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嗤——”
我是三岁小孩吗,用得着你提醒?
明灿喝醉了确实会发酒疯。
准确点说,她醉后外表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行动也正常,唯有脑子不正常,会一脸平静地说一些疯话。
至于说什么疯话,据曾见识过她喝醉的人描述,大概是一些她平时埋藏在心里但又不方便说的怼天怼地的激烈言论,譬如抨击学校制度、大骂男的没一个好货,还曾经在高中班群里连发几万块的红包,逼一个和她不对付很久的同学跪下唱《征服》。
明灿醉后会断片,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几乎都是从闺蜜芮以晴口里得知。
从此以后,她在酒局上都很克制,绝不贪杯,也就再也没有醉过。
明灿清楚自己的酒量到哪里,今晚她只喝五杯,喝完顶多有点头晕,不至于醉到发疯。
大家渐渐玩上手,游戏一轮又一轮过去。
明灿原以为五杯酒这个安全裕度绰绰有余,因为她以前玩这种游戏很少输,今天才知道之前输不了是因为没碰到高手,她吹牛的水平在今晚这圈人面前实在不够看,没撑太久就输到第五次了。
酒杯斟满,明灿仍旧拒绝真心话大冒险,抓起杯子便送到唇边。
“第五杯了。”身旁的男人低声提醒她。
“你很烦呐,我是不会数数吗?”明灿转眸瞪他。
她嗓音细细的,带着股羞恼,张口就骂他烦,无所顾忌的样子,倒是让池潇有些怔住。
感觉她这个样子。
似乎已经有点上头了。
明灿喝完第五杯,身子懒懒地向后倚,怀里抱着个抱枕,捂在胸口,似乎想压制住被酒精刺激得咚咚直跳的心脏。
不能再喝了。
等会儿要是还输,她只能接受别的惩罚,或者干脆不玩了。
这时突然有电话进来,明灿像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忙不迭抓起手机走出去,到僻静处接听。
看到来电显示,她刚放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不情不愿地接通:“喂,爸。”
明铮沉稳的声音传来:“九点了,应该和朋友玩完了吧?”
“嗯。”明灿摸了摸发烫的脸,在明铮进入主题之前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我之前和你说,是因为要参加音乐会才不能去那个酒会。其实不仅仅是这样,即使没有音乐会,我也不想参加这个酒会。”
明铮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直白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才道:“为什么?”
明灿虽然没醉,但酒劲儿多少影响到了她的大脑运作,整个人变得非常坦率,甚至有些简单粗暴:“因为我不喜欢联姻。也不喜欢你给我安排的联姻对象。”
“……”明铮沉默了很久,“灿灿,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急于一时,你可以慢慢考虑。”
明灿:“酒会我也能慢慢考虑要不要去吗?”
距离酒会召开没剩几天了,明铮皱眉:“你必须去。”
明灿无声哂笑了下。
明铮:“你先听我说完。你爷爷奶奶昨天回国了,他们也要参加这场酒会,还有你大伯二伯全家都会来。你也不想我们明家集体出席的场合,独独缺你一个吧?”
明灿的爷爷奶奶前阵子在国外,明铮默认他们不会参加这场酒会,所以也没有强求明灿要去,只是希望她能出席。眼下二老提前回国,确定要参加酒会,情况发生了变化,所以明铮才着急联系女儿,与她说明利害。
明灿听罢,很快收敛了不耐的情绪,接受了父亲的安排:“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出席的。”
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什么时候必须懂事识大体,明灿还是能分得清的。
撂了电话,明灿趿着拖鞋慢吞吞走回客厅,在原来位置坐下。
她从小到大富裕优渥的生活是家族给予的,既然享受着身为豪门子女的利益,就必须承担身为豪门子女的责任。
哪怕这些责任,很多时候于她而言,更像枷锁。
桌上的酒杯不知又被谁倒满了,明灿脑子里想着家里那些麻烦事儿,烦闷之下,不由自主拿起酒杯,将冰凉的酒液倾倒进口中。
忽然间,她手臂被身旁的人轻轻扣住。
“怎么还喝?”池潇眉峰下压,语气硬邦邦的,“快放下来。”
放下来?
都喝一半了。
明灿见他臭着一张脸对她发号施令,心里那点叛逆破土而出,不顾阻拦,直接将那杯酒全部喝干。
放下酒杯,她舔了下唇,似是慢半拍地感受到人家管她是为她好,她微微倾身,凑到池潇耳边说了句:“就多喝一杯,不会怎么样的。”
现在的她说话,比没喝酒的时候多了不少语气助词。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耳廓,带来黏糊糊的触感,久久不能散去。
明灿这会儿头已经有点晕,理智勉强支撑着神思,告诫自己绝不能再喝了。
“我不玩了。”明灿直接退出游戏,“今天很开心,你们想玩的话可以在这里继续。”
窗外大雪未歇,时间虽然还不算太晚,但是天气实在恶劣,只怕这雪再下下去,回酒店的路会难走,于是聚会就此散场,大家花了几分钟一起把客厅收拾干净,池潇披上外套,送他们到门外。
“路上小心。”池潇说,“我有点东西放在浴室,等会儿上去收拾了就走。”
这个时候,他也不忘强调一下他今天只是过来借浴室洗澡,收拾好东西就会离开,不会在这里过夜。
望着舍友们渐渐走远,池潇折返回屋内,站在玄关脱掉外套,抖落衣服上沾染的雪沫。
客厅里的灯光还和他们玩游戏时一样,零星几盏射灯投下昏昧的光线,电视声音关了,但屏幕没熄,闪烁的光点笼罩着站在落地窗边的女孩,她一只手掐在腰际,盈盈一握的腰身,往上是纤瘦的肩背,往下是修长笔直的腿,娉娉袅袅地立在雪景前,美得像一幅油画,叫人不敢出声打扰。
池潇以为她会上楼洗漱,没想到还在这里。
他走进客厅,明灿闻声回眸,似是有话要和他说。
她还没来得及朝他走去,池潇就已经阔步来到她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落地窗前。
明灿左手握着杯热水,袅袅白雾升腾,她低头吹了口气,白雾抖动着逸散,她举起杯子缓缓啜饮一口。
暖热的液体滑过口腔,明灿感觉喉咙滋润了不少,温声对池潇说:“学长,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前阵子和你说过,我爸叫我参加一个酒会,我本来不想去。”明灿说,“但是现在出了点状况,我不得不参加。”
明灿记得之前答应过池潇不会去,现在情况改变了,她自然也要知会他一声,免得发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池潇:“非去不可?”
明灿:“嗯。”
池潇:“好,我知道了。”
明灿双手捧着杯子,热气扑到脸上。皮肤之下,酒气也直往脑门窜,像从地底吹来一阵疾风,刮得人晕头转向。
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侧边歪的身体一下子拉了回来。
“我没醉。”明灿下意识道,“我站得稳。”
池潇没有松手:“你确定你现在不在晃悠?”
顿了顿,他轻笑了声:“杯子里的水都要晃出来了。”
明灿垂眸盯着杯子,里头无色的液体好像真的在打转:
“我……那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太烦了,我气得手发抖。”
池潇:“什么事情?”
“明知故问。”明灿撇撇嘴,像开了锁的话匣子,噼里啪啦说起来,“我去参加酒会就必然要相亲,家里长辈都在,我不能任性,只能硬着头皮和你二叔一家交往,你是不知道我魅力有多大,你二叔二婶都很喜欢我……”
“我知道。”
“啊,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明灿斜了他一眼,目光含着几分被打断的不满,上下嘴唇轻碰了碰,忽地僵住:“……可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她没喝酒的时候,这句话只会以心理活动的方式出现。
可是她现在有点压制不住脑子和嘴巴的连通路径,脑子里想什么,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
池潇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右手仍旧轻轻抓着明灿的胳膊,纤细匀称的骨肉隔着衣物紧贴在他手掌,渡来一股又一股鲜活的热意。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皮肤之下脉搏的跳动,垂眸又看见她细密的长睫忽扇着,杏眸流露出几分茫然,嘴巴鼓了鼓,因为话接不下去而生起了闷气。
她怎么能。
这么可爱。
池潇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没事,你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的话,我来说。”
明灿:“我家的事,你懂什么?”
“懂一点。”池潇说,“那个酒会你参加就参加吧,联姻的事情,我帮你解决。”
明灿诧异:“你怎么解决?”
池潇云淡风轻地提了下唇角:“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在哪个时空,你都不会嫁给池曜,这就足够了。”
明灿又没忍住,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说了出来:“我不嫁给池曜嫁给谁,你吗?”
四下的空气蓦地陷入寂静。
池潇真没想到,她现在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就这么万分直白地,一剑劈开蒙昧,将他躲藏在阴影中的企图昭然天下。
池潇沉默了一会儿,用感情色彩最淡的方式表达:“按照未来的剧情推理,是这样的。”
明灿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她的不屑:“我不嫁给他就要嫁给你?我没别的选择了吗?我就非要嫁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句话刚才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他只不过没有反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帮你解决。”
“你为什么想帮我解决?”明灿说话时,只觉脑袋越来越沉,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乱,像狂风肆虐的海面,有什么声音被海浪高高卷着拍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是他不久前,在接受大冒险惩罚时,突如其来的告白。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在空寂的客厅里,落地有声。
刚问出这个问题,明灿理智回笼,立刻就后悔了。
池潇屏住了呼吸,低眸看到她眉心微微拧紧又松开,双唇翕动着,表情非常复杂。
在所有交织的神情中,他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没有喜悦的意思。
池潇今晚玩游戏没怎么输,只当喝饮料似的喝了几杯酒,脑子里最多半分醉意。可是这一刻,他感觉有什么情绪从胸中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像酒意一样,搅得人很不清醒,冲动翻江倒海。
他握着明灿胳膊的手倏然收紧,将她整个人拽到跟前,柔软的身体几乎要贴上他胸膛。
池潇深吸一口气,唇角竟然是上扬的,带着压抑的自嘲,沉声对她说:
“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冲动地问出这个问题。
明明问题的答案,他早就收到了。
他在她华丽张扬的人生里,从来都是一个不值一提、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她根本不记得他曾经站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地表达过喜欢她。
那天的画面,时至今日,池潇都记忆犹新。
高二下学期,初春。
北城乍暖还寒,天高云淡,肆虐的风如凛冬一般锋利冷冽。
池潇背着一把小提琴等在学校音乐厅外面。
一个多小时过去,夕阳西斜,管弦乐团的同学结束排练,从音乐厅蜂拥而出。
池潇站在台阶底下,叫住了正在下楼的明灿。
她脖子上围着他亲手织的围巾,这让他忽然多出几分信心来,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条围巾出自他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无人处。
音乐厅后方的小树林,稀稀拉拉栽着几棵银杏,在风中轻轻抖擞着。
背着琴的少年就像那些银杏一样,分外挺拔,同时也因为紧张微不可查地战栗。
他用尽所有的真诚,和面前的少女说了几句话。
在她寥寥的答复中坠入冰窟。
认清了自己的一无是处。
从此以后。
一直到现在。
他在她面前,再也不敢说出哪怕一句真心话。
将思绪从久远的记忆中抽离, 池潇缓缓吸进一口气,目光落回明灿脸上。
她几乎与他贴着站,浅淡的酒气在他们之间弥散。她脸上有着错愕的神情, 但似乎达不到震惊的程度。
明灿转了转被他钳制的手臂, 嘴硬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喜不喜欢我。
说不清具体是怎么回想起来的。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 有许许多多的细节让人忍不住加以深思, 比如他提出为了应付舍友,要假装追求她,比如他背着她的琴的画面, 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还有他手机的锁屏密码, 正好是她的生日……
直到刚才,他接受大冒险惩罚,转过头来直视她的眼睛,说喜欢她。
那一瞬间,明灿终于确认了这段记忆的真实存在。
似乎是高一下学期的初春, 万物尚未复苏,天气还挺冷的。
放学后, 她被池潇叫走。他背着一个白色小提琴盒,带她到人少的地方,突如其来地向她告白了。
明灿果断拒绝了他。
过去四年,陡然回忆这段往事, 像透过覆满了灰的玻璃窗往里望, 画面非常模糊。
她只依稀记得,拒绝他之后, 那个高挑挺拔的少年脊梁弯了下来,像凛冬里僵直的枯木, 终于被风吹折。
一眼望去就高傲贵重的人,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傲骨。
正因为想起了那个画面,明灿今天玩酒桌游戏的时候,莫名不愿意说真心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非常矛盾,一面认为她还是原来那个她,谁也不爱,一面又不愿意把无情说出口,像过去那样,化作扎人的利剑。
她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理不清,手上挣扎的动作加剧,想要摆脱桎梏,离他远点。
池潇终于放开她:“对不起。”
明灿立即退开一步,像是十分介意他越界的举动,眼睛垂下来盯着旁边的圆桌,嘴唇抿成缝,悒悒不乐的样子。
大雪在窗外不知倦怠地飘舞,极尽苍白,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刺骨冷意。
无论多么蓬勃热烈的心脏,面对这样的景致,也会迅速冷却。
池潇开始反思刚才为什么会冲动问出那样的问题。
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最近两天,他觉得和她的距离拉近了,而且现在的她,似乎和他记忆中那个全身都是刺的模样,产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人的欲望就像雨季山洪,堤坝上只要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洪水就会控制不住将它撕裂扩大,然后决堤而出。
很可惜,池潇所见到的那道裂缝,似乎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所有不该有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维持如今这个已经让他很满足的生活,维持他和明灿之间脆弱的平衡,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冲动不会有好结果,别再重蹈覆辙。
“你说的有道理。”池潇轻轻颔首,“确实没必要知道。”
他那点一文不名的心意。
顿了顿,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都过去了。”
明灿仍旧盯着侧边的圆桌,仿佛和他处在不同频道,兀自道了句歉:“对不起。”
池潇愣住:“什么?”
明灿:“我不该喝酒,就算只喝了几杯,也容易上头,会管不住嘴巴。”
池潇回想了下她刚才都说了什么,扯唇:“还行。”
她说的话其实并不难听,是他没有控制住,把局面拖入尴尬境地。
池潇说完这两个字,没有再多表示,径自上楼去了。
明灿望见他的背影,修长高大,深色卫衣轻易地匿进阴影中,不知为何,又让她感受到了四年前见过的那种颓唐。
明灿抬手拍了拍脸颊,一口喝掉杯子里半凉的水,感觉头脑还是不清醒,她又走进厨房,站在流理台边,打算给自己弄点解酒的饮料。
从冰箱里翻出一个柠檬,明灿决定做柠檬水。
她将柠檬洗净切成好几片,由于刀工太烂,每一片都切得坑坑洼洼,果肉乱飞。
丢了两片到水杯里,明灿拿筷子搅了搅,举起杯子喝一口。
巨酸!!!
池潇背着包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抓着杯子脸皱成一团,在流理台后边直跳脚。
明灿缓过来,赶紧往杯子里添水,抬眸望见池潇肩上挂着个黑色的包,脚步散漫地穿过客厅,她诧异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嗯。”池潇语气很淡地说,“保险起见,今晚我换个地方住。”
顿了顿,他又说:“淼淼就劳烦你照顾一下。”
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她是淼淼的妈妈,照顾他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话音落下,池潇抬步走向玄关。
身后传来轻软的脚步声,一直跟着他。
池潇在玄关穿上外套,换了鞋。
走到门边,手扶上门把。
想起她就站在他身后,外面极寒天气,门一打开冷风就会灌进来。
池潇手上动作顿住,开门之前,回头对明灿说:“你进去吧。”
明灿站在玄关柜旁边,左手拿着个玻璃杯,池潇回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好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她美丽的脸蛋被酸出了苦相,整个人触电似的哆嗦了下,另一只手扶住玄关柜,借力稳住身形。
池潇望着她,唇角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耐过了那阵酸劲儿,明灿轻吐一口气,看着池潇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门边的男人身形一顿,眸光微微发怔,似是没听清。
沉默片刻,池潇才回答:“明天早上。”
话音方歇,他又催明灿进去,直到她走开了,他才打开门,踏进凛冽风雪中。
明灿抱着玻璃杯站在餐厅,望着别墅大门开启又关上。
她欠虐似的又喝了口酸得要死的柠檬汁,心里想着:
虽说撒了谎之后最好的圆谎方式就是让谎言成真,才不会被人发现端倪,可是他深夜才走,早上就回,这么短的时间,圆谎和没圆谎有差别吗?
明灿终于不再和手里的柠檬汁较劲,放下杯子走上楼。
去主卧看了眼淼淼,他睡得正香,一脸无忧无虑。
回到次卧,门窗紧闭的空间温度很高,空气闷得人心胸发堵。
明灿钻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整个人还是不畅快,心脏在胸腔咚咚直蹦,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回忆和画面在飞旋。
想找人倾诉。
一个闷得快要炸了。
明灿很少有这么强烈的倾诉欲,她头发都来不及吹,包在干发帽里,刚洗过澡软软热热的身体摔到床上,抱着手机给芮以晴打了通微信电话。
深夜十点半,芮以晴还没睡,秒接电话。
“喜大普奔,大忙人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芮以晴在话筒那头阴阳怪气,“放假多少了天才想起来找我?你一个这样,小芙更狠,一放假就和男朋友去东北度假了,你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了吧?”
“看到了。”听见小芙名字,明灿忽然有些心虚,“以晴,我有一个八卦要告诉你。”
“什么八卦?”
“一个……挺厉害的八卦。”明灿越说声音越小,“高中那会儿就该告诉你了,你别怪我瞒着……”
“什么!”芮以晴疯了,“池潇高一的时候和你告白过?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现在才告诉我?!!”
明灿:“我之前忘记了,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这都能忘?”芮以晴重复一遍,“这都能忘!那可是池潇学长啊!”
明灿:“池潇学长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芮以晴忽然沉默了。
明灿不是普通人,她高中三年一心扑在读书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她从来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爱情这种她最不在意,甚至有点排斥的东西。
明灿曾有过非常幸福的童年,父母恩爱,家庭美满,然而,她所珍视的一切,最后都被她那个渣爹给毁了。明灿十岁出头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母亲得知了丈夫在外的风月,她深爱的男人原来竟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
重病、抑郁,加上丈夫的冷漠,明灿的母亲最终没挨过女儿十二岁生日便撒手人寰。经历过这样的事,明灿自然排斥异性,很难给他们好脸色。
高中那会儿,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男生排着队和明灿告白,池潇或许是出色的,但是他的出色明灿并不放在眼里,他长得再帅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最终也逃不过淹没在人从众中被她忘记的命运。
“行吧。”芮以晴渐渐平静下来,“这确实是你的作风。”
明灿:“而且……那时候,小芙不是很喜欢池潇吗?所以我才不敢和你们说这件事。”
不仅小芙,她们班上仰慕池潇的女生还有好几个。被这样一个有众多女生爱慕的男生喜欢,对明灿而言,真的挺碍事的。
一个男生的感情,远远没有她和女孩子们的友谊更重要。
正因如此,明灿更不愿意回想这段记忆,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它抛出了脑海,尘封在极远处。
芮以晴叹了口气,又好奇地问明灿:“那你当时是怎么和他说的?”
明灿说:“我又不喜欢他,当然狠狠拒绝了。”
时间过去太久,明灿真想不起来具体说了什么。
她拒绝别人的追求一向不留情面,嘴巴也挺毒,对池潇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猜……大概率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别再来打扰我’之类的。”明灿说。
芮以晴“嘶”了声:“你好凶。”
明灿翻白眼:“实话实说罢了。而且,我要不凶点,这些人再来烦我怎么办?”
“行行行。”芮以晴有些无奈,忽然间,她意识到什么,语气蓦地促狭起来,“所以,火山山,你今天打电话给我就是想和我聊池潇以前喜欢过你这件事?”
明灿温吞地回:“对啊。”
芮以晴:“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明灿:“五六年了。”
芮以晴语气兴奋起来:“五六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和我打电话聊起一个男生!老实交代,你们最近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要不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早就忘记的告白?”
“我……”明灿被她问住,“最近确实,因为一点事情,和他有交往。”
芮以晴:“你喜欢上他了?”
“才没有!”明灿斩钉截铁,“我不喜欢。”
芮以晴笑起来,有一阵没说话。
明灿被她笑得浑身不得劲:“你干嘛呀。”
芮以晴:“能让你想起以前的告白……他是不是又对你告白了?”
明灿一激灵:“没有。”
芮以晴:“那你觉得他还喜欢你吗?”
明灿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她声音里仿佛带着万千思绪,芮以晴从前哪见过明灿这个样子,简直有趣极了:“那,如果他又和你告白,你会怎么办?”
明灿好久没回答。
话筒里只剩电流滋滋的声音,安静到芮以晴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明灿吗?
芮以晴:“你刚才说,你不喜欢他,可是他和你告白,你现在又不拒绝,你想当渣女啊?”
明灿哪能接受这样的指控?
她猛地在床上翻身而起:“你不懂。我现在……需要他完成一些工作,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这番说辞,明灿吐出口的一瞬间,就感觉到站不住脚。
曾经的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担忧,生怕把池潇惹不高兴了,他就不好好承担养娃的责任。
可是她现在了解他了。池潇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只要是答应过的事情,他就一定会认真完成,而且他进入父亲角色很快,在他眼里,淼淼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需要明灿提出要求,就能自发地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
现在的明灿,根本不用怕和他关系搞僵了之后他推卸责任。
池潇不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了……”明灿倒到床上,滚来滚去碎碎念,“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芮以晴无语,“你今天是不是喝了点?”
“嗯。”明灿叹气,“我好愁啊。”
芮以晴:“可以理解。”
别看明灿平常多么聪明机智,她的大脑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考虑和男孩子有关的事情,不宕机才怪。
两个人又聊了几分钟。
挂断电话,明灿转身趴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忍不住戳开某人的微信头像。
脑海中响起芮以晴最后对她说的那句——
你也不算渣女。
你只是,对他产生了拒绝之外的其他考虑了。
临睡前, 明灿走进主卧,悄悄地把熟睡的淼淼抱到了她的房间,放进柔软的被窝里。
淼淼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 她倒不是很担心, 这么做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在, 今晚的心情好像悬浮在海上, 如果身边有个小人人能搂进怀里,她一定会睡得更踏实。
清晨时分,严密的窗帘将室外的景象完全遮掩, 淼淼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睁开眼, 感觉身体被两条柔软的藤蔓紧紧勒住了。
他虽然看不见, 却能凭借灵敏的小鼻子,第一时间闻出妈妈的味道。
妈妈喜欢用花香调的沐浴液和香水,身上总是甜甜软软的,特别好闻。
“妈妈……”淼淼小虫子似的蠕动挣扎,“我快不能呼吸了……”
明灿睡得不深, 一听见淼淼的声音便醒了过来。
她抱着淼淼的手臂慢慢松开,打了个哈欠, 掀开惺忪睡眼,看见怀里的小人人一个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精气十足的样子,然后张望四周, 纳闷地问:“我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