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也不怕您笑话,我一开始想的是贷款从国外买生产线,做电器,贷几千万。”看一眼林乔,仰头又闷下一大口,“小叔和爷爷不同意,让我先凭自己赚第一桶金,我这才想到您的液体肥皂。”
当时不觉得,现在生意做起来了,做大了,经历得也多了,他才发现自己当初是多么异想天开。
“我就是什么都想要,又不敢直面我妈,才整天瞒这瞒那,把您跟小叔都牵扯了进来。”
就连这事一开始被他妈知道时也是这样,觉得自己不妥协,和他妈扛着,他妈闹够了,也就拿他没办法了。
结果呢?小叔告诉她,小婶被人举报到了学校,说液体肥皂厂是小婶开的。
他这才下定了决心,一面先稳住他妈,一面跟部队打了转业申请,等他妈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
季泽露出些自嘲,“我但凡有点担当,事情都不至于闹成这样。这事是我拜托小叔帮我保密的,您别怪小叔。”
“也是我当初考虑得不够妥当。”季铎并没有让侄子一个人背的打算,“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他朝林乔举起酒杯,林乔却没有动,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感觉有些信息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所以一开始想跟我合作卖液体肥皂的就是小泽?”
叔侄俩全都“嗯”了声。
“一直以来想下海经商的也都是小泽?”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但季铎和季泽还是再次“嗯”了声。
那跟原身定娃娃亲的呢?
林乔很想脱口而出,但她没喝酒,她还有理智。
这话问出去,会得到什么答案还不好说,她首先就得解释自己怎么会从做生意,想到了娃娃亲。
但季泽这番话依旧无异于在她心里投下一颗雷,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碎。
林乔下意识在手边摸了个杯子,端起来正要喝,杯沿被人捏住。
她这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季铎的酒杯,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悬在杯子上方,灯光下,似能把她的小手完全罩住。
林乔目光从男人的手一点点挪到他英挺俊朗的侧脸上,“那你呢?想过做生意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季铎望一眼她,将杯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林乔没有再拿,只是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随便问问,我看你对这些好像也挺懂的。”
就因为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无知,一直以来她才没生出任何怀疑。
“只是知道点。”见她真好奇,季铎夹了个虾帮她剥,“我没想过做生意。”
他没想过做生意,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认错人了吗……
一瞬间,初见时叶敏淑的敌意,季泽的闪躲,季钧的尴尬,好像全都有了解释。
可当初跟原身定亲的既然是季泽,为什么又换成了季铎,季铎竟然也同意了?
直属上司的爱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看,这男人从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更不可能被抓到把柄威胁。
能让他做出让步的,只有可能是他最亲的人,估计还有些其他原因。
还有季老爷子和徐俪,也绝不可能只因为孙子不愿意就把婚约对象换成儿子,所以这么久,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越到这种时刻,林乔反而越冷静,起身又去涮了个杯子,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半杯。
“这事倒也情有可原。”她先碰了碰季铎的酒杯,“毕竟那时候咱们刚结婚,比起妻子,当然是侄子更加重要。”
说着情有可原,可却一针见血,戳中了季铎当时会答应季泽最根本的原因。
他们不是感情的结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季铎会照顾她,那是出于他本身很强的责任感。可他和季泽却是朝夕相处了二十几年,哪怕怒其不争,当侄子求上门,又没打算做长,他还是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季泽又改变了想法,他对林乔也生出了变化,有些事当初答应得容易,再想解开却难了。
这话说得季铎无言,季泽在对面听着,脸上也生出些急色,“不是,小叔他……”
“这不关你的事。”林乔笑着打断他,还给他杯子里又添了些酒,“当初和我定亲的是他,跟我结婚的也是他。他要是不愿意,大可以直接说,何必婚都结了,又帮着家里人瞒我,把我当外人?”
微笑里藏着真,是她很少会展露出来的尖锐。
季铎忍不住望向她,低低叫了声:“乔乔……”
话还没说完,那边季泽先绷不住了,“这些哪能怪小叔,明明是我!”
进门他就先自罚了一杯,本就有些上头,后面和林乔道歉,这些天所经受的压力和愧疚、懊恼又一起涌上来,冲得他彻底没了理智,“明明是我对不起小叔,把娃娃亲推给他,现在还要连累他……”
季铎剥虾的动作都停了,一个眼风甩过来,眼里尽是冷意。
季泽被冻得一机灵,突然反应过来他酒意上头,把最不该说的说漏嘴了。
他赶紧去看林乔,只希望自己舌头喝大了林乔没听清。
林乔却已经放下了酒杯,声音冰凉,“让他说!为什么不让他说?”
这一句“让他说”说得十分冷静,可也因为太冷静了,听得季泽浑身发僵。
他有些不敢去看自家小叔的脸色,季铎挺拔的身形也顿在了那里。
但事已至此,季铎从来都不是逃避的性格,他把剥好的虾仁放进林乔碗里,注视着林乔,“我来说吧。”
真话已经逼出来了,谁说都一样,林乔点点头表示自己无所谓。
季铎就垂眸擦了下手,“当初外面有些传言,说你是家里定给我的,住在咱们家,就是因为和我好事将近,准备结婚。咱爸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一诺千金,答应你爷爷会照顾你一辈子,就不可能食言。”
这一点林乔相信,换了任何一个人,在有林守义写信那件事之后,她找上门,都未必愿意履行这个婚约。
季老爷子却没有任何犹豫,在不知道事情真相之前就让季铎陪她回去解决问题,还开了介绍信。
“事情闹成这样,再让小泽娶是不可能了,有这个传言,你在家里也会很尴尬。爸妈不想以后你在燕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才让我娶的,我同意了。”
季铎还是他一贯简练的说话风格,只陈述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对于老爷子会这么选择,林乔也不是不能理解,但……
“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不管是小泽不同意,传言,还是娃娃亲要换人,为什么都不和我说?”
结婚对当时的林乔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但季家要和她直说他们家不愿意,她也不可能死缠烂打硬嫁。
可不论老爷子徐俪还是最后决定跟她结婚的季铎,从来都没有说过,她一直以为这一场婚姻,是双方达成共识自愿的。
季铎被问得有些沉默。
他没法说是怕林乔以后和大哥一家相处起来尴尬,因为他知道老爷子还有一层考虑没说,是想帮大儿子一家遮丑。
十个手指头虽然不一样长短,但咬一咬哪个都疼。
做老人的总希望家庭和睦,能不闹掰就不闹掰。如果林乔知道这事,从进门起她和老大一家就是敌对的,这个家也就等于散了,永远都不可能有和睦的那天。
可老爷子考虑再多,也架不住叶敏淑一双眼盯死了林乔,甚至越做越过,最后让他不得不亲手把大儿子送了出去。
最终他只看向林乔,“这事是我们家做得不地道,让你受委屈了。”没说要瞒着林乔,到底是谁的主意。
可他不说林乔也能猜到,要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涉及到他人,他刚刚就说这事是自己做得不地道了
相处近一年,这男人的脾性她也算摸得差不多。责任心强、守诺也重情,不然不会顾少平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依旧照顾着顾老,帮顾老找人,帮顾少平找真相。
但作为被他守诺的那个固然很安心,作为被蒙在鼓里的那个,林乔却很难不觉得不快。
有些事既然已经问了,她干脆一次性问个清楚,“当初那传言是有人故意传的吧?”
这话听得季泽面上一烫,但他这次没有选择逃避,“是我妈传的,她想把这门婚事搅黄了。不过这也不全怪她,是我自己态度有问题,我当时要是直接答应,或者找你说清楚,可能也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做生意这事也是,他但凡像小叔一样够果决,等他妈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改变,哪至于折腾这么长时间,折腾得他爸被远远调走。
他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端起来望着林乔,“对不起,这事我们全家都欠你一个道歉。”
“所以这事解释完了?”林乔看看叔叔,又看看侄子,站起身,“那你们先吃,我去食堂。”
“乔乔。”季铎紧跟着就站了起来。
然后是手足无措的季泽,“小婶,我……”
“你们丢给我这么大个炸弹,总得让我消化一下吧?”林乔打断他的话,先去水池洗了个手。
洗完,她用毛巾擦了擦,去客厅门口的衣架上拿下外套就出门了。
望着那道窈窕的身影远去,叔侄俩都站在门边半晌没动。
“对不起,我好像又搞砸了。”好半晌,季泽率先垂下头,语气懊恼又沮丧。
季铎始终注视着院门的方向,“她气的不是你,是我一直瞒着她。”
林乔气的还真是这个,毕竟季泽当初愿不愿意,她嫁的都是季铎,季铎才是她的枕边人。
她能理解季铎这么做的理由,谁家里有了丑事,都不愿意让一个外来的还跟他们没有多熟的新媳妇知道。老人家想和稀泥,季铎也同意了,自然不可能答应了父母又偷偷告诉她,把亲生父母也陷于不义。
可能理解,不代表她不会生气。
换亲这个事季家全家都知道,独独瞒着她,就好像合起伙来在拿她当傻子。
以前季铎只想跟她做合作伙伴也就算了,他既然想跨过她的舒适区,还这么瞒她,真当她是那种觉得能被骗一辈子也是种幸福的女人?
林乔天生就没从父母那里遗传到浪漫天真的基因,她要是只有天真和浪漫,童年最渴望被疼爱的时候心态就崩了。
也还好她不是容陷爱、恋爱脑,不然真陷进去了再知道这些,肯定就不只是生气了,当然恋爱脑也可能自动帮对方找好理由。
早春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的,林乔踏着暮色走出去没多久,整个人就彻底冷静了下来。
不就是认错人了吗?
不就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她来季家履行这个婚约,本也不是为了找个合自己心意的伴侣,不管怎么说季家都帮了她,这个情得领。
至于领情之余的,有些事既然已经说开了,那不如干脆说得再清楚一些。
林乔回去的时候,季泽已经走了,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季铎还坐在那里,像是一直在等她。
察觉到她的脚步声,男人转回了头,“回来了。”
林乔“嗯”了声,走过去坐下,发现桌上除了钱、账目,还多了一份纸质合同。
“那是小泽拟的。”季铎顺着她的视线扫了眼,“他已经申请了营业执照,正式建厂。”
林乔拿起来看了看,大概是觉得愧疚,季泽这次给她的分成是四成,刨除分给老员工那一成,他自己就只剩下五成了。
“喝点热水吧。”季铎递给她一个杯子,见她没接,又放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这其实是一个求和的信号,关于刚刚的事,他还想好好和林乔说说。
林乔却没碰那杯水,手里的合同也放下了,“这场婚姻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吧?”
话问得突然,季铎也着实沉默了下,但很快他就在林乔的注视下抬起眼,眼神黑沉而直接,“你想听真话?”
“当然是真话。”林乔毫不避让直视回去,“假话我这快一年听得还少吗?”
季铎也就望着她,道:“是有点,但那不是针对你,是针对婚姻本身,毕竟这原本并不在我的规划之内。”
他不是个情感需求很重的人,对婚姻和家庭也没有执念,宁愿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工作上。把婚约推给他,等于是打破了他原本的规划,弄乱了他生活的节奏,从此他肩上多了一层责任,身上多了一层束缚。
只是这事是他们家对不起林乔,不是林乔对不起他们,他不可能会怪到林乔头上。
而且经过这快一年的相处,他也早不觉得这场婚姻是什么负担了。
可林乔却问他:“既然不在你的人生规划之内,你想回到原本的轨迹上吗?”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比林乔发现真相时那一句“让他说”还要冰凉,季铎第一次问了一句废话:“你什么意思?”
林乔话语很冷静,“我仔细想过了,其实我想来履行这个婚约,目的也不单纯,并没有资格要求你、要求季家什么。如果你觉得这场婚姻是一种负担,咱们可以各退一步,这个配方就当我送给你们的谢礼了。”
如果季铎是原书男主,以后注定要和她离婚,他们彼此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并不算什么。
可他不是,那林乔等于是违背了他的意愿,被强塞给他的,不管这个强塞的人是林乔还是季老爷子。
那既然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又何必非得将这个错误进行下去,弄得彼此都不是很痛快?
林乔望着季铎,等着听他的答案,没想到男人沉眸注视她良久,突然笑了,被气的,“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男人冷眼扫过那份合同,就那么压着餐桌逼视向她,“先不说我既然答应结这个婚,就从没想过要离。我要是真觉得是负担,大可以把你放在家里当摆设,还用得着在意你的感受?”
“你瞒我这么多事的时候,也没见在意我的感受。”
林乔虽然要仰了头望他,气势却一点也不弱,说得季铎表情一滞,哑口无言。
“而且你说婚姻是严肃的,不能动不动就提离婚,但这场严肃的婚姻本来就是从隐瞒中开始的。”
她语气平静又丢出一句,这次季铎整个气势都没了,低眸看她半晌,声音也低下去,“这都是我的错,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这一句甚至不是求和,而是在哄了,要是让他手底下的兵听到,八成会以为他们季团长被人穿越了。
林乔脸上却没什么动容,抬眉反问回去:“你要怎样才肯离婚?”
“不离,没可能。”
林乔认识男人那么久,就没见他说话这么快过,还是接连两个否定。
看来他是真不准备离婚,而他又不赌博、不家暴、不出轨,没有重大过失,只要他不同意,他们这个军婚就离不了。
林乔看着男人,男人望着他,两口子眼神全都不闪不避,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那就这样吧。”林乔也不是今天就要跟他争出个结果来,“不管怎么说,季家愿意救我出来,我都是感激的。”
说完起身拿上桌上的合同、账目和钱,一侧腰从男人手臂下绕出去,直接上楼了。
人一走,只剩下季铎的厨房彻底冷清下来,就连他刚刚倒给林乔那杯热水也渐渐没了热气。
就在前几天,同一个地方,林乔还跳起来跟他抢相机,不让他给自己拍丑照,如今却在这里和他谈离婚。
季铎望望胸前被相机抵过的地方,很想抽根烟,一摸口袋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最后两根之前被侄子要走了,干脆在餐桌边坐下,拿起自己剥给林乔的大虾,面无表情咬了口。
冷透的海鲜味道更腥,他眉头当时便皱了起来,可还是一口一口,把林乔碗里那些全都吃完了。
吃完正在刷碗,外面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林乔又下来了。
几乎是瞬间,季铎眼神就落了过去,林乔却问他:“你有没有小泽的电话?”
“问他干什么?”季铎声都冷了。
林乔只做没听出来,“陈招男不是在他那打工吗?让他把陈招男借我用几天,我给开工钱。”
“你有事?”季铎立即问,然后又被林乔一个并不是很想理他的“嗯”给应付了。
他只能道:“我帮你打。”擦擦手上的水,帮着给季泽拨了个电话。
季泽刚捅了个大娄子,自然满口答应,“工资不用小婶开,小婶您尽管用。”
“话不是这么说的,拿谁的钱,给谁办事。”林乔很坚持。
季泽就问了问她什么时候用,到时候让人去哪,等都交代完了,话筒回到季铎手上,才小心翼翼问:“那份合同小婶还满意吧?”
满意得很!
都想拿那个给他做谢礼,跟他离婚了。
季铎“啪”一下挂了电话。
林乔要用人,主要是展览会那边即将开幕,她得提前去布置属于自己那部分会场,自己又走不开。
来燕都这不到一年,她所认识的人基本都有工作,能抽出手帮她这个忙的,除了隔壁刘翠英,就只有陈招男。
刘翠英那边她白天已经去拜托过,对方一口答应,还直接通知梁旅长和军子那几天去吃食堂。
再有一个陈招男,两人相互搭把手,怎么也能把场地布置起来了。
当天晚上,林乔和季铎的床上第一次出现了两条被子,原本大的那条季铎盖,林乔又拿了条小的自己盖。
季铎站在床边看了良久,刚要说话,林乔已经把眼睛闭上了。
后面几天也是如此,白天两人一切如常,到了晚上却是一人一条被子,各睡各的。林乔的态度也退回了刚刚结婚的时候,甚至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礼貌、大方,有分寸,说话做事从不会让人为难。
他问她要不要用车,她说谢谢,但是不用了。
他说他周日有时间,用不用他帮忙,她说人已经够了,谢谢。
季铎这才发现结婚这大半年,不只是他,林乔也发生了不少改变。尤其是后面两个人通过顾家的事情开始交心,她也渐渐觉察到他的意思后。
可惜有些东西建立起来难,想要打碎却太容易了。
相比季铎,林乔就要忙很多了,根本没工夫注意男人的心情如何。
这次的展览会一共开三天,因为刚开始办,规模并不算大,基本是以省为单位参加。
省下面则是推荐单位,林乔因为走的是学校的路子,被和燕都各大高校安排在了一起,前面一水儿的清北理工,到她这里就成了XX子弟中学。虽然展览区域并不大,但谁走到这里看到,都忍不住要多瞄上两眼。
来帮忙的刘翠英就没见过这架势,平时在家挺大的嗓门,都开始捏着说话了,“这么多人,我不会搞砸吧?”
展览会要展览的自然不只有成品,还有使用方法和效果,她和陈招男负责的就是这个,一直在展示几种展品的不同用途。
林乔笑着安慰她:“评审团还没来呢,现在都是免费进来看的群众,又没买门票,用不着紧张。”
刘翠英一想也是,“他们又不给门票钱,又不给你评奖,我紧张个啥?”
人轻松了,才注意到旁边的陈招男一直默默干着活,“你这闺女也太实在了。”
陈招男只是笑,刘翠英又忍不住跟林乔说:“你这是从哪找的小陈,真能干,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能干。”
正忙活,有人从展台前方经过,又退了回来,问几人:“你们这什么去油灵是谁发明的?”
是个三四十岁,有些秃顶的胖子。
刘翠英和陈招男全都看向林乔,胖子一见,显然露出惊讶,“是你发明的?”
别说他了,刘翠英和陈招男刚知道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陈招男,就在液体肥皂厂工作,是清楚厂子到底有多大规模,每天又能卖出多少东西的,哪能想到这背后的配方竟然出自林乔。
不过她们还只是惊讶,那胖子见林乔如此年轻,快被肉挤没了的小眼珠一转,却有了别的主意。
他凑近林乔,伸出三根手指,压低了声音,“我出这个价,你这个配方卖我怎么样?”
这三根手指,显然不是季泽那三成利润,林乔笑了笑,“这个配方我不卖。”
“这些,不能再多了。”对方另一只手又加了个五,“你当老师一个月才几个钱,这都赶上你好几年工资了。我这也就是想投资一下,赌一把,到底能不能有用还不一定呢,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买别人的了。”
显然是来这种展览会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哪种发明未来很有前景,发明者本人却不识货的。
林乔一不是哪个大单位的工程师技术员,二不是哪所名校的学生,就是个小中学老师,会被盯上也正常。
她已经不想和对方废话了,正要移开视线,旁边突然有人道:“别卖,你这个发明很有用。”
两人全都看了过去,包括另一头正在忙活的刘翠英和陈招男,发现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
之所以才五十来岁就叫小老头,主要是来人实在其貌不扬,穿得也极其朴素,打眼一看,还以为是燕都哪个城郊的老农。
胖子突然被拆台显然不满,“你哪里冒出来的就说这东西有用?你懂吗你?”
小老头也不理他,只望着林乔,“你是教化学的?”
林乔点头,他就又看了看旁边正在展示的去油过程,“你这个乳化非常快,又不会破坏东西原本的结构,很多领域都能用得到,别随便卖了。”
像是怕林乔年轻,不懂这些,“你要是实在拿不准,回头我帮你介绍个靠谱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子打断,“我说你怎么不让她卖,原来是也看上了,过来抢生意。”
胖子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不懂道上的规矩,别人正谈价的时候也敢捣乱?”
燕都这边谈价的老规矩,的确是别人正在谈的时候不能插话,更别提故意破坏了,可林乔不觉得对方也是来这里做生意的。
她笑着问小老头,“您本身就是从事这个相关的吧?”
这让小老头又看了她一眼,眼里隐隐现出笑意。
也就在这时,有道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小严?”
林乔愣了下,小老头已经转过了身,笑着跟来人打招呼,“徐老师,你也来看展览会啊。”
来的正是徐俪,只是她和老爷子有阵子没在燕都了,林乔也没机会和她说起自己要来参加展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林乔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果然在她身后不远看到了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季铎刚好也在看林乔,只那么匆匆一瞥,两人的目光依旧准确撞到了一起。
只不过林乔很快就移开了,望向正走过来的徐俪。
徐俪笑着和那小老头寒暄,“这不是儿媳妇在这参展吗?我过来看看。”
“你儿媳妇也在这参展?”小老头有些意外。
徐俪笑着点头,看一眼旁边的林乔,“这就是我那小儿媳妇,林乔。”
又给林乔介绍,“这是严茂山,清大化学院教授。”
林乔猜测过对方不会像外表那么朴素,却没想到是清大教授,那胖子就更没想到了。
趁人不注意,他赶紧从展区溜了出去。
林乔余光注意到了,没有理会,礼貌和对方问了个好,“严教授您好,刚才的事情谢谢您。”
“没事,我看没有我,你也不一定能吃亏。”
对方一个名校教授,穿得跟个老农似的就来了展览会,显然不拘这些小节,直接摆了摆手。
等人走了,林乔才从徐俪嘴里听说对方考大学当年连考几届没考上,曾经在她的班上复读过。
“要是当初就有竞赛,能保送,他最少也能少读两年。”
徐俪笑盈盈说了几句,见林乔神色还好,这才回手一招儿子,“你过来。”又温声对林乔道,“让他在这帮你看一会儿,你陪我走走,怎么样?”
面对强硬,林乔可以比对方更强硬,面对这种温和的商量,她却很难说出什么冷硬的言辞。
何况除了瞒着她这一点,徐俪一直对她不错,对方突然回来,为了什么她也能猜出来,就没拒绝。
没想到走出没多远,徐俪突然低唤了她一声“乔乔”,“我这次回来,是专程向你道歉的。”
林乔转头,正对上徐俪真诚又温和的一双眼。
见她望来,徐俪点点头肯定她没有听错,“我就是回来道歉的。虽然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考虑了很多方面,怕说出来丢人,怕你和老大一家难处,也怕你一个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投奔,我们家又是不愿意又是传你谣言,你知道了心里难过,甚至在家里待不下去,这才想着反正都要和老二结婚了,就别跟你说了。但这事全家都知道,就瞒着你一个人,对你的确不公平。”
徐俪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也看轻了你,其实你这孩子性格坚韧,当时就和你说清楚,你反而未必会难过。倒是这么瞒着,好像全家就你一个外人,你知道了,才是真难过,真膈应。”
或许只有同样处境的女性,才能设身处地为女性考虑,季铎说了那么多,都不如徐俪这几句话在点子上。
林乔并没有那么纤细脆弱的神经,比起这种用谎言架构的所谓保护,她更想被尊重。
甚至老两口对她再差一点,像叶敏淑对她那样,事情曝出来,她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从来就没把对方当成过家人。
人最怕自己把对方当成是重要的人,一回头却发现对方不过是把你当个玩意儿,当个傻子。
林乔沉默半晌,并没有接这话,而是问:“是季铎请您回来的吗?”
徐俪一听,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乔乔这孩子有主见,爱憎也分明,他们老两口一直照顾她,她就也愿意孝顺他们老两口。
可同样的,谁要是对她不好比如老大媳妇,她怼起来从没客气过,这样的人一旦凉了心,想哄回来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