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姑娘难道不知,余杭菜也好,四川菜也罢,搁些醋更添鲜美,更增滋味。”
说得朝华耳尖微红,低头咬上一口玫瑰芝麻糖小饺。
“怎么样?合不合口?”裴忌关切。
朝华搁下筷子:“太甜,黏牙。”
二人在草亭中用膳,护卫婢女都站在远处候着。甘棠生怕两人吵架,不住看向草亭内。
要不是夏青在一边,她真想立时就问沉璧,姑娘跟世子在说些什么。
天底下哪有看见心上人送情敌都不吃醋的男人?
甘棠心里虽觉得裴世子腿不好,配不上自家姑娘。但她也知道,在外间人看来,姑娘若真嫁给裴世子那还是高攀了。
裴世子有楚公子的体贴劲,又比楚公子可靠。上回舟中那三个“不”字也没把裴世子吓退,在甘棠眼里,裴世子又添了坚持的好处。
姑娘瞧着并不是不喜欢世子,可千万别吵散了。
甘棠趁着夏青到屋里去拿点心的时候,悄声问沉璧:“姑娘和裴世子吵没吵架?”
沉璧坚定摇头:“没吵,在说做饭的事。”裴世子说余杭菜和四川菜加点醋更好吃,姑娘说宫里点心太甜了。
甘棠虽有些诧异,好好的怎么说起做饭来?但是没吵架就好,她长松口气。
裴忌说请她用早饭,就真的只是用早膳,他还得进宫去。
“下回我再想想去何处,或者你有想去的地方,想看的景色,想吃的东西,尽可以告诉我。”只要告诉他,他总能办得到。
朝华点头:“你忙去罢,我还要去一趟太清观。”
裴忌知道她是要去看“妹妹”:“有什么为难处,也可以跟我商议。”
朝华想了想,告诉他:“我想问问她自己想如何。”
裴忌挑眉:“无论如何你如今不必自苦,容家人要考虑容家,你只用考虑你。”她不用忍气吞声,也不必非要菩萨心肠。
把人送得远些也行,自立门户也行,在容家也许不易,对他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要是不想把人留下,她狠不下这个心,他也可以办,还可以办的像场意外。
朝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警告般看了他一眼。
裴忌笑了:“放心,你不点头,我不会动的。”
马车出了别苑,到太清观时观内钟声刚歇。
甘棠问过车夫说:“太清观中要做早课晚课,这钟是早课刚歇,咱们来得正好。”
太清观平日不开,甘棠拿着帖子叩开观门,小道姑一看容家的名字,又看朝华只带着婢女,便将一行人带到观阁后。
指着一处清净小院说:“那边就是容善信的院子,女施主要不要我引路?”
朝华向她施礼:“多谢小师父,我们自己去就是。”
太清观比荐福寺还大得多,观阁后分隔出小院,院中有许多来清修的女子,多是出嫁守寡的妇人。
还未走进就见个穿俗家衣服的妙龄女子提着桶水过来。
甘棠道:“好像是百灵。”
百灵自请跟来太清观与永秀为伴,她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差点打翻手里的水:“三……三姑娘。”
搁下桶往前两步,对朝华道:“给三姑娘请安,是不是家里来办法会?”
甘棠摇头:“是三姑娘特意来看看五姑娘。”在外依旧要这样称呼五姑娘。
百灵的眼睛黯淡下去,她总以为修冥福是有个头的,总不可能一辈子把五姑娘舍在太清观里。
可这都好几个月了,容家除了送东西来,没人来看过五姑娘。
五姑娘衣裳越穿越素,经念得越来越多,前几日还说想正式出家,就在观中当道姑。
百灵此时看见三姑娘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三姑娘肯来,是不是原谅五姑娘了,五姑娘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永秀呢?”朝华问。
百灵抹抹眼泪:“五姑娘在房里呢,三姑娘随我来罢。”她碎步走着还忙不迭告诉朝华,“三姑娘,我们姑娘日日都在为老爷夫人和三姑娘祈福呢!真的,她日日都在给三姑娘祈福。”
她希望三姑娘听到这个,能格外开恩,把五姑娘带回去。
朝华跟在百灵身后走进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只有一间大屋,隔了道竹篱就算是个小院子。永秀把洗好的衣服晾上竹杆,抖落水珠时,看见姐姐站在门口。
永秀看着像是大了好几岁,一身素净衣裳,长发结成辫子,怔怔站在晾衣杆前,嘴唇嚅动一下,没叫出声来。
朝华此时已经能心平气和先开口:“永秀。”
永秀也像百灵一样,回过神来先抬头去看:“祖母……”
“她们没来,我暂住在舅舅家中,想来看看你。”
永秀明白了,姐姐是瞒着容家人来看她的。
容家给足了香火钱,永秀单门独院住着,屋里换下了厚褥换上薄被,虽地方小些,却也收拾得干净。
暖炕、长桌、绣架都是新的,桌上摆着笔墨,有一叠抄了一半的经书,绣架上还有做了一半的绣件。
永秀倒来一杯热茶,她在朝华面前依旧气怯:“茶叶是四姐姐上回送来的。”
“我知道。”朝华点头,手托茶盏,吹上口气,“你不用怕,我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永秀眼中满是仓皇。
“父亲和离了,沈聿离开京城去榆林为官了。”这就是朝华要告诉她的两件事。
“和离?”永秀僵在那儿,“父亲……跟母亲和离了?这怎么可能。”她依旧按照习惯称真娘为母亲。
至于沈聿,永秀没觉得他是兄长,沈聿必也不会认她这个妹妹。
她先是站在那里,眼泪成串滑落,跟着伏在暖炕上痛哭起来。
在这里做的,跟在家中做的事差不多,念经为她娘赎罪,为父亲嫡母和姐姐祈愿。
“你不必为了这件事哭。”朝华问,“你好好想想,你是想呆在观中,还是离开容家?或是以容姓出嫁。”当作三房女儿出嫁,祖母不会点头,但可以当作远亲出嫁。
永秀哭得噎住,满面泪痕看着姐姐,她有这些选择么?
朝华看她听进去了,继续说道:“或者你还想有别的出路,也不必此刻就决定,等想好了,可以差人送信给我。”
她站起身来欲走,永秀突然问:“你不恨我么?”
朝华回身望她:“没有人恨你。”
华枝春/怀愫
百灵缩脚等在屋外, 听见屋中传出来的恸哭声,也跟着低头, 却不敢哭,甘棠就站在她身边。
甘棠一向最知道三姑娘的心思,百灵轻声央求她:“甘棠姐姐,求你替我们姑娘说说好话罢。”
太清观后观住着许多女子,除了寡妇外,也有来替父母修福的未嫁女。
但她们都是来小歇上一月半月,父母便又赶紧接回家去, 对外还能说女儿有孝心。
只因昭阳公主未嫁时, 先帝和太后就在宫中为她建观阁让她为当时的太后娘娘修福, 贵女们纷纷效法此举。
添不添福不知道, 给太清观添了许多香火银子倒是真。
但别家来是都是呼奴使婢的, 五姑娘身边只有她一个丫头, 不敢与这些女子结交不说, 五姑娘甚至不敢说自己姓容。
百灵一边哀告一边拉住甘棠的袖子:“我们姑娘再不会跟老太太使性子了,求三姑娘替我们姑娘说说话罢。”
甘棠心中叹息,百灵哪里知道, 五姑娘根本不姓容。
五姑娘原来最爱时新首饰和漂亮衣裳, 连她的丫头们也穿得花红柳绿, 如今再看百灵, 一身布衣, 虽还有银丁香银镯子戴着, 到底跟以前天差地别。
甘棠忍不住问:“你原来那些东西呢?”容家殷实, 贴身大丫头攒几年总有一二百的私房银子。
百灵摇头:“姑娘什么也不肯带来, 姑娘都不戴了,我怎么能用……甘棠姐姐,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甘棠拍拍她的手:“只要你们姑娘想明白,自然能回去。”
百灵不懂,但有这一句也比没有强,听见里头哭声止住,回头就见三姑娘从里面出来,百灵几步上前。
正欲下拜给朝华磕头,被沉璧一把拉了起来。
朝华看了眼百灵,这个丫头倒是忠心,对她道:“去给你姑娘打盆水罢。”
百灵怔怔看着朝华远去,打了水进屋,看五姑娘满面泪痕,小心翼翼上前:“姑娘,三姑娘她说什么了?咱们还能回去么?”
永秀已然不哭了,她呆坐在暖炕上出神。
她以为家里所有人都恨她。
祖母应该恨她,因她不是容家血脉,却占了容家这许多年的好处。
嫡母也应该恨她,因她是庶出,是别的女人给丈夫生的孩子。
爹最应该恨她,要不是姨娘的肚子有她,爹也不会被骗,不会把她们带回容家,把她当亲生女儿那样养了这么多。
还有姐姐,姐姐……婚姻不成,父母分离……
百灵看她这神色,心里直打突,原来在家时也有过一回,那会儿是姨娘刚走,姑娘就是这样。
先是哭,而后是怔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再到天亮。
那时姑娘的院子几乎被封闭起来,胡妈妈悄摸的给姑娘喊过魂,在姑娘窗前轻声喝骂,骂罗姨娘自己人没了难道还要带着女儿去。
别人是叫魂,姑娘是生生把魂给“骂”了回来。
以往在家时她曾听说,夫人就是走了魂,清明要挂柳,今岁她们被送到观里,百灵还悄悄在窗上挂了柳枝呢。
在太清观中晨中暮鼓,好不容易养回来了,可万不能再像原来那样。
百灵急得要哭,原来在家好歹还有胡妈妈在,如今只她一个,姑娘再“走了魂”可怎么好?
“姑娘你莫要吓我啊!姑娘!”百灵搂着永秀轻轻摇晃。
永秀抽了口气,缓缓看向百灵:“三姑娘问我,是想呆在观中,还是……还是出嫁。”
百灵虽觉得五姑娘这么称呼三姑娘有些奇怪,但她来不及细想,满心欢喜道:“姑娘当然是择个好人家出嫁呀!”
“姑娘难道一辈子就在道观里?当真要当仙长仙师不成?”难道一辈子念经,一辈子不出山门?
“寻个殷实人家,倒不必多富贵,家里人口少年,老实本分的就很好。”百灵越说越高兴,“姑娘嫁过去,再有个孩子,家里和和美美的不比什么强?”
百灵大概也猜到了,老太太是不打算再替五姑娘张罗婚事了,不说什么官宦人家,是个殷实人家已经很好。
连五姑娘能有多少嫁妆都不敢肖想了,三姑娘肯开口提一句五姑娘的婚事,已是谢天谢地,必得牢牢抓紧着!
“这样姑娘就有自己的家了。”
永秀看着百灵,嚅嚅自语:“我自己的家。”别的话她只听进去一半,这句“自己的家”,说动了她。
有她自己的家便不用活得战战兢兢,不用怕惹了谁不高兴,她会有自己的孩子,还能……还能光明正大给姨娘烧纸钱,免得她在阴司受小鬼磋磨。
“我自己的家。”
百灵眼看回去有望,加紧劝道:“是啊!往后年里节里都给老太太捎上一份孝心,日子一长,什么事儿都会淡的。”
永秀心里翻来翻去都是那一句“自己的”,她无母无父,只有她自己了。
朝华回到殷家没多久,门上就接到了太清观送来的信。
她展开信纸一看,又将信纸阖上了。
甘棠送信进来,知道是太清观的信,回得这么急,她轻声问:“永秀姑娘想通了?”
朝华点点头:“想通了。”这确实是一条寻常人大半都会选的,更容易走的路,但选容易的路也没什么不好。
朝华写信把这事告诉大伯母,恳请大伯母为永秀择门婚事。
“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甘棠有些忧心。
朝华摇头:“祖母会高兴的。”永秀对于祖母大概就像一根卡在喉咙口细鱼刺,她真肯嫁人过寻常日子,祖母一定会点头。
比起永秀一直在太清观中修行,祖母必定更愿意她踏实嫁人。
在观阁中清修几月出嫁,倒正应了上京城的新风尚,纵有几人知晓,也有话能抹过去。
这封信送去容家,很快就收到了楚氏的回信,冬青还带着新鲜芦笋樱桃来了殷家一趟。
“夫人说,永秀姑娘能想明白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她过几日便将此事禀给老夫人。”冬青还道,“至于人选么,夫人想问问三姑娘,是读书、务农还是做小生意。”
朝华不管这些:“听大伯母的就好。”
冬青明白了,她搁下带来的时鲜果子,还将楚氏写的信送给真娘。
二人不是妯娌了,却还依旧写信,真娘把要她出船的事告诉楚氏,楚氏在信中说恭喜她终于如愿了,祝她“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离出船的日子越来越近,朝华一刻也不停。
东西都打包好了,她案上铺着厚厚一叠医案,还在一字一句核对,方便在船上时萧老大夫翻看。
甘棠禁不住笑了:“姑娘都核对多少回了,还能再出错不成?”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添了茶来,放下茶盏又转到外头去。
朝华以为她要点灯,手上拿着细竹枝在每个字下滑过,头也不抬道:“天还亮着,不必点灯。”
甘棠手里托着烛台大小的花瓶进来了:“不是点灯,姑娘看看是什么?”
朝华自医书中抬头,只见汝窑天青釉的花瓶里插着一把油菜花。
“门上送来的,芸苓看是油菜花一直在台阶上搁着。”芸苓不知就里,还想是谁送了一把油菜花来。
这时节各家送花,都是互送名贵芍药。殷家收的盆花,园子里都快摆不下了,哪有人巴巴的送一把路上随处可见的油菜花?
看见甘棠用汝窑的瓶插它,芸苓直啧舌头:“天爷呀,这瓶子自打烧出来,怕都没插过这种花。”那是用来妆点兰草的。
“这是谁送的?”芸苓问。
花不贵重,那必是送花的人贵重了。
除了裴世子,还能有谁?甘棠甚至暗暗猜测,这一把花说不准是裴世子想着姑娘,亲自摘的。
当然要用汝窑的花瓶来装它。
朝华看着小瓶中簇簇黄花,长弯微弯,伸出指尖轻轻拨弄一下,不知下回见他是什么时候。
送真娘上船那日,朝华又在渡口看见了裴忌的马车。
这回他没把车藏在柳荫下,明晃晃停在那里,等朝华送真娘上船,与真娘话别。
真娘牵着保哥儿:“你赶紧下船去罢,等会儿就要收舢板放鞭炮了,我就去七八日,眼睛一眨便回来了!”
朝华揉揉保哥儿的脑袋,又握握真娘的手,一路上的吃食玩乐都已经交待好了。
她实在没有新的可叮嘱,这才下船来。
坐在车上看商船启航,直到船只离岸张起帆来,朝华还眼睁睁望着。
夏青等在车边,估摸着容姑娘看得差不多了,凑上来道:“世子请姑娘用午膳。”
朝华离情未消便忍俊不禁,二人马车并排,她隔着车帘道:“十日还未过,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这才几天,离下一个十日之期还有七日呢。
裴忌也隔窗回她:“当日咱们可是商定,十日得见面一次。”
朝华马上明白过来,必要见面一次,最低一次。
她正哑然,对面车上的裴忌又道:“以花戳为暗号相约的才算一次,这两次见面可都没花戳。”不能算在十日一次的约会里。
朝华说不出话来,这人,真是花样百出!
真娘离开上京没两日, 容老夫人就知道了。
容老夫人用完早膳,吩咐楚氏:“今日就叫人送信去, 隔几日把人接回来罢。”
小菜粥品撤下,珊瑚布上几碟新鲜果子,乌菱荸荠,雪藕枇杷再加两碟甜咸不同的搽穰卷子。
楚氏卷袖剥了个枇杷,盛在小碟上呈给老太太:“娘,让朝朝再她舅舅家再多留些日子罢。”
老太太一听眉心就拧了起来:“已经叫她带走了保哥儿,怎么还能把朝朝留着, 住也住够了, 便不能远了舅家的情分, 隔半年再去就是。”
楚氏柔声道:“不是为这个, 朝朝去看过永秀了, 她写信来央我给永秀寻一门亲事。”
容老夫人收敛了神色。
楚氏面上带笑, 继续劝道:“总不能一直把永秀放在太清观, 永秀肯嫁是好事儿。”
容老夫人蹙了眉头:“我本来也不允她去的。”是儿媳和大孙女两人一直劝她,她才点头的。
“原来我说出去也好,出去了说不准就能想通了, 这不就想通了?”
容老夫人颔首:“也好, 就说她是远亲, 给她按个身份。”
“我也是这么想, 找个双亲齐全, 家中人口简单, 有些田产的。”嫁到乡间, 远离城中世家贵女的圈子, 踏踏实实过日子。
老太太点头:“不错,大富大贵不成, 贫苦人家也不成。”都易生事。
“既然如此,便让朝朝再在殷家多住些日子罢,殷氏不在京城也好!”老太太重重叹息一声,“等再过些日子,外头流言再淡些,该办的宴该相看的人,还是得看起来。”
楚氏心中想,只怕这些宴,办不起来。
昨儿丈夫回来跟她说,在勤政殿外遇上了裴世子。
裴世子虽说不担官职,但礼法上没出过错,初一十五都会去勤政殿向圣人请安,听说早些年圣人多数都不会召见他。
只让他在殿外问安,问过安就让他离开。
这两年圣人欲跟太后修复母子关系,见裴世子的次数才多了起来。
楚氏手里接过丈夫脱下的官帽搁到帽架上,看丈夫自己脱下官袍官靴换衣换鞋,她去倒了热茶预备递上:“怎么?他跟你说话了?”
容辰摇头:“那倒没有,大家都在殿外等着面圣,他是请安出来的。”
列位臣工纷纷跟他问安。
容辰早就注意过,裴世子虽没担官职,但不像是与大臣没私交的样子,好些人对他是很恭敬的。
在圣人还不肯常常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很恭敬。
朝中这些人,是都读过书,学过孔孟,但要说会对什么人恭敬,那必定是有能力有才学或真的有地位的人。
像几位伯几位侯,也是超品阶,大家见了也不曾如此周到。
楚氏更奇了:“他都没跟你说话,你怎么特意提他?”
容辰又回想了一次,笃定道:“没错,众人向他欠身他都受了,到我问时,他避了避。”问安的人众多,只有他,裴世子回避了。
只有小辈才不受长辈的礼。
楚氏轻抽口气:“这,这是什么意思?有没有被人瞧出来?”
“那倒是没有。”容辰换了常服,先安抚妻子,才接过她手中的茶盏,“问安的人多,没被人瞧出来。”
但他知道裴世子是故意避开的。
京中流言最盛时,他也常在宫中碰见裴世子,那会儿裴世子没有任何表示。怎么现下流言淡了,裴世子反而避礼了呢?
容辰颇忐忑:“朝朝与裴世子,没什么罢?”
楚氏立时正色道:“你这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朝朝不规矩了?朝朝是我打小看大的,绝不可能!”
“你想到哪儿去了,”容辰对晚辈们是个慈和不失威严的大伯,对妻子很好脾气,“万一……他要提亲呢?我总得有个章程。”
容辰与殷慎想的一样,局势如此发展下去,到最后必要选一边。
目前朝中还是支持太子的更多。
楚氏面色稍霁:“你放心罢,要是当真到了上门提亲的那一步,朝朝会先知会咱们的。”
容辰没见过侄女几面,但想到朝华在父母和离时的表现,又点头:“好在是她,换成谁我都要再担一份心。”
“朝朝是个识大体的。”容辰这下更不担心了。
反是楚氏,听了这句并不开怀,人哪有那么容易“识大体”。
她知道朝朝在舅家反而不受拘束,干脆就替朝朝在老太太那儿再多告几天假。
永秀就这么被接回容府,依旧住在角落的院子内,依旧把胡妈妈几人拨过去侍候着,只是这回,她是真的在“备嫁”了。
原来那些烧宝石头面,金银丝线做的绣品,早在去太清观前就还给了三房。
如今备嫁,比照上容村中乡绅家办嫁,备的都是更实用的东西。令舒来看永秀,给她塞了两只实心的素面镯子,用剪刀一绞,就能当金子用。
令舒红着眼:“你能想明白再好不过,日子长了咱们还能当亲戚走动。”十年,二十年,只要日子过下去,总有再见的一天。
永秀有了盼头,像是换了一个人,原来令舒送去太清观的东西她都不肯用,今日却收下了手镯。
她还悄悄握了握令舒的手:“大伯母问过我了,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令舒看永秀不是随意被嫁出去,打消了心里最后一点担心:“既要选人,大伯母那总有消息,我多替你打听打听。”
永秀道:“我想,怎么也要过了八月。”
令舒立时抬头,见她贴身的丫头水竹守在门边,这和放心:“这话以后可别再说了。”过掉八月是为母亲守孝一年的意思。
永秀点头,她又问:“三夫人……三夫人怎么样?”
这个令舒是知道的,她在上房听祖母念叨过两句:“已经不能这么叫了。”和离的女人到底该怎么称呼,她们俩一时竟都想不出来。
守寡的还是夫人,和离的要怎么称呼?跟祖母一样叫殷氏又不尊重。
于是令舒说:“三姐姐的娘坐船出游去了。”
永秀怔住,出游?
嫡母以前连别苑的云墙都不迈过来,十几年间都在东院里,余杭那么多香会法会,她连拜香都没去过。
如今,竟然坐船出游了。
她脸上绽开一点笑:“那……三姑娘呢?家里有没有替她相看?”要不是出了事,姐姐跟沈公子说不定已经成了亲。
她在太清观中不闻世事,朝华也没告诉她京中舞弊案的事,只说沈聿去榆林当官了。
若是人人都美满了,她心里才能好受些。
令舒想了想,告诉她:“家里是想替三姐姐相看的,也许快了罢。”
永秀反而替朝华忧心起来:“但愿是三姑娘喜欢的。”
“你就放心罢。”令舒不能说明白,只能笑着点头,“不是三姐姐喜欢的,她也不会点头。”
朝华继续安心住在舅家,几乎每日都能收到信,真娘的一封,萧老大夫的一封。
萧老大夫那人看着懒,写起病案来一丝不苟,把脉的时辰,喝药的时辰都在信中列得清清楚楚。
朝华在送走真娘的第二天,就把年前搁置的计划重新拾了起来。
她叫来甘棠:“让温管事找找城郊可有安静清幽的宅子卖。”哑娘几个病人不能长久住在后罩房,五月之前把她们挪出去。
萧老大夫走了,萧愔愔留下了,她嘴上说替爷爷盯着几个病人,其实是偷偷想去考医女。
“如今朝廷也不是年年都招医女,以前还能考女医官呢。”
“女医官?”朝华想了想,她只听过医女,没听说过宫里还有女医官。
“当然有!”萧愔愔说完就道,“大概七八年前,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在太医院里,那时就有女医官。”
女医官的官服与男医官是一样的,她小时候见过一次,这么多年都难忘。
那时还是邓太后当朝,邓太后失权之后,就没再招考过。
朝华眉梢微动,净尘师太出家之前,想必就是宫中的女医官。
“爷爷要是在肯定不答应,真是天赐良机。”萧愔愔自己攒了大半年的钱,原来还得从余杭来京城,如今跟着容东家来了京城,不仅省了船票钱,还省了大笔的食宿钱。
萧愔愔笑眯眯央求朝华:“容东家,你能不能跟仁济堂要一张名柬?”没有名柬报不了名,本来爷爷是能为她要名柬的,但爷
爷不答应。
上京城中也有仁济堂的分号,比不上本地药铺,但到底是大药堂。
“好啊,我替你要一张来。”今年她大概是考不上的,萧老大夫在替裴忌办事,萧愔愔此时当医女对萧老大夫来说太危险。
于是朝华鼓励她说:“没事,今年要是不成,明年再考。”
容东家这么支持她,萧愔愔感动这余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就肯定她今年考不上呢?
温管事才刚出门找庄宅牙人没一会儿,夏青就在后街找到甘棠:“姐姐,容姑娘要买宅子,这事儿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把我当外人!”
甘棠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挑明,此时此刻,他确实还是个外人。
“这京城地面上哪个有我熟啊?”夏青数着手指头,“你们要买宅必是要安全妥当,你知道哪个门里住着尚书家的外室?哪间宅子外头看着平平无奇,里头是太监的寓所?”
这些是能说的,不能说的还有荣王的据点之类的,盘根错节,外乡人摸不清道。
甘棠知道夏青找她,出来的时候就给夏青带了一包薄荷糖:“给你,这是家里自己做的,多谢你了,我这就去告诉姑娘。”
夏青满意了,拿着那包糖想,这么一包糖回去献给主子,说不准能得十两八两的赏钱!
朝华把这事请托给夏青,裴忌那边就送了信来。
把信封翻面也没找到上面的花戳,打开信一看,裴忌写了好几处安全的宅院,跟着又在信中说他有要事,这些日子都抽不出空来,让她有事只管吩咐夏青。
甘棠看到姑娘翻转信封,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上前添了杯蜜茶。
朝华搁下裴忌的信,把今天娘送来的信封好,递给甘棠:“送回去。”
送回容家祠堂,给父亲。
甘棠接过信:“这几日要不要备马车?”
朝华摇头:“不用。”
甘棠有些惊讶,裴世子恨不能一日一见,怎么竟不是约见面的信件?
朝华没有再说什么,把裴忌在信中说的那处地方列出来,预备实地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