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瑶拿出手机一阵捣鼓,半晌,对奶奶笑道:“我跟周叙说了,今天我也没什么事做,带您逛逛。”
“你不用顾着我。”奶奶连忙摇头:“我不耽误你时间。”
“是我有事情请教您。”庄瑶道:“我在食堂外面的大阳台种了西瓜火龙果,您看一下,我们种得怎么样?有没有要改进的地方。”
“是啊奶奶。”程知微也笑道:“现在种水果都成了我们气象局特色了。”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奶奶就来劲了。
三人走到大阳台。
庄瑶那盆西瓜苗长势喜人,走近一看,居然已经结果了。
“我上周来看的时候还没看到这个小西瓜呢。”庄瑶喜不自胜,她的反应跟当初程知微看到自己的番茄结果时一模一样。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今看到西瓜结果,庄瑶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又拍。
奶奶倒是淡定许多,见她拍完了,把手机收回来,才道:“这第一个瓜是长不大的,它是个‘小傻瓜’,要摘掉。”
“啊?”庄瑶闻言,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为什么啊奶奶?”
“一根藤上只能结一个瓜,第一个长不大的,你把它摘了,让第二个长,第二个能长成大瓜。”
庄瑶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忍痛把第一个果子摘了下来。
“这个火龙果也是你的?”奶奶问庄瑶。
庄瑶点头:“对对对。”
“水浇少了。”奶奶拿过一旁的水壶:“最近天气热,太阳暴晒,要多浇水。”
“火龙果种植周期长,要差不多一年才开花结果。”奶奶道:“如果想看到快点结果,可以种柠檬。”
庄瑶笑笑:“那我回头再让周叙带几颗柠檬苗过来。”
奶奶点头,笑道:“这个简单,家里多得是。”
程知微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在太阳底下讨论种瓜果,不禁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慨。
如果人没有太多欲望,守着自己的一分三亩地,其实也能过得很好。
正感慨着,手机突然震动。
是她昨天设置的闹钟,开会的闹钟。
昨天敲定流程,今天讨论细节,估计又要用上一整天的时间泡在会议室里。
程知微拿上她的拿铁,小跑上楼。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这一天又是快速翻篇。
而周三,原本是她跟林嘉裕约好吃晚饭的日子。
可因为太忙,程知微竟把这事忘了,直到临近下班时间,看到打扮隆重的尤靖斐出现,她才猛然想起来。
下午 5 点,程知微结束今天最后一个会议,躲进化妆室,给自己上妆。
尤靖斐正在背稿,见状凑了上去,八卦道:“今晚有约啊?”
程知微点头,上腮红的手没停。
“什么时候的事啊?你瞒得这么好。”
“八字还没一撇。”程知微笑笑。
“过了今晚,一撇一捺都有了。”
程知微闻言,手上停顿。
“应该……没这么快吧。”她轻声道。
“情人节约你吃饭,不是那种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尤靖斐嗤笑道:“纯友谊可不会在这种时候约会。”
“那我……要准备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尤靖斐意味深长道:“让他去准备。”
程知微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戴耳环,一边神游。
林嘉裕今天会跟她表白吗?
可他也说了,等 10 月份《金箍棒》上市,才会给她一个答案。
不过,今晚的约会,不就是他的答案吗?
一想到这里,程知微心里砰砰直跳。
6 点,她准时打卡下班,今天的她,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声色。
碎花连衣长裙,热烈的红色玛丽珍鞋,长发微卷,晚风迎面吹来,拂散出热烈的青春气息。
周叙远远地站在星巴克门口,看着程知微的背影,心下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
他望着她走到人海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一颗悬起的心,才怔然开始回跳。
这边,程知微猜测林嘉裕应该还在公司,心想着给他一个惊喜,于是步行到富力中心。
这一路,男男女女个个步履匆匆,手上都捧着花,笑容甜蜜。
今夜的各大餐厅势必爆满,玫瑰脱销。
从前程知微肯定不愿意凑这样的热闹,可谁让对方是林嘉裕呢。
她等这个约会,已经等了 10 年。
走进富力大堂,进了电梯,看着层数一直往上蹦,她的心跳也越发加速。
直到电梯在他那一层停,她快步走,在靠近他公司门前那一刻,又忽地缓了下来。
程知微在门口站定,推开门,里面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还在工作,没人下班。
前台认识她,礼貌地喊了句“程小姐”。
“林嘉裕在吗?”程知微问。
“林总今天没来公司。”前台道。
程知微一愣,很快又笑笑:“好的。”
程知微打开手机,翻查了通话记录,没有他的电话。
微信对话框,也没他的信息。
他也忘了今天的约会?
程知微输入他的号码,拨通他的电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头只有忙音,无人接通,直到这通电话被挂断。
她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再次拨通。
一样的结果,没人接。
她想,或许他是在忙,在开很重要的会,不方便接电话。
“程小姐,您喝水。”前台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又道:“您是今天约了林总吗?要不您坐在这儿等会吧?”
别无他法,程知微只好点头,坐在沙发上,再次拨通林嘉裕的电话。
依旧没打通。
半小时后,程知微动了动半麻的双腿,站起身,跟前台打了个招呼,推门离开。
从富力大堂出来,程知微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提不起精神往前走。
这一块儿都是食肆,今晚肯定堵得水泄不通,连斜前方的银记肠粉都要排队。
四面八方的声音冲进耳朵里,喧闹得她心烦。
程知微下了台阶,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她这会儿最想做的就是回家,外面实在太吵了。
路边许多摆摊卖花的小贩,见她走过,一个个招呼道:“买一束花吧靓女。”
程知微看向其中一辆装扮精致的小推车,上面花的种类齐全,不烂大街,且大多都已经包装好,无需等。
“我要一束这个。”她指了其中一束花,五颜六色的,像油画一样,还挺好看:“这些都是什么花?”
“香豌豆,丽格海棠,冰淇淋桔梗,粉雪山……”
店主一口气念了十几种,许多都是程知微没听过的。
她点头:“好,我要这个。”
有了这束花,她心情好了一些。
抱着这束花继续前行,在靠近地铁口只有十来米时,她又猛地站定。
熟悉的小提琴声传来,哪怕演奏者已经被围观群众里外围了几层,但强烈的第六感告诉程知微,这人就是那个老爷爷。
她抱着花穿过人群,见到老熟人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勾起唇角。
他正在演奏《La La Land》,很应景。
许多小情侣依偎着在听,毫不吝啬地往琴盒里放钱。
一曲接着一曲,毫无间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知微看到老爷爷朝她看了过来。
于是,在一曲《告白之夜》结束后,《友谊地久天长》悠扬的曲子响起。
那一刻,程知微绷紧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决堤。
她说不清此时是失望?还是焦灼?或者两者都有。
失望于林嘉裕的爽约,又害怕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这种大喜大悲的感觉太不好受。
她总是强忍着情绪不外漏,却在听到《友谊地久天长》那一刻,终于红了眼眶。
哭什么呢?哭自己这一路走来太坎坷,哭林嘉裕让她看到希望又让她失望,哭她心里想着自己买花也不是不行,却还是在看到一对对牵手的情侣时忍不住想要抱怨。
哭自己假大方,假装不在意。
周边的人看到她满脸泪,没人上前打扰,都默默地离她远了些。
程知微心想,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应该是个受了严重情伤的女人?
她抬手,抹了一下脸,自嘲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程知微今天没带零花钱,犹豫片刻,把刚刚买的花放到老爷爷的琴盒前,对他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
可在转身那一刻,她又看到一个老熟人。
高晋离她不足三米远,两人目光对上,她要躲开都来不及……
再一次见到高晋,还是在这种场合下,程知微心情有些复杂。
在职场上,她的表现一向是稳重的,波澜不惊的。
或许,这也是袁主任在向高晋推荐她时 sale 的“卖点”。
可今晚,她做了什么呢?
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痛哭,失控。
这样情绪化,会不会让他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会不会影响到节目合作?……
就在两人对视这几秒钟里,程知微想了很多。
很快,她又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高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真巧。”
高晋盯着她的脸,半晌,笑了笑:“嗯,挺巧的。”
跟前几次的西装革履不同,今天的他一身休闲装,唇边牵着淡淡笑意。
今天的他,比上次在镜头里看到的气势凌人,多了一种温和、寂静。
寒暄结束,两人都没说话。
程知微踏出校园不过两年,跟这种人打交道的经验她还少。
闹哄哄的人群里,她绞尽脑汁想找出个话题。
“你……”
听到他开口,她抬眼,见他还盯着自己的脸看。
“你妆花了。”他淡淡道。
程知微闻言,越发窘迫。
她拿出手机,匆匆对着脸看了眼屏幕,路灯昏暗,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模样。
“高总。”她无奈道:“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工作时候不是这样的。”
高晋闻言一愣,半晌,他摇头:“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不会因为你刚刚的表现,去判断你工作的专业性。”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的小提琴曲又变了。
熟悉的旋律响起,人群中一阵喧哗。
上个月《消失的她》热映,主题曲《笼》比电影还出圈。
谁能想到这卖艺的老爷爷会在情人节演奏《笼》呢?
可显然,围观群众被这整蛊之举点燃了。
所有人竟跟着曲子,大声唱了起来。
这里真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程知微指了指地铁的方向:“高总,我要回家了。”
“现在地铁限流。”高晋道。
这她懂,一到节假日,全城交通全部瘫痪。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又道。
程知微有些惊讶,“高总,我走十几分钟,去前面坐公交车就好了。”
高晋抬眼望向拥挤的人潮,还有马路上停滞不前的车流,汽车尾灯,串成了一条笔直的星河。
他收回目光,“那边有酒吧街,你一个人不安全,我今天没事忙,不耽误的。”
他的车就停在路边,司机还在车内。
高晋拉开后座的门,让她先上,程知微弯腰说了句“谢谢”,上了车。
落座后,车门合上,满街喧闹被隔绝在外。
程知微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听到他问:“你住哪儿?”
她连忙回答:“陈家祠。”
司机启动,车子平稳地前行。
车厢内很安静,程知微沉吟片刻,还是找了个话题。
“高总,谢谢您对我,对旅游节目的认可。”她诚恳的说:“从看到合同开始,我就特别想找个机会当面谢谢您。”
这都是客套话,高晋自然也懂。
他笑笑:“谈不上认可不认可,能用这个价钱拿到独家冠名,在商言商,谁都不会拒绝。”
程知微想,其它品牌方并不一定会这么考虑。
但转念一想,或许,这当中也少不了袁主任的推波助澜,让高晋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目前第一期节目流程已经走完了,这个月底我们团队就会去北京,进行第一期的拍摄。”
她一字一句,给他报告进度,“高总,我一定会认真做的。”
而高晋只淡淡“嗯”了声,看上去对这事兴趣不大。
程知微抿紧唇,没再吱声。
车厢内又是一阵静默。
程知微如坐针毡,此刻心里有些后悔上了他的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的人打破沉默:“吃饭了吗?”
程知微这才想起,今晚她还没吃饭。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专注力只能放在眼前的事。
所以她忘了自己还没吃饭,也忘了再去联系林嘉裕。
她摇了摇头:“还没吃。”
说完,她又拿出手机,打开跟林嘉裕的对话框,半小时前她发过去的信息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一块儿吃饭?”高晋看向她。
程知微闻言,片刻怔愣,很快,她又平复好情绪,淡笑道:“高总这么晚也没吃饭?”
“有人失约。”他淡淡道:“准备了一桌子菜,没人吃。”
“居然还有人敢放您鸽子?”许是震惊,程知微脱口而出,少了一丝紧绷。
“可能她也有事忙吧。”他说这话时,眼底是一闪而过的落寞。
程知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应该吧。”
车子在前面路口掉了头,一直往前开。
过了人民桥,珠江两岸灯光璀璨,小蛮腰腰身正在轮播“七夕节快乐”五个大字。
程知微看着窗外,半空中星光点点,由无数个无人机拼成了一颗巨大的钻戒。
有人在江边求婚。
她盯着那颗钻戒,一眨不眨。
直到车子下了桥,她才收回目光。
很快,她就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
沙面岛,车子在一栋小洋楼门前停下。
程知微之前听说这边有许多私房菜馆,价格高昂,会员制,接待的非富即贵。
让她用一个月的工资吃一顿饭,而且外加条件是有爷爷,她眼睛眨都不会眨。
但如果说,用她一年的工资吃一顿饭,哪怕是爷爷强求,她都得想一个月来决定。
高晋订的餐就在这栋小洋楼的二楼,她跟在他身后,踩着有些历史的实木旋转楼梯,一步步往上。
程知微站在楼梯口,被眼前的一切震住。
谁能想到欧式外立面的小洋楼里,是古色古香的装修布置。
整个餐厅的布局充满了古典美,木质的桌椅都经过精心雕刻,屋顶悬挂着由精细竹条编织的灯笼。
价值不菲的透雕屏风,巨大的山水墨画,以及一整墙的青花瓷器。
程知微恍惚想起东塔 66 楼那个戏台。
整个二楼除了工作人员,再无其它食客。
她心想,今晚这顿饭的女主人一定很重要,可惜她失约了。
就像今天的林嘉裕,他对她很重要,可惜他没赴约。
而现在,程知微和高晋都成了天涯沦落人。
这也许就是他愿意送她回家、又愿意邀请她成为临时饭搭子的原因。
毕竟在这样成双成对,爱情浓度热烈到容不下单身人的世界,有一个人在身边,总要比孤单一个人好很多。
餐桌放置在露台,虽是炎夏,但屋内一点也不闷热,还带着一丝清新的檀香。
两人落座后,等上菜的时间,程知微借口去了趟卫生间。
洗手间内,程知微看着镜中的自己。
下班前她特意贴了假睫毛,画了眼线,因为方才哭得太用力,此时眼线都晕开了。
她打开随身的包,里面只有一盒粉饼,没有眼线笔。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尽可能挽救哭花了的妆容。
她再回到餐桌时,菜都已经上齐了。
精致到不能再精致的粤菜。
不仅菜品精致,装菜的碟子更精致,清一色的青花瓷。
“你先试试菜合不合胃口。”高晋看着她,淡淡道:“如果不合胃口,可以让他们重做。”
程知微摇头:“这已经很好了高总。”
两人安静地用餐,谁也没说话。
程知微心里记挂着林嘉裕,胃口不佳,对着一桌子顶级粤菜,味同嚼蜡。
她余光去看高晋,他显然也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一杯。
这餐饭,透着一股朦胧的诡异。
用完餐,她看了一眼手机,林嘉裕依旧没回她信息。
“你在等电话?”
程知微听到他突然开口,连忙将手机锁屏。
“没有。”她摇了摇头。
高晋点了根香烟,两人隔着烟雾对望。
“吃饱了吗?”他问。
程知微忙点头。
周遭安静,只有若有似无的音乐声传来,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来,又缥缈得抓不住。
程知微觉得这曲调很熟悉,但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不知为何,程知微突然有种喉咙被扣住的窒息感。
她垂眸,余光瞥见有人走了过来。
“高总,电影还看吗?”
高晋掐了烟,看向程知微:“看场电影?”
原来这二楼暗藏玄机,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一间影音室。
程知微站在房门口,盯着花雕木桌上的黑胶唱片机,那歌就是从这台唱片机传出来的。
她在后排的沙发落座,而高晋,没有在她身旁坐下,他坐在她前一排。
电影是《阮玲玉》,1991 年的老电影,张曼玉主演。
这部电影程知微看过,在本科时期的选修课——中外电影鉴赏。
当时,她的鉴赏能力有限,只觉得张曼玉那股子独特的气质很迷人,以及吴启华饰演的张达民很帅。
其余的,也就对里面的几首曲子还有些印象。
听到主题曲响起,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夜小洋楼单曲循环的,就是《阮玲玉》的主题曲。
这房间的一切布置,跟 66 楼那个会客厅相差甚远。
唯一一模一样的,是高晋的背影。
他整个人陷进沙发中,看着巨大的荧幕,一动不动。
“明暗灯影里,喜了又悲。”
“声色唱演淋漓,不过是戏。”
黑胶唱片机仍未停止工作,单曲循环了一晚上的歌还在播。
程知微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荧幕上,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打开手机屏幕,留意林嘉裕是否给她回信息。
电影到一半,身前的男人突然站起身。
“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说完,离开影音室,影影绰绰的灯线,她只看到他落寞寂然的身影,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程知微坐在原地,一头雾水。
从小洋楼出来,已经是深夜 11 点,这一晚上她好像经历了许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司机帮她打开车门,喊了声“程小姐”。
程知微定了定心神,对司机道:“我家离这里不远,我打车回去就行。”
“高总吩咐过,要送您到家。”司机坚持让她上车。
程知微扭过头,往二楼露台看了一眼。
“程小姐,上车吧。”
车子驶离沙面岛,再一次上了人民桥,桥上依旧挤满了人。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林嘉裕现在在哪里?他在做什么呢?
程知微望着窗外的车流出神,直到掌心传来震感。
她连忙打开手机。
“知微,抱歉,我现在在深圳。”
短短十来个字,她看了又看。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再没有短信发来,她才反应过来。
他根本没有想要跟她解释今晚失约的原因……
程知微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写了很长一段话,删删减减,又修修改改。
到最后,她只发送了一个“嗯”。
她在期待什么?又在奢望什么?
以前漫长的暗恋,她从不期待林嘉裕有回应,但凡有一点点回应,她都能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高兴到癫狂。
而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未盖棺定论,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又在患得患失什么?
程知微想了很久,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不久后,冯晓的婚礼上,她才真正懂了……
隔天,晚间播报结束,程知微回到化妆室,见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
她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程知微将电话接起:“裴简?”
“林嘉裕出事了。”裴简语声着急:“你看微博热搜,他公司有员工猝死了。”
程知微连忙拿过一旁的 ipad。
“他现在估计在深圳处理这个事。”裴简还在说话,但程知微没听进去。
她盯着热搜里的词条,脑海里闪过林嘉裕住院时,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阳台上,仰头看天空的样子。
她心下紧了紧,然后稳住了心神:“我先去一趟深圳,我担心他熬不住。”
她合上 ipad,起身一边换鞋,一边又在手机上快速买下了最近一班的高铁票。
“好,你小心点。”裴简冷静下来:“我看了一下今晚无锡飞深圳的航班都满了,我明天早上回去。”
挂断电话,程知微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很快收拾好情绪,换好衣服,拿起包,往楼下跑。
出租车上,程知微再次拨通林嘉裕的电话,可那头依旧没人接。
她到这会才意识到,或许不是林嘉裕不愿意接,而是他无法接。
广州南到深圳北,单程只需要半个钟,可她觉得这半个钟比任何时候都难熬。
“公司员工猝死”,类似这样的新闻,每年不少见,只是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林嘉裕身上。
这种新闻发酵很快,不到几小时便引起全网讨论。
就连她身边坐着的两个白领,也在说这个事。
“怎么又是深圳?深圳好不容易上次热搜,又是这种破事。”
“这又是哪个周扒皮老板,不把员工当人看,早晚有报应。”
“死的是老板多好。”
“就是,工资再高那也是给别人打工,至于拿命拼吗?”
他们越说越激动,程知微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她在想,如果林嘉裕听到这些声音,他该多难受?
或者说,昨天到今天一整天,他已经听了太多这些话。
半小时后,动车到达深圳北,程知微跟着人流往出站口走。
她不知道林嘉裕住哪里,只记得,他跟她提起过,他的公司在前海。
程知微招手叫了辆出租车,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到他公司楼下时,已经 9 点半。
她以为发生这种事,写字楼会被封锁,可事实是,这里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大堂的外卖架摆满了外卖袋,吸烟区烟雾缭绕,加班的人一脸疲倦,但步伐飞快。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有一个人离开而停止运转。
5 分钟后,她站在林嘉裕公司门口,看着眼前“深海科技”四个大字。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林嘉裕的成就,却提不起半点欣喜。
办公室里灯光璀璨,哪怕遇到这种事,他们依旧在加班。
前台看到程知微,神情警觉:“记者吗?我们现在不方便接受采访。”
“我找林嘉裕。”程知微清了清嗓子,说道。
“林总今天不在公司。”
程知微说:“我是他朋友,今天一整天都没联系上他,我担心他有事。”
对方在听到“朋友”二字时,脸上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但她依旧说:“抱歉,我真的不方便透露。”
程知微理解她,但也担心林嘉裕:“没事,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吧。”
前台欲言又止,但好在没赶她走,只给她倒了杯水,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程知微在沙发坐下,她从玻璃窗往里面看,这个点,居然没有一个人离开。
她心神不宁地想,都说深圳是血肉工厂,今天一见,果然不是夸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程知微频频看表。
要在这 1997.47 平方公里的城市里找一个人,难于登天。
可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一直到 11 点,终于陆续有人下班,她问了好几个人,可是没人知道林嘉裕现在在哪里。
程知微再没耐心等下去,打算离开。
就在她起身时,推拉门被打开,她抬眼一看,林嘉裕走了进来。
几天不见,他整个人好像瘦了一个号,脸色苍白,神情落寞,一身的疲惫。
四目相对,谁都没出声。
“你怎么来了?”还是林嘉裕先回过神来,走近她。
“我担心你。”她直言不讳,眼睛里满是担忧:“你还好吗?”
林嘉裕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进我办公室说。”
有人见他来,拿着笔记本上前,问了几个问题。
程知微静静站在一旁,听他跟下属讨论解决方案。
她环顾四周,只见办公室里还有十来个人,很安静,静到只能听到敲键盘的声音。
这种马不停蹄跟时间赛跑的状态,让程知微有一瞬间的恍惚。
“知微。”
程知微回过神来,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
他给她倒了杯温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9 点多到的,你电话一直没打通。”她一一回答。
林嘉裕闻言,苦笑道:“我手机被摔了,现在用的是公司的备用机,忘记告诉你了。”
“员工的事情,是真的吗?”她轻声跟他说话。
林嘉裕喝了口水,随后,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说:“这件事刚刚解决了,我付了赔偿金给家属。”
“你们的工作强度一直这么大吗?”
他没立刻回答,过了不知道多久,程知微才听到他说:“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不理解,林嘉裕为什么一定非要折腾自己走这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