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走吧。”
小世子指着不远处:“父王,去买一些吃食吧。”
宁王:“哦, 你想吃?”
小世子:“你刚才看着那些吃食,倒是看了许久, 定是馋了!”
宁王:“……”
他莞尔:“好,那便买一些吧。”
这么一来, 他们一路上倒是买了诸多小食,两个人边吃边走, 走到湖畔,这春日的湖自然不同往常,热闹非凡。
小世子纵然心智比寻常小娃儿要成熟许多,但到底只是稚童,看到此情此景,也是喜欢,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看锦体浪子,看诸般杂耍,喜欢得拍手叫好!
宁王垂眸看着他这般雀跃的样子,墨黑的眸子也泛起温柔来。
他轻笑,低声道:“这锦体浪子身上是点青。”
小世子连连点头:“孩儿知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涅!犯人面上黥刑便是由此而来。”
宁王:“对。”
涅,便是刺字涂墨之意,点青。
点青……
宁王唇边扯出一个微凉的笑意,继续牵着小世子的手,沿着湖边小路往前走。
两个人走到河岸边,一起挖坑栽树,又培上了新土。
他没什么表情地尽一个爹的本分:“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十几年前,父王来到此地,便鼓励百姓广植桑麻,以厚国本————”
他这么说的时候,顿了下。
不免记起,这些话似乎曾经和她提起过,她仿佛也颇有感触。
在苦苦寻觅地那段时间,他曾经无数次回想,回想她所谓的深有感触是不是虚情假意,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懂了。
其实他心中立志,原也是她所期盼。
旁边小世子纳闷:“父王,你怎么不说了?”
宁王收敛心神,继续道:“这是裕国富民之道,也是为了抵御风沙之患,庇护田园庐舍。”
小世子乖巧点头:“父王,孩儿知道啦!”
宁王看他小额头小鼻子上都沾染了些许泥土,倒是有几分寻常市井小娃儿的顽劣。
他便温润一笑,拿出雪白巾帕来,为小世子擦拭了脸上泥土。
小世子往日最不爱人碰自己的脸了,便是亲近的奶嬷嬷和侍女都不喜欢的,只是如今在自己父王面前,他哪里敢说什么,少不得仰着脸,紧闭着眼睛,一脸忍耐的样子。
宁王看着他这样子,轻笑出声。
他觉得这个孩子和自己不像,和她也不像,可现在他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又觉得那眉眼太过生动,会想着她年幼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到底是母子,应该是像极了的吧。
当这么想的时候,为人父的爱意竟汹涌而来,充溢了他的胸口。
他甚至想要伸出胳膊来,紧紧抱住这个孩子。
不过看着这小孩子别扭的样子,到底克制住了,只是轻捏了他的脸颊。
小世子便发出“嗷呜”一声,鼓着脸颊,抗议道:“父王,本世子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捏我脸!”
宁王笑得眉眼都是愉悦:“走吧,父王带你去画舫。”
小世子软乎乎的小脸依然鼓着,小声嘟哝道:“父王总欺凌孩儿,孩儿心中不平,它日过去皇都,定要向皇祖父参你一本,到了那时,皇祖父定会惩治于你。”
宁王挑眉笑:“天高皇帝远,你先受着吧,参我?你会写奏折吗?等你学会了,那都猴年马月了。”
小世子便无奈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心里却想,他小世子怎么遇到这样一个严父,一定是投胎时没睁大眼!
宁王带着小世子,父子二人斗斗嘴,吃吃小食,适逢官府施粥。
宁王看到,神情顿了顿,之后才转首,对小世子:“你看,那是官府和大户施舍的福粥,用那样的大铁锅熬一大锅,所有过往行人都能喝一碗。”
他问他:“承蕴尝尝吗?”
小世子抬头打量了一番宁王:“当然要吃。”
宁王有些意外:“哦,你想吃?”
他对自己这儿子的秉性也算清楚,眼高于顶,挑剔讲究,不至于看上路边这一碗粥。
小世子故作老成地道:“因孩儿知父王想吃,但又犹豫不决,孩儿便代父王品尝。”
宁王:“……”
他唇角翘起,问道:“我怎么想吃了?我何至于馋了这碗粥?”
小世子却道:“可孩儿就是觉得,父王想吃了!”
宁王有些意外,低头看去,孩子发间的玉葫芦流光溢彩,衬着那双眼睛干净透亮,那是被阳光照耀过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觉得,儿子虽然年幼,但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直觉,总是能精准判断,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也能判断是非对错。
他便再次想起,其实婴儿时期的小世子早于自己,隔着那欺瞒世人的假面,便已经认出了他的母亲。
这是属于孩子的赤诚。
自己虚长那么多年纪,自以为敏锐成熟,但其实反而为外在所累,以至于耽误了那么多时候。
这么沉默了片刻,他才颔首,坦诚地道:“对,父王想吃,承蕴陪父王一起吃,可以吗?”
小世子背着小手,大发好心地道:“父王既如此嘴馋,孩儿就陪着父亲尝尝吧。”
于是两个人上前,加入了排队的人群,各取了一盅,都尝了尝。
宁王吃得很慢,一口口的。
吃过后,两个人边走边看,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画舫旁。
宁王早命人将自己的画舫备好,这画舫船身巍峨,楼阁敞轩,朱漆彩绘,富丽堂皇,引得游人争相围观。
宁王望着这画舫,看着船廊一旁的轩船垂着柔软华幔,此时正随风而动,摇曳生姿。
或许就不该陪着小世子过来湖边,触景生情,这一遭倒是想起许多往事。
他至今清楚记得那一晚,他陪着她在这画舫中,一起品茗,享用鲜美时令小食,还一起鉴赏了雪意七弦琴。
他并不愿意轻易回首,并不敢去回忆当时的种种,只是如今仔细想来,在烟火漫天丝竹不绝于耳的锦绣繁华中,二人相对而坐,谈古论今,品名茗,赏音律。
世道是一个轮回,那个如诗如雾的夜晚,他为她弹奏了观雪,本就为她而做的观雪。
她流泪了,于是他便觉寻到了知音。
缘分实在是玄妙,这个世上精通音律的女子也许有千千万,可唯独她,才能听出他琴音中的悲凉。
所以她的泪水才能打动他。
昔日的他一遍遍地执着于什么世家贵女的身份,高傲到目无下尘,曾经把她贬低到尘埃中,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不配,不配!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要的只有她,自始至终只有她。
旁边的小世子歪着脑袋,纳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王,你可是哪里不适?”
宁王微合上眼睛,压抑下胸口翻涌之痛,待那痛楚稍缓,之后才缓缓地睁开眼,哑声道:“没什么。”
小世子小心地打量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写满了怀疑。
宁王不想在这幼稚的孩童面前粉饰太平。
于是他垂下眼,淡声道:“父王突然不想去画舫了,我们不去了可以吗?”
小世子微张着唇,有些惊讶地看着宁王。
过了一会,他终于无辜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孩儿也不想去,原也是陪父王去看看。”
宁王:“……”
他微呼出口气:“那我们……回去吧?”
小世子认真地点头:“好,反正该看的我都已经看过了。”
当下父子二人往回走,比起来时的兴致盎然,明显回去的脚步稍显沉重。
宁王握着儿子的手走过湖畔时,恰好傍晚时候,落日将沉,红霞渐褪,倒映在碧波之中,犹如五彩锦绣铺展开来。
画舫上花灯初起,湖边阑珊灯火。
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宁王的脚步便有片刻的凝滞。
他握着幼子的手,回首看。
远处晚风轻拂间,有桑麻枝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之声,犹如细语低吟。
他的视线在那片郁郁葱葱中寻觅,之后便精准地落在了一棵树前。
这两年,有意无意他会行经此处,视线总是能轻易寻到那棵树,她和他一起栽下的那棵树。
当修长的白鸟轻盈地掠过水面时,碧波荡漾间,他不免第一万次回想。
当年她栽下那棵树,曾经许下什么愿?
昔日的福愿今犹在,就在晚间的风中摇曳,可是他却不敢走近,不敢打开那福袋,去窥探她当年的心愿。
而此时的他,哪怕可以再喝一碗福粥,却终究错过了当年那一碗。
青葛抵达禹宁府地界时, 恰好是中和节。
这让她想起那一年,她上随云山,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季节吧。
那一日的记忆过于深刻, 以至于她还记得崎岖山路伸展出的褐色枝条, 还记得上面绛红叶苞,更记得山涧无人管束的野狗, 就那么纵情在靡靡荒草间打滚嬉戏。
因为往昔的记忆过于鲜明, 让人不敢相信这其间竟然隔了这么久。
这两年时间,她随同国子生官员在缟兖一带丈量核实田亩, 一起编写赋役黄册, 编制鱼鳞图册, 如今终于大功告成。时至今日, 朝廷已经下令收服缟兖封地, 接管缟兖道路管辖权, 至此缟兖时家也名存实亡。
从此后, 门阀世家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不过与之而来的, 是四大世家一次次的追杀,以及各路人马的仇恨。
可以说, 两年缟兖生涯, 她得罪了不知道当地多少乡绅土豪,多少人都恨不得把她铲之而后快。
除了这些, 还有阿隼。
阿隼一直逗留在缟兖,几次想刺杀她。
这两年也幸亏身边几位大内高手一直都伴她左右, 倒是帮衬了不少。
想起这些,青葛便想起宁王, 也想起离开都城的那一夜,宁王和自己说过的话。
两年了, 她并不曾见过宁王。
不过总有来自皇都、来自禹宁的使者,四面八方地带来关于宁王的消息。
偶尔间,也能得到关于小世子的只言片语。
知道小世子越长越好,聪明顽皮,讨人喜欢,皇上对这个小皇子爱若珍宝,宁王更是对他疼爱有加。
至于宁王——
这两年,据说他性子变化很大,行事比之前宽厚了,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人都说他是好性子。
青葛有些不敢相信,昔日那桀骜不驯的宁王,会变成了人人夸赞的好性子?
他还是他吗?
她这么想着间,□□的马便越走越慢了。
此时已经临近禹宁地界,她竟有些近乡情更怯了。
当年他要她两年后回去述职,两年后,她回来了,今天她将面对什么?
他送给自己的五彩琉璃玉匣,这两年来她都一直带在身边,每每拿出来看,也无数次想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有过无数次猜想,却怎么都没有打开的勇气。
如今再相见,他是怒,是喜,还是平淡?
青葛攥紧了缰绳,借以缓解着自己无法言说的情绪。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尖锐的鸣鞭声以及马蹄声,似乎很急,她便略让开一些官道。
那行人自身边经过时,青葛随便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也是意外。
这一行人有四五匹马,并三辆马车,黑蓬马车遮得严严实实,车轮吃重很深,看起来里面载重颇大。
从那些马匹品种看,这并不是禹宁常用的,反而是来自缟兖的一种矮种马。
缟兖……
青葛离开缟兖时,也听说消息,知道四大世家联手,勾结了黄教高手似乎要对自己下手。
因为这个,她身边的四位大内侍卫要一路随行陪着前来。
她自然感念这几位大内侍卫的体贴,不过因她想先回禹宁,再去皇都,便中途和他们分开,这才单独行动。
一路上她自然处处小心,免得落单后遭遇追杀。
或许是她过于小心的缘故,一直到踏入禹宁边界一带,她并不曾遭遇什么。
谁知道如今却见到缟兖的马。
只不过——
这些人大张旗鼓,这么一行人,且用了缟兖的马,显然并不想避人耳目,倒是不像追杀自己而来。
青葛留意观察着,却看到中间那辆马车中间车辕处,似乎有些残留的香粉痕迹,看上去里面竟是一个女子?
她回忆着自己在缟兖遇到的女子,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到了晌午后,青葛歇在一处店家用些膳食,便见那马车往东边去,不见了踪迹。
她越发狐疑,不过一时也不想多生事端,只好罢了。
如此继续打马前行,花了两日功夫,终于即将进禹宁时,便恰好遇到一个老熟人,正是万钟。
这万钟带着一行人马,一脸愁容满面的样子。
青葛驱马上前,和万钟说话。
这几年天高路远的,她不方便和谁通信,不过晚照偶尔途径缟兖,也会和她说起如今千影阁的变故。
叶闵已经几乎退居幕后,不怎么理事,据说每日隐在深山带发修行,反而是万钟在处理阁中事务。
晚照和万钟两个人并不曾成亲,千影阁中都知道他们之间关系,据说就连宁王也知道,不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年过节时还会特意赏他们一些物件。
万钟看到青葛,也是意外,不过他却是连寒暄都顾不上的样子。
青葛:“这是怎么了?”
万钟无奈地看了青葛一眼:“都是大白白惹的祸!”
青葛:“大白白?”
万钟:“就是雪球,现在雪球改名叫大白白了。”
青葛:“……”
她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软乎乎的小娃儿,正追逐着一只狗,口中喊着白白。
她看着此时着急忙慌的万钟,小
心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万钟:“小世子不见了,大白白把小世子拐走了。”
青葛惊讶不已:“什么?”
她的雪球成精了还能拐走一个孩子?
万钟脸色格外难看:“就是大白白干的,这狗实在是欠打,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围墙下偷偷刨了一个洞,小世子钻出去了,之后小世子跟着它,不知道跑哪里,我听那意思出城了,殿下才出发前往皇都,不在府中,我急死了,只能尽快找!”
青葛心中一沉:“那,那赶紧找!”
一时青葛再也顾不上别的,匆忙加入万钟的行列找孩子。
细问之下才知道,宁王府所有侍卫几乎全部出动,并命令官署严查城门,绝不能放过什么可疑人等。
本来大家紧张之余,也觉得很快就寻到了,毕竟一个小人儿一条狗,能跑多远,无非就是在禹宁城街道上转。
他们又格外惹眼,没多久必有线索。
不过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直到如今,眼看傍晚时分了,小世子依然不见踪迹。
偏偏这时,千影阁暗卫传来关于黄教的讯息,竟和夏侯见雪有关。
那夏侯见雪往日看着实在是蠢,如今倒是狠毒起来,也颇有些手段,如今俨然已经是黄家的“凤凰神娘子”,据说还收了一批信徒。
上次夏侯氏派了高手闯入黄教堂口,双方一番拼杀,彼此伤亡惨重,因为这个,凤凰神娘子的种种行径引起黄教老人不满。
凤凰神娘子不甘心受制于人,想要争夺教主之位,黄教一些老资历长老则想把凤凰神娘子驱逐出黄教,彼此斗得不可开交。
青葛听这话,突然想起自己来时遇到的那三辆马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凤凰神娘子便是夏侯见雪,夏侯见雪一直以为小世子便是她亲生儿子,现在黄教内乱,夏侯见雪和人斗得死去活来,若是这其中有什么人知道一些风声,说不得有人想捉拿小世子来威胁夏侯见雪。
如今黄教余孽在此活动,说不得便是针对小世子……
况且,自己身后自然也跟着一些人,是想要自己性命的,如今各路人马撞在一起,都可能前来禹宁,万一他们知道小世子丢失的消息,且先找到小世子——
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大意,帮衬着万钟,调派了千影阁暗卫,密布于禹宁城内外,加紧筛查,同时严守各大出入关卡,增设了巡逻队伍,对于所有进出城人等,都严格盘查和登记。
万钟还特意命人严查车马行、分食店以及各处客栈酒肆等,这么一番部署下来,可谓是天罗地网。
很快从车马行传来消息,说是晌午时候该车马行的马车似乎搭乘过一只狗,但当时马车上人多,他们只以为那狗是跟着谁的,是以并未在意。
侍卫已经详细询问了那条狗的模样,赫然正是青葛的雪球,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白白。
万钟听得这消息,仔细盘问后,顿时神情难看,脸黑得像是锅底灰。
当即追查那辆车,竟是晌午时候出城的!
已经出城了!小世子出城这么久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不对,一时之间宁王府倾巢出动,千影阁所有暗卫都不敢懈怠,大张旗鼓寻找小世子。
千影阁寻人自有一套路子,是按照区块点位来寻,众位暗卫互相呼应,随时互通消息。
青葛本不用亲自寻人,不过她心中焦急,哪可能安心,是以也和众位暗卫一起寻找,这么找着间。
她想起小世子的古灵精怪,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当即也不顾其它,径自跑去官道,这是通往皇都官道,不过方向却和之前搭乘了大狗的马车方向截然相反。
她迅速在这官道上筛查着过往车辆,很快便看到一辆马车,上面隐约有些白色狗毛,当即过去揪住那车夫一番逼问。
车夫自然吓了一跳,被青葛逼问后,慌忙提起来,说就在后面路口,曾经有一个孩子下车。
车夫很无奈地道:“当时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挑担的,他们应该是一起的,我哪想到那么多。”
青葛得了这消息,想着果然如此!
这孩子实在是太狡猾了,小心眼很多,他竟然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是故意让雪球那只傻狗自己坐车,往相反方向而去,让所有人去跟踪雪球,他自己则借此躲过千影阁搜罗。
等于他利用那只狗来了一个调虎离山。
估计是要大家误以为他出了禹宁的时候,他再慢悠悠钻出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青葛不敢耽误,只匆忙给其他暗卫留了暗号,之后便赶紧沿着车夫所指方向往前寻找。
要知道如今黄教叛逆潜入禹宁一带,蠢蠢欲动,今日宁王府为了寻找小世子已经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一旦被这黄教得了先机,寻到小世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施展轻功,如此约莫往前飞奔了十几里地,最后停在了一处灌木丛处。
此时天色已晚,四顾茫茫,并不见人影。
不过青葛的视线扫过四周围,看了半晌,终于道:“出来吧。”
她这话说出后,周围并没有动静。
于是青葛便道:“世子殿下,你若不出来,那我手中这把刀便刺上你的屁股。”
她威胁过后,那小孩依然不出来。
青葛慢条斯理地拿出三根银针,手指微动,于是三根银针嗖嗖嗖地飞入灌木丛中。
灌木丛中便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紧接着,随着窸窣之声,一个小娃儿终于从里面爬出来。
青葛看过去,这小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古灵精怪。
看着这个孩子,她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些发潮。
这便是小世子。
两年的时间,他都长这么大了。
小世子慢吞吞地爬起来,抬起手,摘掉小抓髻上的枯叶,之后才看向青葛。
在看到青葛的第一眼,他愣了下。
之后他揉了揉眼睛,戒备又困惑地看了好几眼。
之后,才犹豫着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青葛垂眼,压下心中的波澜:“世子殿下,下官特来寻你回府。”
小世子:“哦,原来你是来寻本世子的。”
青葛:“是。”
小世子便长长叹了口气,很有些遗憾地道:“绕了一大圈,本世子终究还是落在你们手中,我还以为会有些新鲜事呢!”
青葛:“殿下,你希望有什么新鲜事吗?”
小世子笑道:“不是说有什么黄教叛逆吗,若本世子能抓到一两个黄教叛逆,那不是很有趣吗?”
青葛听这话便沉默了。
其实这两年,她也听晚照提起过宁王如何对孩子严厉,如何管教孩子,心里难免不以为然。
现在她明白了这孩子确实很欠揍。
她甚至觉得宁王到底太过于仁慈了。
于是她开口道:“世子殿下所言极是,待殿下归来,下官会将一切禀报给殿下,到时候请世子殿下亲自坐镇,捉拿黄教叛逆。”
小世子听闻这话,便哼了声:“你好生狡诈,没一句实话!”
青葛面不改色:“世子殿下,请随下官一起回府吧。”
小世子却背着小手,摇头晃脑地道:“那你得先回答本世子问题,不然本世子就不回去!”
青葛:“你说。”
小世子:“本世子觉得你形迹可疑,快说,你到底何方妖孽?”
青葛道:“下官为千影阁暗卫,名青葛。”
小世子一听这名字:“原来是你。”
青葛也有些意外:“殿下知道下官名字?”
小世子轻咳了声,昂起下巴,骄傲地道:“本世子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三坟五典诸子百家无所不读,本世子岂有不知之理?”
对此,青葛只当没听到:“……殿下,请吧。”
小世子:“我们怎么回去?”
青葛:“下官先带你往前走,若能遇到什么庄户人家,我们便雇一辆马车,下官也已经发出信号,其他暗卫看到后,也会来寻我们,到时候便有马车可以坐了。”
小世子摸了摸脑袋:“竟如此麻烦……”
青葛:“不然呢?今晚就席地而坐,等明日?”
小世子无奈地用手挠了挠小屁股:“适才那草丛中也不知是何蚊虫,胆大包天,竟咬了本世子屁股,倒是有些痒。”
青葛:“屁股?殿下,你老人家忍忍吧,回去涂抹药膏便是了。”
小世子:“忍,这怎么能忍?”
青葛想了想:“下官倒是有个偏方,不知殿下可愿一试?”
小世子眼睛一亮,期待地道:“说来听听!”
青葛:“打两巴掌,便疼起来,就不会痒了。”
小世子惊讶,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青葛。
青葛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开玩笑。
青葛正色道:“殿下若是愿意,下官可代劳。”
小世子觉得她不是开玩笑的,她真会打人。
他有些委屈地扁扁唇:“罢了,本世子可以忍。”
可屁股……真的好痒。
青葛看他委屈巴巴但又强忍的小样子,想了想:“这么难受吗?”
小世子支支吾吾地道:“有一点点,不太多。”
青葛便抿唇,轻笑了下。
她抬起手来,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很小的一段:“这么小一点吗?”
小世子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青葛。
他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仿佛是自己曾经做过的动作。
青葛:“一点痒?”
她一说“痒”这个字,小世子适才忘记的痒又回来了。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说:“不太痒。”
青葛:“来,我帮你看看吧?”
小世子连忙努力摆着小手:“不用了不用了!”
他的手还有些小孩子的柔软胖乎,睁大眼睛拼命摆着,倒是有了小孩子原本的稚气,甚至让青葛想起两年前的他。
虽然在宁王的教导下,他有些装大人,不过本质上还是两年前那个小娃儿。
青葛胸口泛起许多柔软和酸涩。
她这一生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哪个,可唯独这个孩子,她是亏欠了他的。
于是她蹲了下来:“我帮你治。”
小世子听到青葛要给自己治, 他望着青葛,小心翼翼地道:“不治……行吗?”
青葛严肃地道:“不行。”
小世子小心翼翼瞄了一番四周,周围寂静无人, 他人小腿短, 跑是不能跑的,打也打不过的。
如今落在此人手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 只能委屈求全。
他扁着唇,强忍着泪水:“那就治吧。”
青葛便一把将他薅过来, 让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之后帮他褪了里裤。
凉飕飕的风吹来, 小世子羞红着脸, 闭着眼睛, 大声喊道:“男女授受不亲, 不要啊!”
就在他大喊大叫时, 突然间, 感觉屁股上一凉。
他越发紧闭双眼,准备扯开嗓子大声哭嚎, 可就在这时——
他一激灵灵地睁开眼, 清澈的眸子浮现出困惑。
小屁股凉凉的,很舒服。
他下意识起身抬头看, 却被青葛按住腰部。
之后便听到青葛淡淡地道:“给你抹了药膏,应该有用, 你先忍忍,不要碰到。”
说着, 帮他穿好里裤,将他放下来。
小世子站好了, 下意识用手去抹屁股,不过想想,又赶紧缩回来。
青葛看他那样子,倒像是小狗怕烫缩回爪子,不免想笑。
不过她还是忍下来,道:“走吧,下官带你回府。”
此时已是黄昏,晚霞犹如描金绣锦的锦缎,斑斓华丽地铺陈在这一片郊野之中。
青葛带着小世子一起往前走,她看到前方官道上,是自己和小世子的身影,一长一短。
她便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动,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小世子一边走,一边偷偷地瞄一眼青葛。
青葛感觉到了,不过并没说什么。
终于,小世子道:“本世子觉得你实在面善。”
青葛:“面善?”
小世子歪过脑袋,再次望向青葛:“就是觉得面善,你说你叫青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