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他频频接触朝中大小官员,府中库房都快搬空了,难道真?是为了吃喝玩乐?
他有那么?傻吗?想悄无声息进个城,并不需要太大功夫。
往常,那些?人与他之间,只是简单纯粹的利益关系,可此次事件后,他们想必很?着急从他这儿得到?肯定的答案吧。
不过这件事最让秋东没没想到?的地方,在于他认为的那些?“纯粹利益关系”的城门官们,竟然在例行?审问中,并无一人向朝廷透露他那夜曾进过城门。
于是,这件案子,便在很?多人心知肚明?的包庇下,成了一桩悬案。
然而温泉宫里?的天后并不如此想,在找不到?凶手的前提下,天后认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便是太子李贤。
因为李贤常在东宫,当着下属的面,说些?对明?崇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话,且在明?崇俨死讯传出的当日,李贤在东宫大摆宴席,叫了舞乐班子,通宵达旦庆贺。
更有甚者,天后很?怀疑明?崇俨曾经对她说“太子不堪承继,英王李显貌类太宗,相王李旦相最贵”的话,叫人传到?太子耳里?了。*
也只有太子命人动手,才能不留痕迹,即便留了痕迹,下头的人也不敢真?的查到?太子身上,可不就成了一桩悬案嘛!
因此,天后命人将?太子传去温泉宫,严厉问责,追问明?崇俨究竟是不是太子派人杀害的!
谁知李贤也是个脑后生?反骨的,当即哈哈大笑,痛快承认了天后的指证,还反问天后:
“不过一术士耳,难道比英王妃,比常乐公主?更尊贵?英王妃还是您亲儿媳呐,她去了也没见您如此大动干戈!那术士究竟有何本事,能叫您如此恼怒,连亲生?儿子,一朝太子都迁怒上了?
他口出狂言,诬您名声,辱阿耶清誉,您不好下手,免得叫人生?出怀疑。儿替您出手,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您今日之脾气?,究竟所?谓何来?”
总归等秋东听?到?消息时,太子已经被天后赶回东宫禁足思过了。
且太子此番思过,坊间隐约知道一二内情,都在极力赞太子之魄力,好似在太子身上,终于要重现太宗在世时天可汗的威名啦!
秋东:行?叭,正愁在耶娘跟前,找谁去背锅呢。
毕竟狄仁杰已经找上门,暗示秋东自首呐!
要说秋东干的这事儿吧, 并?不?是多隐秘,当然了他本也没想太隐秘, 狄仁杰能查到他身上来属实不算出乎意料。
狄仁杰也是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嚣张的歹徒了,他是怀着一丝好奇,用请教的口吻问秋东:
“坊间素传殿下是宗室中少有至纯至孝,待陛下与娘娘体贴至极之人,可臣瞧着您大喇喇做下此事,甚至连收尾都潦草的很,明?晃晃挑衅天后娘娘权威,又是为何?”
秋东示意狄仁杰吃橘子, 面上表情淡淡的, 反问他:
“难道如明?崇俨那般奸佞小?人, 放纵他继续在?陛下与娘娘身边进谗言便是对的吗?”
狄仁杰却也不?傻,见福王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 但有时候避而不?谈,也是一种态度,他很快便明?白了。
“您是因英王妃赵氏之死, 方才愤而斩杀明?崇俨, 借此向娘娘表明?您的态度?”
赵氏因何被牵连囚禁, 在?有心人眼?里并?非秘密, 何况狄仁杰这种人精。
如此想来, 福王殿下也没预料到, 长安城内那些隐在?暗处的家伙们, 会集体沉默, 并?主动帮殿下将尾收的干干净净, 以至于天后娘娘的人都查不?到凶手,最后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当然了, 在?此时尚年轻的狄仁杰想来,不?论是太子殿下,还是福王殿下,都是天后娘娘亲子,不?论天后娘娘认定此事是谁做的,也不?论是哪位殿下主动出面担下此事,结果都是大事化?小?。
毕竟在?明?崇俨和亲儿子中?间做选择,还用犹豫吗?
秋东见狄仁杰这样,便知他已?然想明?白了。丝毫没有犯罪嫌疑人被抓当场的尴尬,很是坦荡的问:
“狄大人欲如何呢?”
狄仁杰并?非死脑筋,不?是一心追求和维护律法正义,认定福王殿下擅杀明?崇俨不?符合律法程序的犟种。他只?是忽然对传闻中?一心吃喝玩乐,无心政事,宗室中?最没有权势欲的福王殿下,有了全新认识而已?。
这位殿下,当真是含而不?露,隐而不?发,然而利剑出鞘,定能一击即中?。
“下臣并?非此案主审,不?过是偶然得了些线索,上门询问一二罢了,多有打扰,这就告辞了。”
秋东见他这般,很有兴致邀请道:
“狄大人有空上家来耍。”
至此,在?太子殿下已?然认罪的前提下,天后娘娘虽生气,令太子禁足思过,连狄仁杰这种脑瓜子好使的聪明?人都认定,明?崇俨之死,到此为止了。
便是东宫太子,也认为在?这一回合的战斗中?,是他胜了母亲,颇觉解气。
唯有秋东,这个向来没长在?阿娘身边的孩子,最是了解她阿娘的性子,认定此事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因而他没耽搁,去温泉宫找到阿娘,直截了当道:
“明?崇俨一案,是吾做的。”
武后先是一愣,再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良久,一切情绪恢复平静,她问:
“阿娘一向认为,众多子女中?,唯你最能理解阿娘的志向,如今瞧着,连你也要反对阿娘吗?”
秋东摇头,坐在?武后对面,腰背挺直,眼?神清明?,语气虽不?大却很坚定:
“吾反对的向来不?是阿娘,而是触及吾底线的行事方式。”
明?崇俨行事,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英王妃赵氏的死状,也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让明?崇俨付出了代价,而同样的,他直截了当告诉武后:
“您知晓的,吾并?非心怀天下之人,在?乎之人统共也就这么?几个。若你们用合情合理的手段争夺,吾无话可说,两?不?相帮。可若再有三嫂那般事发生,死的可就不?止一个明?崇俨了。”
秋东说罢,也不?等武后表态,直接起身道:
“天色不?早,不?打搅阿娘,您早些歇着吧。”
好半晌,武后撂下手中?朱笔,喃喃自语:
“到底是小?孩子呐,世间哪有那么?多光明?正大,非黑即白的事情?若人人都追求一个合情合理,那太|宗皇帝当年也不?该发动玄武门之变,更没有大唐如今的光景。”
罢了,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虽则明?崇俨一案背后的真凶让她有点惊讶,可也仅限于此了。她的谋划,并?不?会因福王这番话就发生任何改变。
武后意志力坚定,可她到底是没想过,她眼?中?的小?孩子,其实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早就成长起来了。
在?她与人密谋的时候,秋东也料到她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吓退,因此也没闲着。
临近年关,整个朱雀大街上都喜气洋洋,商贩们用各种彩头吆喝吸引客人,衙门在?做封笔前的最后准备,朝野上下都放松警惕,预备回家过个好年之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堪称捅破天的大事。
起因是有人向武后暗中?举报,言及太子李贤密谋造反。
从明?面上看,武后作为太子生母,自是不?能相信此等骇人听闻的荒谬言论,先命人将告密之人秘密看押,然后为了证明?太子清白,亲自带人,连夜去搜查东宫。
然而,事与愿违,竟真的从东宫马房中?搜出数百具铠甲,证实了太子确有谋反之心。
这并?非小?事,没法儿瞒着陛下,当然了,武后也没打算瞒着陛下,因此当夜便将事情禀明?圣上。
发生此等大事,温泉宫连夜召集大臣商议此事,整个长安城夜里都不?平静,街上巡夜武侯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带动的坊市也隐约捕捉到一点不?详气息。
然而此等大事,却未有人前往福王府通报福王这个南衙十六卫统领一声,很难说究竟是所有人都将他遗忘了,还是有人想将有些消息故意瞒着他。
但在?如今的长安城中?,许多事不?过是秋东想不?想知道罢了。
秋东站在?阁楼上,眺望温泉宫方向,夜风吹起衣摆,无人知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因为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他,并?未急着动身。
等他到温泉宫时,远远地?便听到了里头闹哄哄之声,甚至还有拳脚相加的动静。
秋东对此见怪不?怪,朝臣大多继承了孔圣先贤之志,在?言语说服和动手说服之间,来回切换自如,大朝会上还有御史一言不?合互相扔靴子的举动呐,何况如今涉及太子谋反,没上演全武行都是斯文的。
他劝急急迎上来,眼?里闪着泪光的太平:
“阿姐莫哭,有吾在?。”
这一劝,太平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往下掉,握住阿弟的手,语气哽咽道:
“骨肉至亲,何至于此?”
秋东很温和的掏出帕子给太平擦眼?泪,没说话,轻轻拍她后背。
这种事要怎么?说呢?李贤谋反,何其可笑?
连一向天真的太平都知晓里头有猫腻,且猫腻和自家阿娘有关,难道满朝堂的人精都是傻瓜吗?
朝臣怎会让阿娘的谋算得逞?可阿娘的计谋虽粗疏,但奈何她将太子抓了现行,手里确实握有太子谋反的证据,这一点上,朝臣们也很被动,因此里头才会吵作一团。
等太平情绪稳定些,哑声与秋东道:
“阿娘已?命人连夜将东宫诸人捉拿下狱,薛元超等人为阿娘张目,主张依法处置,警示天下。另有许多朝臣认为此案疑点颇多,需细细查清楚再说,双方各执一词,已?经打起来了。”
此刻,整个温泉宫里亮如白昼。
秋东握着小?皇姐的手,带人往里头走,不?时与行色匆匆的朝臣擦肩而过,显见众人此刻都不?轻松。
“二兄呢?”
“二兄自打被阿娘着人押至阿耶面前,便一言不?发,吾瞧着他颇有些心灰意冷。”
太平只?要设身处地?的想想,便觉二兄实在?可怜。就因他排行第二,承接了大兄的太子之位,便在?失去庇护他的大兄的同时,也失去了阿娘。
秋东点点头,牵着她往里走。
正好听见有朝臣义正词严,慷慨激昂道:
“私藏兵甲,形同谋反,太子身为一国?储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如今证据确凿,人赃俱获,还请陛下速速下令,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秋东便是这时候,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脚将说这话之人踹翻在?地?,那人当场吐了口血,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众人惊!
瞧瞧那健壮的能拉开两?石弓的大臣,再瞧瞧恨不?能走一步喘三喘的福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皇帝倚在?榻上,只?冷冷瞥了一眼?,摆摆手,便有内侍拖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
然后叫人给福王看座。
秋东没瞧武后惊讶的眼?神,想也知道是武后拦了给他报信之人。
对于他能出现在?此,武后多少是有些惊诧的,不?过她的情绪收敛的很快,当下便做出没事人样子,露出悲伤难过表情,好似真的被太子谋反一事给打击到了的母亲。
秋东不?去打断她的表演,先去瞧阿耶的身体,见他虽面色难看,但精神头还算可以,才在?他下首坐下,凉凉扫视一圈儿殿内众人。
“说啊,不?是都挺能说的吗,哑巴了?”
众人是被他方才的彪悍给惊住了,好好的二品大员,他一脚就给踢废了,究竟还有没有留住一条命都不?晓得。眼?瞧着陛下和娘娘也不?会因此便惩治于他。
往日只?觉这位王爷是个万事不?管的病秧子,如今瞧着哪里病弱啦?简直是大力士呐!
大家争权夺利,是为了更好的享受荣华富贵,没了命,可就什么?都白搭啦!
因而,哪个都不?愿先开口,惹这混不?吝的主儿!
没错,不?管哪方人马,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给福王殿下贴了个标签——混不?吝。
但秋东却一改往日万事不?掺和的做派,强势道:
“既然你们不?说,那本王姑且先问上一问。吵了半天,都说太子谋反,证据确凿,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无人应答。
秋东冷嗤一声:
“阿耶自来身子骨弱,如今风疾愈发严重,到了不?能处理政务的程度,朝中?大事几乎全部需从东宫过一道手,阿耶对太子的看重举朝皆知。这种情况下,太子谋反,吃错药了吗?
说句大家伙儿都不?敢讲出口的,阿耶还能在?人间享几天福呐?太子只?需安静等待一段时日便可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即便他吃错药了想谋反,总不?能东宫属官全部吃错药昏了头跟着他乱来吧?反正几百幅铠甲,太子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就悄无声息藏去东宫的吧?
再有,在?东宫上下全部昏头的前提下,谁来给本王讲讲,我堂堂大唐储君殿下,究竟是打算如何仅靠几百幅铠甲谋反的?当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都是死的吗?人手呢?计划呢?同谋呢?”
这些事当然没人能解释清楚,若不?然双方也不?会在?御前争执起来。
当下便有人出列道:
“殿下所言有理,可您也没法儿解释从东宫搜出来的几百幅铠甲吧?证据摆在?面前,解释不?清,太子殿下便是有谋反嫌疑呐!此事必须给陛下,给朝臣,给天下一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
“殿下何须如此恼怒,下臣虽不?知太子殿下缘何生出了谋反的心思,可据太子殿下男宠赵道生招供,太子殿下对陛下与娘娘心存不?满已?久,那明?崇俨一案,便是太子殿下令人做的,原是明?崇俨在?陛下与娘娘面前,数次为英王与相王说话,惹得太子不?快。
当然,如此也不?能证明?太子殿下有谋反之心,可据那赵道生言,太子殿下不?知从何处得知,明?崇俨对娘娘说过相王与英王更有帝王命格的话。
想必,这点很能证明?,太子殿下并?不?清白了吧?”
此话实在?牵强附会之极。
但武后却在?此时点头,开口证实此事:
“没错,明?崇俨自称精通相面之术,这点陛下也是知晓的,他曾言相王与英王比太子更具有帝王相,吾当时便想叫人将他赶出宫去。可念在?他能为陛下缓解风疾的份儿上,硬是生生忍下此事,只?训斥于他,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呐!”
说的再义正词严,也改变不?了她亲自作证,要把亲儿子给证死的事实。
秋东不?耐烦摆手:
“这都是莫须有的推测,证据呢?证人呢?勿要将一派胡言的东西当证据,拿出来糊弄事儿,那什么?男宠赵道生,无中?生有,给谁头上扣屎盆子呢?
朝中?大事全部托付于太子一身,很多事太子还得现学,每日花在?政务上的时间有足足十个时辰,说是夙兴夜寐也不?为过,人熬瘦了两?圈儿,连吃饭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本王去寻二兄说说话,都得在?处理政务间隙呐!
就这,你给本王说太子有闲心养男宠,有闲心和男宠声色犬马,还能让男宠知道如此隐秘的事?他要在?每日仅有两?个时辰的休息空挡里,还能睡完女人睡男人,本王可真要敬佩他一场!”
秋东严厉的看向说话之人:
“太子每日饮食起居,都有起居录可查,见了什么?人,处理了哪些政务,花费多少时间,处处皆有凭证!若再拿此种构陷的玩意儿出来说事,便也一并?去外?间躺着吧!本王要的是证据!切切实实的证据!”
证据当然是拿不?出的,不?过朝堂这地?方,怎么?说呢,只?要确定了上位者的心意,该讲证据的时候,自然有无数证据等着你,该胡搅蛮缠的时候,也没人会含糊。
当下便有人道:
“那福王殿下意下如何呢?若太子殿下能证明?他的清白,自然皆大欢喜,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些东西的来历,他究竟是在?包庇什么?人?难道不?令人起疑吗?”
还有人帮腔道:
“殿下言外?之意,是有人诬陷太子殿下,照您这般说,太子殿下何其糊涂,才能叫人将数百幅铠甲藏于东宫而一无所知?如此储君,可非一个失察之罪能解释的,谁敢放心将大唐江山交到他手里哪?”
秋东懒得和他们费口舌,直接问黯然垂泪的阿娘:
“既是有人向您告密,又是您亲自带人找的证据,那您意下如何?”
听闻秋东问武后的意见, 众人便将视线投注在武后身上。
秋东见她用帕子擦拭眼角,看一眼垂眸不语的阿耶, 轻声道:
“此?等大事,吾一介妇道人家做不得主,还是由陛下圣裁吧?”
说着便悄悄拽皇帝衣袖,眼神好似在说“您定然不会叫我们的孩子受到伤害,我相?信您”一般,真真是做足了好母亲的样子。
至于有几人相?信她如今真的还存有一副慈母心肠就不好?说了。
皇帝抬眸,顺水推舟道:
“太子李贤,自来?孝顺有加, 朝政上并不曾有过错, 此?次事件又证据不足, 不若将?收缴的铠甲销毁,案子交由大理寺继续查, 太子当牢记此?次教训,日后行事更为?谨慎才是。”
话音才落,便有人站出来?反对?。
“陛下!谋反要案, 人证物证皆在, 您如此?轻拿轻放, 是要天下人效仿吗?可?有想过如何向李氏列祖列宗交代, 如何向天下交代?”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
有反对?的自然便有支持的, 双方当即又吵成?一团, 事情再次回?到原点?。
皇帝并不意外朝臣的态度, 偏头问武后:
“事已至此?, 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武后面露为?难之色:
“陛下您向来?知晓吾之心意。”
奈何皇帝态度这回?异常坚决, 定要武后给个回?复不可?:
“即便你我夫妻同心,可?在此?等大事上, 还是有商有量来?得好?,免得日后互生?怨怼。如今儿女们都在,朝中诸公也在,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也叫大家来?评评你所言究竟有没有理。”
武后做足了姿态,视线从大臣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哭红了眼的太平身上,泫然欲泣。
太平受不了阿娘如此?恳求的目光,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
秋东抢先一步道:
“阿娘您直言便是,想来?以您母亲和天后的身份,不论说什么吾等都能理解。”
那?才怪。
满朝上下不知多少人不能理解武后一心要置太子于死地的态度。
事已至此?,武后便露出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道:
“太子李贤,为?人子心怀谋逆,此?乃不忠不孝,理应大义灭亲,不能赦免罪行。”*
这话何其歹毒,可?谓是没给太子留一点?儿生?路,哪怕是对?武后的心思早有察觉,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的皇帝,也不由将?目光深深的停留在她身上,好?似要看出个洞一般。
皇帝一字一句,宛若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那?依照灵运的意思,此?案该如何处置?”
武后愣是感受不到压力一般,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念及太子以往功绩,废为?庶人,幽禁于长安城府邸中,收缴上来?的铠甲命人于天津桥焚毁,昭告天下,警示世人。”*
这是意志坚定要废太子了。
秋东发现阿耶气的手都抖了,还得不动?神色的藏进袖中,嘴唇惨白惨白的,好?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你,好?狠的心呐!”
谁说不是呢,即便是支持她的大臣,心底未尝不觉得她狠辣。
秋东怕把人气出个好?歹,上前握住阿耶的胳膊,帮忙摁压,都是跟孙道长学来?的招数,也不知是不是起了效果,感觉阿耶的手不那?么抖了。
这才问跪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太子:
“二兄认为?呢?”
李贤生?来?是个硬骨头,自来?不会讨阿娘欢心,与阿娘关系也不若其他兄弟姊妹亲密。
此?时也没有服软的想法,红着眼眶,愧疚的看了一眼阿耶,用看透一切却带着愤恨的眼神注视阿娘,一字一顿道:
“天后娘娘当面,李贤,认罚,不认罪!”
连阿娘也不认了。
皇帝直接被李贤这话给刺激的晕了过去?,在闭上眼之前,只挣扎着说了一句:
“太子,禁足东宫,无诏,不得出。”
此?情此?景,于皇帝而言,与妻离子散又有何异?
皇帝一晕倒,太医诊断万不可?再受刺激,再劳累。太子又是戴罪之身,朝政大权肉眼可?见的要全部落在武后身上了。
众人见状,便对?陛下的身体状况有了大致猜测,立即心思各异——
想保太子李贤与天后抗争的,想支持天后的,以及想趁着陛下还活着,顺势而为?换个与天后关系更为?融洽的太子过度一下的。
秋东站在阿耶床前,一打眼便将?众人心思看了七八分。
矮下身,握住阿耶手掌,听他艰难道:
“好?孩子,一切便交给你了。”
“是,儿会看着办的,阿耶您放心。”
有了秋东这句话,皇帝终于阖上眼睛,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父子两对?话没头没尾的,有心人只疑惑一瞬便不再多想,毕竟陛下与福王殿下父子间有多腻歪,满长安城人尽皆知。
秋东将?阿耶手臂塞进被子里,起身拍拍小皇姐胳膊,希望她能看开?些,最后视线毫不隐晦的停在阿娘身上。
以往武后多次私下对?人表示,众多孩子中最了解她的是福王。
眼下也没差,秋东知道他阿娘的此?时的心思并不在阿耶身上,而是欲趁此?乱机,快刀斩乱麻,将?太子的案子处理了。
当然了,秋东不会再去?劝说阿娘让她改变主意,因为?他阿娘向来?不是能轻易被人说服的。
于是他只是在出宫前,抢在阿娘前面,私底下命南衙十六卫将?太子密不透风的保护在东宫里。
同时一道道密令从长安城传出去?,天下五百七十四个折冲府的兵力,进行了隐秘的调动?,以防万一。
面上,他不动?声色,辞别阿娘,亲自护送小皇姐回?公主府。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经过一夜喧嚣,太平疲惫的揉揉眉心,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感觉脑袋都快炸开?了,强撑着精神道:
“阿弟,二兄不会有事吧?”
虽然阿耶那?道诏令瞧着是暂时护住了二兄,可?太平觉得她已经看不懂阿娘了,难保阿娘不会暗中对?二兄下手。
秋东很笃定道:
“会没事的。”
想了下又叮嘱:
“近日宫内不安生?,阿耶那?里有吾盯着,你勿要进宫了。”
太平对?阿弟很信任,闻言答应下来?,又不放心道:
“二兄那?里你有空多劝劝,叫他勿要过于刚正耿直与阿娘对?着干,自来?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并非坏事。”
我晓得。
但这道理秋东晓得没用,太子做不到,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对?阿娘妥协,何况还是明?知阿娘故意陷害他谋反的前提下。
能忍下这口气之人,天下间绝无仅有。
秋东离开?公主府,前往东宫的途中想,或许阿耶也是知晓这一点?,才会提前做准备,将?一切交给自己来?处置吧。
撩开?车帘问:“情况如何了?”
一个让来?臣觉得面生?的侍卫恭敬回?道:
“天后娘娘命三?司火速提审太子殿下,定要案子尽快水落石出。三?司之人被十六卫挡在东宫外不得进,双方在东宫前发生?了冲突,天后娘娘听闻消息,正从温泉宫赶往东宫。”
“如此?也好?,省的还要去?温泉宫一趟。”
侍卫也不敢问殿下,如今情形,整个长安城都不安生?,连坊间百姓都感受到了这股危险的气息,无事绝不出门,究竟哪里好?了?
当然了,眼下还能觉得好?的怕是只有秋东一人。
等他到达东宫,正好?与阿娘的车架撞了个正着,下车见礼时,瞧着阿娘的面色不是很善就是了。
武后深深的瞧了这个儿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令一众人等退下,转身进了东宫,冷冷道:
“跟上。”
也好?,正好?有些事情得看看二兄自个儿的意见。
一路行来?,东宫人人自危,仆从们远远地朝两人跪下行大礼,瑟瑟缩缩,好?似一夜之间,繁华热闹的东宫便萧条起来?,连空气都带着沉默的味道。
见阿娘想去?议事堂,秋东默默快走几步上前,给她引路。
“去?柳池吧,二兄心情不郁时喜欢在那?边垂钓。”
武后脚步一顿,随即沉默跟上。
李贤见到两人,面上毫无异色,可?见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仰靠在榻上没起身,叫两人随意坐,话里话外难免带出几分刺:
“臣戴罪之身,身无长物,便不招待天后娘娘了,您自便吧。”
说着一拉鱼竿,拽上来?条巴掌大的小鱼,又被他重新扔进池子里。
秋东亲自动?手,拎起石桌上的茶壶给三?人斟茶,不过谁都没心情品。
武后站着没动?,居高临下看着这两个二儿子,也不与他们绕弯子,一指外面守着的南衙十六卫,语气沉沉道:
“福王此?举,所谓何意?是打定主意要为?了太子,与吾这个阿娘作对?到底吗?”
秋东不回?她,坐在石凳上,手中把玩茶盏,反对?半躺着,好?似了无生?趣的太子道:
“事已至此?,阿娘的目的一目了然,二兄的想法呢?这里就咱们三?人,吾也将?话往透亮了说,这李唐天下由太子继承,天经地义,若二兄还有一争之心,吾自当竭尽全力辅佐。”
武后不满的瞪秋东。
但眼下,她也反驳不了小儿子的话,纵观史书?,有表弟抢表兄天下的,有岳丈抢女婿龙椅的,有内侄继承姑父天下的,可?自来?没听说哪家媳妇儿继承丈夫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