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阴萝可没忘。
她干脆双手交叠,就支在这男狐狸精的小把?淡粉可爱的葡萄前,边玩边笑,“凌穗儿,午时都过了,废话说了一箩筐,你到底跳不跳?不如我给你开两个条件好啦。”
“其一呢,你稍微有?点求生的骨气怎么样?你本就把?自己当杂草,贱了半辈子,要?不是那个预知梦,你还得贱个一辈子,要?不从现在开始,你反抗起来呢?”
阴萝已经厌烦这些小蠢货,尤其是初代神女的诞生,估计就是从凌穗儿这一跳开始的,众生陷入了献祭的怪圈,好像神女不为?男人跳一跳崖,不为?众生献祭死?一场,就不够惨烈凄美,就没资格担当救世似的。
谁教?你们这样玩的?
连自己都不会?爱,还想着爱男人爱世人呢?
阴萝又?恶劣添了一句,“当然啦,反抗归反抗,至多让我刮目相看,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但这个选择,你会?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呢。”
仅是这一句话,阴萝又?气哭了凌穗儿。
她还想要?她怎样?金夫人又?不是她逼死?的,她非得这么狠心,把?全宗逼上绝路吗?
掌门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才把?她献上!她理?解他们的无奈与叹息!
如今这恶女还在万人面前,折辱她的雪诗哥,把?她贬损到尘埃里,还假惺惺说什么让她反抗,让她刮目相看,有?一线生机!
她以为?,人人都像她这般不讲道理?,离经叛道,满手血腥吗?
“至于其二,你还是像那个预知梦里一样。”阴萝竖起一根中指,“你尽管跳,大方地跳,从这高高的山塔呀,像是最惊艳凄美的纸鸢——”
“嘭澎澎!!!”
她模仿纸鸢被石刺狠狠扎破的尖利声响,凌穗儿被吓得双肩一抖,脸色更是惨白得像是浸水的纸。
阴萝暴起一阵狂烈快活的笑声。
“哈哈快来瞧呀好美好碎的纸鸢呀捞都捞不到一块完整的呢!!!”
而下一刻,姑奶奶那变幻莫测的孩儿脸又?收敛了笑容,轻蔑挑起眼梢,“你要?是选第二个,我保证呀,你非但没有?一线生机,你是永远都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自己不会?自救,谁来救你都没用——”
阴萝瞟了眼容雪诗。
“连畜生都惜命,偏你这些难得做人的,成?天要?生要?死?的,动不动就献祭殉阵,践踏自己的性命,转世也是浪费,还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
“诺,选吧。”
“呜呜……”
凌穗儿被架了起来,不住哭泣着,她都快逼死?了,能怎么办啊?
有?一只?蝴蝶飘过她的发?梢,停靠在她的肩头,是小姐妹楚穗穗的传音,“穗儿,别怕,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秘密武器吗?你不会?死?的!而且只?有?你证明了,你比那金骋萝更爱你的狐狸哥哥,宁可死?也要?向他表白——”
楚穗穗笃定道,“在我们那里,这就叫追妻火葬场,男人都是贱骨头,只?有?失去了,没有?了,他们才会?懂得珍惜!你今天这一跳,将会?永远铭记在他的记忆里,他肯定会?反省从前对你不够好,拼命去追随你转世!”
她又?自信一笑,“到时我就复活你,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
其实?是假的,她需要?凌穗儿这一死?,让返天珠重新出世,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做它?的第二任主人!
反正凌穗儿也享受了五年,她也算对得起她了!
凌穗儿信了。
她咽了咽唾沫,脚尖探出一步,内心还是不住惊颤,但想到那一张艳煞多情的脸儿,想到日后还可以厮守终生,生儿育女,她双颊就止不住飘起红云,从相救,到相识,以及屡次庇佑,她跟雪诗哥就是天定姻缘。
雪诗哥,我来了!
“雪诗哥,我下一世,下一世,一定要?做你的妻!”
凌穗儿又?将小手卷成?了一圈,冲着容雪诗热切表白,随后张扬一笑,自由展开双臂,脚后跟一松。
从苍青色的高峻的山塔飞下。
还是很静。
静得好像只?有?呼啸的山风,以及她跳得快炸开的心跳,鼻子跟肺腔被挤压得近乎窒息,呕吐感越来越重。
凌穗儿骤然不安,她勉强睁开了充血的眼,模糊地捕捉四?周,乌泱泱的一大片阴云,但每一双眼似乎都是冷漠的,戏谑的,没有?任何的同情。
……怎么会?这样?他们难道不为?她殉情而感动吗?
凌穗儿来不及细想,她只?是一个末期炼气,还没学会?御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坠越快,那急速的白光将她吞噬,心脏似乎要?跳出喉咙,在接近那地面碎石堆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剧烈抽搐,颤动,恐惧割裂了她的喉咙。
“——不要?,不要?,雪诗哥,救命,救我!!!”
在最后一刻,凌穗儿惧了,她凄厉大叫,她还不想死?!
容雪诗没有?动,他指尖拨了拨被日光晒得滚烫的睫毛。
“是愿!是心愿!雪诗哥救我!我不要?死?!!!”
在生死?面前,凌穗儿被绝望笼罩,终于松口。
这一刹那,容雪诗回头看了阴萝一眼。
这祖宗惯是爱美,发?尾,耳颊,手腕,都夹系着薄而轻灵的水莲羽纱,高傲的脖颈缠了一根白猫眼石小带,哪怕是这么素欲,也难掩她的暴戾阴狠,“你敢去救这小废物试试?今日我就要?她死?,让诸世都看看,人不自救,万世也不救!”
“泠泠——”
是清烈的铃铛音。
似红枫,似血月,又?似不常邂逅的绝美诗篇。
塔底之下,光影织绸,昏的,热的,瑰艳,在他纤雪一般的足踝流动,从那红衣之下,蜿蜒出九座血海狐尾。
而少女就在这堪称绝美的场面中,从空中缓缓飘落,享尽了万众瞩目。凌穗儿原先?灰败的脸色转瞬红润起来,在此刻仿佛成?了爱情传说中的女主角,并引以为?荣。
容雪诗报恩完成?,拿回了他的天狐九尾,只?是他还来不及跟阴萝解释,就撞上了她那阴冷发?寒、不带一丝情欲的目光。
他顿觉喉间?湿涩腥痛。
怎么会?这么刺眼?
怎么会?这么冷漠?
却听她说,“从我们见?的第一面起,你就在救她,到现在,你还是在救她,我问你,无论是二十万年前,二十万年后,你可有?救过我一次?”
“我被诸恶欺辱,是你救得我吗?是我的咪咪,我的白色阿修罗,他铸成?了我的剑,为?我杀伐诸天!”
“我堕神台,是你救得我吗?是我的竹马,我的狼尾小凤皇,他与我同坠,同生,同死?。”
“我被六界判罪,是你救得我吗?是我最厌的魔种,我从未爱过他一刻,他每一次吻我都是眼泪,他只?为?我而痛彻心扉。”
“我迷失无边杀戮,是你救得我吗?是我的小哥,我知道,他总跟着我,总会?紧紧抱着我,总会?在原地等我。”
“所以——”
阴萝袖中飒出一支冷色银枪,束缚情海的禁咒缓缓蔓延至指尖,“你告诉我,我的道侣,我过去的意中人,你爱我什么,你又?给过我什么?”
“你没有?救过我一次,二十万年前,你没有?。”
她的双眸同样染上昏昧。
“而二十万年后,你带给我的,除了那些虚妄的情爱,虚妄的岁时,还有?什么呢?”
容雪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鲜润柔美的唇色倏忽失去了蜜甜的光泽,他扬起赤红九尾,第一次用那惊慌的神色,不顾仪态,朝她疯狂跑来。
“不要?——”
他伸手,风烈得发?寒,他胸肺剧痛,眸光破碎,试图抓住她。
但怎么会?来得及?
来不及的。
他离她太远了,根本触不可及。
阴萝却笑,她耳颊的雪净羽纱似沉落的水莲花,在这一日纷纷开败,“我入诛神宫的第一千日,绝情大掌君要?传我情天禁法,我很不愿的,我总想着,等一等你,再等一等,我们那么合契,你只?是缺了时间?,但是,师尊,我愿意,这一刻,徒儿愿意了。”
九尾狐微红眼尾,“——骋萝!!!”
阴萝扎了他一把?狠的,“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名姓,容雪诗,你知道你爱着谁吗?”
九尾狐呼吸一紧,全身微微发?颤,竟是细密的痛意。
“我允许这无情天永驻我心间?,我允许——”
天光烈洒,她掷地有?声,竟是真的不再回头。
“我情天永禁,不爱不恨,不伤不灭,万世不朽!”
绝情道大掌君正接待着他的至交好友,葬花帝鬼。
要说多有交情也不是,或者说, 从幽冥间世代?起, 就分为?两大派别, 一类是彻底依附妖狐容雪诗的男臣女臣,一类是被妖狐容雪诗视为?喰的倒霉鬼儿。
显而易见的,他跟葬花帝鬼都属于后者。
绝情大掌君为?了?从妖狐口中?活下来, 他亲手杀妻杀子, 贯通绝情,才?有了?喘息的时机, 而葬花帝鬼则是从人族堕向鬼途, 也飞快逃离妖族的祭坛。
妖狐在幽冥间呼风唤雨,又不给?别人留一条活路,惹得天怒人怨, 树敌众多, 以至于到了?万年之后?,恨他入骨的大有人在。
素不怜跟葬花帝鬼在妖狐阴影下成功逃生, 结成第一抗狐同盟,还联起手来,利用恨天大阵, 将妖狐传回了?更加混乱可怖的创始世代?, 准备将他永远留在那处, 一举消除他们的万年心魔阴影。
没想到妖狐如此手眼通天, 非但没有死在正神创世的凶厄之中?, 还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仅仅掉了?一个天狐境界!
葬花帝鬼抬手拂过一丛九畹花, 灿烂的花色转瞬开败。
“我有预感?,那妖祸,很快就要重回巅峰了?。到时候你这湮厄巅,恐怕都拦不住他。”
妖狐有九命,却谋定?后?动,他当场不发?作,就代?表事后?定?会?连根拔起,不留后?患!何况他们还挑了?一个村女,用他最讨厌的狐狸报恩,算计了?他百年功行不得寸进?!
妖祸永劫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不把他们扒皮抽骨做灯油,都算他们输!
葬花帝鬼甚至道,“我已?经将葬花冷蛇府交给?了?我那徒儿,后?事也没什么牵挂的,你也要早做准备。”
绝情道大掌君被他的实诚噎了?下,“你就不能稍微挣扎下吗?”
葬花帝鬼更加颓丧,“你看?谁能在这妖祸手下挣扎过两天的?”
双方?对视,幽幽叹息。
——这没有软肋的九尾狐是真难杀啊。
当绝情道大掌君跟他的好友争议着,棺椁到底是金丝楠木的华贵大气,还是白水晶的玲珑剔透,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
西边,无量海,高顶天穹进?入未时,被染得如桃花一般淡粉漂亮,瑰艳又纷乱的光影里,却掩埋着一个世代?的尸积如山,坠落入夜的佛国灯火,破败残旧的皇权王鼎,哀求又凄厉的哭声涌成滔天血海,浓烈又极为?不详的艳色。
居中?的天地法相,是一双妖异勾魂的狐瞳,眼尾沟细细翘翘,蜿蜒出一道狭薄的痕,鲜红得近乎稠暗。
“九尾,永劫,回归了?。”
他们异口同声,但紧随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锵——”
细微的声响,似出鞘。
素不怜回头一看?,湮厄巅内放着一架黄铜惊鸟铃,有的缠满红线,有的只剩一根,已?是摇摇欲坠,竟是被风挟裹出逃。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奇怪。
“那妖狐这么快就杀进?来了??!”
葬花帝鬼同样听到异动,头皮发?麻,环紧了?腰间的葬花小铲。
“不是永劫。”这绝情道大掌君古怪道,“是,是我一名小徒,起修了?情天不伤禁录。”
情天不伤禁录,是诛神折魔宫的开宫首诀,然?而,初代?的绝情道掌君因此诀身亡之后?,他们历代?掌君就再也没有碰过此等禁法,当然?他很慷慨,允许任何一名弟子观摩修习。只是他没料到,第二个修行的会?是他颇为?看?好的十三弟子。
“情天不伤?”葬花帝鬼有所耳闻,“是那个情天永禁,不爱不恨,不灭不朽?起修之前,好像还得失个魂吧?听说比那忘情泉还好用,是不是真的?”
绝情道大掌君:“……你可以试试。”
当情天不伤禁录融入阴萝的身体,那九尾妖狐也圈住了?她的手腕,他捏得发?紧,指甲尖利,极快地浮起一道淤痕。
“告诉我,告诉我!”
容雪诗急促地喘息,额头的细浓绒毛被冷汗浸湿,沾着艳晶晶的珠儿,竟像一个仓皇无措、刚刚开了?情窍的狐狸少年,“告诉我,你的名姓,你的来历,你的所有,我听着,我都听着,记着!”
但还是来不及。
她的腕心早就密密麻麻,结满了?禁花,它们缓慢地旋转,吸食,吞噬,开始抽丝剥茧般剥出她的记忆。
阴萝没有阻止。
无量海洲罕见下了?一场泼天暴雪,芦花般纷纷扬扬,却是暖的,炽的。
众人起先?还避着,但暴雪太密,他们避无可避,不小心碰了?一些雪绒,转眼就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少剑主黎危潮指腹沾了?一块暖雪,就被吸进?了?一个小漩涡。
是在怎样的夜晚,烟焰金线从天而降,溅到他们的周围,那一切都是灿的,亮的,他愕然?看?着最前面的,那赤红狐狸耸起两根软蓬蓬的狐耳,竟然?俯下头颅来,叼起她的一尾金缎茑萝裙摆,又湿漉漉塞进?她的嘴里,他分明还能听见唇舌与绸面搅合的声响。
是黏的,闷的。
他这么不合时宜地分辨着。
“……你就是这样用嘴庆祝我新岁的?”
“用嘴有什么不好?你明明也喜欢。”
那狐狸声嗓低哑,“裙裙叼着她的裙裙,我叼什么好呢?”
贱人!骚狐狸!
光天化日!公然?发?骚!
黎危潮不自觉抬起食指,咬紧,咬疼,咬出血,就见那骚狐狸松开了?白璨璨的齿,脸颊从她的锁骨滚落,突然?抱住她的腰,埋进?了?那一片蜜澄澄的金塘白雪里。
什么?!
黎危潮猛地呼吸一茬,肋骨似翻张一般,紧得剧痛,都喘不过气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两根狐耳挺拔起来,淹进?了?金塘里,偶尔兴奋弹跳出来,耳尖软黏黏的,又很快钻进?去。
就这样反复凌迟着他。
少剑主死死咬住下唇,双眼沁透了?水雾。
哪怕出了?这一场小漩涡,那瞳孔里边倒映的,仍是那摇晃的灯影,烟焰,狐耳,以及那水波般动荡起伏的裙摆。
“这是……什么?”
容雪诗同样触碰到这一场淋漓暴雪。
有关他的,她的。
他们未来的。
“是我们的六百年,在二十万年后?。”
阴萝掌心也落满一捧雪,它们暖融融的,化成了?温水,继而变冷。
有关生辰的,新岁的,合契的,走百病的,拜魁星的。有关挂灯的,剪纸的,许愿的,折花的,抱月的。有关争吵的,默契的,和好的,讨娇的,亏欠的,相守的。
那是他?
天气好时,他们会?一起打猎,野鸡胸留给?她,野鸡屁股留给?那双头蛇爷,他假装矜持占了?剩下的全部?。
天阙尽是金质玉相的神君天女,尤其是她的高神兄长,狐狸时常吃味,她就坏心眼泡了?一缸糖醋蒜,殊不知甜蒜却能勾起狐狸的发?情,他也坏心眼不告诉她,缠着她要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缸甜蒜见底。
他最爱亲她的额,唇,以及腿弯。
白茸茸的雪渗进?了?狐狸妖尊的发?,脸,肩,乌发?几乎被染了?白。
那些零碎的,陌生的,又不容忽视的记忆,在这一刻,疯狂又纷乱涌入他的识海,她的身影渐渐多了?,重了?,叠了?,她是怎样的行走,怎样的笑,怎样爬到他的手臂,怎样对他说话,怎样娇俊蛮横使唤着他,那些未来的细枝末节,逐渐变得清晰。
“是我们的……六百年?”
容雪诗迟疑地低喃着。
那个笑得温暖粘稠、随时随地都要发?情的骚狐狸……是他?
“你不高兴吗?”
阴萝歪头,“等这场六百年的雪下完,我也被情天禁录剥除了?所有的情欢,我不会?再记得这二十万年后?,也不会?再记得你,以后?你想救谁就救谁,这不正是妖尊你要的吗?只有我记得的东西,只有我等在原地——”
“真是毫无用处呢。”
他原地怔住。
都忘了??
她要忘了?二十万年后?的我们?
就在她话落的那一瞬,阴萝面目阴寒,掌根碰撞,凝起镇神第一指,冲着少女凌穗儿额心直去!
“呃啊?!!!”
凌穗儿根本来不及大叫,就被这镇神第一指凶狠击穿了?喉咙,她满口血腥,惊恐咕噜了?几句,“救——”
她怎么会?死?雪诗哥明明都显出九尾救她了?!
不,不慌,还有,还有小姐妹穗穗,她一定?会?救她的!她还没等到雪诗哥的追妻火葬场呢她怎么能死!
“咔嚓——”
只是凌穗儿还来不及呼唤楚穗穗,她就被阴萝一脚踩折脖颈,对方?语气骄横冷漠,从上至下俯瞰着她,“我说过了?,你要自救,我还给?你机会?,你非要贱着来,非要跳一跳,坏我此界命途,既然?连自救都不会?的废物?,你就好好闭眼吧!”
阴萝又瞥向暗处,吓得楚穗穗连忙躲进?睁眼,“至于你的同伴——”
她猖狂至极,“我这就让她来陪你,成全你们这一份跨界姐妹情谊!”
颅骨踩断,再无声息。
在阵内的驭世宗弟子们惊惧无声,脸色煞白。
这,这凌师姐,跟预知梦的凄美死法,根本不一样。
阴萝又飞身落在了?那一架万蛇藤花辇前,她拔起了?一支漆黑的、绣着两把金珠小扇的旗幡,掌根一顶,暴劲冲烈,插进?了?那一套屠仙皇极阵里,刹那,阵眼四分五裂,尖叫连连,冲出了?不少惊慌失措的弟子。
“诸位,度厄剑派,八神观,吹雪台,葬花冷蛇府,还有我来自无量海,皇陵守护世家,第七夜的好朋友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啊?”
阴萝一个个点着名儿,单手执枪,腰缠天风,“饭都给?你们摆好了?,都不会?吃的吗?”
然?而情天化作一场暴雪冲淋,众君或多或少被她的记忆影响,有的脸红,有的避开她的视线,还有的悄悄走到前方?,试图让她多看?一眼。
“等等!”
方?掌门最终低下头颅,老脸发?红,出面讲和,“是,当年,是我驭世宗处理得过于轻率,可你们也有错在先?,如今你们已?经诛了?穗儿,这一命抵一命,天公地道,就该到此为?止,你们还想要灭我宗门,动辄就是毁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四界君者不会?答应的。”
阴萝讥笑,“掌门,你们当初祭出无咎跟浮屠火时,可没想过四界君者答不答应,如今倒是做起他们的主来了??”
阴萝回应他的,是荡海拔山,举起了?一座天悬红锋的枪阵,芒光凛凛,照得弟子们都面无血色,她弯起蜜唇,“记得要乖乖给?我母赔罪喔。”
她扬手掷下,收割一片尖叫,枪阵之下,红锋尽做炼狱!
“滴答——”
次日,积雪融化,血气弥漫在这一座死寂的海岛。
漆黑的祭旗迎风猎猎飞舞。
狭长乌暗的血槽流下最后?一滴鲜血,阴萝提枪转身,就撞上了?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对方?是一副极为?多情的美貌,肘臂挂着一捧冷香雪白的狸毛,红衣如炽血燃烧,美艳又华灿,眸中?含着复杂又零碎的情绪。
她走向他。
双眼陌生凌厉,偏头看?了?看?这狸毛美人。
容雪诗双肩微僵。
长得骚。
但不认识,不玩。
阴萝摆臂,轻快错过他。
就像是错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容雪诗胸肺颤烈,生疼,他咬着滴血的唇。
这一场六百年的未来之雪下完。
她已?忘了?他,忘了?二十万年后?,她的最爱已?在今日走到了?结尾,而他的钟情,却像是一场灾难,它竟,才?刚刚开始。
不要走。
阴萝的袖纱被牵了一片, 小小的,只在边缘。那从红袖暗花浮出来的,是一只白暖如釉, 骨根分明的手掌, 也是很适合在床笫间交握把玩的玉器, 但她竟无一丝旖旎的心思,她古怪又好奇望着他,“你谁?”
她记得她威逼利诱的名册里没有这么一只美艳招摇的万年九尾狐。
这竟让九尾狐的眼圈又浮红了一片。
“不要走。”
他声嗓低低的, 竟是祈求的腔调, 那条打?理得极为华贵雪白的冷香狸毛逶迤在地,沾了脏污的血迹。
“金骋萝——”
又是一道压着怒火的少年嗓音, 把住她另一只手腕, “大家都?在等着,你在这头玩骚狐狸?!”
阴萝瞪他,“你哪只眼看见我玩狐狸?我都?不认识他啦!”
黎危潮还?没反应过来, 还?在硬声骂道,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师哥的忌日,你就算再?想玩, 好歹也装个样子,你个拈花惹草见异思迁……嗯?你不认识?”
少剑主陡然想起了前一夜的情天之雪,那是她的过往, 她的记忆, 竟像是这朝叶水露, 也随之消散不见吗?
他反应过来, “你, 你修了诛神?宫的情天禁录?”
阴萝眨眼,“哎呀, 看来是很有?名?的。你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难道一直都?在关注着我?”
她不禁掐住少年剑主的唇,说话那么毒,嘴唇却?长得很肉,水润,还?粉澎澎的。
黎危潮啪的一声打?掉她的手,拇指戴着一枚猫爪冷戒,恶狠狠擦拭着唇肉。
“你少碰我!恶不恶心?!我,我哪有?关注你,是古录记载过,第一代绝情大掌君,创了这情天禁录,却?修习失败,兵解消孽了!据说那一场雪,险些覆灭了四界情道,又叫仰山之雪——”
他又冷冷地嘲,“这就是个兵解骗局,真以为情天永禁,不死不伤呢,你这种离不开男人的家伙,修这种绝情道,简直就是笑话!”
吃死你。
阴萝掐住他的唇心?,泄愤啃了一口。
黎危潮突然像一只哑掉的蝉,聒聒了几声,坏在了那柔软的肉粉唇里。
阴萝从九尾狐的手里扯回?了那一片衣角,又放到黎危潮的掌中,又冲他扬了扬下颌,“好了,快蹲下,你小师嫂我要起轿!”
黎危潮:……?
你那双腿长出来干什么的?来骑人的吗?
纵然少剑主被她气得暴跳如雷,还?是忍气吞声扎开马步,任她踩着腰胯上?蹬,坐在他的臂膀,不沉,就是香得恶心?,他抿着嘴,将头撇向一边,却?看见了那九尾狐那落寞的神?情。
他心?头郁气微微散开,上?了情天禁录的名?册,这家伙休想再?让她产生一根情丝!
无量海洲终日温暖如春,罕见下了一场暴雪,随之弥漫四方青穹的,是滔天血煞。
无量海附近的宗域都?紧闭门户,对血海熟视无睹,生怕招惹了这一群煞神?。
又是度厄剑派,又是八神?观,几乎是将四界风头最盛的天骄英杰都?摆在了面前,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而且牵头的,不是什么正派少君,宗门少主,反而是诛神?折魔宫的小魔头!
薰神?一出,龙血玄黄!
他们很笃定——
这驭世宗气数将近,必死无疑!
早在数日前,驭世宗掌门就向他们发?了求救信。
可他们却?忘了,当初无量海的十八宗叛乱,诛神?折魔宫就派了那杀胚来镇压他们,事后?还?在他们的宗门留下了屠仙使,他们若有?异动,这屠仙使可先斩后?奏,取他宗满门性命!
你说她们动辄灭宗灭族,过于残暴无情?
但这诛神?折魔宫,本就是非正似邪,尤其是那小薰神?入驻十三洞天后?,她们行事愈发?狠绝果断,不过比起之前的不留活口,她们竟是仁慈了许多?,不但保留他们的性命,还?留了屠仙使来监管他们的行事。
而在无量海的外围,漂浮着一座红珠小佛塔,是一对师兄弟,也是十大教派圣地,小如来宗的主持与座元。
“过满则溢,这预知梦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哪。”塔顶的少年翘起一条腿,他有?一副极为浓丽的眉眼,“师哥,我那小光头们向驭世宗的小弟子打?听过了,灭他们宗门的是他们的死对头夺骨宗。”
正是因为这一份的确定,才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凌辱别人,以为不是夺骨宗出马就会安然无恙。
谁能想到,灭宗的起源仅仅是一株金髓玉液莲呢?
谁能想到,他们招惹来的是比夺骨宗更可怕的存在呢?
事关那尊小杀胚,小光头们不敢掉以轻心?,还?反复探听,非常确定那只是一桩正常的交易,但那杂役弟子偏是不说,偏是引得误会,好让别人替她出手,上?到掌门,下到弟子,为了给她霸气撑腰,竟惹出这等祸事来。
主持师哥彻静瞟了这师弟梦春羽一眼。
都?出家那么多?年,还?是这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难怪小光头们都?不愿意做他弟子,只做他跑腿儿?。
在大螺顶,彻静也是见过那杂役弟子的,长得的确很老实,是混在人群里都?不会刻意搜寻的普通弟子,还?有?几分逆来顺受的面相。
然后?他师弟又在叭叭了,“该不会这杂役弟子当久了宗门的隐形人,就是享受这种被众人呵护的风头吧?”
为此还?搭上?了满宗的人?
梦春羽实在是不能理解这种老实人的想法。
师哥彻静则是道,“日后?我们行事,也要多?加约束门中弟子,虽说,撑腰护短,人之常情,但要分清对错,过犹不及,否则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梦春羽浑身哆嗦,“师哥,我们可是佛宗,别来这种预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