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强而稳才是程知微的底色。
只是他一直以来习惯忽视她罢了。
医院的床不好睡,凌晨时来了一群人看急诊,吵了好一阵。
程知微睡了醒,醒了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额头上受伤的地方没昨天疼了,但太阳穴隐隐发胀。
脑震荡不会要了她的命,但睡眠不足会。
林嘉裕跟裴简带着早餐来看她时,见她正跟护士说话:“我真的没什么事了,我想出院。”
“要问一下主治医生。”护士没立即答应,只说:“医生 9 点半过来查房,一会我帮你问问。”
程知微也知道她做不了主,不好意思为难人。
她一扭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林嘉裕和裴简。
“着什么急呢?”裴简率先进了门:“医生让你再观察一天。”
“昨晚没睡好?”林嘉裕把买来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温声问道。
程知微点了点头:“这里太吵了。”
“一会我帮你办出院。”林嘉裕说。
程知微无神的双眼终于亮了一下。
吃完早餐,林嘉裕跟裴简去帮她办出院,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又给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
请完假,她盯着排班表发了一会儿呆。
程知微心想,这假都已经请了,干脆去一趟养老院。最近忙着新节目的事,她已快半个月没见到爷爷。
碰巧林嘉裕回来,她把想法一说,林嘉裕微微蹙眉:“你头上的伤还没好。”
程知微伸手,摸了摸额角上贴着的透明胶布,她笑笑:“其实没多大事。”
林嘉裕沉吟片刻:“我陪你去。”
程知微忙摇头:“不用,真不用,昨天发生那种事,你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那些不急。”林嘉裕帮她拎起包:“走吧。”
裴简接完电话回来,听说他俩要去养老院,自告奋勇他来开车。
于是三人离开红十,前往南沙。
一个半钟后,到达目的地。
裴简是第一次到养老院这种地方,从进入大门开始,便有问不完的问题。
程知微把他想知道的一一告知,随后问道:“你想住进来?”
“这里风景好,专人看护,还有老头陪下棋,老太太陪跳舞,以后等我老了我也来。”
程知微笑笑,心想,等你真到变老变弱那一天,你肯定没现在乐观。
三人穿过绿化长廊,进入康养中心,白天老人们在这边活动,今天艳阳高照,因为绿植多,园区倒是不算热,只是蚊虫多。
程知微一进门,就看到张组长朝她走来。
张组长目光落在他们三人身上,见程知微两手空空,除了她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提了个果篮,再无其它。
“张组长,好久不见。”程知微笑容甜美打了声招呼:“您放心,这次来我什么都没带。”
张组长也笑笑:“你爷爷在图书馆。”
“谢谢张组长,那我先去看爷爷了。”
“这里还有图书馆。”裴简惊讶道。
爷爷行动方便,虽然老花,但眼镜一架,看书看电视一点问题都没有。
程知微走近,见他正捧着一本《一根稻草的革命》在阅读。
“爷爷……”
程知微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她笑容微滞,又提高了声音:“爷爷。”
这下老人家终于听到,缓缓从书中抬起头,见到程知微那一刻,他浑浊的双眼终于聚了光:“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他又问:“你头怎么了?受伤了?”
程知微摇了摇头,选择撒谎:“不小心磕到了。”她又道:“我带了朋友来看你。”
裴简热情地做自我介绍:“爷爷,您还记得我吗?裴简啊,之前我就住你楼下,我还经常去你家蹭饭。”
爷爷看了他半晌:“记得记得,你跟知微从小学就认识了吧?”
“对对对。”裴简说:“我跟她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学。”
爷爷对裴简笑了笑,越过裴简,看到了提着果篮的林嘉裕:“这位是……?”
比起裴简,林嘉裕对眼前的老人家不算熟。
上一次见面,还是高考毕业后,他们一群人在堂会 K 歌,从正午唱到夜幕降临。
离开时,他在堂会门口看到一个时不时往里面张望的老人家。
他就是程知微爷爷,那时候他是来接孙女回家的。
在林嘉裕印象中,那时候的爷爷精神很好,背挺得笔直,头发也茂盛。
跟眼前形容枯槁的老人家完全是两个人。
“爷爷你好,我是?u?x林嘉裕。”林嘉裕把果篮放在爷爷手边,微微弯下身子,笑道。
“林嘉裕……“爷爷念着他的名字,又去看程知微,边道:“我记得,我记得……”
“有心了,谢谢你们来看我。”爷爷看着裴简跟林嘉裕,念叨:“难得你们三个这么多年还能玩到一起。”
“我们是铁三角啊。”裴简卖乖道,又转移话题:“爷爷,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立了个展板,这附近还有个老人大学?”
“对,就在隔壁,新建的。”爷爷道。
裴简略有些心动,脱口而出:“看来养老果然才是未来几年的风口。”他顿了顿,又对爷爷笑道:“爷爷,您想不想去上学啊?”
“我都这把年纪了。”爷爷笑了笑:“过两年耳朵都听不清了。”
“您看上去特别年轻。”裴简在哄老人家这方面很有一套:“去了老年大学可能还能找到第二春。”
被夸年轻,哪怕 70 多岁的老人家也受用,爷爷笑得很是开心:“都半只脚埋进黄土的人了,还第二春……”
正午的阳光猛烈,晒得人昏昏欲睡,好几个坐在轮椅上打盹的老人家被这爽朗的笑声叫醒。
他们茫然四顾,在找出笑声来源时,面如死水的脸上突然生出一道裂缝。
养老院是寂静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终日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朽味,哪怕这里的每个人每天都洗澡,但这股朽味就是挥之不去。
三个年轻人围着老人谈天说笑的画面出现在这种地方,梦幻得不真实。
“老程。”有个与爷爷熟识的老奶奶喊了一声:“孙子孙女又来看你啊?”
“是啊。”爷爷脸上满是得意。
老奶奶一脸羡慕。
程知微听爷爷提起过这个老奶奶,自梳女,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远房侄子,在把存款给了侄子后没多久,她就被送到养老院,一待就是好几年,期间也没人来看望。
这几年,在养老院见到的人间疾苦,可远比程知微过去 20 几年见到的加起来都多。
程知微从果篮里拿出一把龙眼,两个牛奶枣,递给那奶奶:“陈奶奶,您吃水果。”
陈奶奶接过,笑得很是不好意思:“多谢多谢。”
又陪爷爷聊了会儿天,几个护工过来,说是午睡时间到了。
“爷爷,我接下来会忙一段时间,等有空了,再来看你。”程知微很是不舍,说着说着眼眶又开始发热。
“你不用经常跑过来。”爷爷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好着呢。”
爷爷说完,又去看林嘉裕,随后,他压低声音,用只有程知微听到的音量说:“他就是你喜欢了很多年那个吧?”
程知微先是惊讶,很快满脸通红,脱口而出道:“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爷爷知道的事多着呢。”爷爷笑得狡猾,又道:“我看他很好,你要是真那么喜欢他,就勇敢一点。”
直到爷爷被带回房间,程知微脑子里还是他那一句“勇敢一点”。
她余光去瞥林嘉裕,他正跟裴简在说笑。
程知微盯着他的侧脸,闷热的风灌入衣内,玻璃一般的质感,几乎烫伤她的肌肤。
哪怕只是心里有个“表白”的念头,都能让她紧张到喘不过气来。
所有老人回房午睡,康养中心只剩下他们三人,午后的阳光铺满地砖,空气中尘雾飞扬。
三人静静待着,谁也没说话,程知微坐在沙发一角,瞬间晃神,似乎她真的坐上时空穿梭机。
这一刻实在太像高中时期某个放学后的教室。
她去看裴简,见他拿了个“招生简章”看得很认真。
“我提前熟悉一下流程,感觉我老了肯定会进来。”裴简认真道。
程知微喝了口温水,托腮看着他,道:“你倒也不用这么悲观。”
“这算哪门子悲观,要是住进来那肯定我自愿的。”裴简笑笑,又道:“我这辈子大概率不会结婚。”
“你现在才几岁,可能你之后儿孙满堂呢。”程知微嗤笑道,拿起手边放着的一根“不求人”,敲了敲酸胀的肩颈。
“林嘉裕。”
林嘉裕正拿着那本《一根稻草的革命》翻阅,听到裴简叫他,他从书里抬头:“嗯?”
“冯晓给你发请帖没?”裴简问。
林嘉裕点头:“发了。”
裴简脸上的神情一变,苦涩的笑了一声:“看来就我这个傻逼没收到。”
“不给你发就是怕你发疯呗。”程知微凉凉道。
“我们好聚好散,还可以当朋友的。”裴简道。
“你真要放下了,就不会计较有没有给你请帖这件事了。”
“ 你只要不闹,去也可以的,就是加一张椅子的事。”林嘉裕插了一嘴。
程知微看向林嘉裕:“ 你还是不了解他,他最好别去了。”
裴简跟冯晓的故事其实很简单,跟大多数早恋的校园恋情一样,彼此陪伴着度过一段美好又短暂的懵懂青春时光,在大四毕业后因为性格不合,分道扬镳。
没什么狗血情节,分开时算是很平静很体面的方式。
在冯晓跟现任热恋之前,每一次他们那个小饭圈聚会,她也会来。
裴简有个朴素的梦想,总以为他们这饭桶五人是拆不散的,可如今呢……
“所以说别跟朋友拍拖,别到最后女朋友没了,朋友也没了。”裴简自嘲道。
这话恰恰戳中程知微心中最隐秘那一块,她心口闷闷疼,抬眼去看裴简,也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不是在告诫自己?
说完,裴简又看着林嘉裕:“还有你那个项目,我们只合作这一次。”
他说得认真且严肃,搞得林嘉裕跟程知微同时一头雾水。
“你又抽什么风?”程知微忍不住问道。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金钱来往。”裴简扯了扯嘴角。
一旦有金钱纠纷,意味着他将会再失去一个朋友。
这是裴简最不愿看到的,他最近想了很久,忽然想明白了,他这人对钱有欲望,但更不想失去仅剩的朋友。
所以他宁愿不赚林嘉裕这份钱。
林嘉裕何等聪明的人,略微一琢磨就明白裴简的意思,半晌,他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裴简耸了耸肩,说了一句颇煽情的话:“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从康养中心到养老公寓这一路上全种满了三角梅,三角梅喜温不耐寒,每年到夏天,满城都是它旺盛生长的身影。
程知微望着墙角成簇的繁花,心想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放在暮气沉沉的养老院再好不过,光看着,心情也会好些。
她顾着看花,在拐角处险些撞到人,站稳后,才发现居然还是个熟人。
“周叙?”
周叙要进门,程知微要出去,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在这里?”程知微惊讶道。
周叙站定,视线先是落在她脸上,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受伤了?”
程知微笑笑,还是撒了同一个谎:“磕到了。”
这个谎其实并不高明,哪个成年人会傻到把额角磕了。
“上次跑的时候落下个耳机。”周叙说:“今天刚好在附近,所以过来看看。”
程知微不疑有他,只问:“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时间太久了。”周叙淡笑道:“我重新买一副吧。”
程知微点了点头。
周叙问:“你来看爷爷?”
“对。”程知微答。
两人站在太阳底下,头上没有任何遮挡,程知微脑震荡还没完全好,这会儿被阳光直晒,一阵头晕目眩。
周叙看出她脸色不对,关切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头有点晕。”程知微扯了个笑脸,低声道。
“我扶你过去。”
周叙把她扶到门外的藤架下,程知微在长条凳刚坐下,听到一阵脚步声。
林嘉裕手里拿着她的手提包,正朝她走近。
周叙看向林嘉裕,神色微变,又笑了笑:“上回去医院看你的时候你在睡觉,没去打扰,你肩膀怎么样了?”
“现在能正常运动了。”林嘉裕淡笑道:“有心了。”
见她有人看着,周叙对程知微道:“那我先走了。”
程知微哑声说了声“好”。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程知微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头晕?”林嘉裕声音从头顶传来,程知微回过神,抬头看他。
她扯了扯嘴角:“没事,就是刚刚晒了一下觉得不太舒服。”
“裴简呢?”她又问。
“佛山制衣厂出了问题,他先走了。”林嘉裕顿了顿,又道:“这里太热,回车上休息吧?”
程知微点头,两人前往停车场。
见他上了驾驶座,她蹙眉问道:“你开吗?”
林嘉裕见她一脸担忧,笑了笑:“放心。”
程知微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也想开车,但是脑袋不允许。
再说了,都快 3 点了,她午饭还没吃呢,现在是头晕加肚子饿,人就快虚脱。
回城的路上不用赶,这附近的路不太好走,有些颠簸,担心给程知微造成二次伤害,林嘉裕选了条更远但更好走的路。
都说南沙有海,但爷爷住到养老院这几年,程知微也来过上百回了,硬是没见过海。
二十分钟后,当程知微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惊讶道:“广州居然真的有海。”
林嘉裕看了演导航上的地图:“这里是珠江湾,前面就是凫洲大桥。”
海不是真的海,沙滩也不是真的沙滩,但湾边种满了参天椰子树,椰子树下停了几辆摆摊的车,有酒有奶茶有小吃。珠江湾的对面是一眼无际的草坪,草坪上有人搭了帐篷在露营。
甚至有乐队在弹唱。
工作日能有这份松弛感,实属难得。
“中午还没吃饭。”林嘉裕似乎从她雀跃的笑脸上看出她内心的想法,于是提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程知微却摇头:“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想下去走走。”
密集的椰子树下好纳凉,摆摊的大部分是简陋的小摊车,除此之外,还有一辆突兀的私家车,车后座摆了密密麻麻数十种酒,拉了个精致的横幅,上面写着——日落酒吧。
一问老板,才知道这里是南沙知名的看日落胜地。
那支乐队刚好就在私家车旁边。
那老板对程知微跟林嘉裕笑道:“就我这个地方,看日落是最美的。”
“现在还早,5 点半过后人会多起来。”老板说:“不过今天工作日,而且今天没什么云,人应该多不到哪里去。”
程知微看了一眼小黑板上的“今日好酒”,其中有一个实在太引人注目。
“豆豉鲮鱼荔枝啤?”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这几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到一起,怎么那么难懂?
“要试试吗?今天的特色招牌。”
“这是什么味道啊。”实在很难想象。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老板笑道。
看老板自信的表情,程知微心想,应该不会太差?
“要一杯吧。”林嘉裕帮她做了决定。
点完单,付完款,程知微看老板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灌豆豉鲮鱼,舀了一勺放入榨汁机中,接着是几颗剥壳去核的新鲜荔枝,两勺蜂蜜,以及半罐百威。
这些材料在榨汁机中来回翻滚,最终成了一种巨难看的灰褐色液体。
液体倒入杯中,放上几颗冰块,两片点缀的柠檬。
“试试看。”老板把饮品递给她。
程知微接过,犹豫地喝了一口。
该怎么形容呢?豆豉鲮鱼咸腥,蜂蜜齁甜,荔枝的香味荡然无存,啤酒的小气泡包裹着豆豉呛人的气味,总体说来,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这杯特色招牌——令人作呕。
林嘉裕看她戴上痛苦面具,他笑着问了句:“很难喝?”
程知微皱着一张笑脸,把一整杯放到他嘴边:“你试试。”
他没犹豫,就着她的吸管喝了一口。
见他的唇含住她的吸管,程知微脸一下红得滚烫。
林嘉裕喝了一口,蹙眉:“别喝了。”
眼看他把杯子拿过去要扔,程知微连忙拦下他:“别,我再品品。”
海风拂面,吹乱她一头长发,碎发挡住她发烫的双颊,在乐队嘈杂的歌声中,程知微再次咬住那吸管。
这时候,她手中这杯饮品具体是什么味道,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看到那边有章鱼小丸子,鸡蛋仔,你想吃什么?”林嘉裕问。
“都行。”
“你在这里等我。”
十五分钟后,林嘉裕提了两袋小吃回来,程知微一看,心想这条路上卖的他应该都买了。
日落酒吧的老板估计过意不去,给他们搬来一套露营桌椅,正好把最佳位置留给他们。
两人落座,吹着海风,惬意地享受这顿迟来的午餐。
“我们现在这样,真的很像以前去秋游。”程知微伸长双腿,头挨着椅背,或许连她都没意识到,这一刻之前的她在林嘉裕面前都是紧绷的,从未这样松弛过。
林嘉裕点头,想起往事,笑道:“那时候你跟裴简因为最后一瓶益力多大打出手。”
林嘉裕后知后觉地发现,程知微在裴简面前,跟在他面前,完全是两幅模样。
“你不知道吧,我跟裴简就是因为益力多认识的。”程知微抬头望天:“他那时候好矮,还没我高,不过神奇的是,初一的时候他突然窜到 175,直接比我高出半个头。”
“我有时候……很羡慕你跟他。”林嘉裕喝了口柠檬茶,淡淡道。
程知微扭头看他:“你羡慕……我们?”
在她看来,林嘉裕已经是金字塔顶端的人,只有别人羡慕他的份。
“高一认识你们之前,我没几个朋友。”林嘉裕说:“今天裴简说的那些话,我都能理解。”
“因为我跟他一样,不想因为别的事,影响我们之间的友情。”
程知微听到“友情”二字,嘴里的爆米花忘了嚼,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其实裴简也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什么?”林嘉裕来了兴趣。
“之前你那些追求者给你送零食……全被他拦截了。”
林嘉裕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
“当然,我也吃了一些。”程知微说:“我甚至看过那些女生给你写的情书。”
不过那些情书不是她故意看的,只是某次课间,林嘉裕刚打开信封就被老师叫走了,程知微斗不过心里那个好奇鬼,鬼使神差看了一眼。
“不怕告诉你,我现在还记得那封情书上的内容。”
林嘉裕看着她,饶有兴趣地等着她往下讲。
她说——
“今天的风很好,太阳也很好。整个世界都很好,所以我就翻山越lvz岭啦。”
“翻山越岭也很好,不过只有在见到你的时候,这些很好才能是真的很好。”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耀眼,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不好,因为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美好。”
她说得字正腔圆,又饱含情感。
这一字一句,被海风打散,又一字不漏地落入林嘉裕耳朵里。
程知微说完,转过头去,没去看他。
在这一刻,天地间仿佛都失了声。
她耳朵嗡嗡响,只听到身侧的乐队正唱着——
“吻下去,便确定我共你,能同生,能共死。”
“我要将你拯救,逃离人类荒谬,就用我的双手,带着你走,不挣扎,只紧扣。”
林嘉裕好像说了什么,但她没听清。
直到她的左手突然被握住,程知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然去看他。
“你的手……”林嘉裕盯着她握成拳的手。
程知微缓缓将手打开,里面是几颗已经被捏扁的爆米花。
“你一紧张就握拳,这个习惯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他的声音清清冷冷,从耳畔传来。
他离她很近,程知微隐约感觉到他的鼻息钻进她上衣的领口,迅速蔓延至全身。
“你还记得啊。”她轻声道。
林嘉裕抽了几张纸巾,轻轻递过来:“嗯。“
这一天的落日,并没有像私家车老板说的那样,因为云少而人少。
5 点半一到,不少人扛着专业设备前来。
程知微听到他们说——
“天气预报说了,今天的云量 55%,这种云量的晚霞最美。”
“真没想到现在的天气预报这么智能。”
“6 点太阳下山,快了快了。”
6 点,太阳开始了它一天的谢幕,缓缓降落在无垠的海平线之下。海天相接的边界模糊了,仿佛是大自然巧妙的画笔在那里划出一道微妙的分界线。
海边的日落总是带着一份震撼人心的庄严与宁静。
金色的阳光渐渐转为深浅不一的橙红色,像是一块宏伟的天幕,上演着一幕幕变换的光影剧。太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无数像是钻石一般的光点,随着波涛轻轻摇曳,散发出温暖而又璀璨的光辉。
海浪轻拍着沙滩,发出宁静而有节奏的声音,伴随着海风的轻哼,构成了一曲自然的悠扬乐章。沙滩上的人在夕阳的照射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而那些影子随着日落慢慢消融在渐暗的光线中,宛如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程知微望着柔和而深邃的天际,忽然想起一句话——
“告别一定要用力一点,因为多看一眼,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眼。”
告别是,告白当然也是。
半晌,程知微扭过头,看着林嘉裕,她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道:“林嘉裕,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落日。”
“还有,刚刚那首诗,不是那个女生写的,时间那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还有,刚刚那首诗,不是那个女生写的,时间那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这场绝美落日让她的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剩,又或许是爷爷那句“勇敢一点”,给了程知微这片刻浑然不顾的勇气。
她这回没躲闪,而是正视他双眼,因为紧张,她声音微微发抖:“可能说出来你不信,但我真的……喜欢你很多年了。”
“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的回应。”她喝了一口又涩又甜的豆豉鲮鱼荔枝啤,稍微平复了心情,随后故作轻松道:“只是我今天心情实在太好了,忍不住,也想跟你分享个秘密。”
程知微从林嘉裕放大的瞳孔中意识到,这么多年,他对她喜欢他这件事一无所知。
该说是她隐瞒得太好?还是他神经太大条?
见他没出声,程知微脸颊又开始滚烫,她笑笑:“吓到了?”
半晌,林嘉裕摇头,他哑声道:“我只是……有点惊讶。”
“嘿。”程知微眉眼舒展,笑得开朗:“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她轻声道:“之后我们还是朋友。”
可林嘉裕却摇了摇头。
他说:“知微,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在《金箍棒》上线之前,我暂时分不开时间去谈恋爱。”
“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不是刻意逃避。只是这个项目对我来说太重要,这种紧要关头,我没办法分心去想别的事。”他很真挚。
程知微能从他坚定的眼神中读懂他的真挚。
“我明白的。”她笑了笑:“《金箍棒》对你有多重要,我都明白的。”
“等 10 月份,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他说。
程知微望着不远处的凫洲大桥,巨大的太阳就悬挂在大桥上方,碰巧有飞机从头顶穿日而过。
身后有小女孩兴奋地喊妈妈:“妈妈看,飞机飞进太阳里面了。”
程知微听到那妈妈回道:“飞机在大气层内部飞,离太阳 1.5 亿公里,所以飞机不可能飞到太阳里面去的宝贝。”
她被这有趣的对话逗笑,程知微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夹至耳后,转头去看他,说了声“好”。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并不差这两个月。
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他们回到车上,两人踏着满天星辰回城。
这一晚,程知微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重映林嘉裕让她等他那一幕。
在第八百次的回顾中终于顺利睡了过去。
这种亢奋的状态给程知微带来了工作上的正向反馈,《三餐四季》的方案已经过了,接下来就是第一期节目的选题,她一口气找了五个主题,给袁主任挑。
原本程知微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功课,可袁主任这人平日里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好说话,但对工作是出了名的严谨跟苛刻,容不得半点糊弄。
袁主任在看完她的方案后,非但没有表扬,反而是一一否决。
“淄博烧烤,虽说这个是现在的热点,但是这个主题做的人太多了,再怎么做也做不出花来。”
“鹤岗—小城乌托邦,惠州—大湾区候鸟最后的尊严,这两个选题实际上撞了,讲的都是年轻人躺平。但我说实话,摆烂躺平这个话题已经过时了,大家差不多已经清醒过来,越是社畜越没有摆烂的资格,我问你,你现在敢摆烂吗?”
程知微在他一句句犀利的点评中逐渐找不回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