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by任平生
任平生  发于:2024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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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今晚她找不到尘埃街,但这一晚的美好体验是真实的。
人一旦不以某种目的去办事,反而能达到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就在她不再执着于一晚就能达到目的,放松下来享受旅程时。
尘埃街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骑着车到了胡同最深处,前面已经无路可走,程知微提议往回走,周叙却摇了摇头,指向另一边:“那边好像有个小道,不过看样子单车过不去。”
程知微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小道路灯都没有,估计也是死路一条。
可她正想说话,周叙已经停好车:“走吧,过去看看。”
程知微只好锁车。
两人穿进小道,小道尽头是一扇门,门没关紧,周叙上前,将门拉开。
门后,两个中年男人直直朝他们看过来。
他们正坐在矮凳上,身前的四方桌放着一碟花生,一碟凉拌菜,两瓶白酒。
“嫩找谁?”其中一人问。
程知微看着眼前寂静的巷子,没有出声。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胡同深处有人家”,以为是死路,没想到门后是另一番天地。
“吃饭吗?这边坐。”有人招呼他们,程知微回过神来,拉着周叙,越过那两个大叔,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
“周叙,这里就是尘埃街吧?”落座后,她轻声问。
这一整条街,跟一路过来的其它巷子不一样,这里虽然在胡同最深处,却极具烟火气。
巷子两旁摆了十来个小摊,光是卖快餐的就有四五家,其它的还有烧烤摊,凉菜摊,凉粉摊。
“吃什么?”快餐店老板娘的声音将程知微的思绪拉了回来。
程知微回过神,对她笑笑:“都有什么吃呀?”
“这边自己选,一荤一素 8 块钱,两荤一素 12 块。”
程知微跟周叙起身,看着眼前的小推车,车上摆了十几个铁盘,荤素对半,看着都是刚炒出来的,香气诱人。
“我要辣椒炒肉,豆角肉末,还要一个青菜。”程知微要了两荤一素。
老板娘问:“这里吃还是打包?”
“这里吃。”
老板娘从一旁拿了个铁盆,打了半盆的白米饭。
“饭少点。”程知微连忙道:“我吃不了那么多。”
老板娘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行,给你打少点,要是不够吃可以续饭,免费续。”
说着,她又往盆里打菜,手一点儿也不抖。
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肉菜,程知微有些不敢相信,12 块钱这么一大盆竟然还能免费续饭。
“阿姨,您给这么多菜,有利润吗?”程知微忍不住问道。
“薄利多销,少赚点。”老板娘笑笑:“这条街住的都是民工,干的都是苦力活,钱不多吃的又多,贵了卖不出去啊。”
“您是北京本地人吗?”程知微又问道。
“我不是。”老板娘笑笑:“我长春的。”
“这条街是不是有个名字,叫尘埃街啊?”
“那你可算问对人了,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
程知微闻言,饭也顾不上吃,追问道:“您起的?您在这里很多年了吗?”
“15 年了。”老板娘说完,边上有人找她,于是又忙去了。
程知微跟周叙落座,两人吃着盆里的菜,惊讶地同时抬头。
这菜虽然便宜,却实在好吃,锅气十足,一吃就知道是现做的,绝对不是料理包。
时间逼近 7 点半,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十几个铁盘很快被卖空,又紧接着续上,程知微留意了一下,菜一共上了三轮。
这里没有像样的桌椅,许多人就蹲在地上吃,三两聚堆,一口快餐,一口啤酒,好不快活。

她的过去和现在
尘埃街的夜是从 7 点半开始的,越晚,人越多,长长的一条巷子,装满了人声和灯明。
自程知微跟周叙落座后,快餐店的老板娘就没停过手上的工作。
接近 8 点时人最多,小推车前面甚至排起了长龙,远远望过去,人海漫漫,人声吵吵闹闹。
这些人都是干工地的农民工,穿着打扮都是沾了灰尘的裤子,宽大的短袖,各种各样的颜色都被太阳晒没了,只能依稀辨清大致是个什么色儿,每个人手里拎着一个颜色明艳的安全帽。
他们三三两两结群,说着话,聊着天,笑得大声。也有人沉默,心事重重……
满世界的声音里,程知微感觉自己很心安,她喜欢这种被人填满空间的感觉。
再看这些快餐店,这个价格这个菜量,找遍全国一二线城市,都很难找到。
这其实就是在变相做慈善。
最后一轮的菜卖完,老板娘也没闲着,洗锅洗碗,一阵忙活。
待她忙完,时间已经快到 8 点半,她这才得空给自己泡杯茶。
为了上镜好看,程知微一向习惯了只吃六七分饱,今天的饭量菜量跟平日里相比都翻了倍,她不好意思浪费,硬是将铁盆里的饭菜全部吃光,摸着鼓起的小腹,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吃撑了。
“美女,喝杯茶要不?”老板娘是个热心肠:“吃完饭来杯茶,舒服得很。”
程知微盯着她手里捧着的茶杯,笑着说:“好啊,品品您泡的茶,您做菜好吃,泡的茶肯定也好喝。”
老板娘给他俩找了两个一次性杯子,滚烫的开水将茶叶冲泡开,绿茶的香味四溢。
程知微跟周叙一人接过一杯,连声道谢。
“你们来旅游的?”老板娘说完,又笑了笑:“看着也不像,游客谁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啊,都去故宫天安门天坛了。”
程知微喝了口茶水,这味道跟她平日里在茶楼里喝到的差不多,入口微涩。
“我们不是来旅游的。”程知微说:“之前无意中看到一张照片,这里的快餐居然卖这么便宜,所以我跟我朋友,想来尝尝。”
“吃播啊?”老板娘笑笑:“不过我看你们也没拿摄像机啊。”
程知微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还是打算如实告知:“我是广东卫视一档旅游美食节目的主持人,想在这儿取景。”
说完,她又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花。”老板娘道:“这附近的人都叫我花姨。”
花姨端详着程知微,犹豫地问道:“旅游节目?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说到美食,我们这边就是街头小炒,登不上台面的,你要是想拍美食,可以去四季民福拍北京烤鸭,去拍庆丰包子。”
程知微笑了笑:“那些太多人拍过了。再说了,您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我今天都吃撑了。”
花姨被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在这里开了 10 多年餐馆了,在这条巷子里,我是第一家快餐店,这么多年其他店都换了几批人,就我还在。”
“这么多年过去,您好像就没涨过价。”程知微说出她心中最大的疑问。
方才经过的咖啡馆,距离这里不到 300 米,一杯咖啡卖 48。
可这里,12 元能吃到现炒的两荤一素。
魔幻得像是两个世界。
“不涨价。”花姨摇着手中的折扇,看着程知微:“这外面的物价都翻了几倍了,我们就是没涨价。”
“我一开始来北京,是跟我男人来的,他在这附近干工地,就后面这栋楼,他们工队盖起来的。”
“我还记得我刚来那年,刚好是 08 年奥运会,那会猪肉才 9 块钱一斤,不过我男人他们工队的老板太抠门,伙食太差,一日三餐连肉沫都见不到。”
“刚好我有点手艺,做菜还行,一合计,就在这附近支了个小摊子卖盒饭。”
老板娘回忆起往事,时而皱眉,时而爽朗地笑。
过往的时光有苦有甜,但总的来说,是甜大于苦。
她告诉程知微:“我肉菜都是现买现做的,炒得好吃,价格也不贵,一开始一天也就只能做二三十个盒饭,全部卖光了。”
“后面我男人工地也不干了,就跟着我卖盒饭。”
“在这里赚不了大钱,不过赚的都是安心钱,每次看到他们大口大口吃我做的菜,我就开心。”
程知微听着花姨说话,眼睛落在她的手臂上,那是日积月累抡大锅锻炼出来的腱子肉。
有人路过,朝花姨打了声招呼。
程知微看过去,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穿着蓝色工作服,手上拿着黄色的施工帽,他的皮肤比夜色还黑,说着一口方言:“花姨,今天饭卖完啦?”
花姨扑了两下扇,将嗡嗡响的苍蝇打走,一边起身道:“都卖完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小陈?“
“哇妹留堂了。”男人局促地笑了笑,他的目光在触及到程知微时,愣了一下。
“我给你们下碗面。”花姨闻言,忙道:“你找个地方坐,哇妹喜欢吃粉肠,我给她下点粉肠。”
花姨进了后厨,程知微跟周叙也起身,把那桌子让给眼前的男人。
只是男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坐。”
男人转身,拿了张红色胶凳,放到墙角。
很快,一个穿着黄色格子连衣裙的小女孩跑来,在男人身旁蹲下。
小女孩看着也就五六岁,身上的裙子干净整洁,小脸白皙,茂密的头发被扎成两根高马尾。
这一抹洁净的淡黄色,出现在这里,极为突兀。
“爸爸,李叔叔给我买了风车糖。”小女孩扬着手上五颜六色的糖果,因为兴奋,两根高马尾在半空中一甩一甩。
这应该就是男人口中今天被老师罚留堂的哇妹。
“吃太多糖烂牙哦。”男人把黄色施工帽放地下,让女儿坐。
“李叔叔说了,这是奖励我胆子大。”
“你胆子怎么大了?”
“我连老师都不怕,就是胆子大。”小女孩用牙齿把糖的包装袋撕咬开,趁父亲走神,连忙咬下一块。
“吃完饭再吃糖。”男人看着女儿的小脸,无奈地笑。
“爸爸,你今天累不累呀?”小女孩嚼着口中的软糖,奶声奶气地问父亲。
“不累。”
“你也吃一个。”小女孩把糖果放到父亲嘴边:“我刚刚吃的是草莓味,这个是葡萄味。”
男人笑了笑:“你不是最喜欢葡萄味?舍得给我吃?”
“舍得的,爸爸最辛苦,爸爸赚的钱都给我花了。”
程知微一直注视着这对父女,小女孩口齿伶俐,人也懂事。
这条巷子里,除了她之外的每一个人,神色或困倦,或麻木。
一天又一天的高压工作全写在这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他们只会想着吃多一口菜填饱肚子,喝多一口烈酒消愁。
没人会想着去尝一尝糖还甜不甜,是草莓味更好吃还是葡萄味更好吃。
花姨捧着两碗热乎乎的汤面走来,打断这对父女的聊天。
“肥肠粉,辣的。”这碗被放在男人手边:“这个,加了很多粉肠的,给哇妹吃。”
“谢谢花奶奶。”哇妹礼貌地笑着道谢。
“哇妹,今天怎么被老师罚留堂了?”花姨摸了摸孩子的马尾辫,笑问。
“老师说 1+1 等于 2,我问为什么不能等于 3。”
“1+1 就是等于 2 啊。”花姨道。
“爸爸加上妈妈,还有我,不是 3 个人吗?”
“那就是 1+1+1 了。”
“可是妈妈不在了呀,我跟爸爸两个人加起来,虽然妈妈不在了,但妈妈又永远都在,我们还是三个人呀。”
“花奶奶说不过你。”花姨拍拍女孩的肩:“慢慢吃,一整碗吃完,花奶奶给你哇哈哈喝。”
哇妹的欢呼声瞬时间从巷口传到巷尾。
一颗糖,一瓶哇哈哈就能带来快乐的年纪,对程知微来说已经太久远了。
久远到关乎这部分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跟着干苦力的父亲生活在这样的胡同里,旁人看着觉得苦,可孩子哪会想那么多。
她有干净可爱的小裙子,有父亲陪伴疼爱,有街坊邻居给糖吃。
童年幸福的要素,她都俱全。
花姨又坐回她那张发着咯吱咯吱声的摇椅喝茶,程知微跟周叙在她身旁拉了两张椅子坐下。
“花姨,您刚刚说,尘埃街这名字是您起的?”程知微问。
花姨点头:“对,原本这条巷子没名字的,这里离地铁站远,又都是危楼,没人住,后面就租给我们这些外来人了。”
“我们这群人,不就是尘埃吗?”花姨看着程知微跟周叙,意味深长地笑道。
程知微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抬头一眼,眼前的高楼仿佛近在咫尺,高楼里灯光璀璨。
可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背面,是这一群为城市建设,却又微小如尘埃的无名者。
“你要是想了解更多关于尘埃街的故事,可以留一个电话。”花姨打着哈欠,对程知微道:“我要回家洗澡睡觉了,明天早上 6 点钟还要起床去买菜,熬不了夜。”
程知微留下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又跟花姨互加了微信。
花姨离开,那吃完面的父女俩也手牵着手回家。
程知微盯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想到,印象中她父亲好像没这样牵过她的手。
周叙看着她的侧脸,见她出神,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程知微思绪一下被拉回,转过身去看他。
“今天在外面逛了一天,累了吧?”周叙抬手看表,不知不觉间已经 10 点半了。
“累,可是我还不想走。”程知微坐在胶凳上,她仰头看周叙:“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望向不远处的高楼。
她的过去,和现在,直线距离就这么几米,可却是她永远跨不回去的时间鸿沟。
周叙在她身旁坐下,听到她说:“周叙,你知道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最缺的是什么吗?”
周叙没出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讲。
“人情味。”
“一栋又一栋的高楼把所有人装在一起,距离是更近了,可是心却远了。”
“社恐,边界感,成了潮流。这些我都能懂,我都能理解,可是我很难接受。”
“以前的人能半夜三更串门,我还记得小时候我跟我爷爷奶奶住在村里,我奶奶特别多朋友,很多时候早上我还没醒,就有人来找我奶奶聊天,我就躺在床上,他们在客厅说我坏话,隔音不好,我全听见了。”
“晚上的时候,她们在外面看《苗翠花》,就关咏荷跟江华演的那个,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实际上我躺被窝里听剧情呢。”
“现在,哪怕同一层楼的邻居,都很难打上招呼。”一个个都抱着你死可以,别死在我家门口就行的冷漠态度。
程知微说完,去看周叙:“在我印象中,北京一直高高在上,是精英聚集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
周叙目光落在她微红的双眼,从前他只知道程知微这人重情感,却没想到感性如斯。
这样的人,其实活着会更累。
他们坐在塑料胶凳上,一个是红色的,被太阳晒成了破旧的白红,一个是蓝色的,被时光摧成了浅蓝色。
斑驳又陈旧,像这条街,像这里的那群人。
周叙微垂着头,身后是一盏白炽灯昏黄的灯光,孤零零的照在他们身后,他看着地面上他们交织在一起的长长的影子。
半晌,周叙低声说:“爷爷那晚唱《帝女花》,也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多好啊。”
他侧过头看程知微,她也回过头朝他望过来,微风暗光里,她的脸上有一种平静的坚定。
周叙压下心中乍然涌荡起来的话,只认真说:“程知微,你一定能把尘埃街的故事,好好讲出来的。”

夜骑长安街
两人从尘埃街离开,再次回到白塔寺门口,程知微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再看时间,已经 11 点。
她低头按着手机捣鼓了好一阵,转过身对周叙道:“周叙,你累吗?”
夜色里,她的发梢被风拂掠,轻飘飘的发丝跟她的声音一样低柔。
周叙将目光悄悄从她身上移开,似是而非望着夜色,轻声说:“不累,你累了吗?”
程知微摇了摇头,她稍稍往周叙身边走近了些,抬眼张望着无数街灯和璀璨的车灯。
“周叙,我们去夜骑长安街,好不好?”
她扬了扬手机:“这里骑车过去也就半个钟,顺便可以看一看北京的夜景。”
她这次来,逗留的时间很短,明天还有别的安排,程知微想着来都来了,总要去一趟天安门。
周叙无异议,开了导航,走在她前面,带着她一路骑行。
广州的非机动车道几乎已经被电动车占满,相比起来,北京对骑行爱好者友好许多。
这边的自行车道宽敞,居然还有自行车专属的 LED 屏信号灯。
虽然隔壁的大马路上依旧塞成长龙,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慢悠悠地骑行。
15 分钟后,两人到了灵境胡同,绿意盎然的北京,夏夜更显得生机勃勃。
单车骑过深宅旧院的红墙外,昏暗路灯下,郁郁葱葱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好安静啊这里,他们不习惯熬夜吗?”程知微跟周叙聊着天。
周叙看向她,问了句:“累不累?”
“不累,就是挺热的。”今夜没什么风,就算时而吹来一阵,也是闷闷的不凉爽。
“骑了一半路程了,前面就是西长安街。”周叙道。
越靠近天安门,程知微越觉得心神澎湃。
一直以来,她都坚信能量场这种东西是存在的。
穿过西长安街,拐进广场西侧路,远远就能看到那一座庄严肃穆的建筑,巍峨的城楼,巨大的国徽,以及万万人的信仰。
光是这么看着,程知微鼻尖已经开始发酸。
这个点骑行的人不多,一路通畅。
天安门城楼前面这一段路不让停,两人只能放慢了速度。
“周叙,周叙。”程知微扭头叫他,正想说让他帮忙拍张合照,没想到他早已经拿出手机等着。
周叙举着手机,骑着车从她身边略过,两人保持着前后五米的距离。
他嘴角一直带着笑,耐心十足地帮她从头拍到尾。
镜头里,程知微笑容灿烂,挥舞着手中的五星红旗,她身子正处于那两行标语中间。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他眼里只有她,一方屏幕中,那个明媚的,富有活力的,朝气蓬勃的她。
因为看得出神,单车缓缓停了下来,直到警卫对着他这边吹哨,眼神警告。
周叙才从那片刻的怔愣中挣脱出来。
“拍到了吗?”程知微凑近她,笑问。
周叙看着她,清了清嗓子,点头道:“拍到了。”
“突然觉得北京人民好幸福啊。”程知微笑道:“每天都能来这里。”
周叙刚想说话,她又道:“好像能理解为什么林嘉裕毕业后会选择来北京了。”
他眼神暗了暗,没再搭话。
两人一直骑到地铁口,才停下。
地铁停运了,这边打车也不好打,但他们都不急着往回赶,于是漫无目的地压马路。
从地铁口走了一小段路,程知微发现从这个地方看过去,居然还能看到天安门,只是距离有些远。
“你刚刚都没拍到照片。”她对周叙道,又拿出手机:“你站那儿,我给你拍一张。”
周叙想说不用,又见她笑道:“喂,来都来了。”
他只好听她指挥,站在她指定的位置上。
“来,红旗给你,拿着。”
周叙万分配合。
程知微拍完照,突然道:“我们好像还没合过影。”
于是,周叙又看着她从路边找了个游客模样的年轻女孩,她把手机交到对方手里,而后小跑着朝他走来。
紧接着,她站在他右侧,像道无形的清风朝他涌来,周叙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再次听到心跳的回落声。
“周叙,你别看我啊,看镜头。”
周叙闻言,回过神来,恍然察觉到原来自己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脸。
两人身子挨得很近,她的发梢,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弥散在身边,他感觉自己置身在一场盛大的典礼现场,无上喜悦,又心生无限荒凉。
他手里拿着五星红旗,她竖着大拇指,俩人都对着镜头微笑。
女孩是个尽责的摄影师,横屏竖屏帮他们拍了好几张,把手机还给程知微时,还不忘夸一句:“你俩真好看,旅行愉快啊。”
程知微连声道谢。
待人走远,程知微翻着照片,对周叙笑道:“她是专业的吧?拍得很好看。”
周叙盯着她的发顶,半晌,才出声:“把这几张照片传给我。”
“行。”
照片刚传过去,程知微手机震动,一看,是爷爷发来了一条语音。
“微微,这就是我上次我跟你说过的粤剧大师,我们合唱了一段《帝女花》,给你听听。”
紧接着是一段视频。
程知微点开视频,两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家,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唱起了最经典的《香夭》选段。
粤剧大师唱的是周世显,爷爷唱的是长平公主。
大师果然有大师的风范,唱起来毫不费力,相比之下爷爷这个学生就差了许多。
然而程知微还是发了好几条语音夸爷爷。
语音发送出去,她沉吟片刻,还是拨通了爷爷的视频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爷爷正坐在床上,戴着老花镜,半个月没见,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爷爷,你看我现在在哪里。”程知微转了一下身,远处的天安门广场就在她身后。
“你去北京了?”爷爷眼睛亮了一下。
“对呀,我来北京出差了。”她说完,拉了一下周叙的手臂,周叙的脸一下出现在屏幕中。
程知微笑着问爷爷:“还记得他吗?”
周叙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周叙。”爷爷笑了:“怎么会不记得,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我们一起出差呀。”程知微说完,又问道:“您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吃得饱睡得好,你不用担心我。”爷爷说:“你要在北京待多久?”
“明天晚上就回去了。”程知微笑道:“爷爷,我给你带稻香村的糕点回去啊。”
“别,稻香村不好吃,我吃不惯。”爷爷嘟囔道:“还不如翠华的酥皮,哎,那个老北京香酥芝麻饼倒是挺好吃的,虽然每次都崩掉我的假牙,但是好吃啊,”
程知微心虚地朝过往的行人看了一眼,又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说的是粤语,也没人听得懂啊。
“好,那等我回去,我给你买翠华的酥皮,这次北京就给你带芝麻饼,您还想吃什么,随时踢我。”
挂了电话,方才还人头涌动的长街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而在外奔波了一天的程知微,也开始感觉到周身疲惫。
周叙见她耷拉着脑袋,不忍道:“我刚刚打了车,前面还有 15 位。”
程知微一听,瞪大了双眼,“那还不如骑车回去算了。”
“你还有力气骑吗?”周叙笑了笑。
“没有。”程知微疯狂摇头:“还是等车吧。”
凌晨的北京车比人多,其实这周遭很安静,跟广州喧闹的夜生活不同,这里这个点已经没有店铺开门,更别说摆摊的小贩。
不过想想也是,这附近到处交通管制,管理之严格算得上全国之最,根本不允许有摊贩破坏街头文明。
程知微靠着大树,百无聊赖地望着天。凌晨的北京天空依然是深邃的黑暗,星星稀疏地点缀其中,闪烁着寂静的光。
“北京这种大城市,光污染这么严重,居然能看到星星。”她对周叙轻声道。
周叙也抬头看,半晌,他低下头看她:“几年前,我还在北京看到过银河。”
“在这里吗?市区能看到银河?”
“在喇叭沟门,一个原始森林附近。”
“肯定很美吧?”
周叙点头:“肉眼能看到,很震撼。”
“我没看过银河。”程知微喃喃道:“不过我看过极光。”
“本科的时候,在漠河看到的,也很震撼。”
那时候,林嘉裕也在。
想到这里,程知微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
她旺盛的分享欲好像只对林嘉裕有,这大概是出于爱吧,程知微想。
在等车间隙,她断断续续跟她分享今晚在尘埃街看到的一切,好像是害怕自己会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她描述得很详细。
文字很感性,能一眼看穿她的情绪。
只是,一直到她跟周叙坐上网约车,一直到她这一夜睡着过去,林嘉裕都没回复。
隔天,程知微还要再去一趟尘埃街。
而周叙则要再去一趟荒野植物园,只因奶奶昨天看到他发的热植展照片后,对其中一盆紫藤很是喜爱,周叙打算去买下来。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约定好下午 3 点在酒店见面,再一起去机场。
白天的尘埃街很安静,大多数人都去工地干活了,只剩下几个妇女留在家中,她们看到程知微,眼神都带着防备。
花姨的快餐店大门紧闭,现在不是营业时间。
就在程知微毫无收获,想打道回府时,她站在巷子尽头,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哇妹。
矮旧的木门突然被打开,哇妹探出头来:“阿姨,我见过你,你昨晚在花奶奶家吃饭。”
程知微对她笑了笑:“妹妹,这是你家吗?”
“不是。”哇妹今天穿了条粉色的碎花裙,辫子是花了心思扎的麻花辫,她脆声道:“爸爸去上班了,这里是原阿姨的托儿所。”
“托儿所?”程知微走近,从门口的隙缝中看进去,确实能听到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在说话。
有脚步声传来,哇妹看到人,叫了声:“原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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