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知道合约情侣的事情?”盛嘉宜下意识问道,但很快她就有了答案,径直看向脸色灰白的何季韩。
这一次,她的眼神已经称不上冰冷,视线锐利如剑锋一般,将何季韩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第6章 纵横四海
天元集团总部位于澳城,旗下有两家上市公司,市值四百多亿港元,原是做航运起家,如今主营娱乐业与酒店,集团掌舵家族是流着葡系望族后裔血脉的宋家。
在澳城,宋家和魏家并称赌场双雄,宋家这一代话事人宋元被称作小赌王,传言是唯一有资历同赌王魏权家族掰手腕的人。
关于宋元这个人背后的故事,在港澳两城也不是秘事。
八十年代初,他父亲脑中风病逝,留下九十亿资产与摇摇欲坠的商业帝国,当时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宋元出售家族大部分货轮,抵押给汇港银行,得到巨额贷款,随后将这笔钱全部砸进澳城的娱乐建设中。
他将客轮皇家珍珠号改作海上赌场,从深圳、佛山、珠海、香江四地接客到公海消遣,因为形式新颖且能够规避来客一部分税务,直接导致当年赌王名下赌场营收砍半,数亿资金全部流向皇家珍珠号。
不久中东爆发第五次海湾战争,全球油价暴增,航运利润遭受挤兑,全球远洋航运跌入低谷,港澳数位船王宣告破产,宋家因提前布局幸免于难,宋元的能力可见一斑。
八十年代末,宋元大举进入香江传媒行业,先是收购东方报业集团,紧接着入股广播电视公司与恒星娱乐公司,众人传言说他如此热衷于影视,是因为他此前生意有太多见不得光的存在,靠电影业能将钱换到明路上。
无论真相与否,他在港澳商界的确是位风云人物,手段高超胜过大部分富豪子弟。
寻常人想约到宋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他这个级别的富豪日理万机,而他主动约见盛嘉宜,此事就更加透露着古怪。
甚至于宋元还有一个要求——他只想和盛嘉宜单独见面。
“他还没有结婚。”何希月说,她靠在沙发上,看盛嘉宜对着镜子画眉毛。
何希月出生在台北,最早做过舞女,后来又改做演员,只不过没有演出什么名堂,就干脆转型做制片,紧接着她就进入橙禾青云直上。传言台北聚义会龙头陶勇明是她义兄,她本人又跟赵士荣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赵氏与三教九流的关系都是她在打理。
赵太太前些年因病去世后,何希月正式进入橙禾集团董事局,同时兼任橙禾娱乐CEO。在名利场中,她一向以雷厉风行与心狠手辣闻名,唯有对她亲自照顾的艺人盛嘉宜无比纵容,无良报纸甚至传过盛嘉宜是何希月私生女这样荒诞的谣言。
不过有一点媒体倒没有猜错,盛嘉宜是何希月的嫡系,她的确将她视若亲女。
“我跟他说,要单独见你可以,但是要保证绝对的隐私和安全,所以他同意让我来选地方……其实话要说回来,宋少算是两岸三地少见的黄金单身汉,我见过他几次,长得很不错,成熟男人的样子。”
盛嘉宜浅浅描了几下,便下眉笔,开始在妆盒里选首饰,黑色绒布上别了一长串各式各样的耳饰。
天边放晴,漏出一缕金线,映照在华彩的珠宝上,粼粼烁烁。
窗外蒙了一层清浅的雾气,依稀可见蔚蓝的海港,维多利亚水深港阔,只要天气晴朗,海水就会呈现出层次分明的色彩,近海是浅绿,远处是沾上墨色的蓝,白色帆船飘在水面,桅杆重重叠叠。
“帮我开一下门Andy姐。”盛嘉宜听到敲门声,头也不回对后面喊道。
“知道了,大小姐。”何希月翻了个白眼,起身去开门。
早餐呈在托盘中,由专门的欧仆送上楼,盛嘉宜是女明星,为了保持身材,她几乎不碰高碳水食物。浅木色托盘中放了一杯意大利手冲黑咖啡,一盘切好了的苹果,以及一小盏炖燕窝。
“你可以稍微多吃一些。”何希月打量着盛嘉宜的身材,“太瘦了。”
“该有的有不就可以了。”盛嘉宜不以为意,用银色小勺搅动碗中果冻状的燕窝。
“住在酒店就是这点好,不用自己打理家务,不过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几年房价一直在往上涨,要是你早两年购房,现在已经赚了几百万,我过阵子给你安排一个地产中介,趁着最近有空去好一些的楼盘看看。”
“我不买。”盛嘉宜说,“弄几间门面收租倒是可以,对了,你之前说宋少怎么?”
“他还没结婚。”
“为什么三十五岁还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生理上的问题?”
何希月常常佩服她能用最柔婉的语气讲最讽刺的话,让宋少本人知道估计会气得头晕目眩。
“可能就是不想结婚?他女友没有断过,光是亚洲选美小姐都谈了四五个,但都谈不久,换得很勤快。”
“我以为他们这种人都会联姻。”盛嘉宜抿了一口咖啡,浓郁苦涩的味道让她眉心一皱。
“老钱与老钱联姻,新钱与新钱联姻,他这种两边都不算,就娶名模或者女明星。”
“你想我嫁给他?”盛嘉宜把早餐托盘推到一边,拿起一颗红色玫瑰钻石耳钉在耳边比对。
“女人嘛,都想嫁入豪门,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女人的本能反应,不过先给你打针预防针,我打听过他的背景,他这个人势力颇为复杂,据说除了明面上的女友外,在外面还养了不少情妇......你不会想嫁给这种人吧?”
盛嘉宜浅浅一笑:“我?不给橙禾拍完五十部电影,要赔你一个亿解约费,我怎么嫁?”
赵士荣不是大善人,签下她给她最好的资源再放她离开,盛嘉宜这样的经纪约在香江娱乐圈并不少见,甚至于比她更加恶劣的多得是,上到星光璀璨的巨星下到籍籍无名的演员都被各种不平等条款束缚,看似风光*无限,不过是他人眼中的赚钱机器。
“你未必拿不出一个亿,他更不可能拿不出一个亿。”何希月觑着她的表情,见她毫无反应,才松了一口气,“好了,你是个乖孩子,记得不要在外面呆太晚。”
“知道了。”盛嘉宜起身去拿包。
她穿了件蓝色针织打底,露出骨感的肩头与漂亮的锁骨,深蓝阔腿牛仔裤将原就修长的双腿视觉上再拉长一截。
长发高高扎了个马尾在脑后,长度恰到腰上一截。
脸上没有明艳的色彩——盛嘉宜化妆通常三步,打底,描眉,选口红颜色。
她知道自己很漂亮,更知道自己怎么样最好看,所以从来不会施加不必要的累赘在身上。
她随手从柜中取出一只黑金手袋,引得何希月侧目:“难得见你背这么平价的包出门。”
上千的手袋也并不便宜,但对动辄豪迈购置爱马仕的盛嘉宜来说实属在衣柜垫底的存在。
盛嘉宜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轻哼了一声:“没必要。”
明星出行总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酒店车库门口常年蹲守几个狗仔,关注盛嘉宜有没有外出行程。
常坐的轿车不能用,只能由宋元那边安排司机过来接她,她下楼时,黑色轿车已经准时停在车库中,前后两辆,俱是同款车型。
——宝马VR7定制防弹车,可以抵抗穿|甲|弹和小型手榴弹的攻击。
盛嘉宜盯着那辆车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车窗缓缓降下,司机上前为盛嘉宜拉开车门,后排俨然安坐一人。
甚少出现在媒体面前的宋少竟然亲自来了。
盛嘉宜一愣。
“盛小姐。”男人向她颔首问好。
宋家祖上曾与葡系望族联姻,但宋元并不是典型的混血容颜。
那是一张凌厉的面孔,轮廓硬朗,眉目挺拔。
天生的危机感让盛嘉宜心下一跳。
“宋先生。”她微微一笑,俯身坐到他的身边。
橙花香味顿时充盈车内空间,细闻之下,后调中有蜂蜜淡淡的甜腻,柔和而坚定的味道。
就像是隔着一层淡金色的日光,树影斑驳落在地板,白色纱帘被微风吹起一角,远处老旧阳台上空无一人,唯有漫步的鸽子、晾衣架上飞起的衣裙,以及夏日午后热烈的虫鸣。
空气里弥漫着朦胧与昏黄,却始终隔着记忆的薄雾,那是触不可及的昨日。
“总算知道为什么盛小姐一出道就能红遍香江。”宋元说,“今天见到本人,真是名不虚传。”
“您谬赞了。”盛嘉宜说,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轿车穿过金融街,沿着海岸边行驶一会,很快汇入拥挤的城区街道中。
何希月不允许宋元把盛嘉宜带到不受她控制的地方,为此替两人安排在一家会员制私人餐厅中用餐,这也是香江娱乐圈中大明星与传媒公司高管最爱去的地方,每年会员费超过十万元,位于一栋英资洋行办公楼内,银行总部已经搬迁至中环,这栋经典的爱德华式建筑便被各种各样的高级俱乐部租用,作为聚会或办公用地。
盛嘉宜远远就看到街头那座宏伟盛大的古典建筑,白色三角形山墙恰好跨越街道两侧,夸张的拱形门廊上方嵌接爱奥尼柱式大理石柱,圆柱形塔楼高高立在顶端,香江大多数使馆与洋行都有着类似的外观,维多利亚与爱德华七世时代是大不列颠王国殖民巅峰时期,繁复华美的古典风格也被带到殖民地,在港岛各处留下痕迹。
“盛小姐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宋元看她盯着窗外,开口问道。
盛嘉宜也不回头:“没有,我经纪人经常来。”
“能把何女士叫做经纪人的人,也只有盛小姐。”
盛嘉宜一顿:“宋先生有什么高见?”
轿车已经停在中庭的草坪上,穿白衣的侍从上前来开车门。
宋元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两人穿过黑白碎格纹铺就的长廊,从一间敞开的拱门进入室内,沿着木质旋转楼梯向上一层,便是那家何希月口中极难预定的西餐厅。
金发碧眼的服务生看到他们,率先迎上来:“Mademoiselle Sheng et Monsieur Song,n'est-ce pas”(盛小姐和宋先生对吧?)
盛嘉宜点点头:“c'est moi。”(是我)
“S'il te plat,passe par là。”服务生说。(请往这边走)
“你听得懂法语?”宋元问。
盛嘉宜没有否认:“会一些。”
“那葡萄牙语呢?”
“我能说西语,葡语听得懂一些,但不全懂。”
“会说西语的话,葡语很好学。”宋元说,“你应该学一些葡语。”
盛嘉宜笑了笑,不客气地反问:“为什么?”
他们坐在一间包间内,一侧是巨大的绍利安风格拱窗——这种窗户通常被线条切割位三部分,一个大的中心拱窗夹带两个较小的直立窗户,盛嘉宜从前就读的香江大学有多处建筑都用了这样的窗户装饰。
窗外就是中庭,郁郁葱葱的灌木后有一处圆形大理石喷泉。
盛嘉宜随手指了几个菜,便将厚重如石块的菜谱交换给服务生,撑着脸凝视坐在她对面的宋元,等着他的回答。
宋元却环视着房间,左顾而言他:“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家西餐厅。”
“可能您不会常来这种地方。”
“不不,盛小姐你误会了。”他说,“我来过许多次,因为就在这楼上还有两家俱乐部。”
“三楼属于香江高尔夫球会,香江首富李保罗、华实重工董事局主席傅宗霖都是其中会员,当然也包括我,偶尔我们会一起去深水湾行政球场打球,那里场地小了些,不过风景还不错,盛小姐要是想去,下次我带你一起。”
“四楼更加特殊一些,1889年汇港集团第一大股东伦纳德家族在此创办Black gold俱乐部,黑金意为石油,十九世纪末期正赶上油气革命时代,故而以此命名。不过会员跟石油产业关系也不大,以洋行为首,那些在印度、香江、英国之间做棉花和鸦片贸易融通生意,赚汇率利差钱的老牌富商是主要成员,华裔不多,不过听说也有那么两三个。”
“在当时这些人可是掌握着殖民地的核心权力,不过现在风光不在了,这种好地方也免不了对外开放,留给娱乐圈的人进来享受一下,真是可惜,盛小姐你说对不对?”
盛嘉宜冷哼了一声。
对不对她不知道,拐弯抹角骂人她倒是听出来了。
来者不善,她早就清楚,不过想到对方能忍这么些年才来找她的麻烦,她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忍耐力。
“宋先生。”她耐着好性子,“我今天和你出来,是想谈一谈关于我和恒星何先生的事情。听说何先生的前女友谢小姐有一段采访视频在《东方报》手中,采访内容对我和何先生都不算友好,一旦被披露,你投资的电影也难免受影响,你既然约我出来,想来也不想承受这个亏损,不如先将新闻先按下来,你觉得如何?”
宋元笑了笑:“盛小姐只想销毁那段录像?”
“难道我还能请求更多?”盛嘉宜举起桌面的高脚酒杯。
“我私以为这样的事对盛小姐的威胁不值一提,就算曝光又能怎么样?电影卖得差了些,赔点钱,被骂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伤不了盛小姐的根本。”宋元举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盛小姐想要封锁这条新闻,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也愿意为盛小姐效劳。只不过见一面盛小姐是很难得的机会,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身上。”
他勾唇一笑,凌厉之间多了一丝邪气。
“我其实对盛小姐很好奇。”他说,“你十五岁以全科接近满分的成绩进入香江大学,恰逢现任财政司首席经济顾问吴顺华从普林斯顿回港,选中你进入他的门下成为关门弟子。”
“盛小姐十六岁就能跟在财政司下外汇管理局梁局长身边做见习秘书,据说是因为外文很好,所以很受梁局长喜欢,我看这中间也少不了你老师对你的扶持?”
“1991年你父母因故身亡,我不能理解,盛小姐为什么在那之后立刻进入影坛,你和橙禾签的合同也并不合理,是因为缺钱?当明星赚来的片酬够你用?你在汇港银行那笔家族信托恐怕都有好几千万供你挥霍吧。”
盛嘉宜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她冷冷看着宋元。
“你挺了解我,宋先生。”她轻声道。
风吹起门侧悬挂的风铃,服务生推门而入,将切好的五分熟牛小排与刺身蓝龙虾送到桌上。
“我很喜欢盛小姐。”他说,“盛小姐跟何先生在一起简直是暴殄天物,我听说他高中都没有毕业,一个纯粹的戏子,你们之间会有真感情?不过也没关系,多亏了这场闹剧,我才能确定你们两个的的确确就是假的,我只是没想到为了多赚一些钱,盛小姐也真是豁得出去自己的名声。”
盛嘉宜避开他的视线,垂眸看着桌上那瓶1964年的罗曼尼康帝:“其实我也有些奇怪,总觉得一切都那么的巧合,不会是宋先生早有谋划,谢慧玲的采访才会刚好落到《东方报》手上吧。”
“敏锐的直觉。”宋元笑道,“我确实有心要拆散你们,难道不是正如盛小姐意?你跟他合作了近两年,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名和利都被你收入囊中,现在正是甩开他,自己往上走的时候。”
“宋先生,你别忘了你也是恒星的股东,我和何先生都在为你赚钱。”
“只要盛小姐愿意,我可以出资成立一家电影公司,专捧你一人。”
“条件呢?”盛嘉宜问。
“做我的女友。”宋元说。
盛嘉宜了然。
追盛嘉宜的富商不少,何希月曾经形容她每天至少要收到三通电话,各路大亨通过各种方式要到联系方式,拐弯抹角想通过她的渠道约盛嘉宜出去。
何希月曾说:“嘉宜你不应该做女明星,如果你不来娱乐圈,念完书后去财政司镀个金,你会比现在更加抢手,豪门都会想娶你回去做少奶,你简直是按照豪门太太的模版培养出来的女孩。”
可是当了女星,诸多光环加身,兼之绯闻不断,难免叫人望而却步,这个职业看起来星光璀璨,说难听一些只不过是宋元口中那声戏子。
香江曾传出包养一线女星一月不过三百万的丑闻,也有多位知名女星公然做三,坦荡得仿佛情妇这一身份已经成为某种荣誉,更不用说还有将正宫太太轰走自己上位的厉害角色。
豪门上下,向来对这些美人严防死守,盛嘉宜这样的翘楚更不例外,她跟何季韩疑似拍拖的时候,全香江豪门太太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而这里面,宋元是追求她的男人里地位最高的一个,也是方式最独特的一个
——盛嘉宜第一次看到半威胁半诱惑逼她就范的男人。
“你是认真的吗?”盛嘉宜换了只手托住下巴,睫毛扑闪,“可是我不想和你谈恋爱。”
宋元对她的推拒不以为意:“你想要结婚?”
“我不想。”盛嘉宜似笑非笑,“我对你开出的价格不感兴趣。”
“我可以让你做香江最红的女星,或者你不想拍戏也可以,我替你出解约费。”
“你管我做什么?”盛嘉宜歪头,柔声道,“宋先生,你的在撒谎,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她发现宋元会无意识摩挲手腕上一条纤细的珠链,108颗沉香木佛珠,佩戴在一位西装革履的中葡混血男人手上,有种奇诡的突兀。
宋元母亲是大马拿督千金,其父是著名的大马银行第二大股东,她久居槟城多年,近日却忽然返回澳城。
“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却要破坏她的‘感情’,恐吓她,让她害怕,再用糖衣炮弹诱惑她,让她燃起希望,他这么辛苦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盛嘉宜冷冷一笑,“宋先生,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我近来听说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桌上珐琅彩瓷盘明晃晃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宋元被她前一句话说得一愣,还没有晃过神来,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
盛嘉宜指甲敲中瓷器,发出一声脆响:“宋先生,你有没有看过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写的《情人》?”
这一次轮到宋元脸上的笑僵住。
“我听闻一件事,你在外情妇良多,不过唯有一个越南女人给你生了个男孩,想来有了私生子,还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怎么处理他很是麻烦吧。”盛嘉宜眼角挑起好看的弧线,她那对杏眼恰到好处的精致,既不会像欧美女人那样有夸张的双眼皮,也不会太过含蓄,深蓝色瞳孔让她眼睛看起来总是弥漫着湿润的水汽,晶莹而闪烁。
“不过这应该这件事对你而言,应该也同谢慧玲的录像带于我而言一样,会让你头疼一下,却不会伤筋动骨,所以来之前,我出于谨慎,难免多打听了一些消息。”
”我还听说。”她缓缓道,“葡澳准备放开赌牌限制,由原来一张赌牌改为三正三副共六张赌牌,竞标结果会在回归前确定,宋先生,不知道你有未听闻这个新闻?”
宋元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与腕上青筋足以显现他如今的心情。
过了许久,他冷嗤一声:“盛小姐,你的消息真是灵通的不得了。”
“娱乐圈嘛。”盛嘉宜笑盈盈,“四通八达,在这里呆久了,各行各业的传闻都听过一些呐。”
“恐怕不是娱乐圈里的人能打探到的消息吧,梁锦松竟然连这种事都敢告诉你,真不愧是你从前的好老板。”
盛嘉宜就当没听见他这句话。
“宋先生想联姻,恐怕不容易,这年头都讲究自由恋爱,哪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愿意给你照顾私生子?不过不结婚,总有别的办法对吧?这个时候宋先生总要想出点主意找点合作伙伴,实在找不到,就不如拉升一波公司的股价,使得你在同渣甸及汇港银行谈判时能质押更多股权,换取银行的支持与现金贷款。”
“毕竟竞标里有一项最重要的要求是——中标者必须有足够的现金流投入到澳城的基础建设中,这么想一想,这张赌牌想拿到手可不容易。”
盛嘉宜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完美的平衡度,高级的层次感,带有浆果的果香、紫罗兰的芬芳与黑松露的鲜甜,勃艮第地区的陡峭的山地最适合种黑比诺葡萄,从这一产区特级园中出品的葡萄酒轻而易举就能卖到天价。而这瓶1964年的罗曼尼康帝,一箱高达百万,一瓶接近二十万。
盛嘉宜说:“宋先生,如果你想要多了解我一些,麻烦记住了,我只爱喝滴金贵腐酒。”
她嗜好甜食,却并没有机会品尝。
“我们两个敞开天窗说亮话,家族信托的受益人从不对外公开,如果说我知道的消息还能算上道听途说,宋先生,你是从哪里知道是我在收这笔钱?还是说......很早之前,你就雇佣人调查我?”
宋元终于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低估了盛嘉宜。
他调查过盛嘉宜,不过什么都没查出来——何希月这个人最擅长公关,她当过好几年的公关的总监,早就将盛嘉宜的辉煌履历宣扬的到处都是,什么十五岁的考区状元、影星里难得的高学历、香江大学金融数学与信息工程系高材生、不当演员就去普林斯顿念书.......诸如此类。
盛嘉宜也成功被她打造成一个标准的国民偶像,乖巧的、听话的、优秀的、美丽的“高级花瓶”。
称她为花瓶,是因为她的确名不副实,手上那尊影后奖杯水分含量很大。
1990年之后,香江老牌影视红星岁数全都来到三十岁以上,不仅是橙禾年轻一代断档,整个影坛都在找下一位天后接班人,而盛嘉宜恰好红在港片空绝后宴的那一年。
1992年香江本土电影高达两百多部,那一年无数经典诞生,金像奖群星璀璨,十八岁的盛嘉宜连压三位影后拿走了最佳女主角奖杯,不是因为她在自己的处女作中演的有多好,而是因为评审委员会愿意将此星光强加于她的身上。
整个香江影坛都对她寄予厚望。
然而就在那一年之后,好莱坞特效大片进入香江,紧接着几部投资巨大的武侠片遭遇票房惨败,盛嘉宜转型与何季韩合作商业片,票房成绩虽然不错,但她再也没有回到过自己巅峰时期的状态。
盛嘉宜只不过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能靠着这张脸平步青云。
根据他两年来的观察,盛嘉宜更像是何希月手中的傀儡,她很听话,对于橙禾的安排无所不应,也很温和,在镜头前面她永远乖顺可人,从不冷脸甚至发脾气。
香江许多大牌导演都喜欢她,认为她不耍大牌,勉强称得上敬业,为人处事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和她那个经纪人形成鲜明对比。他们对她极尽夸赞,把一部又一部女主角捧到她手上,制造了一种虚假的繁荣。
私人侦探称她从不会进入夜店,不参加名利场奢靡疯狂的party,不会私下夜会男人,除了拍戏,她剩下的时间就在“念书”——盛嘉宜没有休学,何希月坚持要她拿到毕业证,以全科A的成绩,虽然宋元也不清楚她都不怎么去上课,这样的成绩是怎么得来的,不过想必大学也乐意宣传自己有一位当红影星学生。
除了花销奢靡一点外,盛嘉宜在大众眼中一直表现得接近完美。每家经济公司都喜欢这样的员工,她是他们眼中乖乖女的模版,是空有聪明的大脑却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的单纯少女,是被密封在真空中不曾接触三教九流的玻璃女孩。
宋元从没有思考过盛嘉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路走来她是否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无害,任人摆布......如果不是,那她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
只不过......
宋元嘲讽地一笑:“是又怎么样?”
“我没有随意窥伺别人生活的喜好,盛小姐,我不是变态,能查到你身上来,要感谢那笔信托。”
“你的那张身份档案被保存在警政大楼里,我砸重金都套不出一点信息,不过没有关系,好在你做了女明星,你的家庭不可避免要曝光在镜头下,让我能从蛛丝马迹入手。盛小姐,我很好奇一点,你声称自己是中英混血,你的母亲是香江长大的英国华裔,你的亲生父亲是英国一所大学里的教授,这种鬼话你自己相不相信?”
“你的继父在你十二岁时娶了你的母亲,恰逢1983年中英签订声明,那一年港英政府发放了大量英国国民海外护照,涉及近百万人口,你说怎么这么巧?你和你母亲就成了半个英国人?她叫什么名字,苏静婉是吧?......真是天衣无缝的安排,如果不是你动用了那笔信托,我还真不能从茫茫人海中将你们母女找出来。”
他看着盛嘉宜紧绷的表情,此前被猜中心思的难堪烟消云散,畅快的感觉萦绕在他心间:“我也想问问你,苏静婉,哪去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霎那之间,雷声轰鸣,大雨瓢泼。
盛嘉宜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夜晚,冷色的光下,浮肿的尸体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腐败的臭味掺杂在浓郁的消毒水味道中间,湿气黏腻,那味道仿佛沾在她身上,久久不曾洗脱。
窗外狂风怒吼,而她耳畔一片寂静。
“我们找不到你的母亲,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你知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当时有人站在她身边问她。
十七岁的盛嘉宜沉默了有半刻钟。
过了许久,她仰头轻声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说,“她已经死了。”
宋元没有在她的脸上找到任何异样的痕迹,或者说全香江最优秀的刑侦专家都没有看出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