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跟来的下人们不知就里,京城容府的下人们也不敢打听,众人有意无意忽略院中还有这么一位姑娘。
西角小院院门紧闭,每日炭火吃食都有婆子送过去。
罗氏不发丧,不设祭,不入坟是容老太太发话定下的。余杭的亲戚朋友们都不知道罗氏已死,就连清净庵的尼姑们也以为罗氏是被容家带来京城了。
朝华羽睫微敛,悄悄烧经这种事,只要不是闹出来,甘棠不会特意禀报。
“被人发现告给了祖母?”
甘棠抿唇点头:“是,这事老太太必有定夺,我只是听说百灵去求了四姑娘……”万一四姑娘来央求她们姑娘说情,姑娘怎么办?
朝华立时知意:“不会的,四妹妹不是那种没轻重的人。”
“若是四妹妹那边的水竹来问你,你只管告诉她,四妹妹跟永秀走动,送些吃食玩意儿之类,那是她们这些年的情谊,我不会计较。”
令舒与永秀也是一块长大的姐妹,彼此交好了这么多年,令舒无法改变事实,也没办法左右祖母,不过送些吃食用物而已。
要是她连这个都计较,又把令舒当成什么了?
甘棠心里感佩:“我知道了,纵水竹松节不来问,我也找个机会透给她们听。”不叫四姑娘在里头难作人。
“那……烧经的事……”
“与我们不相干。”她不会再落井下石,但也不会替永秀求情。
甘棠点头:“知道了。”姑娘拿定了主意,那她就吩咐三房所有人,以后不论百灵莺儿托谁来求,她们也只当不知道。
说定了这事,芸苓青檀几个才探头进屋来,挑帘的挑帘,开窗的开窗。
“昨儿夜里腊梅香了一夜,今天早上一开门,那香味扑进来似的。”青檀紫芝睡得都好,只有芸苓眼下两团黑。
在镜前展开成套的梳篦不知如何下手:“昨儿我就想了大半宿,也不知道京城中习兴什么样式的头发。”
四姑娘也还梳着南边发式,昨儿见了大姑娘,大姑娘梳的是妇人头。
朝华无所谓:“就梳你拿手的。”
芸苓替朝华梳起高髻,因是年节簪起福禄簪,她觉得自己这回没显手艺,朝华却很满意:“就这样才好。”
大姐姐家如今,还得今天去看过才知,装扮得像是年里走亲戚的样子就极好。
与令舒在正房碰上时,就见令舒也是一样的,连头上的簪子也是一样,只是令舒穿了红底金绣,朝华穿着淡金底彩绣。
容老夫人一字也不提昨夜下人们禀报永秀偷偷烧经的事。
她这一烧,别的不说,容府下人们都知道罗姨娘没了。
若是叫有心人再牵扯出什么来,特别是牵扯到朝华与沈聿退亲的事上,那容老夫人绝容不下她了。
容老夫人满面慈和打量着两个孙女儿:“你们出门我是不担心的,只是你们都长在余杭,京城如何早先纵听见,也没见过。”
“今日去你大姐姐家,多听多看,少言少动。”
容五容六已经初入书房听议正事,女孩子们也是一样的,进了交际场合总会听到朝中事,不要随意开口。
“原来在余杭时,闺阁相交松些便松些,皇城脚下,每一句话说出去都先想想,能不能传十传百,不能的便不要说。”
朝华和令舒站起来齐声应是。
容老太太对这两个孙女的教养是很放心的,只是近来风声鹤唳,才多叮嘱两句:“去罢。”
令惜和周姨娘留在顾恩堂内陪老太太逗乐解闷,楚氏带着朝华和令舒坐车去忠义侯府。
徐妈妈守在二门,见了楚氏眉开眼笑,行礼时还用起旧时称谓:“夫人来了,大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路走一路说已经来了几家,来的又是谁。
绕过长廊到了院中海晏堂花厅内,容令姜出厅迎接:“母亲,三妹妹,四妹妹,赶紧来坐,外头走一路冷不冷?”
刚坐下,银珠就指派小丫头送上手炉给朝华和令舒暖手。
手炉样式不同,连熏的香也不同,给朝华的放了柏香,给令舒的放的是九和香,都是她们俩寻常在用的香。
令舒一闻就翘起嘴角来,向朝华望了望。
跟着又有小丫头奉上茶水点心盒,掀开盒盖儿,一半苏式一半京式,独朝华的那一盒中没有用桂花做的点心。
令舒用小碟托着蜜麻酥,一边吃一边飞了个眼给朝华。
朝华抬眼望去就知大姐姐说“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伯母与忠义侯夫人虞氏坐在一块,虞氏瞧着连二十岁都还不到的模样,身量比南边的姑娘还更纤细柔弱些。
她虽按品阶穿着华服,在面对着楚氏这个亲家母时,却显得很是拘谨的模样。
在座有永安伯夫人,承恩侯夫人还有乌将军夫人,几乎家家夫人年岁都长,只有她娇妩含怯,连嘴都难张开。
令舒冲朝华眨眨眼睛,朝华知道令舒必又要口出“狂言”,借着吃点心,凑到令舒身侧轻掐她一下:“你规矩些罢。”
一屋的姑娘们目光相交时便含笑点头示意,令舒从食盒里翻出玫瑰瓜子仁,拢在袖子里小口嚼着:“怎么人人都戴莲花冠?”
除了她们俩是刚从南边来的,座中女孩儿们都束起长发,戴着莲花形的发冠,有大有小,有单瓣有重楼,皆用金箔所做,花瓣上还嵌着珍珠宝石。
“大概是北边时兴的,你要喜欢,回去也做。”朝华闲说一句。
身边一个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凑过来道:“是容家姐姐们罢,我姓陈,我在家中行五。”
朝华令舒一听姓陈,便知是陈阁老家的小女儿。
陈五姑娘悄悄掩袖,告诉她们:“昭阳公主回宫那日,坐在公主仪仗中,头戴莲花冠,身披云霞锦,京中才时兴起来的。”
陈五姑娘满口北音,听着便爽脆,她目光流连在朝华身上:“姐姐生得真好看,要是戴起莲花冠来就更好看了。”
朝华冲她璨然而笑:“谢谢陈妹妹。”
等到堂前唱曲子词,女孩儿们就结伴到后面水阁里游戏,有在阁中打双陆的,有下棋的,还有说起新鲜事的。
“你们知不知道汤山行宫连放了七八日的烟火?”说话的是承恩侯家的女孩儿,她父亲是次子,承不了侯爵,领着一等将军的虚衔。
乌将军家的女儿知道的更多些:“可不是,突然就放起了烟火来,我大伯还领人去了一趟呢。”
“偏偏到年三十了,反而不放了。”
朝华闻言抬眉。
年三十她和母亲急赶着回城内,她们一走,烟火就不再放了?
她原来以为那位长者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虽远离宫城也自得其乐……她走了就停放,总不至于这烟火是为了放给她看的?
念头刚转,朝华自己就先在心中摇头,怎么可能,必是那天长者也离开了行宫去宫城了。
她轻声问:“行宫不能放烟火么?”
座中女孩都知道容家两位刚来京城,方才大家还分过苏粉、杭扇和扬州胭脂,东西虽小,但也她们熟络起来。
乌将军家的女孩说:“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往年都是太后娘娘在时才放,再说这回连圣人病了还又放了两天呐,上头还以为……”
还以为行宫放烟火是个信号,特意派乌将军去行宫。
话还没说完,被她家中姐姐扯住袖子。
永安伯家的女孩身份是座中身份最尊贵的,她看到乌家姐妹扯袖子就笑了:“得了罢,大家的父亲只要在京的,哪个没歇在宫里?这有什么好忌讳。”
话是这么说,却也没再提行宫里到底住着谁,是谁在放烟火。
朝华颇有些感叹,冒这样的险也要放烟火自乐?长者还真是个有趣的怪人。
几个女孩说完趣事,打叶子戏的打叶子戏,玩传花的打双陆的,各自分到几处,只有朝华没心绪与她们一道。
有个小丫头捧瓶走过来:“容姑娘既在里间儿觉着没趣儿,要不要到后头梅林走一走,剪几枝梅花来插瓶。”
朝华确实想在园中散散心,只带着芸苓跟那个丫头到林中去。
厚斗蓬一裹,羊皮靴子踩在雪上,登上山廊远眺皇城,确实比闷在屋里让人开阔得多。
还未走到梅园,先闻见梅花香气,芸苓叹一声:“咱们家院子里的花必也开了,花树底下走一程,衣裳都能香半天。”
朝华想起在梅阁中练针的时光,走进林中,就见梅林深处有个坐着轮椅的年轻男人。
他四周无人侍奉,眼睛上还罩着青色眼纱,不仅不良于行,好像连眼睛都看不见。
朝华脚步微顿,那小丫头看见有人在梅林里也慌了神。
朝华问她:“那位是府中何人?”
小丫头仓皇摇头:“我也不知,我……我去找人!”说着竟扔下了朝华主仆二人飞快跑了。
朝华还未及反应,裴忌就在此时出声:“那位姑娘,可否烦你将我推出梅林?”
芸苓拦在朝华身前:“姑娘,这人会不会是坏人?”
朝华仔细看过地面,这一片梅林地上并无车轮痕迹,竹轮椅上也没沾着雪泥,那人只披了件薄斗蓬,倒像是被人抬到此地扔下不管的。
她拨开芸苓,上前一步:“这位公子,你莫要心急,小丫头已经去唤人了。”
想到那个小丫头年纪小又慌张,也不知说不说得清,便对芸苓道:“方才来时过了道门,门上有婆子守着,你去那边叫人。”
芸苓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那怎么能成,就算这人又瘸又瞎,我也不能放姑娘一人在这儿!”
那句又瘸又瞎虽说得极轻,但话一出口,四周仿佛连风都静了一静。
朝华猜测那人听见了,赶紧向他陪不是:“对不住这位公子,是我的丫头无状了。”
裴忌坐在轮椅上摇了摇头:“不妨事,外人见我,总是如此。”
他这话虽说得不卑不亢,到底有几分落寞,让朝华生出几分愧疚来,她看那男子脸色苍白,也不知在林中呆了多久,正是雪化的时候,比落雪时还冷些。
思量片刻上前几步道:“我也想推公子出梅林,只怕我跟我的丫头合力也推不动,请公子稍等。”
说着,将手中暖炉轻轻放在轮椅扶手上,两步退了回去:“公子先用手炉暖一暖。”
那人伸出手摸索了一下,才将手炉拢入掌中。
暖炉余温似乎叫他好受了些,脸上唇上都有了些血色,眼纱系带飘到他襟前,他轻声道:“多谢姑娘。”
华枝春/怀愫
夏青蹲在梅园小山墙后目瞪口呆, 赵轸在梅园另一侧的假山石后目瞪口呆,两兄弟虽隔着整个梅林, 却心有灵犀。
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世子今日不是要以真身见容姑娘的么?怎么这还装上瞎了?
芸苓自悔失言,唯恐替姑娘惹了麻烦,刹时面孔涨得通红。
一面想办法找补,一面在心里疑惑,她那句话分明说得极轻,怎么还被他听见?怪不得人家都说瞎子耳朵灵,原来是真的灵。
芸苓看这位公子衣饰不俗, 身边却无人侍奉, 心里又猜测莫不是来侯府借住的穷亲戚?
偏偏那小丫头还久等不来, 芸苓咬咬唇, 下了狠心道:“姑娘, 我这就去梅林外的石道上叫人。”
石道上既能叫人, 又能看见林中的情况, 这人是个瘸子,真想干什么把他的轮椅踹翻就是!
朝华一点头,芸苓就一路小跑去往石道去喊人。
待芸苓走开, 朝华再次温言向轮椅子上的致歉:“公子雅量高致, 我再替我的丫头向您陪个不是, 也为我自己向您赔不是, 丫头无状也是我管教无方。”
说他雅量是夸他宽厚, 说他高致是赞他一人到梅林来赏花有情趣。
“气度宽宏, 情致高雅”这么一顶高帽子送到他头上, 若是离开梅林他再想找麻烦, 那就是自己打脸。
朝华说完,就见轮椅上的人笑了。
那笑容的像是知道她为什么夸奖他, 明明知道,还颇为受用。
朝华禁不住多看了这人一眼。
他一身淡绿锦衣坐在白梅树下,白梅瓣落在他肩上膝上,如积了层薄雪,将他本就清矍的身姿衬得更清瘦了些。
年纪大约二十出头,脸上蒙着眼纱,但他鼻梁高挺,下颔轮廓分明。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皮肤也比常人白皙些。
虽只能看清他下半张脸,但只这半张脸,已经生得极英俊。
这一眼又让朝华觉得可惜起来,相貌俊朗只是其次。有气度,脾气还好,坐在轮椅上目不能视物,实在叫人惋惜。
年轻男人先时不过了然浅笑,倏地笑意深浓起来,好像连朝华觉得他这般相貌是个瞎子瘸子很可惜的事,都被他窥知。
朝华自觉失礼,微侧过身面向石道,就见芸苓正在石道上引颈探望,显是石道那头有人来了。
她转身正视那个男人,向他大方道歉:“对不住。”
年轻男子用疏朗含笑的声音问她:“这次又是为什么赔不是?”
朝华肃正了脸色,双手叠在身前:“我在心中冒犯公子,实属不该。”
裴忌先还在笑,听到这句收敛了笑意,透过淡青色的眼纱,她站在梅树下的影子仿佛蒙着一层光,心目皆清。
“容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朝华微怔,他认识她。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时明白为何林中没有碾印,刚要退后,又听那人徐声道:“是我该向你赔不是。”
朝华此时身形向后,手也已经抬了起来。
裴忌猜测她又要去鬓边小簪,差点又要笑出声来,对她道:“我母亲在余杭冒犯了容姑娘,今日听说容姑娘也在宴上,临时起意,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朝华想了片刻才大概想到这人是谁。
带着一半外族血统,又被昭阳公主扔在宫中二十多年的儿子。
“我姓裴,名忌。”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裴忌终于向她通报了姓名,“容姑娘莫怕,这事没人知道。”
傅东廷此时正在前院应酬誉王,容令姜则在前厅招待誉王妃,要不然他也没法脱身到梅林来。
朝华惊诧难抑,赶忙垂首行礼:“世子言重了。”
借着行礼又退后半步。
裴忌依旧笑得温文,他还是那句:“容姑娘别怕,我是诚心致歉的,让你一年轻姑娘受此屈辱,我再致歉也不算言重。”
他脾性这样好,简直不像是昭阳公主的儿子,倒让朝华一时间无话可说。
本来这辱已经受了,家人亦无法顶撞公主为她讨公道。
朝华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事主竟会向她道歉。
“我也想要当众致歉,只怕节外生枝,反而更拖累你。”裴忌言词款款,似乎思考了片刻,“这样罢,容姑娘若有什么心愿尽可向我提出来。”
这样一个眼前蒙纱,身坐轮椅的人,想方设法好声好气的来向她道歉。
不说朝华本就没迁怒这位裴世子,就算当真迁怒他,这会儿也生不起气来。
“世子实在是言重了,我并不生气,也没有什么心愿。”她的心愿上天且不能满足,何况裴世子。
裴忌也料到了她不会轻言愿望,依旧还是那管斯文声音:“那就记在账上,何时还,就由容姑娘说了算。”
讨债的不想收,欠债的硬要还。
她的心愿快要完成了,去榆林的人带回一个绝好的消息。
朝华有些踌躇,她还欲拒绝,就算裴世子看着知轻重,通情礼,也不是她能沾染上的。
谁知还未开口,梅林石道那头就传来声响。
裴忌道:“容姑娘先行一步,不必担忧我。”说着托了托掌中手炉,“谢姑娘的手炉。”
朝华也怕被人瞧见,当即转身出林,拉上芸苓按原路走了回去。
芸苓还懵着:“姑娘,咱们不帮那人了?”
“他的侍从从那边来了,不用咱们帮忙。”一面回花厅一面回想方才那几句话,明明裴世子用词并不轻佻,可却隐隐透露出与她相熟的意思。
朝华走得飞快,芸苓要快步才能跟上,行至廊边时,朝华倏地刹住脚步,伸手摘了枝廊下红梅。
她们一进花厅,就见方才还分散着各自在玩闹的闺秀们已经全凑在一块,有的整肃衣装,有的对镜理发。
令舒看见姐姐,赶紧冲她招手:“三姐姐哪儿去了?”
朝华亮出手中红梅:“我到水阁后摘花去了,怎么?”
众人看到她手上果真捻着一小枝红梅,纷纷回头继续整妆,继续一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前厅的事来。
“听说誉王誉王妃陪着裴世子来了,永安伯家的姑娘已经到前头去请安了。”她们是亲戚,自然要去见礼。
令舒也悄声道:“大姐姐今儿怕是顾不上咱们。”事出突然,谁能想到请的是裴世子,来的还有亲王和王妃。
“方才银珠来说让咱们都候一候,万一前面王妃提起,咱们都要去拜见。”
令舒目光含忧,趁着理妆的片刻功夫,对朝华道:“也不知道裴世子人如何,要是……与那位一样,会不会找姐姐的麻烦?”
朝华捏捏她的手:“放心,不会的。”
她已经见过裴世子了,不仅没找她的麻烦,还是个很亲切的人。
那边虞家的姑娘因是忠义侯夫人的妹妹,料想王妃会叫她,占着妆镜理了许久。有几家闺秀颇有微词,乌将军家的姐妹让出妆镜来。
这边朝华和令舒也收拾好了,银珠就在这时过来传话:“请三姑娘四姑娘往前去,王妃请见。”
虞家姑娘身子都要动了,又赶紧坐下。
朝华也料着了,王妃要见也是见亲戚家女孩,比如永安伯家的女孩,要么就是忠义侯夫人或者世子夫人的娘家女孩。
只没想到,会跳过虞家,先见她们。
她与令舒一前一后往海晏堂花厅去,迈过门坎先向上首行礼:“给王妃请安。”
誉王妃的目光在容朝华和容令舒的身上打了个转,笑盈盈对她们道:“起来罢,不必拘束,走上前来。”
二人依言上前,誉王妃的目光落在了朝华身上。
忠义侯夫人虞氏不见了踪影,容令姜陪在左近:“这是我家两个妹妹,大的这个叫朝华,小的这个叫令舒。”
誉王妃年岁很轻,杏眼微挑,粉面菱唇,并不威严,反而一脸的娇憨相。
她眼睛骨碌碌在朝华身上打转,扭头就向容令姜赞:“你两个妹妹都生得好。”说着看一眼宫婢,宫婢捧出两个盒子来。
一盒给朝华,一盒给令舒。
誉王和誉王妃本就来得奇怪,突然上门,上了门还很客气,到这会儿誉王还拖着傅东廷东拉西扯,不知在说些什么。
虽说二人是有名的只顾玩乐,不着调夫妻,但原来跟傅家并没交情,突然如此示好,让容令姜都有些莫名。
“这怎么使得,王妃喜欢我两个妹妹,就让两个妹妹陪王妃说说话就是。”
誉王妃偏偏摇头:“我们王爷是突然起兴要来,说不定一会儿就走了。”她非要赏,容令姜飞快看了眼妹妹们。
朝华和令舒赶紧跪下谢赏。
誉王妃很是满意:“我也不坐了,你们玩罢。”
要不是王爷王妃出来一趟大张旗鼓,在座的人只怕要以为她是特意跑来忠义侯府,给容家两个姐妹撑场面的。
一众人站起身来要送她,她只看向了容朝华:“你来送我罢。”
容令姜更糊涂了,望向母亲,楚氏也不知说什么。
永安伯夫人和承恩侯夫人反而面露笑意,誉王妃年轻,她们却已经上了年岁,若真按礼制送,得把王妃送出仪门。
如今王妃体恤,还有什么话好说,纷纷站起来恭送加谢恩。
容朝华就这么被簇拥到了誉王妃身边,她虽落后半步,却感觉这位王妃时不时就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她。
“你叫朝华是么?”
“是。”
“你喜欢吃什么?”
饶是朝华持得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怔住了,她微微一顿才答:“民女是余杭人,民女的母亲是苏州人,我爱吃南边菜色。”
“那你爱玩什么?”
朝华已经应答如流:“民女上京之后头回见着滑擦和冰车,十分有趣。”
一问一答间已经到了仪门前,誉王妃还是笑着同朝华告别。
誉王妃登上车,誉王已经坐在里面等妻子,誉王也生着一张圆脸,两人凑在一块连脸上的神情都一样,一瞧就是夫妻。
誉王妃一把拉住丈夫的袖子:“我看过了,她好看!”怪不得眼光刁毒成那样的裴忌会喜欢她。
誉王听闻,十分遗憾:“我也想看!”看看裴忌喜欢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
华枝春/怀愫
誉王妃仰着圆脸得意道:“你是外男, 你怎么看?我不光看了,我还跟她说话了, 还送她礼物了呢!”
誉王皱眉:“就送给她一个?那会不会太明显了?要让裴忌知道了,肯定又要说咱俩。”
裴忌到现在还没承认他喜欢人家姑娘,死鸭子毛都拨光了嘴还硬。
誉王妃更得意了:“我又不傻,单送她一个岂不落人眼,我是送她们姐妹俩的!”容家的女孩都有,那不就不明显了?
誉王果然夸她:“聪明!那你送了什么?”
既是裴忌喜欢的姑娘,出手可不能太薄。
誉王妃更快活了:“是玉制花簪, 白牡丹的给容朝华了, 兰花簪给她妹妹了。”往后都是亲戚, 没什么可惜的。
誉王在车中大声称赞媳妇聪明机灵又大方, 这样送礼, 谁也瞧不出来。
海晏堂中, 几位夫人看见誉王妃的赏赐, 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羊脂白玉雕的白牡丹多大?兰花才多大?两件虽都贵重,却不能放在一块比较。
承恩侯夫人赞道:“真是玉色天然,光簪这一朵, 什么的金的银的都不必上头了, 方才送王妃, 王妃可曾说什么?”
只送容朝华牡丹, 又只点了容朝华送她。
朝华大方答道:“王妃可亲, 问我喜欢吃什么, 喜欢玩什么。”
座中几位夫人互相换了眼色, 誉王妃确实好性情, 可一见面就这么亲切也是少有的。
“怪不得容家一直把你们藏在余杭,也就是那边的水土能养得出这样好的女孩儿。”永安伯夫人先赞。
承恩侯夫人接上:“正是, 看你们俩的姐姐已经是难得大方端庄能干的人了,没想到两个妹妹也各有各的不俗。”
乌将军夫人看向两姐妹时目光又不同,方才好像听说妹妹已经定亲,姐姐还未结亲。
细看朝华目如含珠,神仪明秀,心中微动:“可不是,非西湖水也养不出这样玉清灵濯的姑娘。”
王妃都赠了礼,永安伯夫人,承恩侯夫人和乌将军夫人比着誉王妃的赏,各自降等赠予簪环手镯之类。
座中人人皆知誉王誉王妃是对不着调夫妻,但谁让誉王他命好呢。
他是先帝的遗腹子,他生下来的时候,当今圣人刚刚登基。
对这个先帝的遗腹子极尽恩宠,誉王还在襁褓里就已经封了王,圣人时不时让太监把这个小弟弟抱过来在膝上玩耍。
以示皇帝并非是个苛待兄弟的人,像誉王这样的乖巧的,刚会爬还不会走的兄弟,多么得他的喜爱!
偶尔在政事闲暇时,教导弟弟写两个字,臣子们便对圣人大吹特吹。
圣人对荣亲王严格那是为君,对誉王恩宠那是为兄,圣人当真是个好皇帝,好兄长,天家真是一派和睦!
誉王就在这样万般的恩宠下长大。
到他年长些该指婚时,圣人早已经稳坐江山。
大方问这个弟弟想娶哪个功勋家的贵女,谁知誉王哪家功勋贵女也没要,他就想娶太后远房亲戚的女孩儿。
那一支跟太后都已经是远亲了,五品的小官,是那种言官要参“外戚”,都会被人骂的远亲。
因为太后思念女儿,才在亲戚中选了个年幼的女孩,抱进来宫来解闷养大。
誉王连功勋之后都不要,圣人大乐,恩准赐婚。
娶完媳妇,誉王又求兄长别让他去封地。他就想在上京,给他一个王府就成,封地那边他吃也吃不惯,住也住不惯。
又见不着太后,又见不着哥哥,王妃回娘家一趟也好难。
这回圣人“大怒”,下了圣旨申斥,说他不肯担亲王的职责,不将封地百姓放在心中……扬扬洒洒骂了一大篇。
最后圣人话头一转,说誉王还是年轻,知道他恋家,特许他不去封地。
一个不娶功勋贵女,还连封地都不肯去的小皇弟,真是一派天真。
圣人加倍赏赐,别的亲王开府给二十万两,给誉王又多添一半。朝中百官也都已经习惯了,每到誉王的事上,圣人总是打个大雷,下点酥雨。
把誉王养的更加天真,说风便是雨。
好在誉王誉王妃二人只是爱玩些,性情都很随和,要是对比昭阳公主,那他们二人简直是一对菩萨夫妻,哪怕对比荣王,这二人也是好脾气。
上京这些贵妇们也都愿意捧着他们。
把朝华和令舒两个容家女儿夸了又夸,楚氏和容令姜自然面上有光,楚氏笑盈盈道:“快谢各位夫人赏赐。”
等行完礼,姐妹俩结伴往后花厅去。
趁着廊下无人,令舒与姐姐并肩,伸手扯了扯姐姐的袖子:“王妃到底为什么赏咱们?”
两个盒子拿出来,她得的那只白玉兰花簪倒像是个添头。
要不是知道姐姐与王妃无旧,令舒真要以为王妃是绕了个圈子特意给三姐姐送礼的。
朝华心中隐隐猜测大概是裴世子的缘故,但她只是摇头:“我也不知,看座中人都不惊奇,想必王妃就是这样的性子。”
令舒笑了:“真有意思。”
她们俩带了一堆赏赐回到后花厅,好几家的姑娘都凑过来瞧王妃的赏赐,永安伯家的女孩看见白玉牡丹都微张了口:“这样好的玉色,这么大的花形,真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