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好后,其中一个小尼姑道:“这姑姑也实在可怜的,要不我们给她念一段经文来超度吧?”
另一个尼姑想了想:“是呢,我们藏了一只兔子,我们要吃了这只兔子,这是罪孽,我们为她念一段佛经来超度,也算是恕罪,佛祖应该会原谅我们吧。”
于是两个小尼姑便在土堆旁开始念经为崔姑姑超度,颇为认真,有模有样,看得出她们颇为虔诚。
青葛就在两个小尼姑的经文中,踏着那如茵芳草,准备下山去了。
她还得回去,回去继续做那个王妃,宁王爱若珍宝的王妃。
她望着远处盎然的春意,却是轻笑了下。
在蜉蝣朝生暮死的一生中,她可以体味一段缠绵的爱,去享受自己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也不是不可以。
回到蹴鞠场,果然罗嬷嬷一直都在找她,都找疯了。
她迅速换过妆容后,便出现在蹴鞠场旁边的园圃中,让人无意中找到。
这样她身上便是有些许山中杂草花卉留下的气息,也不至于让人怀疑。
罗嬷嬷见到她,气得脸都白了:“你能安生一些吗,来这里的可都是皇城贵女,你这样乱跑,成何体统,让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
要知道她现在败坏的可都是她家娘子以后的名誉啊!
对此青葛是理都不想理,斗嘴都嫌费嘴皮子。
罗嬷嬷看她这样,也是疑惑:“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半截了呢。”
青葛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突然有些累了。”
罗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确实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试探着说:“那……先回去吧?”
青葛点头。
于是向太子妃告辞,先回去王府了。
此时的青葛只有满心的疲惫,她只是一只蜉蝣,游了很久,游到如今终究有些累了,以至于此时此刻,那光闪闪的金银都不能抚慰她的心。
她坐在辇车上,看着外面街道,却见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又有沿街而来的车马小贩,卖菜饼灌肠的,卖花环领抹,还有各样新鲜时蔬。
不过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幻境虚影,风一吹这些也就散了。
回到王府后,罗嬷嬷从旁偷偷打量着她,竟也不敢出声了。
青葛知道自己此时脸色奇差无比,难免引人怀疑,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心思装扮,当下只是草草洗漱一番便倒头栽在了榻上。
她身心俱疲,趴在榻上,将自己的脸紧贴在那柔软的绸枕中,在绸枕清淡的熏香中,倒是想起了许多往事。
有时候会觉得她这一生是被人亏欠的一生,她有理由去讨回公道,但是又会觉得不值当,过去的就这么过去吧。
她知道自己心底藏着许多阴暗,看似过于冷静的皮层下,是暗黑的无底深渊。
正如曾经她潜伏在太子妃身边,意欲何为,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善与恶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她便这么昏昏沉沉的,慢慢便要睡过去,其间罗嬷嬷过来探头探脑,语气中竟仿佛有些担忧,然而她却只想让她滚,滚远一些吧。
在那睡梦中,她再次做了一场梦,就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她依然徘徊在大雪纷飞之中,那大雪犹如败鳞残甲,落了一地。
而她站在雪地中,衣衫单薄,寒风透骨,犹如一片枯叶般瑟瑟发抖,她饥饿困顿,想逃离这一切,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麻木毫无知觉,她完全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身体。
她想施展轻功,可是低头间,却发现自己手脚细弱稚嫩,原来她还是一个幼儿。
她望着这一切,心里再明白不过,这只是一场噩梦,她被困在那场噩梦中逃不出去,已经困了许多年。
她攥紧双手,使劲掐自己的手掌心,拼命想让自己醒来,却还是不能摆脱这冰冷的一切。
她以为自己要如同过往一般,孤独而痛苦地熬过漫长冰冷的一场梦,一直到天亮,可就在这时候,一双温暖的手伸出来,将她那双已经冻僵的手放入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
那双手修长有力,掌心透着暖意,于是暖流注入她的身体。
之后,那个人把她拉到了怀中,温暖便铺天盖地而来,这种难以想象的温暖让她满足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很想看看这是谁,于是仰起脸来,可是雪还在下,白茫茫的雪模糊了视线,而那个人很高,她拼命仰起脸却依然看不清。
她开始挣扎,攥着那个人的胳膊往上攀爬,她想看清楚。
就在这种挣扎中,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最开始视线是失去焦距的模糊,眼前一片白花花,苍茫缥缈,仿佛依然在下雪。
过了好一会,她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于是她便看到了那双幽邃墨黑的眼睛。
是宁王。
第48章 救火
青葛仰望着上方的男子, 他长眉入鬓,薄唇如锋,俊美五官犹如镌刻, 而他那双眼睛中犹如冰霜初融的温柔, 更是让他有着致命的魅惑力,让人怦然心动, 恨不得溺在其中。
有那么一刻, 她觉得自己依然在梦中。
于是她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他, 她的手指很轻地落在他的高挺的鼻子上, 又一点点游走, 抚摸他俊美的脸颊, 薄薄的唇, 还有线条流利的下颌。
宁王低首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
此时的她一袭乌黑的发盈盈落在身后, 跪在榻上仰脸望着他, 一双乌黑的眼睛浓郁清澈犹如秋夜的湖水, 她看上去脆弱无助,像是遭遇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的手指抚在自己脸上, 带来丝丝沁凉。
宁王抬起手来, 握住她的手指,却感觉那手指凉到几乎没有温度。
他垂着单薄的眼皮, 眼睛中没有半分昔日的锐利,只有无尽的温柔和怜惜。
他低哑地开口:“是做噩梦了吗?”
声音太过轻缓温柔, 以至于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青葛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宁王便将她抱在怀中, 之后一起坐在榻旁:“只是梦而已。”
青葛靠在他肩膀上,有些贪婪地汲取着属于他的清冽松竹香。
她想, 天下任何女子能得他这样的呵护,都将是幸运的,都将得到一生的幸福。
于是她到底低声开口道:“我知道是梦,我在梦里就知道那是梦,但我醒不来。”
宁王轻叹一声,他略低首下来,用自己的鼻子轻轻蹭着她的脸颊,温声道:“不要怕了,你现在已经醒了。”
青葛耷拉着眼睑,道:“嗯,我知道,你来了,你抱着我,我就醒了。”
她沉默了下,才继续道:“我梦到雪,大雪,特别冷,我很害怕。”
宁王抱着她,低声哄着道:“还有吗?”
青葛笑了下,将那些轻轻略过,只是道:“正在我茫然不知所措时,你便出现了,搂住我,我以为这都是梦,结果醒来你便抱着我。”
她仰起脸,再次冲他轻笑:“醒来后就看到你,我安心了。”
宁王轻叹一声,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感受着这温柔的馨香:“那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青葛笑得格外温软甜美:“是的,殿下。”
宁王轻笑了一声:“你小时候是不是曾经有关于雪的经历,并不愉快?”
青葛摇了摇头:“没有,不过——”
她略顿了顿,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我母亲小时候总是会抱着我,她说起我出生时的种种,会和我说那时候下着怎么样的大雪,还和我说起我名字的来历。”
她用柔软而脆弱的语气,说着属于别人的故事。
宁王略蹙眉,道:“岳母经常和你提起这些,估计才让你总想着来,或许这些言语中也伴随了一些不好的记忆,比如你曾在雪中摔倒,你自己虽然忘记了,但其实会在梦里回忆这些,从而导致你反复噩梦。”
青葛微诧,他竟然用了“反复噩梦”这个说法。
她疑惑地看他。
宁王:“上次你也做了这样的噩梦。”
青葛点头:“嗯,想必是吧。”
宁王抬起手来,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所以以后我就要叫你三三,这个雪字我们万万不要用了。”
青葛笑道:“是。”
宁王又道:“你身上还觉得疲乏吗?如果不疲乏的话,出去看看我给你带来的新玩意儿。”
什么好玩的
青葛仰起脸,好奇地看着他:“什么好玩的?”
宁王轻笑:“起来看看。”
青葛懒懒地道:“身上没力气,不想动。”
宁王却一个弯腰,径自把她抱起来,哄着道:“如今到底为时尚早,你若到底还走,你待在床上睡的话,睡到黄昏时候反而清醒了,晚间便再难睡着,日常一来,作息混乱,所以这个时候就得起来走走,这样才精神。”
青葛听着,自然也就随他了,刚才那一场梦境之后,她原本诸般情绪已经尽皆消散。
毕竟人活在世,终归要面对现实。
她略做梳妆后,宁王便命人送来膳食:“先用些?”
青葛看了看,却见其中有一条鱼,银白如雪,肉质细嫩的样子,便随口道:“这是什么鱼?”
宁王笑道:“前朝名士刘宰有一首诗便是关于此鱼的,以三三的冰雪聪明,一想便知。”
青葛:“……”
她突然有些心累,便道:“可我不想去猜,我就想你告诉我。”
宁王见此,却是笑道:“鲜明讶银尺,廉纎非虿尾。肩聋乍惊雷,腮红新出水。芼以薑桂椒,未熟香浮鼻。河魨愧有毒,江鲈惭寡味。”
青葛还是不懂这是在说什么。
她便干脆不理他了,故意道:“那我尝尝了。”
宁王看她没什么兴致,猜着她是依然因那噩梦,心里不舒坦,便哄着道:“好,先尝尝,这个味道鲜美,你吃了也开胃。”
青葛拿了银筷,尝了一口,只觉这鱼骨嫩鳞细,肉质肥嫩,好吃得很,怪不得还有什么名家要专门为它写诗。
不过宁王没说,她竟连这到底是什么鱼都不知道。
她只好道:“确实味美,不过此鱼得来不易,怎么突然有这个?”
她是试探着猜的,不过显然她猜对了。
宁王道:“这是缟兖时家送来的贡品,他们千里迢迢运来了水箱,特意送了这鱼来,以后每年这个时节,我们都可以吃到了。”
青葛心中微诧,她快速地想着,于是便明白了,时家所处的缟兖有四宝,分别是银鱼、鲚鱼、白虾和角鱼,如今想来,这必是鲚鱼了。
于是她一下子明白今日宁王的喜悦了,他自然不止是为了这鱼,还因为缟兖时家对朝廷的归顺和服从。
缟兖时家以后每年都要进献四宝,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么一来,四大世家中的夏侯家和时家都已经唯朝廷马首是瞻了,那其它两家怕是也不足为惧了。
宁王道:“以后每年,皇室宗亲都可以吃桃花鲊了。”
青葛抿唇笑了下:“这是朝廷之福,也是殿下之功。”
宁王兴致颇高:“等用过了,我再给你看一件有趣的。”
青葛:“好。”
用膳过后,青葛随了宁王出去园圃中。
这其间罗嬷嬷也过来了,她悄悄地打量着青葛,眼中似乎有担心的意思。
这让青葛有些意外,她这才记起,当时自己疲惫至极昏昏欲睡,似乎她也凑过来看?
不过对此,青葛并不领情。
她经历了这么许多,是再清醒不过了,什么崔姑姑什么罗嬷嬷,什么夏侯家,都是虚无,任何人她都不会在意。
当然也包括宁王。
宁王爱她吗,自然是爱,爱若珍宝,她也很感动,甚至她也喜欢他。
只是他再疼爱怜惜自己,那也是因为他误以为自己是夏侯氏嫡女,是他的妻子。
只不过吃条鱼而已,都不让人安生,还要考诗词……
她懒懒地随在宁王身边,过去了园圃,这园圃中种植了各样树木,有胭脂桃、水晶李、红杏、香柿等,也有南方移植而来的桑葚柑橘等,如今晚春时节,枝干交错,花叶繁茂。
因那些果树要防虫害,特意在下面刷了一层白石灰水儿,就仿佛那些果树穿了白裙一般。
青葛好奇地看宁王:“是有什么稀奇的,是这些果树吗?”
宁王指了指:“你看。”
青葛好奇看过去,却见两个侍从牵了两匹马过来,那马竟生了双脊骨,只高三尺,皮毛为海石榴色,罕见稀奇,闻所未闻。
她疑惑:“这是什么马?”
宁王道:“这是苍邳果下马。”
青葛越发惊讶:“苍邳的果下马?”
她之前倒是听说过这马,据说出自苍邳庆水一带,可以乘坐穿梭于果树之下,矮小耐劳,只能偶尔产之,不可多得,是以价格昂贵,苍邳视为珍品。
她彼时在书中看到,只以为只是传闻罢了,不曾想竟然亲眼见到了这传说中的果下马。
宁王道:“传闻汉宫之中便有果下马,汉宫甚至专设了矮马厩,供宫廷娱乐之用,只是后世不曾见过罢了,不曾想如今你我见到这等奇物。”
他笑着道:“这一匹果下马是专门留给你的,可以在后院骑着玩,或者回头蹴鞠时骑用,也是有趣。”
青葛一听这话便笑了:“才不要呢,蹴鞠的时候若是骑这个,别人眼睛都得看红了!”
显摆也没这么显摆的。
青葛足足练了两三日蹴鞠,她纵然收着些,不敢太张扬,但也慢慢被大家发现,她竟“很有蹴鞠的天分”,于是蹴鞠女子比赛时,她竟被委以重任。
到了这一日,蹴鞠场上,人声鼎沸,各路皇亲国戚宗室男女,并那达官贵人几乎尽数到场。
宁王是亲自陪着青葛过来的,他今日一身闲散的锦袍,并没什么华丽配饰,不过清朗挺拔,气度雍容。
他慢悠悠地品着茶,望着窗外那簇拥的人群,笑着道:“不曾想王妃竟要参加这蹴鞠比赛,你去比赛,我便在旁为你鼓掌,只盼着你能旗开得胜。”
青葛听着话,只觉得他一脸看热闹的样子,她便瞥他一眼:“不知道殿下是盼着我输,还是盼着我赢?”
宁王一笑,略侧首过来,压低声音道:“王妃若是赢了,算是为我宁王府争光,本王脸上有光,自然会奖你,若是输了——”
青葛便笑问:“输了的话,又待如何?”
宁王轻叹:“本王的王妃输了,受了委屈,那本王自然好好奖你,抚慰你难过的心。”
青葛便忍不住笑出声:“你竟——”
她从不知道,他还可以这么哄着人高兴。
宁王听她笑声清甜好听,便抬手,揽过她来:“好了好了,不管比赛结果如何,反正本王的王妃出赛了,这就成了,赢不赢的都不要紧。”
青葛笑:“嗯。”
这么说话间,皇后并谭贵妃等也全都到了,众人坐在茶楼上,观看蹴鞠场上种种,据说已经有人开始下注哪队能赢。
宁王悠闲地坐在窗棂旁,吃着茶,偶尔间看看窗外。
蹴鞠场上众多女子,一个个都是头挽高髻长袖飘飞,全都是一样的装束,不过他还是能在那么多女子中,一眼便精准地找到她。
长袖罗裙,衣衫飘飘,她在这蹴鞠场上快速穿梭,竟和其它几个女子配合默契,甚至在那疾冲间,她竟充满了力道。
并不是说她是最快的,但她一定是姿态最为闲适潇洒的,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一般。
随着她迅疾的动作,那高高挽起的长发都在空中飞扬。
众人自然议论纷纷,宁王也不过随意听着,他的眼睛一直落在自己的王妃身上。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就那么兴致盎然地看着她蹴鞠,她或挑或踢,动作倒也敏捷。
他看着她巧妙地伸腿将鞠球从对手脚下勾走,引得众人惊叹,唇角的弧度便越发明显,谁知道接着,对方队伍却施展了脚背颠球之技,那鞠球竟在空中一个顿挫,才骤然被踢出。
这一次青葛不及防备,着了对方的道,果然让对方占了先机。
人群中发出惋惜之声,宁王却用拇指托着下巴,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他笑着叹息,觉得自己的王妃便是输球的样子都看着颇为可人。
等下这蹴鞠结束,或许他可以好好宽慰她,她喜欢吃什么,或者干脆送些珠宝头面?
谁知道就在这时,突然间,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巨大的“轰隆”响起,那声音巨大,竟是轰天震地,只让人五内俱焚,众人全都是一惊,有那体弱心衰者甚至惊得当场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倒地。
宁王听得此声,神情瞬变,视线陡然望过去。
却见就在内廷的西北方向,有暗黑浓烟滚滚,而伴随着那浓烟的,是轰隆轰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一时仿佛天崩地裂般,内廷上方几乎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四处逃窜的人们,伴随着的还有尖叫声痛哭声。
宁王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随身相护的暗卫侍卫也都连忙跟随。
宁王在走出两步后,陡然想到什么:“万钟,保护娘娘,其他人等随孤过来。”
扔下这句,他阔步离开。
万钟得令,连忙过去蹴鞠场,这时候蹴鞠场却是已经乱成一团,人群中发出急促的锣声和尖叫声,人们胡乱四散逃命。
这时望火楼已经发出指令,有临近火工都纷纷提了水桶等物,往爆炸处送过去,一时街道上人群拥挤,乱做一团。
万钟顾不得其它,连忙去寻蹴鞠队,谁这蹴鞠队女子都已经被宫中侍卫护送到一旁房舍中,万钟连忙去看,却见里面都是各家贵女命妇,一个个钗歪髻散的,脂香粉浓重乱作一团。
这里自然不是他能细看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找,可谁知道,各家女眷都有,唯独缺了宁王妃。
他心中担忧,连忙找来了内廷侍卫官来问,谁知道那人却是惊讶:“宁王妃娘娘,不曾见了娘娘踪迹,这位娘娘什么相貌?”
万钟听着,几乎想跺脚。
他家娘娘怎么不见了!
他一个箭步赶紧冲了出去。
青葛之所以不曾被随着众位蹴鞠女子带回去房舍中,是她恰好见旁边推推搡搡,乱作一团,眼见那边旋木就要倒下去,若是倒下,必然砸中一片人等,所以暗中支住那根旋木,这才免除了一场灾祸,谁知道这个功夫,却恰好被漏掉了。
她待要赶回去找众蹴鞠女子,可眼见得周围都是窜逃的人群,四处浓烟,她若过去,必是逆着人流,其中艰难自不必提。
倒是可以施展轻功,但若是这样,她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如今出门在外,又没带易容用物以及面纱,没法遮掩身份,是以她只能本分地跟着人群往外跑。
谁知道此时火势巨大起来,自内廷西北迅速蔓延,几乎瞬间吞噬了北街的店铺,之后往前扩散。
要知道这皇都为大晟国都,城郭广阔,屋宇高森,且接栋连檐,人口从皇亲宗室达官显贵到寻常贩夫走卒,繁杂众多。
若是楼阁殿宇还好,好歹隔着些距离,且有避火巷,但是寻常百姓所居住的巷陌街道,却是寸尺无空,壅塞狭小,密密麻麻铺展开,更不曾设离避火巷,如今大火一起,这些以茅草和竹席做屋顶的房屋,几乎是瞬间被燃烧,火势旺盛,烧了一个噼里啪啦。
青葛走在人群中,却见前方一处,火势迅速蔓延,火工正提了水桶和火叉等拼命灭火,奈何浓烟蔓延,一旁街道众人被阻拦,不能逃出,竟是困在那里。
青葛有了片刻的犹豫。
她身为千影阁暗卫,自然是经受过严苛的灭火训练,关键时候自是可以充当火工。
但是如今她没法易容,一旦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被人识破身份,那该如何?
夏侯嫡女,竟然精通灭火之道,这岂不是引人怀疑。
不过这种犹豫只是在片刻之间,随着远处那惊恐绝望的呼叫声,青葛一咬牙,直接纵身一闪,冲到了一旁房舍之中,那是一家金器铺子,不过恰好有女子的粗布衣裙。
她随便扯了一身套在自己身上,又拿了一块汗巾蒙住头脸,之后疾飞出去,稳稳落在那翘起的飞檐上。
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特意用腹语变了男声,大声道:“诸位,火势蔓延,即将抵达此处,若用水桶扑灭火势,诸位性命必不能保,请诸位立即拿来家中刀斧铁锚铁锯,赶紧拆卸房屋!”
她这么一说,众人惊恐地瞪大眼睛。
之后有一个年迈老人总算反应过来,于是大吼一声:“快,拆房!”
于是大家纷纷行动起来,随手捡起诸般工具,拼命地冲过去要拆房子。
只有拆掉身边的房屋,清理过后,造出一条隔离巷,才有可能避火,不然所有的人都注定被烧死在这里!
不过众人都是寻常百姓,自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一时场面乱糟糟。
青葛便干脆捡来哪家娘子的红裙子,寻了一根棍子绑在上面,她大声道:“诸位听我指令,看我手中旗子,我旗子挥在何处,你们便拆何处!”
她这腹语的男声,沉闷如雷,嗡嗡作响,众百姓哪里懂这些,只以为这是什么天人降世,少不得听令。
青葛又将木槌和大铃塞给那位老者,要他在高处观看,一旦火势有变,迅速敲响大铃预警。
那老者惶惶然:“可,可我哪里能看到……”
青葛不言语,直接拎住老者后领,将他提到了房梁处,要他蹲在那里。
老者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在场众人也都看傻眼了。
事到如今,大家心服口服。
青葛露了这一手,接下来就容易过了,她举着衣裙绑成的旗子指挥众人拆卸,拆卸房屋后,又将那些沉重的青砖瓦砾并泥坯等砸向街道,这样可以加固火势的隔离。
这么忙碌着时,都城的潜火义社并火隅队也都赶到,他们带来了更好用的水龙和水桶等,纷纷加入灭火拆房行列,一切步入正轨。
青葛见此,趁着众人不曾留意,悄然自一旁房舍退离。
离开后,她便想着将那临时拽来的衣裙褪去,之后赶紧回去宁王府,免得横生枝节。
她迅疾地穿梭在浓烟弥补中,专门避开人群,免得别人发现异样。
谁知她飞到东大街时,却见那边火势蔓延,根本无法遏制,店铺内传来哭嚎声和哀叫声,一旁火工正拼命抢救,然而
却根本无力回天。
她略犹豫了,狠狠心,到底是要迈步离开。
能做的她已经做了,她不是神仙,并不能普度众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谁知道就在她打算迈步时,却听到旁边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那人发出了惨烈的痛哭声,声音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她在那人几乎变了腔调的呼叫声中,在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中,终于辨认出那妇人的话,她的女儿,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还在房屋中,可周围已经都是浓烟,根本进都进不去了。
那个妇人拼了命一般,歇斯底里要往火光中冲,但是周围的人死死拦住她,她嚎啕大哭,像一个疯子:“还没烧过来,还没烧过来,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我的孩子!”
青葛听着那妇人痛彻心扉的哭嚎,仰脸望天。
她看到浓烟正从火光中窜起,在这原本过于清朗的天空中弥漫出一片片黑气。
她当即冲过去。
不再犹豫,甚至来不及换什么衣裙,只简单蒙面并披上了一件土色夹层麻衣,她纵身一跃,直冲入火中。
她是千影阁的暗卫,哪怕如今她已经背叛了阁主,背叛了她昔日的主人,不过她依然记得她当初的誓言,更记得她当年为什么要进入千影阁。
因为禹宁边境尸横遍野,因为她身为菜人注定为人鱼肉,也因为她惨遭抛弃无父无母,曾经她也是一腔热血,希望有一日能手执长剑劈向这混沌世间,希望能还这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只是世道日以漓,人事日以非,昔日初心早已荡然无存,反而存了阴鸷怨念,愤愤难平。
走过的路她不会回头,心底裂开的阴暗再也无法消弭,从遇到莫经羲的那一刻,她便不再是昔日的青葛。
但眼前这惨剧,身怀绝技却冷眼旁观,她做不到。
第49章 大喜
青葛先敏捷潜入一旁火巷, 那边不断地火工在提水打水,她直接拎了一桶水,泼在自己身上, 把那麻衣给浇透。
这麻衣里面夹的是芦絮, 芦絮见火必烧,是以她必须浇透。
在浑身湿透后, 她扯来一块布巾, 径自冲向火场,窜入被浓烟吞没的房中, 在那烟雾中, 什么都看不到, 她闭着眼睛, 凭着耳力寻路, 不多时, 果然听到一阵哭声。
那哭声已经非常虚弱, 伴随着稚嫩的呛咳声。
青葛不敢耽误, 当即飞纵过去,摸索着, 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娃儿。
那小娃儿已经踢散了包被, 正哇哇哇地哭着。
青葛当即捞起那孩子,用自己的麻衣护住她, 谁知道这时,却又一处横木倒下, 正好砸过来,砸在了她的肩部。
她略蹙眉。
这时候火势已经蔓延过来, 她腾空一跃,迅速离开了这里。
几个纵跃间, 她终于回去了街道上,当即将那孩子塞给了那妇人。
妇人乍看到,震惊得不敢相信,之后看着自己怀中哇哇啼哭的婴儿,欢喜得涕泪交加,那家老人和男人全都跪下感谢恩人,青葛不想多说,当即离开。
没走多远,她便感觉到自己肩上热辣辣的疼,她知道这是自己刚才被那火棍砸中受了烫伤,当时并没什么感觉,也没在意,如今看来,却还是烫到了。
她紧攥着自己的面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己如今做的这些是万万不能让宁王知道的,夏侯家的女儿可以蹴鞠,但是绝对不能飞檐走壁跑去火光中救人。
可自己受的伤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