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你不说,就得我去说。你要走远,迟早就得去这样讲话。”
“所以……”程知微顿了顿:“高总今晚,对我算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知道。”主任摇了摇头,直言道:“他这个人喜好不定的。”
彼时她正在裴简家。
coser 服经过日夜赶工,今天是成品验收的日子,碰巧是周末,她起床后便去了嘉禾望岗。
林嘉裕对于裴简负责的这次线下预热活动很看重,听到成品出来了,也从深圳赶了回来。
三人许久没聚,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累,谁也不想下厨,一合计,直接订了海底捞外卖。
大中午,开着空调吃着火锅,冰镇的啤酒一杯杯下肚,这一个个的气色才慢慢好了起来。
程知微啃着一嘴西瓜,看着火锅沸反盈天的腾腾热气里,林嘉裕和裴简玩着棒子老虎鸡,谁输了,谁喝。
这一刻,夏日的炎热,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冰凉的红壤西瓜,冒着凉气的啤酒可乐……
一切美得不像话,程知微好想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她甚至不再着急,十月份林嘉裕会给她什么样的答复。
爱情,如果能得偿所愿,她和林嘉裕能不能一直走下去?
想到这些,程知微抬头看了裴简一眼,冯晓婚礼快要到了,大家都去,他估计一个人又得喝闷酒。
吃到一半,程知微手机震动,卓诚给她发了张图片。
图片里是一纸合同,她仔细端详着,看到最后的签名,心脏砰砰直跳。
“高总的合同签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卓诚的信息进来。
程知微颤抖着手按下几个字,发送出去。
关上手机后,她又重新打开,点开那张图,放大,再放大,对着那金额看了又看。
这笔钱与她心理预期差不多,看来高总并没有看在袁主任的面子上额外给多一些。
对于独家冠名来说,这笔钱并不算多,看来高总对新节目不算十分看好。
可她再往下看,赞助时间是三年,一年一结算。
你要说他不看好吧,又一次签了三年的合同。
大佬的心思真难猜。
“你怎么看着比我们还忙?”裴简见她一眨不眨盯着手机看,调侃道。
程知微闻言,收起手机,抬头看他:“接下来有排忙了。”
她说完,见林嘉裕给她夹了一筷子鹅肠。
“旅游节目的赞助敲定了?”林嘉裕问。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挑眉。
“你的嘴角都咧到后脑勺了。”林嘉裕笑笑。
“确定了。”程知微大大松了口气:“合同已经签好了。”
“你之后要去主持新节目,是不是要经常出差?”裴简给她添了半杯啤酒,问道。
程知微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才道:“月底应该要去一趟北京。”
昨天,她听主任说旅游节目前期备案以及团队人选等事宜,都已经准备差不多了,
如今,赞助商已经确定,等钱到账,这个项目就可以正式开始。
程知微估摸着,月底第一期节目就要开始拍摄。
制作一期节目花费的时间并不短,前期策划,中期拍摄,后期制作,又因为是外景,不确定因素很多,满打满算,一个月能出一期节目,已经算快了。
想到这里,程知微意识到一个最重要的事居然被她忽略了。
之前她说的用纪录片的形式去拍摄,主任当时并没有表态。
这都一周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回应。
程知微想到这里,放下酒杯,又拿起手机。
气象局准确来说并没有工作日与周末之分,所有人都是全年全天候待命。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主任便回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上头的意思是纪录片形式不太行,不确定因素太多,到时候不好控制。所以知微,团队还是要准备大致的提纲、框架之类的。”
程知微看到这里,眉头深皱。
“这是局里的要求,你不要有情绪。”
主任又发了一条。
犹豫许久,程知微还是回了主任:“谢谢主任,我理解的。”
其实道理她都懂,从决策者的层面去考虑问题,肯定是打安全牌最好。
而她一个新出茅庐的小透明,没有话语权,也没有任何履历加持,所以局里有顾虑很正常。
程知微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饭到尾声,裴简家门铃被按响,程知微离门最近,她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裴简助理艾琳,她脚边放置着两个超大号行李箱。
箱子里装的是《金箍棒》月底线下地推活动要用到的 5 套 coser 服。
“这个是按照你要求改版后的,那几个师傅最近几天把缝纫机都踩冒烟了。”裴简对林嘉裕笑道。
艾琳把行李箱打开,第一套,是一件超重工战国跑。
程知微盯着那美轮美奂的服饰正要感慨一番,门铃又响了。
打开门那一瞬间,程知微瞳孔放大,怔愣在原地。
眼前的女孩看着有一米七五,程知微已经算高,女孩比她还足足高了半个头,一头粉色的长发衬得她皮肤在发光。
“这里是裴简家吗?”女孩问。
程知微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把人迎进门,才忽然想起。
她不就是裴简上次给他们看过的,那位 AI 成精的 coser。
“蒋羽,全平台超过 100 万粉丝。”裴简向众人介绍她:“这套战国袍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蒋羽伸出手,面向林嘉裕,甜甜地说了句:“你好。”
林嘉裕回握。
程知微从未见过身材比例如此完美的人类,见她跟裴简亲密互动,又心想,希望裴简这次能认真对待感情,别再做混账事。
正胡思乱想,身后的门再次被敲响。
今天还正是巧了,门后又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
女人一头及肩的长发,深 V 的丝绸衬衣搭几乎拖地的长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她看上去很干练,且不好惹。
程知微印象中,没见过这号人物。
“林嘉裕是在这里吗?”女人问。
找林嘉裕的?
程知微扭过头喊人:“林嘉裕,找你的。”
林嘉裕闻言,朝她们走了过来。
女人在看到林嘉裕时,将墨镜收起,笑道:“林总,广州这大太阳也太猛烈了。”
林嘉裕把人迎进门,对程知微道:“这是珍妮,我的合作伙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珍妮。
程知微唇角勾起,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你好,久闻大名。”
珍妮的团队主要负责《金箍棒》的宣传,程知微印象中,林嘉裕住院那段时间,他最常联系的人就是她。
屋里很热闹,各有各忙。
艾琳正在帮蒋羽试服装,裴简在一旁给女友拍照,而林嘉裕背着她正在讲电话。
只有程知微是个闲人,她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跟饮料,招呼大家喝。
程知微喝了口啤酒,见珍妮也开了瓶,站在她身旁。
“林总跟你提起过我?”珍妮突然问。
程知微被她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后,才如实回答:“上次他住院,我看他经常跟你开会。”
珍妮盯着她的脸,半晌,她咽下口中的啤酒,“有林嘉裕这种工作狂男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程知微闻言,双颊不自觉热了一下:“他目前……还不是我男朋友。”
“我还以为……”珍妮笑了笑。
程知微犹豫片刻,又问道:“你跟林嘉裕……认识很久了?”
“我们之前是同事。”珍妮说:“不过他出来单干了,我也出来单干了。”
“孙总的公司?”
“嗯。”珍妮点头:“听说上次孙浩带人来砸场?”
“对。”程知微道:“闹挺大的。”
“因为林嘉裕把他的技术骨干挖了一半,还把他的营销团队全勾引走了。”
听她语气不明,程知微不太确定珍妮对林嘉裕是什么立场,什么态度。
“你别误会。”珍妮见她眼神戒备:“林嘉裕现在是我衣食父母。”
珍妮笑道:“光是《金箍棒》这个项目,都够我三年不愁吃穿了。”
“他在北京那会儿,是不是特别忙?”程知微突然问道。
林嘉裕毕业后那几年,对程知微来说完全空白,此时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口子。
她很想通过珍妮的口,撕裂这个口子,好一探究竟。
“出了名的工作狂。”珍妮正色道:“所以那时候我们都说,林嘉裕取代孙总是迟早的事。”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深圳开公司?”
珍妮回忆起往事:“《金箍棒》这个概念一开始就是林嘉裕提出来的,那时候还在孙浩公司,你应该不知道吧?一开始林嘉裕也是合伙人,但是他野心太大了。孙浩求稳,不同意他的执行方案。两人意见不统一,所以就散咯。”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他女朋友,还有点惊讶。”珍妮继续道:“在我看来,林嘉裕根本不需要谈恋爱,只有工作能给他带来快感。”
这话多少带点私人情绪了,程知微隐约感觉到,她笑了笑,正想说话,又听到珍妮开口。
“不是情侣关系就好。”珍妮凑近她,似是而非道:“有这种伴侣,你会累死。”
程知微这下笑不出来了。
林嘉裕电话结束,一转身,见到珍妮正跟程知微站在一块儿,两人不知道聊些什么。
他看到程知微脸上神情淡淡的,像是有心事。
下一秒,她抬头,四目相对,程知微对他皱起了眉。
珍妮比程知微先一步,朝他走来。
“你深圳那个员工怎么样了?”珍妮在他身旁站定,压低声音问。
林嘉裕接过她递过来的啤酒,喝了口:“还在 ICU。”
“这么严重。”珍妮喃喃道。
林嘉裕转移话题:“你刚刚跟她说什么了?”
“你那个朋友?”珍妮笑笑,只说:“女人的第六感,她很喜欢你。”
“你的第六感放在工作上多好。”林嘉裕笑。
“我就差 24 小时卖身给你了。”珍妮愤愤道。
林嘉裕看了她一眼,又问:“蒋羽这套战国袍你什么看法?”
“挺好的。”珍妮看过去:“就是发型差了点意思。”
“裴简对于举办这种大型线下活动经验不足,你到时候辅助一下他。”林嘉裕说:“8 月底,你跟我们一块儿去纽约。”
“我也去?”珍妮皱眉:“不是,我 8 月底都约好了跟男……”
“你之前说过的,赚钱大过天,忘了?”林嘉裕认真说:“我让李默给你订机票了。”
珍妮生无可恋,扭头看了眼程知微,若有所思道:“林总,你这资本家的嘴脸,可别吓跑人姑娘啊。”
在太阳落下之前,今天这个饭局走入尾声。
珍妮赶着回北京,裴简跟蒋羽赶着去约会,艾琳还要赶回佛山去盯下一季新品的进度。
掉队的俩人凑在了一块儿,程知微跟林嘉裕一人提着一袋垃圾下楼。
夕阳下,晚风轻拂里,两人步伐很慢。
小区中庭聚集了不少人,程知微一向不爱凑这种热闹,刚想快步离开,又被人叫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被塞进了一束白玫瑰。
“七夕节活动。”来人举着牌,上面是一个二维码,她正笑着对程知微道:“扫码关注,送您玫瑰。”
程知微连忙摆手,把花递给她:“不扫了,花还给你吧。”
“靓仔扫一下?”那人不死心,转头去对林嘉裕道:“给女朋友送束花嘛。”
程知微闻言,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又将手里的花还给那人,拉着林嘉裕快步离开。
一股脑离开了中庭,两人在小区大门口站定,林嘉裕看着她,笑道:“原来这么快又七夕了。”
“好像是下周三吧。”程知微嘟囔。
他沉吟片刻,又道:“你下周三有空吗?”
程知微听到这话,看向他,笑了笑:“你想请我吃饭啊?”
林嘉裕不假思索地点头:“下周三我在广州。”他缓缓道:“不知道你那天有没有安排。”
过了好一会儿,程知微才说:“没安排。”
“那我 6 点半去气象局接你?”
“好啊。”
此时的夕阳正渐渐下沉,光线柔和而梦幻,为林嘉裕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今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亚麻衬衫,搭配卡其色休闲裤。他很喜欢穿衬衫,哪怕是让人大汗淋漓的盛夏,他身上也永远是清清爽爽的。
他眼睛深邃,看向她的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虽然身前没有镜子,但程知微大致能判断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的羞涩和期待,应该也是一览无余吧?
“走吧,我送你回家。”林嘉裕的话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今天都喝了酒,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两人坐在车后座,门窗紧闭,逼仄的空间里,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程知微很想趁着酒意,对他说,现在这个时间回家还为时尚早,或许他们可以再逛逛?哪怕毫无目的,随便逛逛也好。
她正神游,突然听到他道:“孙浩找我和解了。”
程知微下意识“嗯?”了声。
说完,她又很快反应过来,问道:“那你还打算告他吗?”
林嘉裕看着她,摇了摇头:“我想参考你的意见。”他说:“毕竟他把你打到脑震荡。”
他神情认真且严肃,看来是真想听听她的看法。
半晌,程知微才道:“我还好,也没什么事。“顿了顿:“你跟他在同一个行业,其实,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你不就白挨打了?”林嘉裕语气不明。
“如果我挨的那顿打,能让你跟他新仇旧恨一抹勾选,那也值了。”她笑笑。
她的话让林嘉裕一窒。?
好一会儿,他才问:“珍妮跟你说了?”
“她确实说了一些你跟孙总之前的事。”她说完,又郑重道:“我认真的,林嘉裕,如果这次的事能让你们把话说开,我真就不是白挨打。”
林嘉裕端详着她的脸好一阵,他带着淡淡的困惑道:“你跟我记忆中的程知微,好像完全不太一样。”
“我在你印象中,是什么样的?”她也好奇。
林嘉裕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还是她奶奶去世那会儿,因为那段时间,他俩的交际最多。
那时候的程知微是……很脆弱的。
像是被家人养在象牙塔里从未经受过风雨的孩子,眼泪跟情绪,她一样都控制不住。
可那天,她面对着孙浩那一群土匪,居然能镇定自若地帮他解围。
而且,如今的她,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一个新节目的独立主持人。
人大概都有慕强心理,林嘉裕也不例外。
从前的程知微,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而现在这个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生动。
“不太好说。”林嘉裕只回答了她这四个字。
“人总会变的嘛。”程知微轻声道。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她小区门口停下,程知微下了车,跟他道别。
林嘉裕看着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只道:“下周三见。”
看着出租车走远,程知微才收回目光,步伐轻快往里走。
手机震动,她从包里拿出来。
沉寂许久的“四个小金豆”群里发来了几条信息。
程知微边走边看,明天是爷爷的生日,父母今天把他接回了南沙的家里,准备明天给爷爷庆生。
家里三个人都在问她明天有没有空,能不能回家一趟。
程知微在一棵老榕树下站定,回了条语音:“可以的,我明天回去,我来订蛋糕,爷爷你想吃什么?我一起买回去。”
语音发过去,没人回复。
直到她进家门,换好鞋,手机再次震动,她打开一看,爷爷私聊了她,一共列了 12 样美食小吃。
“难得回家一趟,我一次吃个够。”爷爷说完,又给她转了一笔钱。
“没问题,我全部买回去,钱就不收了,我有钱。”
回家,程知微坐在沙发上,嘴里念着这两个字。
她父母觉得南沙那套海景房才是家,可在她看来,眼前这套老破小,还有小时候村里那栋带院子的独栋村屋,才是家。
有爷爷奶奶在的地方,才是家。
每一次跟父母见面,程知微都要提前做许多心理准备。
说他们不爱她吧,她是独生女,陈家祠这套房子早就写在她名下,包括南沙那套海景房,也是父母全款买的,写她的名。
可要说他们爱她吧,从她出生到现在,她跟父母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 3 年。
在程知微心里,她的父母其实就是两个远房亲戚,有血缘,但不亲。
可他们又跟远房亲戚不一样,他们总希望程知微能当一个贴心的女儿。
但凡她能看在这些家产的份上当一个乖乖女,也不至于搞成如今的局面。
而程知微在处理父母关系上,一直是矛盾的,扭曲的,带有负罪感的。
一方面她想妥协,想当好女儿这个角色。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现在对父母好,那就是在狠狠抽童年的自己耳光。
这一晚,她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入睡,可想而知,睡眠质量肯定不会好。
周日,程知微起了个大早,喝了杯冰美式,便前往穗花巷,按照爷爷列的单子一一采购。
到南沙时,已经是中午 11 点。
按完门铃后,门很快被打开,她妈的脸出现在门后。
“不是给了你钥匙吗?怎么还按门铃?”
程知微愣了一下,才道:“忘记拿了。”
爷爷闻声而来,他今天是寿星公,穿了套新中式中山装,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爷爷,除了鸭屎香柠檬茶,其它我都买了。”程知微见到爷爷,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柠檬茶要现点现喝才好喝,我一会儿给你叫外卖。”
爷爷高兴得很,正想开口,见程知微母亲不满道:“你爷爷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能喝冷饮?”
“今天爷爷生日,他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程知微看着她妈,不咸不淡道。
她妈还想开口,爷爷抢先一步:“没事,一会你买四杯,我们一人一杯,让你爸妈也尝尝。”爷爷边拉着程知微往里面走,边道:“可能他们尝过,就爱上了。”
父亲正在厨房里做饭,看到她带了一桌子外卖来,皱眉道:“你又瞎买什么垃圾?”
论扫兴,她父母当真是佼佼者。
程知微毫无辩论的欲望,只把她爸这句话当耳边风。
格格不入,这是她进入家门后,脑子里不断蹦出来的四个字。
不仅是她,还有爷爷,其实根本融入不进她父母的世界。
所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上不敬老,下不爱小,不懂尊重,却总爱做出一副“我是你父母,我当然爱你”的姿态。
“爷爷,你饿了没?想吃什么?我给你拿。”程知微收拾好心情,问爷爷道。
“等你爸饭做好了再一起吃。”爷爷全神贯注看着电视机里的粤剧,边哼着曲,边对她道。
“行,那我先下楼给你买柠檬茶。”
直到走出单元楼的门,程知微拧成一团的心这才慢慢舒展开。
她不相信玄学,但某些时候,她会在想,或许她跟父母不合是天生的。
小区楼下有丘大叔,她买了两杯,收钱的时候店员好心提醒:“我们现在加 5 块钱可以升级超大杯,您要吗?”
20 分钟后,她提着两大桶柠檬茶回家。
“我听说主持人都要管理身材,这个柠檬茶含糖量是最高的,你怎么敢喝?”果不其然,母亲见到她的巨桶柠檬茶,又开始长篇大论。
程知微没搭理她,看了一圈,没见到爷爷,扭头淡淡问道:“爷爷呢?”
“在房间。”母亲没好气道。
见她离开,母亲对着她的背影念叨:“快吃饭了,你们还回房干什么?”
这套房子里有四个房间,父母“假惺惺”地给她和爷爷留了房间,一些在旧屋放不下的,又舍不得扔的东西,他们全带了过来。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爷爷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是几行扭曲的毛笔字。
他正看得入神。
程知微走近一看,皱眉道:“这不是我之前练字瞎写的吗?”
小时候,她学过一段时间毛笔字,她的老师便是爷爷。
爷爷写得一手好字,想把这个才艺传给程知微。
那时候还在村屋,她跟爷爷在院子里练字,奶奶在厨房煮红豆沙。
光是握笔她就学了好长时间,该说不说,她对写毛笔字是真的没有多少天赋。
写废了的宣纸铺满一地,她都没能写出一张正经能看的。
奶奶勤俭持家,见她浪费,笑嘻嘻道:“没事你大胆写,到时候这些纸我拿去擦脚。”
“我还以为这些草稿都被奶奶拿去擦脚了。”程知微明明在笑,眼睛里却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泉。
“她哪里舍得。”爷爷扭头看她,笑道:“她说,这些都是你进步的证据。”
“可是,我到最后也没写好一手字。”
“不要紧。”爷爷摇摇头:“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你播天气就播得很好啊。”
程知微吸了吸鼻子,又道:“有件事因为还没完全定下来,所以我没跟你说。”
“什么事啊?”
“爷爷,您还记得旅游节目吗?”程知微说:“就是之前省台很火的,播了十几年那个旅游节目。”
爷爷点头。
“我之后,要去主持这档节目啦。”程知微轻声道。
爷爷闻言,被皱纹爬满的脸瞬间舒展开:“你上次去北京,就是去取景的?”
程知微点头。
爷爷垂眸,看着那褪色的宣纸:“上回去北京,你奶奶还很年轻。”
“过完这个生日,我也 85 了。”爷爷叹道:“你奶奶在下面,等我也等太久了……”
“今天您生日,我们不说这些啊。”程知微不满地打断道。
爷爷笑笑:“嗯,不说了。”他转移了话题,指着那宣纸上模糊不清的字,问道:“你还记得当时写的是什么吗?”
“怎么可能忘得掉。”程知微说:“我当时至少写了两百遍。”
“你别以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
“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
“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
程知微轻声念着,她的目光落在爷爷脸上,见他出了神,失了魂,双目里一片茫然地望着远方。
“爷爷。”程知微轻声问道:“小时候您总让我抄这段话,您是不是有秘密啊?”
爷爷回过神来,笑了一下:“ 那当然,爷爷的秘密很大的。”
“奶奶知道吗?”程知微来了兴致。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呗,下次,我给你买花椒味的冰淇淋,很好吃的。”
爷爷看着程知微,半晌,还是摇头:“死也不会说的,别诱惑我了。“
生日饭吃完,程知微把爷爷送回养老院,这才驱车回家。
忙碌的周末结束,更加忙碌的周一又开始了。
距离旅游节目第一期制作的日子越来越近,每天有开不完的会,从前程知微不知道,原来拍摄一个节目之前要做这么多准备工作。
会开完,还要准备晚间播报。
这一天,她整个人忙得团团转,连续错过两个饭点,一整天就只喝了一杯咖啡一个菠萝包。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车也顾不上开,打了辆网约车回家,匆忙卸了妆,往床上一躺,就这么睡了过去。
隔天,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还没亮,拉开窗帘,对着漆黑的天空,听着鸟叫,发了好一会儿呆。
从前她觉得做气象主播日复一日,工作枯燥。如今,工作倒是不枯燥了,只是强度比之前翻了几番。
顿时觉得之前的吐槽跟困扰根本是无病呻吟。
东方既白,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她起身,洗了个澡,化好妆,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回气象局。
庄瑶今天播早间,正在食堂用早餐,见程知微也来了,有些诧异:“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昨晚 9 点多就睡了,早上天还没亮就醒。”
“真羡慕你。”庄瑶喝了口白粥:“我已经好多年没试过 1 点前睡了。”
“为什么?”
“报复性熬夜。”庄瑶说:“孩子睡了之后的时间才是我自己的。”
程知微笑笑:“隔天播早间你也熬夜?不困吗?”
“所以我现在要下去买咖啡。”庄瑶已经用完餐,站起身后,又问道:“给你买一杯?”
“谢谢庄姐。”程知微道:“我要拿铁。”
难得用餐环境安静,且时间充裕,程知微不紧不慢地吃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庄瑶回来了。
不只庄瑶,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是周叙奶奶。
“在楼下遇到奶奶了。”庄瑶把拿铁递给她:“顺便让奶奶上来验收一下那几棵果苗的种植成果。”
程知微乖巧地喊了声“奶奶”,又问:“您吃过早餐了吗?”
奶奶点头,笑道:“吃过了。”
“您怎么会到气象局这边来?”
今天的奶奶是清醒的,她条理清晰:“小沈请假了,没人看着我,我跟着小满来上班。”
“周叙怎么让您坐便利店里,不把您带上来。”庄瑶道。
“我怕打扰你们上班。”奶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