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话是何意?
没等季绾反应过来,下颔被再次抬起。
月光盈满视野,那人居高附身,在月光中金相玉映,连轮廓镀上的光都是皎洁夺目的。
季绾心里乱糟糟的,擂鼓般跳动,琢磨不清他有几分打趣、几分真,甚至在彼此的唇相距半寸时,都没有做出拒绝的动作,以致君晟在短瞬的迟疑后,真的倾覆而下。
“不要——”
方寸之际,气息清晰交缠,季绾慌乱退开。
月也缠绵,月也清冷,清冷地形成一道屏障,隔绝开暧昧。
季绾当他玩笑开过了,责怪地嗔了一眼,“先生莫要再愚弄我。”
说罢,不等君晟说什么,快步走进沈家大门,留下与孤影为伴的男人。
君晟在星河飞月下缓慢踱步,背靠矮墙扬起修长的颈,似叹似笑。
适才,在克制和感性间,他有所失控。
有枫叶落在发间,他抬手摘下。
秋意阑珊,人孤寂。
次日,季绾醒来,君晟已去上朝。晨风瑟瑟,叶落满院,窗外传来笤帚的飒飒声。
季绾推开窗,见馨芝和蔡恬霜正在打扫落叶,说说笑笑的。
她深吸口气,让烦乱的思绪沉淀,随后合上窗,梳洗打扮。
她打算为学堂的孩子们熬些润秋燥的梨汤,便在医馆打烊后带着馨芝去往街市。
秋日产梨,但因皇城一带盛夏干旱,梨的产量变小,两人寻了半晌才在一个犄角旮旯的摊位上看到新鲜饱满的鹅梨。
“老板怎么卖?”
“老板怎么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季绾看向另一名买主,莫名有些熟悉。
那人小厮打扮,左脸一道疤痕,生得样子很凶,举止上亦没有礼让,挑选了几个表面油润的,丢下几个铜板朝街对面一辆马车跑去。
摊主急呼:“诶,兄弟,给多了!”
“我家公子赏你的。”
季绾顺着那人跑去的方向转动视线,看那凶巴巴的小厮掏出一个梨子擦在衣襟上,随后双手递给坐在车上单手挑帘的男子。
季绾惊愕,那男子是......曾被父亲一纸诉状送进牢里的君氏四公子君腾,其父官居正三品户部右侍郎。
当初,两家闹得鸡飞狗窜,极不愉快。
四公子年纪不大,未满二十,派头不小,出行必是香车宝马,嬿婉环绕,赚足了路人的视线。
冤家路窄,季绾扭回头,捡了一袋梨子,付过钱两,拉着馨芝匆匆离开。
君腾咔嚓咬下一口梨,没注意到摊位前的女子,“挺甜,拿去太师府孝敬祖母不寒碜吧?”
凶巴巴的小厮赔笑道:“老夫人最爱吃鹅梨,今年街面上鹅梨少之又少,自是不寒碜。”
君腾觉得有道理,撇了只啃了一口的梨子,歪歪斜斜翘起二郎腿,“走,去太师府。”
当四公子拎着一兜子鹅梨走进侧门,与即将出府的沈栩遇个正着。
“呦,巧了。”
君腾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除了入狱那段时日吃了过去十几年都没有吃过的苦,其余时候都是享受锦衣玉食的。
做派纨绔,与二皇子交情匪浅。
沈栩瞥一眼,虽是同辈,但自己年长他几岁,又是大房嫡长子,合该受到尊重,可事实相反,君腾只把他当成半路认回来的寒酸亲戚,从不开口唤一声“兄长”。
看他拎着一兜子梨,沈栩猜出他是来孝敬老夫人的,这人纨绔是纨绔,却与他的胞妹君淼一样,喜欢黏着老夫人。
两兄妹对比起来,还是君淼更像高门养出的小姐。
在沈栩打量君腾的同时,君腾也在打量他。
“果然是富贵养人。”
再不是才秀人微、一身是刺的穷书生了。
后面的话,君腾一笑略过。
沈栩知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没有理会,阔步迈出门槛。
“等等。”君腾走上前,“听说馥宁公主与君晟的小媳妇闹了矛盾,将怒火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害你差点毁了清白。大男人的,还要清白啊?为谁守着呢?”
既是纨绔,打听消息的门道自是甚多,尤其是宫里的风月事。
沈栩冷冷睇他,“别人的事,少打听。”
“听东宫的人说,太子托德妃娘娘去了一趟沈家,替公主给君晟的小媳妇赔了不是,我猜......”他露出看好戏的笑,“你对那小娘子还没......”
“住口!”
将人激怒,君腾更兴奋了,直拍大腿,“这可热闹了,德妃娘娘喜欢君晟,君晟娶了医女,医女曾是你的未婚妻,你呢,又与德妃娘娘成了表兄妹。”
沈栩在听得那句“德妃娘娘喜欢君晟”时,终于正眼瞧君腾了。
“你说娘娘喜欢君晟?”
“当初太师府人尽皆知的事,怎么,这都不知晓?”
“君晟呢,可曾动心?”
“君晟若是动心,娘娘就不会甘愿做君氏的棋子入宫了,也就没季绾什么事了,季绾充其量做个妾。”
沈栩懒得与他斗嘴,但在听到他羞辱季绾时,目光骤寒,“这些话以后烂在肚子里,非礼勿言。”
君腾呵一声,虽不爽利,却又拿他没辙。
谁让他是太师府的长子呢。
第31章
从街市回来, 季绾借用沈家正房的灶台熬制梨汤,将一个个装满小料的瓷盅放进铁锅里蒸煮。
等烟囱燃起炊烟,季绾坐在门口的马扎上看火。
曹蓉拎着后院摘来的果蔬走进来, 知季绾在为学堂的孩子们熬梨汤,暗自撇撇嘴,但没有不识趣地催促她快些腾地儿,还拿过另一个马扎坐在一旁。
“自打阿胭外出帮工, 我啊, 一个人抗下一家子的伙食,怪累的。”她转转脖子, 抬手捶肩,“本来就够累了,还要听大嫂唠叨, 也怪我没本事, 不能像你和阿胭那样出去赚钱养家。”
季绾懂得适时服软才能相安无事的道理, 她示意曹蓉背过身,为其按揉起肩胛。
曹蓉也挺捧场, 直呼舒服。
刚巧潘胭从学堂回来,看见升起的炊烟, 忙不失迭地走进灶房。
闻到梨香, 不禁问道:“二嫂在熬梨汤?”
曹蓉闭眼随着季绾的力道晃动,哼哼唧唧地应了声:“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何时见我为膳食花费过心思?不把粥熬成烂浆糊就不错了,狗都嫌。”
说完把自己逗笑了, 笑耸了肩膀。
季绾与潘胭对视一眼, 露出笑意。
柴米油盐,淡饭粗茶,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有人温吞,有人要尖,难免有摩擦,抱怨、委屈是人之常情,但都有一个忍受的程度。
至少她们几个妯娌还能相互忍让。
嫁入沈家后,季绾我行我素,没有不堪重负的压抑。
花一点心思恭维和示弱嫂嫂们,能换来融洽相处,何乐不为?
这时,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沈二郎沈濠从外面回来。
曹蓉瞥见丈夫,细长眉眼带笑,“回来了,今日回来得早。”
“嗯,路上一家新店开张,带了只烤鸭回来。”
沈濠生得摸样周正,不苟言笑,将烤鸭放在灶台上,没使唤妻子,净手后自行切片装盘。
潘胭不在时,他只要回来得早,会跟妻子一同烹制饭菜。
曹蓉能这么快想开,还有他一份劝导的功劳。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季绾掀开锅盖,等瓷盅冷却,将一部分装进一辆推车,其余的打算留给沈家人晚膳时食用。
等将推车推出家门,君晟刚好牵马走进巷子。
四目相对,季绾推着车径自越过,看傻了一同推车的蔡恬霜。
“大人......”
君晟将马鞭扔给陌寒,大步上前,接替蔡恬霜推车。
蔡恬霜站定,挠了挠头。
季绾也放开手,看着君晟推车走远,又板着脸跟上去。
兄妹二人愣在原地,都察觉到小夫妻闹了别扭。
反应过来的蔡恬霜甚至有些雀跃,“哈,头一次见大人被甩脸子!”
陌寒无法理解妹妹雀跃的原因,牵着两匹马默默走进沈家。
余霞斜照的小巷内,偶有邻里经过,季绾遇到都会客气问好,却在君晟看过来时,压下唇角。
君晟问道:“还在生气?”
季绾不理,见又有邻里迎面走来,主动打起招呼,“陈伯。”
年过八旬的老人拄着拐,笑得眯起眼缝,说话含糊,“绾丫头,你的夫婿可真俊。”
季绾讪讪,余光注意着君晟,“你快回去吧,太惹眼了。”
“我这人喜欢从一而终,做事要尽善尽美。”
季绾偏头看向别处,一路无言。
抵达学堂,将梨汤分发给孩子们,季绾拉过弟弟,将从潘胭那里借来的书递给他,又递上一盅梨汤。
谁知,季渊捧起梨汤跑向齐伯,双手呈上,换来齐伯的大笑。
“还得是大弟子疼人。”
季渊腼腆地笑了笑,又折返回姐姐身边。
姐弟二人坐在书肆的屋檐下,伴着落叶秋花闲聊。
齐伯与君晟站在不远处,看着季渊的手语,忍不住揶揄:“大人猜猜,阿渊在与绾丫头说什么话呢?”
这些时日,老者学会了手语,终于能在君晟面前卖关子了。
君晟望去,看懂了季渊的手语。
得了小舅子的肯定,浮现出浅淡的笑。
“夸您呢,顺带着也夸了我。”
齐伯有点惊
讶,“大人也懂手语?”
“略懂。”
“不会是为了绾丫头一家特意学的吧?”
君晟没回答,看在齐伯眼里,何尝不是一种默认。
书肆打烊,季绾要将推车带回沈家,被君晟拦下。
两人很少一同出行,天高气爽,惠风和畅,君晟提议,不如在月影满路的街市上转转。
被季绾拒绝。
女子仍旧板着脸,显然没消气。
君晟点点头,接过推车走进巷子。
看他背影孤寂,季绾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齐伯倚在二楼窗前扯嗓子笑道:“大人怎不解风情呢,惹了娘子,要死皮赖脸地哄啊!”
几名住在学堂的孩子跟着笑哈哈起哄,都不懂小夫妻在别扭什么。
被这话点拨,君晟放下推车,走到季绾面前,没在意看热闹的老少,施了十分诚意,道:“那日是我孟浪,冒犯了念念,以后不会了,作为赔罪,今日请念念餐叙?”
季绾不觉得他昨日所为是孟浪驱使,更不会将他视作登徒子,只觉得他里内闷坏,喜欢捉弄她,“先生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伴着一点儿别扭,季绾言不由衷地问道:“家中备了膳,咱们不回去,公婆会不会有微词?”
“你嫁给我之前,尚且自在,不受约束,嫁我后就要做循规蹈矩的闺妇,那嫁人有何意义?”
百鸟有巢可归,亦有广袤天空飞旋,妇人为何不行?
季绾被他的话触动,终于愿意放下别扭,“去哪里餐叙?”
“念念可有想吃的口味?”
“想吃辣。”
婆家口味清淡,既外出餐叙,季绾便想换换口味。
君晟点点头,抬手与二楼的老者打个手势,带着季绾离开了书肆,留下花圃前的手推车。
大鄞朝无宵禁,日落喧阗,华灯绚丽。
两人并排走在街市上,在遇见比肩接踵的人潮,君晟会错后一些,将季绾护在身前,却会刻意保持一段距离,不至于唐突她。
附近街面上有一家辣锅经常座无虚席,君晟打算带着她去尝尝。
辣锅馆子的对面是赫赫有名的望月楼,达官显贵聚集之所,自打吟玉楼被烟火点燃处在修葺中,望月楼的生意更加红火,但今日不同,有贵客包场,小楼周围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辣锅店分甜辣、香辣、酸辣、麻辣、干辣,锅底也分鱼锅、蹄锅等等,种类繁多。
今日客未满,刚好有位置。季绾询问过君晟,选了麻辣口味的鲈鱼锅,又点了几样店里的特色小菜。
坐在临窗的雅间,闻着香气四溢的鱼锅,昨日那点不愉快烟消云散,季绾闷头夹菜,总感觉有道视线隔着热气注视她。
“是我点的不合先生口味吗?”
君晟单手支颐,道:“很合胃口,秀色可餐。”
说罢,也不管季绾作何反应,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品尝。
刚哄好的,不能再将人逗恼。
汁饱鲜美的鱼肉麻辣入味,小菜各有风味,两人安静用膳,在喧闹的市面上形成一方宁谧的天地。
季绾拿出帕子擦了擦被辣油刺激过的唇,唇肉变得水嘭嘭,残留一丝麻感。
付过银两,两人走出馆子,繁星熠熠、月朗清,已是二更天。
饱餐一顿需要消食,两人走在街道上,默契地谁也没提早些回去。
倏然,一道狂奔的身影撞击在君晟肩头。
君晟向后一步稳住身形,没顾及自己,先看向一旁的季绾,见她没事,才掸了掸肩,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摸向钱袋。
腰间空留流苏玉佩。
季绾也发现异常,作势欲追,被君晟拉住。
“算了。”夜深沉,他没带护卫出行,贸然丢下季绾去捉贼,恐她有险。
鼓囊囊的钱袋怎么能算了,季绾不高兴,君晟还穿着官袍呢,朗朗乾坤,小贼都敢偷到朝廷命官的头上,也太猖狂了。
可她猜到君晟的顾虑,敢当街抢钱的小贼通常不会是一人作案,若追上去,被前后夹击,得不偿失,她没再坚持,但被破坏了兴致,不免挂脸,有些不痛快,“丢了多少银两?”
“一月的俸秩吧。”
季绾安慰道:“这一个月我养你。”
君晟被逗笑,狭长的眼尾微弯,在月光下蔓延开暗影,更显深邃。
自己的好意被当成了笑话,季绾睨他一眼,娇凶娇凶的,全然没察觉自己流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蛮。
君晟任她怪怨,好脾气的像真的没有脾气。
今夜在望月阁中唯一的食客执盏俯看,恍惚一瞬,仿佛透过光影,得见故人。
承昌帝放下酒盏,仔细凝着街上那道身影。
十几年前,也是在这条街上,还在做太子的他微服出宫,无意目睹到一对小夫妻在这处闹别扭的画面。
同样是妻子怪嗔丈夫,丈夫在旁认真听着,又温声轻哄。
那日,随行的宫侍小声禀告,说那男子是刚刚来京赴任的大理寺卿盛聿,而他身边的女子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名叫景兰诺,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大美人。
路人见之,只觉男才女貌甚是般配。
那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可随着与盛聿的君臣之交日益加深,对那女子的印象也愈加深刻,深刻到骨子里。
往昔多惆怅,微服出宫的承昌帝收回视线,抿一口小曲酒,“东城兵马司是吃闲饭的?闹市上,贼人如此猖狂?”
随行的禁军纷纷低头。
“尽快追回通政使的钱袋子。”
“诺!”
禁军副统领挠挠额,贼都跑远了,不好追回啊。东城兵马司新上任的指挥使今夜恐要寝食难安了。
可比东城兵马司先捉到小贼的人是君晟。
作为能夺取三厂一卫侦缉职权的年轻朝臣,追捕几个寻常小贼不在话下。
与预计的一样,抢钱袋的小贼有同伙,几人蹲过牢,以前就是干打家劫舍勾当的。
火把燃亮黑夜,跨坐在马背上的君晟接过陌寒呈上的钱袋,拉转缰绳,淡淡道:“杖责,流放三千里。”
“诺!”
身后传来小贼们求饶的哭喊,且不说流放苦寒之地能否抗得过去,就说杖责都未必扛得住。
更阑人静,君晟拉开东卧的隔扇,走近沉声的女子,碰了碰枕边的拨浪鼓。
在床边静坐了会儿,确认女子睡得安稳,他起身离开。
睡梦中的季绾感受到一束光,她无意识伸出手,想要挽留那束短暂停留的光。
喃喃道:“别走......”
怎奈声音太小,那人没有听清,只回眸一晌,随即合上隔扇,消失在投入窗棂的月色中。
无法醒来的季绾有些急,那束光似乎幻化成一抹少年身影,背对她渐渐远去。
“哥哥......”
遗忘的记忆藏在深处,烙在心头,唯有梦里方有模糊印象。
第32章
次日天明, 季绾醒来梳洗,拉开隔扇时听得“咚”的一声,是夹在门缝的钱袋掉落在地的声响。
找回来了?
季绾捡起钱袋颠了颠, 看向敞门的书房,犹豫着走了进去。
君晟不在,书房空静,半启的窗棂有寒风灌入, 吹晃窗边的菖蒲。
一早气温骤降, 凉飕飕引人打寒噤。
书房的主人不在,季绾不好逗留, 自作主张合上窗,又将钱袋放在桌上,她走出新房, 感受到真正的秋寒。
该添衣了。
晌午医馆无人求诊, 季绾得空去了一趟附近的布庄, 选了几样厚实的布料,打算给自己、娘家人、公婆、蔡恬霜和馨芝做袷衣。
待到付钱, 她突然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又仔细挑选了几样深色布料。
店里的成衣匠拿起笔纸, 询问她裁衣的尺寸。
其余人的衣量尺寸她在出门前都有询问, 唯独缺了那人的。
傍晚回到新房,她趴在窗边翻看医书,当瞄到那人身影步入后院时,立即迎了出去。
“回来了。”
君晟点点头, 步上旋梯, 走进书房时发现了桌上的钱袋,“怎么不收
季绾在书房门口伫足, “先生的钱财为何要交给我?”
“不是你说要养我一个月。”
“这不是找回了么,没必要了。”
君晟没再多言,走进云屏更衣,随口问道:“有事吗?”
云屏后传出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隐约透出男人挺阔的身形。
季绾移开眼,“天凉添衣,我买了些布匹,想问先生裁衣尺寸。”
云屏后的男人停下穿衣的动作,身着中衣堂而皇之地走出来,张开双臂。
季绾站在门外斜一眼,“先生没量过?”
“没仔细记过,劳烦了。”
既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季绾也不扭捏,取来软尺走进书房,面红耳赤地替他丈量。
宽肩窄腰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从腰围、胸围再到肩宽,都出乎季绾的意料。
看着清隽的人,体魄可用健硕来形容。
君晟太高,季绾踮脚费力,嗫嚅笑道:“低一点......再低一点。”
君晟附身,视线与她齐平,好整以暇盯着她酡红的脸。
“念念很容易脸红。”
作何要戳破别人的窘迫?季绾加快丈量,佯装镇定地问道:“先生举个例,你认识的哪位女子与成年男子单独相处不会脸红?”
被反将一军,君晟低笑,喉结震动,沉沉喑哑,打岔问道:“没有纸笔,记得住吗?”
“我记在心里了。”
“嗯,重复一遍。”
被质疑了,季绾收起软尺,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仰着脸蛋一一道出那些尺寸,后知后觉地羞臊起来。
好像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一样。
硬着头皮尽数道出,她背过手,找补道:“我不只要为先生添衣裳,还会为蔡护卫添衣。”
闻言,君晟静默片刻,忽然伸出手环过她的腰侧,拿过她手里的软尺,收拢在袖中,“陌寒有妹妹惦记,无需念念牵挂。”
“那有很多人牵挂先生,先生也不缺衣裳,是我自作主张多事了。”
“我与念念当下最是亲近,不是吗?”
给亲近的人准备入寒的衣裳,再正常不过。
既有了充足的理由,季绾脸上的红晕渐褪,恢复如常。
这人闷坏是闷坏,但懂得察言观色,不会一味戏谑她,适时还会审时度势恭维她几句,勉强算得上一个合得来的合作者吧。
季绾伸手,“还我尺子。”
知她听进去了,不会去给陌寒量体,君晟将尺子放进她手里,提起一件事,“过几日的狩猎,可要与我一同前往?”
季绾从未参与过狩猎,脑海里不自觉涌出苍鹰、游隼、黄犬、骏马急速飞驰在茵茵草地上的场景。她不排斥新鲜的事物,愿意去尝试、去体验,只是......
“方便吗?”
“方便。”
“可我缺乏野宿的经验。”
“互补了。”
季绾压住上翘的嘴角,点了点头,当晚就开始着手准备狩猎可能会用到的工具,还在次日前往珍书阁借了两本关于狩猎的书籍。
太师府。
秋日狩猎一直是皇家较为看重的活动,身为名门嫡长子,沈栩也在受邀之列。
与万寿节一般,每逢朝廷狩猎,年轻的才俊们多会趁机挥发才情,以博得天子注意。
几番甄选过后,沈栩的《秋猎赋》再次被呈送到御前,受到天子褒奖,名声大噪,连向来严苛的谭氏都展露了笑颜。
“吾儿之才学,名副其实。”
君氏看客,心思各异,在一片称赞声中,总有不合时宜的声响。
有人可惜沈栩太迟认回家门,在仕途中至少晚起步三年,又有珠玉在前,再优异,都无法超越君晟当年连中三元的风采。
听到二房婶母褚氏的话,沈栩缄默没有给予回应。
谭氏淡淡看向二弟媳,“弟妹狭隘了,世间每一块美玉都不同,各有特色,何必相较?我能说你腕子上戴着镯子不如我戴的名贵吗?”
褚氏摸了摸腕子上价值百两的翡翠镯子,似笑非笑,“大嫂说的是,是我肤浅了。”
一同前来太师府做客的四公子君腾抵抵腮,插科打诨地替母亲捏了捏肩,附耳小声道:“过段日子,孩儿给母亲物色个更好的镯子,也好在除夕家宴上,让母亲最出风头。”
褚氏拍开儿子的手,若不是竖子顽劣不学无术,二房怎会处处被大房比下去?
想想就气。
但毕竟是场面人,褚氏再冒酸气,也不会像杨荷雯那样直白。
沈栩回到琉璃苑,扯了扯衣襟,才堪堪流露出对二房的厌恶,清晰记得当年因为君腾当街伤人被季砚墨送入牢房的事,就是君腾的母亲褚氏使了手段,差点逼季砚墨携着妻儿搬离京城,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
大丫鬟繁蕊看他烦闷,试探问道:“公子可要饮酒?”
“取一些。”
曾经一杯倒的人,几乎每日都要饮上一些,以练习酒量。
繁蕊取来酒水和酒觞,解释道:“这是公子上次从外面带回的梅子酒,奴婢闻着味道醇正,应是青梅浸泡。”
乌梅、黄梅皆可制作梅子酒,君晟偏偏送了他青梅酒,其中用意,不言而喻。酒水入觞,溅起清冽玉珠,沈栩想起词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①。
见客入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②。
与青梅有关的酒,怎会入口苦涩?
该是甜的啊。
沈栩捂住快要麻木的心,“下去吧。”
繁蕊站着没动,“一个人喝酒多闷,让奴婢陪公子饮几杯吧。”
沈栩独自饮酒,没理会眼巴巴的繁蕊。
酒量差的人,容易喝酒误事,容易意乱情迷,繁蕊与其余想要靠爬床上位的人一样,是在等待契机。
可不想醉的人,又怎会给这些人机会?
自醉才会让身边人有机可乘。
与此同时,被禁足的馥宁公主听闻自己被秋猎宴除名,登时来了火气。
“去查查是谁授意的。”
心腹宫侍去而复返,支吾其词。
“说!”
“是太子殿下......”
“带话给皇兄,秋猎宴,本宫非去不可。”
宫侍又去而复返,带来一个东宫幕僚,在东宫德高望重,显然是来传话的,又不至于被小公主镇压了气场,“太子殿下有交代,公主禁足一月,不得出入皇宫。”
馥宁公主砸了酒杯,她最喜欢畅游在无边无际的狂野里舒展豪情,为此筹备良久,皇兄为了拉拢沈栩,置她于何地?
虽自小养尊处优,但置身其中,比谁都清楚皇家薄情,昨日把酒言欢,明日就会分道扬镳,自己或早晚成为太子权术中的牺牲品。
接连几日,细雨绵绵,日益转凉,一晃到了九月廿七秋猎宴。
当日雨霁天晴,霓虹矗耸云端,峦壑、幽蹊鸟哢喤喤,浮岚暖翠犹在,只是褪去了斑斓色彩,放眼青葱欲滴。
一排排车驾疾驰在郊野,武将展风流,文臣尽挥毫。一行人暂抛利益隔阂,投入在苍莽之中。
天子车驾驶在队伍中间,由大批禁军护驾。
沈栩等未入仕的优异才子,由太子引荐,入了天子车驾,一路伴君,不知看红了多少人的眼。
君晟带季绾坐进一辆马车,行在队伍最后。
狩猎阵仗大,容易发生事端,最后的梯队并非失宠,而是发挥纵观大局及善后的作用,也能防止有年迈的老臣中途掉队而遭遇险情。
季绾不知沈栩会来,没有刻意打听,如今的他们,各长各的见识,互不打搅罢了。
从寅时行至晌午,季绾有些犯困,又敌不过好奇,一直趴在窗边欣赏沿途景
深秋不败壮丽景色,峰峦叠嶂,千岩竞秀,松柏葳蕤。
君晟坐在两把长椅之间的小榻上,倒了一碗牛乳,“念念,吃些东西。”
季绾缩回身子,揉了揉被风吹麻的脸颊,杏眼亮晶晶的,接过瓷碗小口啜饮,唇边留下半圈奶渍。
她低头舔嘴,余光瞥见君晟用刚刚的白瓷碗倒了牛乳饮用。
“你......”
“出行不便,不拘小节。”
出门在外,太拘泥小节,会显得矫情,季绾无话可说,双手搭在长椅上晃了晃小腿,打消着尴尬。
坐得久了,腿的确也有些麻。
“还有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苑囿,你可适当活动,以免夜里受寒抽筋。”
季绾扶着车壁站起身,由于疾驰的马车过于摇晃,一个不慎,身子一歪,差点倒在长椅上,被榻上的男人伸手扶住,抱坐在了......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