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确实如此。”
宁王轻皱着眉头:“这之间必然冲突不断?”
青葛:“这两年,粮长里长曾经挑唆百姓,发生大规模冲突械斗,大小内斗十六次,也曾经针对朝廷派遣的使者,有三次,不过好在我们并无人员伤亡。”
宁王听这话,眼底便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她这话说的轻巧,但其中凶险自然不是一句话能言明的,涉及到村落械斗,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引起民乱叛逆。
这两年,她几乎踩在浪尖中,一步步地走过来,终于写出了这份力透纸背的述职呈文。
宁王微垂着眼睛,静默地看着这述职呈文。
过了半晌,他终于再次开口,不过声音却是格外平静:“你还遇到几次刺杀?”
青葛:“是。”
几次刺杀在述职呈文上写了,一笔带过,只是概括总结。
她也不太想提起,毕竟都过去了。
宁王:“黄教的分坛,一直在缟兖一带兴风作浪,如今竟跑到我们禹宁的地盘上来了,也真是除而不绝。”
他说这话时,语音锋利起来。
黄教起源于前朝的秘密结社,来源于佛教宗派,原本是聚众念佛的结社,随着规模势力逐渐壮大,宗派结社才慢慢变了味,在原本净土结社之上创建新教门。
他们虽然也有教主,但其实散落于各处,各处分坛各自为政。
青葛:“其实在缟兖时倒也还好,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好在一盘散沙,且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属下以为,如今朝廷招收四大世家盘踞之地的子弟入太学,不但解决四大世家的难题,而且也将一并根除各地的黄教教众。”
宁王听这话,眉宇间便认真起来:“怎么这么说?”
青葛:“属下也只是说说,是这两年在缟兖所闻所见的一些体会。”
宁王:“嗯?想听你说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慢,隐含着些许沙哑。
青葛收敛了心神,道:“属下所思所想,未必就是对的,只是一些自己的心得罢了。”
宁王眸光格外认真,他看着她道:“你随意说说便是,对错勿论,只是闲谈。”
青葛也略放松,她想了想,道:“属下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却穷奢极欲,稍大一些便纳姬妾备仆役,家中豢养优伶伎女,赌棋博弈,沉浸于金石音律,诗词文章,并以此为风雅之道。”
宁王赞同,附和道:“此言极是,本王往日最看不惯这些酒囊饭袋,本王——”
他略沉吟了下,以手托
着额,有些艰涩地道:“自小饱读诗书,学习治国之道。”
青葛略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他突然讲起这个有些奇怪。
不过她并不曾多想,便继续道:“但是在他们之下,那些百姓生活困顿,读书无门,更无上进之途,只能接受盘剥,艰难度日,这也是为什么黄教能够大行其道,屡禁屡在,一次次死灰复燃。”
因为困顿煎熬中的他们需要一个寄托,一个渴望。
宁王视线一直落在青葛脸上,看着她的眉眼,专注地听她讲。
第122章 礼物
青葛:“如今朝廷兴办大学, 免他们衣食,要他们来太学读书,由朝廷□□导, 若有出息者, 可以参加科举,可以踏上仕途, 就此逆天改命, 如此一来,那些世代遭受盘剥的农人便有了期盼, 哪怕这条路千万难, 但只要有这么一条路, 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 他们便能心存希望。”
接下来数年, 朝廷自然会竭力扶持庶民, 要他们参加科举, 要提拔重用, 届可以把他们吸纳入国子监,由他们再去回去故土, 一起负责履苗定粮, 督修水利,清查皇册。
对于那些世家大族子弟, 自然是不着痕迹打击,不会给他们任何致仕机会, 要他们日渐衰弱,要他们威望渐失。
宁王一直不曾打断, 安静地听她讲,看她侃侃而谈, 看她眉眼间飞扬的神采。
对于她在缟兖的一切,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做得极好,一切运筹得当,在和时家以及当地乡绅的冲突中,她都很好地解决了,面对三番五次的械斗以及刺杀,她不但自己丝毫无伤,也很好地保护了国子生官员以及属下人员。
朝廷几次提起四大世家的田亩丈量,都会提到她,缟兖情况最为复杂,但她做得最好,甚至因为她的存在,缟兖一带黄教的蔓延势头也得到遏制。
可以说,这两年她如鱼得水,终于施展抱负了,再这么下去,她便是大晟朝廷的栋梁了。
现在已经是了。
宁王垂下眼睑,缓慢地摩挲着手中的宣州笔。
这时候,花厅中再次安静下来。
青葛的叙职说完了。
她看着眼前的宁王,不曾出声,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过于异样的安静有些微妙,宁王显然也意识到了。
他薄唇略动了动,终于道:“今日你说的这番话,倒是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青葛:“殿下请讲。”
宁王望着青葛,尽量用轻松而平和地语气道:“我之前确实不够仁厚,不曾体恤下属,许多事都做得不好,是不是?”
青葛听这话,略犹豫了下:“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宁王抬手,微侧首,托着额,就那么看着眼前的青葛。
昔日她是自己的暗卫,是千锤百炼出的死士,是一把趁手的刀。
千影阁的苦训一锤锤地打磨掉她作为人的心性,严苛规矩将她牢牢束缚住,压住她生来的本性。
现在,他用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去打破两个人之间主人和暗卫的藩篱,试着去释放她心底禁锢着的所有情绪。
想到此间,他略垂下眼。
他当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他只能慢慢来,和风细雨地来。
于是他望着眼前这个纤细却坚韧的身影,低声道:“这两年,我反思了许多,觉得自己有很多不好,如今你回来,想着问问你。”
青葛没想到他如此单刀直入。
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可他的视线就那么沉沉地落下来,正在看着她。
于是她想了想,终于道:“往日种种,属下如今已经不再去想了,昔日殿下为属下主上,所作所为,如今想来,也有殿下的道理。这两年在缟兖,属下经的事多了,为了御下,有时候也难免严厉,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缟兖非寻常之地,乱世用重典,若不采取非常手段,难以服众。”
宁王垂着眼睛,安静地听着她的声音。
青葛:“这个时候属下会回想起昔日种种,觉得殿下也还好,换个角度去想,仿佛是能理解的,至于说到失于仁厚——”
宁王低声道:“说实话,想听你说实话。”
青葛略抿了抿唇,到底承认道:“是有一点。”
宁王听此,怔了下,之后失笑。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他突然想起小世子小时候,他说有些喜欢,只有一点点,所以用手指头摆出那么小的一点。
他竟然开始想象她用手指头比划的样子。
小小的一个,破衣烂衫,却睁着一双眼睛,很亮,仿佛用雪洗过一般,就那么倔强地看着他。
然后她用小手指头比划着。
这让他心底泛起许多许多的温柔来,那些温柔几乎溢满了他的心。
他不自觉地把玩着案上镇纸,平抑住那些几乎翻滚上来的情绪。
片刻后,他才道:“阿隼这几年一直对你怀恨在心?”
青葛想起那一日,也不知他对自己过往到底知道多少,只能道:“是,阿隼对属下痛恨至极,不惜一切代价要置属下于死地,不曾想这次竟险些连累了殿下。”
宁王:“我说过了,你不必自责。”
他正色道:“如今四大世家已经穷途末路,黄教趁机作乱,也赶上皇都中并不太平,他们纠集一批人马前来禹宁,是为了破坏禹宁互市而来。”
青葛:“嗯,属下明白,那接下来?”
宁王:“你才回来,这次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先稍作歇息,至于对付这些宵小,本王自有决断。”
他言语笃定锋利,青葛也就道:“是,属下明白。”
谁知道接下来,宁王话锋一转:“还有阿隼和夏侯止澜——”
他望着她,叹了声:“我知你心中不舍,但是,阿隼对你怨恨至极,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
青葛道:“殿下,你不必顾忌什么,该死的人,总归要死。”
若是之前她对夏侯止澜还有些仁慈,那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谁知她说完这个,宁王却并没说话。
青葛疑惑看过去,就见宁王幽深眸光中透着认真,就好像要看到她心里。
她无声地望着他,一时也有些不懂。
宁王却突然撤回视线,轻笑了下:“这件事,顺其自然吧。”
青葛:“好……”
宁王转移话题:“对了,这两年,你经常去皇都吗?”
青葛:“没有,缟兖那里太忙了,也就去岁中元节时去了一次。”
宁王仿佛有些意外:“去岁?中元节?”
青葛:“是。”
宁王:“那个时节,我也正好在皇都。”
青葛神情便有些异样,她视线游移了下,有些犹豫地道:“当时属下随国子生诸位大人一起回皇都,有许多公务在身,当时不曾留意原来殿下也去了。”
宁王:“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傻充愣便是了,反正有现成的借口。”
青葛:“……”
她只觉,宁王似乎看透了她一切心思。
她无力地辩解道:“倒也不是,刚开始不知道你在,后来知道了,时间来不及,也就算了。”
其实若非要见,也可以,但她确实有些犹豫,想想只好罢了。
宁王看她这样,温声道:“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其实上次回去皇都,皇兄提起你,对你夸赞不已。”
他略停顿了下:“孤听着,也觉面上有光,与有荣焉。”
青葛听着,意外之余,也隐约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回护,以及一些……自己人一般的亲昵。
她沉默了一会,也轻笑了下:“殿下这么说,属下也觉得很欣慰。”
宁王看着她唇畔的那丝笑
意:“这几年,感觉你长进许多,性子似乎也变了一些?”
他想着措辞:“比之前更轻快从容一些?”
青葛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个,想了想,道:“这几年属下走过西渊各部落,也走过缟兖每一处角落,可能见识了太多,看过了人间疾苦,于是许多事反而看淡了。”
宁王听这话,莞尔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年少时曾经跟随皇兄,走过大晟许多地方。”
青葛有些意外:“殿下也曾经去过缟兖吗?”
宁王:“嗯。”
他眸间有了追忆:“我还曾结交了时家一位公子,那时候我们一起蹴鞠游玩,我和他约定有朝一日相会于皇都。”
青葛:“然后呢?”
宁王看着青葛眸底的好奇,道:“自然是不了了之,后来我们都大了,懂了世事,各有各的不得已,如今见了,只怕往日情谊已经不在,唯有虚与委蛇了。”
青葛:“殿下会觉得遗憾吗?”
宁王:“会有一些,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都过去了吗?”
青葛:“也是。”
宁王目光专注地看着青葛:“那你呢,你在缟兖,可曾结交什么朋友?”
青葛听此,便坦诚:“倒是认识了几位朋友,都是极好的人。”
宁王:“哦?说来听听?”
青葛便大致讲了讲。
宁王抬着眼,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望着青葛,看着她提起朋友来。
当青葛提到时家那位公子时,他幽深的眸子透出凉意。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这位对你颇为仰慕?”
青葛听着,有些诧异。
她摇头:“这倒是不曾,殿下从哪儿听来的?怎么会这么认为?”
她突然这么一问,宁王视线瞥向别处。
他轻咳了声:“想着时家郎君多风流,便胡乱问问吧。”
青葛直接否定道:“没有的事,我和时家郎君确实相熟,但也只是寻常朋友罢了,属下重任在身,哪有那心思。”
宁王听此,神情略顿了顿,之后唇边便缓慢地抿出一个弧度。
他抿唇笑着道:“听说缟兖一带风土人情和大晟别处不同,你远道而来,带没带什么土仪?”
他这么一问,青葛突然意识到不妙。
她带了许多土仪,随便分分,分差不多了,但并没有为宁王预留什么。
这时,宁王却直勾勾地望着她,问道:“看来真带了?”
青葛无奈,也有些惭愧,只好道:“是一些当地的雕件,摆件以及纸扇,也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宁王的视线在绞缠着自己,追逐着,分明就是想要。
她越发无奈了,又有些心虚:“殿下,土仪都分了。”
宁王微挑眉:“哦?没我的?”
青葛:“……”
宁王:“作为一手提拔你的旧主,我为你操持安排,为你牵肠挂肚,你远道归来,就没想着给我带个什么?”
青葛觉得宁王说的有道理。
宁王:“几年过去了,你就没长进一些人情世故?礼轻情意重,最该送的人你不送?”
青葛指尖略抬起,放在腰际:“殿下……”
宁王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嗯?”
青葛终于道:“殿下,这葫芦香木雕并不值钱,也不是什么好物件,只是属下在货郎担子中挑拣的……”
宁王一听,直接伸出手:“拿来。”
青葛自腰间摘下那挂件,看过去。
宁王黑眸注视着她,优雅整齐的手摊开来,手心向上。
那架势,她若不给他,他便绝不放过。
青葛只好捏着那挂件,之后手一松,将那挂坠放在宁王手中。
宁王敛着眸,握着那挂坠,之后拿在眼前细细观摩。
他端详了一番:“这是缟兖特有的镂空葫芦香木雕,雕的是莲花纹,倒是一个好征兆。”
青葛小声补充道:“一个只要十五文钱,很便宜。”
宁王抬起眼皮,正色道:“你怎么说这种话,这是土仪,既是土仪,便是馈遗之礼,表一方风土人情,若是在意价钱高低,未免俗了。”
最后那个“俗了”轻描淡写,尾音微上扬,很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
青葛突然想笑,她低声道:“殿下既不嫌弃,那便请殿下笑纳吧。”
宁王缓慢地攥住那木雕:“好,这是我的了。”
青葛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紧攥住,就好像谁会跟他抢一样。
这让她想起小世子。
谁知这时宁王却在这时抬眸看过来:“你见过承蕴了?”
他说这话时,很自然,很家常,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青葛略抿唇:“嗯。
宁王轻笑一声:“他太调皮了,是不是,竟惹出这样的祸事。”
青葛:“是有些顽皮,但很伶俐,也好看。”
宁王:“像我小时候。”
青葛一时有些无法形容。
他小时候……还是不如小世子顽皮可爱吧?
当下便随口转移话题,道:“我也给小世子带来一些礼物,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
宁王:“既是玩具,小孩子总归喜欢的,你拿给他就是了。”
这让青葛心中稍松。
宁王又道:“不过他现在大了,也许有些挑剔。”
青葛:“……”
她无奈地看他一眼,觉得自己仿佛被耍了。
宁王清楚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些许幽怨,他唇畔翘起。
这种笑容就笼罩在青葛上方,让她有些羞窘。
她低声道:“属下先告退了。”
宁王听着,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好。”
青葛也就起身告辞,只是走出花厅时,终究觉得仿佛缺了什么。
谁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宁王的声音:“青葛。”
青葛顿下脚步,并不曾回头,她看着远处,风吹着那一架的蔷薇花,花在摇曳,落了满地。
之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
青葛回首,望向宁王:“殿下。”
宁王略垂眼,沉默了片刻,再抬起眼时,他的眼神变得直白而热烈。
这种目光太过滚烫,以至于青葛几乎无法迎视。
宁王直直地望着她:“其实我想问问,送你的那盏五彩琉璃玉匣,如今可一切完好?”
青葛听此,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不会再问了。
她低而郑重地道:“属下一直珍之重之,带在身边。”
青葛缓慢地步出宁王府,回到自己院落。
她拿出来那件五彩琉璃玉匣,就这么摩挲着,两年来,她曾经无数次拿出来,并无数次猜想过里面是什么。
她有没有勇气去打开?
一旦打开,她将看到什么?
她觉得自己心间已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萌芽,在试图拱出来。
一切都呼之欲出,只差最后一丝薄到不堪一击的土壤。
她收起那件琉璃玉匣,又打开一个箱子,这里面都是各样玩具,陶哨,花棒锤和小锣鼓等,应有尽有。
虽然各处都有卖的,但缟兖一带民风迥异,上面的花纹坠饰倒是有些不同,看着颇有趣味。
如今的小世子看着长大了,会读书的小孩子了,他会喜欢这些吗,会不会觉得太过幼稚?
正想着,晚照却来了,她满面愁容,是特意来问起叶闵的。
青葛也是意外,她一直以为晚照知道叶闵的事。
一时不免疑惑:“你不该问你们家万钟吗?”
晚照苦笑:“他?他守口如瓶,哪里会和我多说什么呢!”
青葛略想了想:“在禹宁,最了解叶闵的也许是宁王,除了宁王便是万钟了,你来问我,自然问不出什么。”
从山中回来的路上,青葛并不曾和叶闵过多言语,叶闵
对她也很是疏淡。
几年不见,彼此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其实对于叶闵,她比之前知道的更多一些。
叶闵出自武将世家,父亲曾经任宣宁府知州,因黄教叛逆作乱,发起大规模械斗事件,他父亲在调停之中不幸遇难,就此殉职。
之后他参与征西之战,受伤,就此心灰意冷,离开皇都,来到千影阁。
时至今日,青葛没那么天真,她也隐隐意识到,叶闵一个前途远大的少年将军之所以执掌千影阁,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身体的残疾,还因为他要彻底铲除黄教,或者说,他盯着的,从来都是黄教背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
她也开始回忆白栀,白栀自然也不简单。
她甚至想起千影阁的那个叛徒,宁王当日的怒气,她和白栀的换班,以及她因此得的一百鞭。
还有谭贵妃安插的崔姑姑,她那位亲近的太医。
她隐隐感觉这些背后都有是关联的,不过这些线索在青葛的脑中只是一些线头,暂时还不能连接成线。
也许不是一条线,而应该是一张网?
晚照有些失望:“也是……你如今倒是不必怕什么,世子殿下也大了,有他在,谁也不敢动你。”
青葛听此,轻叹了声:“晚照,你我曾经同生共死,姐妹一场,倒是不必这么说。如今我能依仗的,必要时刻,我都可以拿出来护你性命。”
晚照愣了下,之后眼睛便湿润了,她感动,也有些愧疚:“我也不是故意要这么想,我只是,我心里说不出来……”
青葛:“我自是明白你的意思,你只是心里不好受。”
她苦笑了声:“我刚才说这话,只是要你小心罢了。”
晚照脸色微变,突然明白青葛的意思。
她是要她小心万钟。
从一开始青葛就要她小心万钟,可她不信邪,觉得自己可以拿捏掌控这个男人。
现在,她明明心中惶恐,万钟却瞒得密不透风,叶闵突然回来的事,他提都不曾提。
晚照后背发冷,呆呆站在这里,半响不说话。
之后便匆忙走了。
对于万钟和晚照,青葛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
如果说之前的时候还不够清楚,现在叶闵突然归位,至少万钟这里再清楚不过了,自始至终他都是叶闵的人。
他对晚照是真心的,但是在晚照之前,还有一个叶闵,是他忠心耿耿的叶阁主。
以自己如今的地位,以及对宁王的一些把握,她是可以保晚照无性命之忧,可以许她一个安稳后半生,但是涉及到男女情爱,便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了。
她闷想了一会,将那些玩具收起来。
收起来后,略打扫一番,便准备前往宁王府见小世子。
上次和他约好了,要去找他,没想到回来后耽误了些。
不知道他会不会恼了自己?
想到小世子气鼓鼓的样子,青葛越发期待起来。
二楼临窗的书房中, 窗棂半开着,风吹着窗外榕树的叶子,发出窸窣之声。
小世子坐在窗边, 低头读书。
圆润的小手指头翻过一页书时, 他不免轻叹了声。
他想起青葛。
他回到府中,便翻箱倒柜把自己好玩的玩具都翻出来了, 他还寻出皇祖父赏赐的各样好玩的, 全都拿出来摆上,要给她看。
结果说话不算话, 根本没来找自己玩!
小世子委屈极了。
他把书翻得哗啦啦响, 心里咬牙切齿, 再也不会信她, 如今她便是来了, 他也不会理她。
还要去皇都, 参她一本, 要皇祖父罚她!
他想到这里, 眼圈都要红了,便含着泪想, 要罚她抄书一百遍!
这时候,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起案上的书页,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小世子抬起小手,重新翻回自己看的那一页。
谁知道又一阵风, 又把他的书吹起来了。
小世子:!!!
风都要欺负本世世吗!!
他气鼓鼓地扭头看,结果一看之下, 愣住了。
他看到了青葛。
她正轻盈地栖息在梧桐树上,手中拿着好大一把扇子。
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他又看那扇子,那么大一把扇子。
他指着这扇子,含着泪花,愤愤地道:“你,你故意扇风!”
青葛翘唇一笑:“是,我故意的。”
小世子简直要气死了,他一抹眼泪:“我要告——”
青葛:“你要告御状?”
小世子:“才不是呢,我要告诉父王,让父王打你屁股!”
青葛:“……”
她笑了笑:“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
小世子扁着唇儿,不高兴地看着她:“骗人!”
青葛笑着凑过去:“那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小世子有一点点心动,歪头看着她,一脸研判的样子:“你要怎么赔礼道歉?”
青葛收敛了笑,正色道:“带你飞飞。”
小世子听着,怔了下:“飞飞?”
青葛却已经伸出手来:“过来。”
小世子看了看距离,从窗棂到梧桐树,对于大人来说大概是一步的距离,可对于人小腿短的他小世世来说——
他有些无奈:“我过不去……万一摔了怎么办?”
青葛却坚持,对他伸出双手:“你跳过来,我会接住你。”
她略歪头,笑看着他:“相信我吗?”
小世子小脸便慢慢红了,他昂起小下巴:“有什么不相信的,看本世子给你跳!”
说完,他先爬到椅子上,之后爬到窗棂上。
青葛看到,这小小的孩儿,吭哧吭哧的,用那小短腿使劲爬。
最后终于爬上了。
她越发笑了。
小世子终于坐在了窗台上,他看着青葛笑着的样子:“要接住本世子……”
说完,他猛地紧闭双眼,之后纵身往前一跳。
在跳出的那一瞬间,小世子的心紧紧收缩,不过很快,他便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柔强大的力量团团包裹住,就好像自己跳入了云朵中。
柔软,舒服,馨香,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他猛地睁开眼。
睁开眼的那一霎,他惊呆了。
他身边是枝叶,是飞鸟,昔日熟悉的小路,以及院落的门扉,竟全都在他脚下。
他竟在飞!
他仿佛化为一片落叶,踩风而飞,又仿佛变成一只小鸟,可以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林木间。
他惊奇地仰脸,看到了上方的青葛。
她抿唇,含笑,望着前方。
于是小世子便觉,自己的心几乎要爆炸了!
上次她也抱着自己,但都是在地面上飞纵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一个熟悉的词便瞬间到了口边,他忍不住哇哇大叫:“飞飞,飞飞!”
他无法自抑地忽闪着小手,喊道:“我会飞!”
青葛看他喜欢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觉欣慰。
她抱着他,笑着道:“我喜欢飞,就像变成了一片树叶,一抹云,你看那里——”
她指给他看。
小世子好奇地抬头看过去,因如今在高处,下面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了,他甚至看到了禹宁城的城门,以及远处的山。
他惊叹,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激动地大声道:“飞飞!我要飞飞!”
一番飞飞后,小世子的心都化了,恨不得搂着青葛不放开。
青葛带着他,降落在自己院落中。
好不容易脚着地的小世子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院子:“这
是哪儿,这么小!”
青葛:“我的院落,我住在这里。”
小世子惊讶:“这院落这么旧了,怎么不修整修整?”
青葛故意笑道:“殿下,寒舍简陋,殿下贵足不该登贱地,下官送你回去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