刨下一株野生枸杞,随后剥了?皮,塞进?秋东背的小背篓里,洒脱如真正的世外高人:
“无碍,在哪里都是?修行。”
秋东也不拆穿老先?生——当初听闻长安城中?有贵人想请您老人家去府中?供奉时,愁眉不展,连夜逃跑的是?哪个?那会儿咋不说在哪里都是?修行的话?啦!
这是?瞧上终南山这风水宝地,不想走了?呗!
秋东双眼放光,悄悄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让老先?生心甘情愿留下的目的,可不就达到了?嘛!
老先?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秋东也得识趣的给人家递台阶呐:
“是?极是?极,既如此,您老人家便在终南山多留些日子嘛,我瞧着山上水土极好,距离秦岭近便的很,要多少好药材,都能自个儿进?山找。回头我再?叫人在山下搭个药庐,方?便周围百姓求医,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