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娘很快便知道了,刚回眠云阁,常管事就差人送东西来。
“常管家说这是老爷方才吩咐让送给姨娘的,请姨娘选一包,常管家还让说,老爷方才没进屋门。”
连屋都没进?他就改了主意?
罗姨娘使了个眼色,金芍拿出荷包赏给那个婆子。
等婆子走了,罗姨娘打开布包,里头还有两个小布包,两间金铺的地契房契和账本全包在里头。
罗姨娘一看就知道分别,虽然都是金铺,但拿下那间喜铺往后就是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她想也没想就选了这一间。
另一包原封不动还让那个婆子送回去。
苏妈妈看罗姨娘脸色好转,不断翻看地契房契,凑趣到:“老爷还是体恤姨娘的,这不就是明摆着在贴补姨娘么。”
离五姑娘出嫁总还有几年,这几年金铺的利润不就全贴了罗姨娘的私房。
罗姨娘对着灯火看地契的时候,嘴角还微微翘着,听到苏妈妈这么说,她的脸跟门帘子似的挂下来。
连番受挫,再难维持平日的谨慎体面,她冷哼一声:“贴补我?我这里有的,那边只多不少。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个挂钥匙看库房的大丫头罢了。”
好东西光摆着看有什么用?吃到肚里才是真!
苏妈妈被这句抢白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又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子想。”
罗姨娘弯眉一吊:“什么法子?”
“三姑娘到底没带过孩子,这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寻常得很,有个几回,老爷保不准儿就让姨娘来带了。”
罗姨娘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她瞥了苏妈妈一眼,冲着金芍抬抬下巴。
金芍开了柜子取出个锦盒送到罗姨娘桌前。
罗姨娘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钥匙,打开锦盒的锁。
这盒子有两层,上面一层是永秀的嫁妆单子,她攒了十来年,越攒越厚。
下面这层是她的私房,这些年又要防着老宅查帐,又要防着容寅心血来潮问家计,她呕心沥血东攒西凑,终于攒下这三千两。
罗姨娘徐徐吐出口气,满意地看了一眼锦盒,把地契房契收在盒中。
账本单独拿出来对账,以前是常福管的,不论如何一笔勾销,这个月开始的她得仔细对明白。
收好了房契,她又喝了口莲心茶润润舌头,这回茶汤里搁了点冰糖,压了压苦味。
而后才对苏妈妈道:“这事之前一丝风都没有,都不知道她预谋了多久,这种地方她能疏漏?”
眼前这几年是不能动的。
罗姨娘目光望着窗外廊下灯火,幽幽道:“我记得常家的两个小孙子,大的今年六岁,小的也四岁了罢?”
苏妈妈怔愣,这是什么意思,回到:“好像是。”
罗姨娘点点头,孩子要是能抱过来养最好,要是抱不过来只认殷氏……
她抽手合上茶盖,“啪”一声脆响在屋内回荡。
教不好,难道还教不坏?
这念头一起,口疮抽疼,她“咝”的一声:“金芍,赶紧去摘些菊花脑捣碎了给我。”左边一个疮咬破了,右边还有一个。
还有几天就春宴了,她可不能生着疮摆宴。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灰衣管事的妈妈提着盏小灯,静悄悄来到眠云阁。
罗姨娘一见她就屏退左右,问:“怎么?常管事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个管事妈妈凑到罗姨娘耳边:“老爷方才吩咐,明儿就要把给三姑娘的两万两嫁妆钱送到夫人那儿,夫人好给三姑娘办嫁妆。”
“常管事让姨娘赶紧想法子,外头的钱要等蚕季过了才能拆补出来,如今还有这个数的窟窿。”
管事婆子伸出三根手指。
“明天?”罗姨娘胸膛不住起伏。
“明儿一早。”管事妈妈压低了声:“常管事说怎么着也得先送一万去,请姨娘无论如何想想法子。”
苏妈妈站在门外只听见里头茶盏落地的声音。
没一会儿就见那个管事妈妈捧着罗姨娘的宝贝锦盒,飞快出了眠云阁的院门。
等金芍捧着捣得绿莹莹的菊花叶汁子进屋的时,就见罗姨娘用帕子捂住嘴,往帕子上吐了一口血水。
第二日一早, 常管事亲自到濯缨阁。
立在门外恭声道:“老爷说三姑娘辛苦,往后多一个哥儿身边要添什么人用什么东西都凭三姑娘作主, 每岁再多给三姑娘拨五百两银子当零花。”
“还有姑娘的嫁妆银子,两万两是置办东西用的,老爷吩咐今日送到夫人院中去。”
“这是现银票一万,还有一万,得等过些时日。”
常管事手里捧着银票匣子,先来濯缨阁再去和心园,是请朝华派身边人一道跟过去点收。
隔着细竹帘栊, 常福只能隐隐看见屋中的人影。
三姑娘坐在明间的圆桌边裁剪着什么, 桌边还有个小男孩儿, 手上握着风车, 紧紧挨在她腿边。
朝华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布老虎, 声音隔帘缓缓传出:“劳烦常管事了。”
常福满面是笑:“老爷吩咐, 不敢怠慢, 怎么敢说劳烦。”
“保哥儿来了,往后多的事儿要劳动常管事。”朝华一说话,保哥儿就握着竹风车, 走到帘子边, 隔着细竹好奇打量常福。
常福本就恭着的身子更弯低几分, 给保哥儿行礼。
朝华往老虎身子里塞了些棉花, 余光看见常福恭顺的身形, 嘴角微微勾起。
保哥儿脆生生问:“你是谁啊?”才来一天, 濯缨阁的人他几乎已经认全了, 他没见过常福, 所以好奇。
朝华乐见保哥儿活泼胆大,年纪小的孩子便是这点更强些。
她一面往布老虎中塞棉花一面告诉保哥儿:“这是常管事, 是家里的管事,以后你想要什么就告诉他。”
保哥儿学舌:“常管事好。”
常福本就弯下的腰弯得更低了:“不敢受不敢受,哥儿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只管吩咐我。”
保哥儿扭头看向姐姐,丫头婆子们便已经教会他,有什么事要得到姐姐的允许。
朝华冲他一颔首,他扭过头对常福笑:“好。”
朝华抬眉叫了声甘棠:“甘棠,你跟常管事去。”甘棠掀帘出去,跟在常管事身后去和心园送银票。
人一走,阮妈妈就叹:“到底是不一样啊。”
“哥儿才来,常管事就亲自过来回事了,以往可少有。”
朝华的身边有了纪恒当管事,就不可能再倚重第二个管事。
常福这些年对东院一直恪守本分,不得罪也不讨好。恭敬是恭敬的,但也只是明面上不出错。
要论旁的,他跟罗姨娘的来往更密。
这些在容朝华刚学管家时就已经知道,大伯母剖给她听:“两边要是不分干净,就有空子可钻。但两边一旦分得干净,就是养虎为患了。”
猪肉过手,哪有不沾油的?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西院若全交给罗姨娘来打理,难保不喂大了她。
大伯母抚着朝华的脑袋心中叹息,老夫人的意思是三弟房中得有个“知冷知热”的,房里人打理爷们的日常衣食再寻常不过。
她告诉朝华:“牛马牲畜都是一样,眼前有吃的,就会先吃眼前的。”
母亲重病时,只有殷家跟来的人才真心为娘忧虑焦心。容家的下人们早早就开始办起寿材装裹,裁剪白布预备着扎白腰带了。
朝华没想太久,决定划墙而治。
阮妈妈几人一向当常福是老爷身边的管事,又是老管事的儿子,端个不偏不移的架子也是正常的。
谁能想到,保哥儿不过才来,常管事的脚步就迈过云墙,踏进了东院。
甚至不必收买打动,他自己就来了。
朝华笑看了阮妈妈一眼:“往后,会来的更勤。”
芸苓笑着道:“今儿一早,老宅送东西来了。”
虽离开祠堂上名还有一段日子,但容老夫人点过头,楚氏当天就为三房新立了帐目。
容家不论男女,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是一样的。女孩子大了有脂粉簪环的零花,男孩儿也一样有去书院的笔墨费用。
今日一大早,老宅就把保哥儿这一季的月例银送了过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各房各人预备的礼物。
多是些小金锁小手镯和长生锞子之类的,孩子四岁,眼看将要开蒙,族中兄长们个个都送了笔墨纸砚来。
妹妹们送的是针线,只有一日的功夫,那些小鞋子小衣裳当然不是她们亲手赶出来的,但朝华十分领她们的情意。
老宅送月例来,说明老太太已经认了过继。
而这个孩子又养在东院,朝华往后是要出嫁的,纪管事要么跟着去,要么留下继续当夫人的陪房管事。
三房小少爷身边,往后还是要用容家的管事。
常福就是想到这些才来示好了。
朝华缓缓收针,看看,这就是差别。
父亲对母亲再上心,也还得有一个养在母亲名下的嗣子,才能镇得住西院那些墙头草。
“甘棠姐姐已经按房头把礼都记在册上了,还有五姑娘那边的,一大早差百灵把东西送到月洞门,是我去收的,统共有三盒。”
“一盒是问夫人安,一盒是问姑娘扭伤了脚可好些,最后一盒是给哥儿的。”
永秀送的礼当然要比别房的姐妹更厚几分,除了两件男孩的衣裳,还有一块金锁片,一对金脚镯和一匣子玩具。
芸苓细看过了,锁片上有吉祥话,脚镯上刻着祥云纹,全都是新的。
“应是一早办来的。”
朝华颔首:“我这边的礼送了吗?”
永秀在香会受了惊吓,作为姐姐这是该有的礼数。
“昨儿夜里就送过去了,一盒燕窝,一对朱砂串儿,两只安神的香包。”都是压惊的东西。
朝华点点头,甘棠芸苓跟她最久,这些事早就练出来了,不会出错。
芸苓禀报完又略带忧心道:“西院已经在预备春宴了。”连芸苓都觉得奇怪,这样大的事罗姨娘竟就这么认了?
早些年姑娘还小的时候,罗姨娘明里暗里可没少使绊子。
如今罗姨娘不仅认了,还一清早就忙着开库房收拾成套的瓷器待客用。
这回的春宴专到外头请了厨司上门来做菜,席面上六菜十六碟,加四点四热,水阁里摆戏每桌也有八点。
“罗姨娘那头还打发人送了水牌戏牌过来,请姑娘勾点。”
每套司厨班子都各有擅长做的大菜小菜点心,办席之前请主家勾点菜肴,到了日子只须主家备下几缸水,连柴都由司厨班子担过来。
这回别苑春宴,大席八两,小席四两,每一桌客人是十二两的例。
朝华心知罗姨娘还有后手,她手里拿着那个布老虎,保哥儿绕着桌子跑了一圈又一圈,趴回到她腿上,眼巴巴盯着她缝老虎额上的“王”字儿。
朝华望着保哥儿嘴角一翘:“不急,马上就缝好了。”
缝完最后一针,保哥儿拿着老虎到廊下玩。
朝华收起针线:“净尘师太快到了么?”
“算着时辰该到了。”一清早派船去接的,来去共二九水路,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让阮妈妈看着保哥儿,朝华亲自到别苑渡头去接净尘师太。
今日湖上风大,刚到渡头边,风便吹得她裙袂翻飞。
“姑娘,要不要到后头亭子里等?”湖面上远远是有船摇过来,隔得太远瞧不清是不是容家的船,真划过来还有好一会儿。
“不可。”
净尘师太既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又是她半个师父,岂能坐在亭中等。
朝华矗立在春苇之间,遥望远舟。
沈聿站在小舟船头,船越摇越近,水岸边苇芽初生,在一片轻红淡黄间有道淡绿色身影玉立其中。
沈聿止不住心头轻跳。
白菘奇道:“公子,有人接咱们哎?”
沈聿并未答话,水波轻荡,舟身上下,那抹淡绿越来越近。
一眼望去,乾坤皆春。
等船近了,芸苓微惊:“姑娘,是沈家公子,姑娘要不要回去?”因是自家宅院渡头,出来接船便没备帏帽,此时去取也来不及了。
传到西院,唯恐被罗姨娘作文章。
朝华望了湖面一眼,沈聿船后那只才是净尘师太坐的船。两只船船形相同,这才认错。
没想到沈聿也是今日回来。
朝华立住了没动:“不必,春宴那日本也要见的。”上巳节时年轻男女踏青游春本就是正常交际。
等周边那道淡绿影子越来越近时,沈聿惊觉自己一直盯着岸上的人,他将目光错开。
待船只泊靠岸边,那道绿影依旧站在那里没动,反是沈聿步子踌躇,缓缓向前去。
一条长木栈道,一人在水一人在岸。
中间隔着渌水芦芽,白云绿萍。
朝华先动了,她拢着宽袖走向沈聿。
沈聿微直住身体,以为她等在渡头是有话要说。二人在木栈道的正中间相会,又错身而过。
朝华对他只是微侧了侧头,步子不停,轻声唤道:“沈公子。”
沈聿早就见过朝华,朝华却是第一次见他。
匆匆一瞥,只看见他眉目生得清俊。虽是书生,但剑眉藏锋,气质倒不像是书生。
沈聿只觉她双目明澈,目光往他身上一转,不由自主施礼回答:“容姑娘。”
他还顿在原地,她已经翩然往栈道尽头去了。
沈聿转过身,这才瞧见有渡头有另一只船刚刚靠到岸边。船上是个中年女尼,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徒弟。
容朝华赶忙上前:“师太。”
净尘师太见朝华等候,慈和道:“劳你接船。”
“师太为了我母亲的病这样奔波,我等一等也是应当的。”朝华扶住净尘师太的胳膊,又让丫头接过两个女尼手中的药箱药材。
向净尘师太细说母亲的病情:“这两日好些了,只是时时思睡,一日几乎有大半日都在睡……”
母亲躺在床上酣睡,醒着的时候也懒动,或是坐着晒太阳,或是抱着猫儿,一点也没有原来活泼好动的精神头。
她怕母亲真像师太说的那样,药吃得太多,从此只知道食睡。
净尘师太知她忧心,宽慰她道:“不必担心,这半月的用药是让你母亲养元神气血的,等歇足了慢慢会好。”
“香会之后,我有两天空闲,趁着这两日,我也要看看你的认穴指法。”
朝华听到真娘无事,眉间忧色顿消,玉容颜开,扶着净尘师太的胳膊,走过栈道,将净尘师太送到厢房去。
沈聿看见来舟就知是自己想岔了。
他在渡口亭中等白菘拿行李下来,二人再次错身,这回沈聿看明白了,容朝华连一丝余光都没瞧向他。
沈聿顿悟,他只是容三姑娘用来打发楚六的一个由头。
画眉提着食盒赶到渡头,食盒上层是两道点心,下层是那只素面经盒。劝了许久终于劝动了姑娘:“姑娘抄得手都酸了,天天腕上都要搓药油,就这么摆着不送,岂不是白做了功夫?”
永秀辗转难定,喃喃自语:“不论如何,总得谢这一回。”
谢过这回,她就去跟菩萨说,从此不再作这些非分之想了。
想趁沈聿下船时把经盒交给白菘,还未靠近就见三姑娘等在栈道前,画眉倒抽口气,三姑娘不会是来抢人的罢?
她藏身墙后,眼见下船的果然是沈聿,心里正自着急。
就见二人打了个照面,三姑娘迎上另一只船,她是在等净尘师太!
沈公子没瞧上三姑娘,三姑娘也无意沈公子!
画眉哪还顾得上送经盒,当即回去禀报。
永秀听到姐姐守在渡头,揪着一颗心:“他们真的没攀谈,姐姐也没逗留?”
画眉重重点头,喜意盈腮:“没有!”
永秀高高提起的心,终于稳稳落了回去。
三姐姐跟楚家六郎自来都是有说有笑的,这么看姐姐心里果然喜欢楚六。
永秀又忧又喜,忧的是姐姐与楚六有情人难成眷侣,喜的是姐姐既然喜欢楚六那就瞧不上沈家公子了。
“姑娘这下总该放心了罢?”画眉知道自家姑娘性子软善,不过给沈家公子抄几页经,夜晚便不能安眠,白日不思饮食。
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如今可好了。
永秀双手叩心:“阿弥陀佛!”
华枝春/怀愫
朝华引净尘师太到和心园时, 真娘已经吃完了药,正一边跟着虎子玩, 一边跟冰心几个丫头闲话。
她病了七八日,精神已经好得多了,今日穿了件紫色窄袖春罗衫子,乌发简单挽成个髻,不簪金玉,发间只戴着那个珍珠花环。
目光莹洁,玉容雪明。
唐妈妈和冰心玉壶几个看着她, 不许她到园子里去玩耍, 至多放她到廊下晒晒太阳。
足不出屋, 她也想尽了法子玩, 剪彩纸作春胜春幡挂在花树上, 夜里又点挂起一溜小灯笼。
冰心说:“这要是夏天就逮些萤子来, 用薄纱笼住了挂起来能亮一夜。”
真娘摇头:“不可不可, 萤火之灯好看是好看,可萤子来这世上不过就活四五日,该让它们在湖上草上玩, 何苦逮住了做灯?”
就因这个, 夏日她连萤火虫簪子都不戴。
“净尘师太来了?”真娘说完就见阿容带着净尘师太又来给她摸脉瞧病, 刚要站起来迎接, 就见小虎子攀坐在她鞋面上。
真娘抬起脚又落下, 想让小虎子自己跳开, 可小虎子就是不肯走, 还一边咪呜一边甩尾巴尖。
真娘实在没法子, 只好把小虎子搂在怀中,对净尘师太道:“我失礼了。”
二人对坐把脉, 净尘师太摸完脉像,冲着朝华缓缓点头。
朝华心中大定,今年又挨过去了。
甘棠站在一边不住冲朝华眨眼,朝华走到外间,轻声甘棠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甘棠飞快说道:“夫人因着嫁妆银子的事,把管家事的事儿也给想起来了!”
真娘先时病着,精神不济,还没想到这一岔,今儿一早常管事来送银票时,她倏地想起来了!
她是三房主母,老夫人和大嫂都去了京城,她应该掌起家事来。
常老管事年老之后,三房的事就由常老管事的儿子常福接了手,自打夫人生病,常福已经十好几年没见过夫人的面了。
成了亲的男人,夫人不能管庶务,自然是屋里的女人来接手。
常福便一直都跟罗姨娘管着西院的事。
这会儿隔着帘子,真娘只看见常管事的囫囵影子,她记得三房的管事确实是姓常,原来也曾盘过三房的账,于是问他:“这是家里给姑娘预备的嫁妆银子?”
常管事只敢应是,隔着帘子不敢探究夫人,只是心中纳罕,难道夫人的病真的好了?
甘棠捧着盒子进屋,常管事只看见夫人手中抱着只背黄肚白的黄猫儿,一下一下撸着毛,模样与十年前比,不过略消瘦些。
甘棠挡住常管事的目光:“回夫人的话,这是家里早就拨出来的银子。铺子、田庄这些不算在里头,只是置办头面衣裳细软用的。”
真娘脑中,她才刚进门,自然要端起主母的架子,轻“嗯”了一声说:“知道了,你们俩核一核数罢。”
甘棠和冰心对起银票的数额来,每人清点两遍,才报给真娘:“数额没错。”
“先收起来,等会儿送到纪管事那里入账。”真娘吩咐完又对常管事道,“往后支出的每一项我都会让两边交接核实,采买上的事你们商量着办。”
“还有一万两也别送到我房里来了,交到账上去就是,纪管事会送单子来核对的。”
常福越听越心惊,只当夫人心头清明了,又行个礼:“是,夫人只管吩咐。”这才退出和心园。
常管事人一走,真娘微张着嘴问甘棠:“这就一万两了?过后还有?”
甘棠笑着点点头:“是,统共有两万两银子,置办完头面衣裳和零碎物件,留下的银子就当活钱。”
公中还会再给一笔,这一笔其实就是三房出的钱。
真娘一抚掌,喜笑颜开:“真不少,这可太好了。”她本来还在想,沈家的家底这样薄,等阿容真要出嫁时,她这个当嫂嫂的要再悄悄多给些添妆。
没想到容家给女儿的预备嫁妆钱这么宽裕,那就一点也不用委屈阿容,能替她把妆奁办得厚厚实实的。
这是朝华怎么也没想到的。
才刚过了继,就能把管家权也给拿回来。
廊下小琉璃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朝华明眸含笑:“让唐妈妈去报给父亲,告诉他,娘好得多了,再把娘想管家的事说一说。”
三房的主母要管三房的家,那是天公地道的事。
甘棠却忧心起来:“姑娘,那边捏了这些的权柄,岂肯就这么放手?”
“不肯才是好事。”
管家权越难要回来就越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扒不下她的画皮。
“不着急,除了公账,还有私产,给他们点时间,也好把这些年的亏空补一补。”
罗姨娘不管如何也会交一本看得过去的账上来,就算账本上揪不出错处来,只是交出管家权,就一下打断了她的脊梁骨。
朝华望着庭中春风吹动花树枝叶,胸膛不住起伏。
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抬步迈进屋中,便听净尘师太对真娘道:“娘子已经好得多了,只是养身的汤药还得再服几日,把病根除去就好。”
真娘双手合什,诚心相谢:“多谢师太,等我病好,必亲手给师太做套僧衣。”
不光是做僧衣,真娘听说荐福寺中每个初一十五都有义诊,又想给荐福寺捐些香火医药银子。
她原来是闺阁女儿,手上能动用的只是月例银子,如今是正经的容三夫人了,又有嫁妆傍身,张口便道:“往后每月,我都给寺中添一百两银子的香火医药钱。”
净尘师太还以一礼:“阿弥陀佛。”
等送走了净尘师太,真娘拉朝华坐下:“我听唐妈妈说家里来了个男孩儿?”
朝华点头:“是来了男孩,族中亲戚的孩子,因没了父母,在咱们家寄住,想等你身子好了再带过来见你的。”
真娘来了兴致:“几岁了?来咱们家住多久?”
“才刚四岁,要是族里没人养他,那就养在咱们家了。”朝华伸手拿过桌上摆的绣箩,看见里面有个绣了一半的鞋面。
月白底子,几朵梅花。
她用指甲劈开丝线,给梅花绣上几点黄色花心:“但他年岁实在是太小了,见了人就叫娘。”
真娘听了刹时心软:“哎呀~真是可怜见的。”
“真要抱了他来也成,左右也没个消遣,可他要是叫你娘,怎么办?”朝华绣着梅花花蕊,借着劈丝看向真娘。
十年了,隔了十年,她终于又再见到她娘梳妇人发髻,越来越像她模糊记忆中娘亲的模样。
唐妈妈几人全都屏着息,就怕真娘不答应,那就得再想别的法子。
真娘痛快应声:“那有什么,他要是叫我就答应呗,哄孩子嘛。”
朝华指尖扣在鞋面上,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会儿也该用午膳了,就让唐妈妈把他抱过来罢,咱们一起用饭?”
“成啊,添两个小孩儿爱吃菜,他吃的多不多?”
亲戚家托付,就该让家中大人管着,阿容还没出嫁呢,哪能照顾孩子。
真娘觉得都是因她生了这场病,才把本该管着的事交给阿容,既然病好得多了,就得把家事拿起来。
“唐妈妈,你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诶!”唐妈妈哑声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屋外去。
真娘看着唐妈妈的背影“扑哧”笑一声:“妈妈着什么急呀,慢点儿走。”还问朝华说,“唐妈妈是不是想她的小孙孙了?要不要给她放几天假?”
唐妈妈的小孙子今年都十八了,已经跟着纪叔跑船走货,这会儿正在泮水收茶叶呢。
“成啊。”朝华一口答应,把那幅月白缎绣梅花的鞋面比在真娘的脚上,“这个好,给你做双睡鞋穿。”
真娘咯咯直乐:“这是我做了想给你穿的。”
保哥儿来的时候,打扮得喜气洋洋,唐妈妈教了他好几天,抱进屋子时说:“坐在姐姐身边的就是娘。”
保哥儿早就不记得亲娘了,他亲生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改嫁了。他跟着叔叔婶婶过活,自学会说话起,就没喊过娘。
听见唐妈妈教他,他只知道点头。
等进了屋子,保哥儿张不开嘴。
朝华攥着鞋面,缓缓叹口气:“保哥儿过来,到这儿玩。”
真娘也冲他招手,保哥儿从落地罩边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看看真娘,又看看榻上的小虎子。
真娘伸手抱起了保哥儿,把保哥儿放到熟睡的小虎子身边,轻声告诉他:“你轻轻摸,它要是喜欢你,就会舔你的。”
小虎子只认真娘,连朝华它也不亲近,感觉有人靠近,掀开眼皮瞧上一眼。
保哥儿伸出两根手指头,小虎子抬起头,对着保哥又嗅又闻,耳朵高高支起来,并不放松警惕的样子。
保哥儿轻之又轻的摸了摸小虎子的脑袋,摸一下就缩回去,再摸一下又缩回去。
两三回之后,一人一猫就算熟了,小虎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保哥儿的小手。
真娘笑起来,对朝华道:“是个好孩子。”没拽猫尾巴,没捏猫耳朵,轻手轻脚的,就是好孩子。
朝华依旧坐在对面“绣”着鞋面,好半天都没抽过一针,目光关注着真娘和保哥儿,心口“呯呯”跳动。
保哥儿很快就跟真娘混熟了,真娘听他背诗,又听他叽叽咕咕说些孩子话,躺在榻上乐不可支。
厨房送来食盒,保哥儿戴上老虎围兜,坐在真娘身边。
桌上有道虾丸子他昨天吃过的,他捧起碗,先看看朝华,又看看真娘,大着胆子道:“娘,我要吃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