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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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口胡言。
他怎么可能敢把自己的命和她的炁海系在一处?
但檀宁看上去信了七八成。
她知道今日你死我活在所难免,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她的剑技与九方彰华同出一脉,同样的雅剑九式,她的一招一式在九方彰华面前宛如儿戏。
好在有墨麟和琉玉的势替她挡下九方彰华的反攻,两人一时间竟谁都拿谁没办法。
琉玉当机立断:
“别管她,去主宅前院!”
不能在耗下去了,就算无法行炁,琉玉也必须在第一道机关启动前赶到,否则届时墨麟带着九幽妖鬼强闯入内,只会平添无数死伤。
不甘在檀宁的胸腔中灼烧。
她的发髻在方才交手时被九方彰华毫不留情地挑乱,但一贯最重仪态端庄的檀宁却根本没空关心什么头发。
她从前为什么不再勤奋一点!
要是她不那么偷懒,不将时间都花在争风吃醋争奇斗艳上,今日说不定尚有与九方彰华一战之力,绝不会这样轻易就落荒而逃!
都怪她!
亲卫看着被檀宁的势所掀飞的一众死士,心头一紧:
“长公子——”
面若寒霜的九方彰华望着两人离去方向,眼中笑意尽褪。
纵然他对九方潜,对九方氏恨之入骨,却也绝不能任由九方氏这样崩塌。
“知会少庚和妙仪,阻止她们。”
主宅内的九方少庚困在自己的院子里,已经养了整整一个旬日的伤,这几日才能勉强下地。
他原本还不太相信医师所言,但真躺在床头疼得他翻身都难时,九方少庚才缓缓生出一股后怕之意。
那个妖鬼墨麟,那天是真的想杀他。
九方少庚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杀意从何而来,但他知道,下一次再见妖鬼墨麟,他定不会再那么鲁莽地直面他的攻势,如非十拿九稳,他绝不与此妖鬼正面交战。
——然后他就发现,自家府邸的护法大阵启动,整个大阵被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火包围。
九方少庚猛然从躺椅上坐起,身上尚未好全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妖鬼墨麟竟然杀上门来了!
他疯了吗!这里可是仙都玉京!他要与全大晁作对吗!
“立刻通知父亲,调集府内亲卫,去把妙仪叫过来,还有族內掌管地下机巧的几位族老——”
九方少庚疾声下发数道命令,同时人已经在亲卫簇拥之下快步朝前院而去。
他得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亲卫向他报告妖鬼墨麟召万鬼出巡时,他还只是寻常惊愕,毕竟龙脉基石松动之事他早就知晓。
但当他听到妖鬼墨麟自称长兄夺走阴山琉玉,将其藏于府内时,他差点被月亮门绊了一跟头。
“不可能!阴山琉玉哪有那么容易被擒!而且我掌府内亲兵,我为何半点不……”
九方少庚顿了一下,眉头紧拧。
长兄的手已经伸到府内了吗?
恰在此时,玉简闪烁,是九方彰华的传讯:
【琉玉不知为何似乎知晓府中机关位置,正朝前院假山而去,琉玉炁海被封,檀宁得了琉玉与妖鬼墨麟之势,莫与她纠缠,攻下琉玉即可,速去阻拦】
九方少庚盯着那一行字看了两息才回过神。
阴山琉玉……炁海被封?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
九方少庚百思不得其解,但脚步没有片刻停滞,一转角果然瞧见檀宁正欲一剑劈开前院那片太湖石。
太湖石下就是阖府一连串机巧陷阱的第一环。
乱石幽潭,藏锋聚气,夺壬癸之精,藏天乙之妙,是谓——天池水局。
“檀宁,要是就你那点三脚猫修为也能劈开这天池水局,那我们九方氏和钟离氏的修者不如趁早去死算了。”
九方少庚看着檀宁的玉剑被卡在石缝中,毫不留情地嘲讽出声。
他回首,对身后赶来的族老道:
“开阵吧。”
长者深吸一口气,并指掐诀——
“天地雷风,山泽水火,坎阵,水行。”
怪石嶙峋的池水下似有活物一般翻滚,震得周遭大地震颤,水流激荡。
琉玉知道,如若这天池水局全开,池水便会在齿轮咬合下汲取地脉之炁,化做一条冲天水龙,所到之处,无论生炁、鬼炁还是妖炁,都将被此水浇灭。
但此刻,地下隐约的齿轮咬合声似乎有所凝滞,池中水龙像一条泥泞中扑腾的蚯蚓,无法冲出水面。
九方少庚微微变色。
那把玉剑没能劈碎阵眼,但似乎卡在阵眼上了。
“檀宁!再往下劈!”
檀宁憋得面色通红,很想说她真的已经已经尽力了,但就连一个字挤不出声。
九方少庚冷声道:
“废物!都睁眼看着做什么!等死吗!”
他冷声呵斥,周遭亲卫终于回过神来,联手朝檀宁攻去。
琉玉毫不犹豫将檀宁从太湖石上踹了下去。
“给我拖住他们!”
檀宁连滚带爬,立刻展开定势,裹挟着幽绿鬼火的炁流如铜墙铁壁,顿时将一鼓作气攻上来的亲卫全数挡了下来!
九方少庚瞳孔骤缩。
居然给了她那么多势,那妖鬼墨麟真不怕死吗!
还未来得及震撼,九方少庚视线上移,落在太湖石上那道身影上。
少女立于阵眼中央,启动了一半的天池水局下是蓄势待发的水龙,她若真是炁海被封,稍有差池,那水龙冲出来第一个就能将她碾成肉泥!
但那少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
她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心中所思,眼中所见,唯有这一个目标!
只差一点!
就差一点!
她要毁掉这阵眼!
朝着主宅赶来的九方彰华忽而感觉到心脏如针刺般的痛楚。
……是琉玉。
她在强行调动自己的炁海。
她想冲破离魂咒的束缚!
山石动荡,水波震颤,琉玉握着手中玉剑,一点一点切开坚硬无比的太湖石,被封印的炁海如风中残烛,扑簌间随时都有被切断的可能。
但仍然有极微弱的炁流在她奇经八脉内运转。
再多一点。
更多一点。
她曾亲眼见过墨麟与这条水龙缠斗,看到他孤身被围困,又在水龙缠身的困杀中挣扎而出。
因为知道是必死之路,所以他并没有拉着任何人陪他送死。
即便知道是必死之路,但他仍然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直到此刻,琉玉仍然不知天甲三十一的去向,不知道那个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的墨麟在何处忍受着怎样的孤独与痛楚。
但没关系。
只要攻下这座机巧要塞,杀进那个老东西的藏身之所。
她会找到他。
她会接他回家。
细微的咔嚓声从石缝内传来,霎时狂风冲天,吹得琉玉裙袍招展,翩然欲飞。
九方氏的族老蓦然睁大了眼。
池中翻涌的水龙逐渐平息,仿佛缓缓沉入池底,然而笼罩整座九方氏府邸的金光结界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朝府内一圈一圈紧缩。
九方少庚目眦欲裂,朝还在发呆的亲卫大喊:
“快退!往护法大阵内退!!”
然而无量鬼火吞噬一切的速度比他的声音更快!
无量鬼火仿佛成了那妖鬼之主克制已久的怒火的具现化,一路摧枯拉朽的压着护法大阵步步后退。
九方氏的修者有七境以上者尚能勉强支撑,但烈火之后,便是蓄势待发的十二傩神,是士气高涨的千妖万鬼。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此战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是谁在前方替他们扫清前路。
攻下九方氏!
替尊后复仇!
替他们自己开辟一个新的神州!一个再无妖鬼禁令的神州大陆!
琉玉站在破碎的阵眼上,汲取着从地底深处泄露的几丝地脉之炁。
倒灌入体的那几丝地脉之炁如水淌过她的奇经八脉,将封住她炁海的离魂咒又撞碎几分。
赶来前院的九方彰华面色苍白如纸,紧蹙眉头,下令让九方氏所有修者全都立刻跟上结界倒退的速度,躲回护山大阵的庇护范围内。
只是第一道机巧阵眼。
还有七道,他们还有机会,琉玉不可能知晓余下七处阵眼所在,而且结界范围缩小,她现在可以离开九方氏府邸了,她现在炁海仍被封印大半,她应该会离……
“下一处!”
琉玉从奔她而来的墨麟身上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回身滑下太湖石,浅金色的裙摆沾满尘土,却无损她此刻熠熠生辉的美丽。
“檀宁,开路。”
“好!”
九方氏府邸内的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琉玉往府内腹地杀去的身影。
结界一旦停止收缩,外不可入,内不可出,她不逃吗?
这府内修者聚集得越来越密,光凭她和那个四境的少女,能撑几时!?
九方少庚眸光黏在琉玉和檀宁的背影上,当机立断地下令:
“追上她们!必须活捉!”
只要抓住这二人,就有了辖制阴山氏与妖鬼墨麟的把柄!
结界停止收缩。
九方氏修者大半已顺利躲回护法大阵庇护范围。
九方少庚心脏狂跳。
玉京城外的兵力正在迅速集结,待那时,府内修者与城外兵力呈合围之势,凭他什么妖鬼之主,什么万鬼出巡,都是瓮中之鳖,照样被他一网打尽——
包围着结界的鬼火不知何故,又骤然掀起一轮炽烈暴风。
擦去唇边血痕的九方彰华缓缓迎上对面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的视线。
“……你做了什么?”
十六根触肢在火光中扭曲狂舞,那妖鬼一字一顿,字字欲生嚼他骨肉。
“九方彰华,你对琉玉,做了什么?”
他看到了。
琉玉的腰带,不是她今日出门时,他亲手替她系上的那一根。

无数修者蜂拥着琉玉与檀宁的背影而去, 原本打算紧跟其上的九方少庚脚步顿住。
他也很想知道,长兄对阴山琉玉做了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了?阴山琉玉怎么会在我们家?”
九方少庚眉头紧蹙。
周围几位九方氏的族老也在等着一个交代。
阴山琉玉从前也时常在九方家进出,但今时不同往日, 九方潜下令在大晁全境募兵备战时,就命府邸内外戒严,长公子不是那么大意的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解释, 九方彰华却只是无言望着结界外的那道身影。
仿佛能焚尽万物的无量鬼火,乌泱泱虎视眈眈已久的千妖万鬼。
整个九方氏府邸如同囚笼,但囚笼外的那个妖鬼却比笼中人更加狂暴愤怒。
舔舐着结界的火舌只等一个机会,只要琉玉将余下七处阵眼一并破坏, 府内机巧陷阱彻底停摆, 那妖鬼就会立刻撕开结界将所有人碾成齑粉。
哪怕知道这妖鬼暂时不会杀进来,光是直面这样的怒火, 也会有种灵魂震骇之感。
是怒火吗?
九方彰华淡漠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似乎从那双癫狂的眼中挖出了几分惧意。
他不惧怕这府邸内的任何人。
他惧怕的是琉玉受到伤害。
……太可笑了!一个丑陋粗鄙的妖鬼, 竟也会爱一个人, 也配懂什么是爱吗!
浸透痛苦不甘的恶念在九方彰华心底翻滚,那些龌龊歹毒的诛心之语几乎要涌到他齿尖。
这是他手中唯一一把能够直刺那妖鬼的武器!
哪怕下一刻就会被这妖鬼焚烧成灰, 他也要让这个妖鬼感受到与他同样的痛处!
“长公子!”九方氏的族老不悦出声,“事情始末,家主已全部知晓,家主对你今日所为非常不悦,命你交出所有亲卫, 即刻入水牢受……”
剑光比他的话语更快。
九方少庚盯着那柄贯穿那位族老心脏的玉剑, 紧缩的瞳仁中有难抑的诧然。
更令他错愕的是, 院中余下的几位族老对此竟无一丝反应。
穿透胸膛的玉剑倏然回到九方彰华手中,血珠飞溅, 落在他白玉般的侧脸,他胸口起伏,过于激烈的情绪令他冷白脸庞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他抬眸死死盯着那道幽绿身影,牙关紧咬。
良久,他垂下长睫开口:
“此乃九方氏危急存亡之时,父亲闭门不出,无法对局势做出准确判断,即刻起,九方氏上下听候我调令,一切遵军法——”
“少庚,府内八境以上修者共几人?”
九方少庚环顾周遭,见真的无一人提出异议,怔怔答:
“……十人。”
“调八人去暗室外保护父亲,余下两人率其余所有修者,放弃第二道和第三道阵眼,直接在第四处阵眼布防,务必在此处拦下阴山琉玉。”
府内再没有比九方潜的暗室更安全的地方。
这是保护,还是造反?
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白九方氏是要变天了,九方少庚眸光闪动,视线扫过这些不知何时站在长兄身后的族老与修者。
无论如何,除掉九方潜仍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是。”
府内上下从措手不及中逐渐恢复秩序,前院已然失守,阖府上下慢而有序地向后方退去。
撤去前,九方彰华凝望着上空的身影,抿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九幽尊主慎言,君子名节如壁不可污,岂可妄言揣测,令琉玉名节受损?”
身后的山魈简直要为此人颠倒是非的功力叹服。
都能做出对女子下药强掳的下作行径了,竟然还能倒打一耙说他们胡乱揣测!
“你最好祈祷你说的是真的。”
十六根扭曲蠕动的触肢覆着黑色鳞片,上方的锋利骨刺抵着结界,像抵着谁的咽喉,一点一点,缓慢地逼近。
“否则,我会将你弟弟的指骨头骨全部碾碎,亲手塞进你的喉咙。”
平静如深海的语调吐露出疯癫字句。
九方彰华与九方少庚背脊生寒。
“二位公子速速撤退!大阵又开始缩紧了!!”
几乎是瞬间,包围着整个九方氏府邸的千妖万鬼再度同时进攻。
高台芳榭付之一炬,花林曲池化作废墟,这些“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的奢丽屋宇建立在妖鬼的尸骸之上,今日也亡于妖鬼的复仇之焰。
与此同时,玉京城外十里,已经隐约可见九方氏部曲的踪影。
数十万计的大军如一片黑云压城而来,打头阵的皆是九方潜征调而来的各地民兵。
他们并非修者,有的是被九方潜“驱逐妖鬼,肃清贼臣,终乱世者,九方氏也”的口号骗来的义士,但更多的只是想混口饭吃的寻常百姓。
南宫镜站在风急天寒的城楼上,从她的视角望去,这些蜂拥而来的民兵如成群的飞蛾。
在这修者争霸的乱世之火中,他们只是扑火的一缕缕青烟,在硝烟缭绕的余烬中迎接下一任霸主的降临。
何其残酷。
回过身,身后是玉京城内的无数仙家世族。
自九方氏正式与妖鬼,与阴山氏宣战之后,九方潜便秘密向天下仙家世族传信,告诫他们阴山氏真正的野心所在。
他们不是在用相里氏与钟离氏几家的秘术拉拢联盟,而是打算公开天下秘术!
一旦公开,庶人与世族再无真正的壁垒,能左右天下时局的仙家世族将不复存在!
他们怎能允许这种自断根基的事发生!
“南宫镜!”
城楼下,赤水氏的家主怒叱:
“你虽出身寒门,却也是世族之女,如此倒行逆施,亡世族天下,死后有何颜面见你南宫氏先祖!”
就在琉玉潜入九方氏府邸的同时,玉京城已城防已被南宫曜攻下。
此刻城楼之上,尽是阴山氏与即墨氏的精锐。
南宫镜披一件白狐裘,立在烈烈疾风中,乌发以一根阴山泽亲手雕琢的玉簪挽得一丝不苟,通身无杂色,宛如一把银光流转的君子剑。
“诸位如此惦记我南宫氏的先祖,不如先去一步,向我家先祖告我一状?”
又有家主将矛头指向一旁的红衣青年。
“阴山泽!你以阖族之力壮南宫镜之势,可知人心翻覆,白首相知犹按剑的道理?你当现在掌控玉京的是你阴山氏吗?站在你身边的是南宫氏的南宫曜!你的部曲的效忠于南宫镜的部曲!就连你视为继承人的女儿,身上也有南宫镜的一半血脉,她一念之差就能将你取而代之,男儿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
斜坐在城楼上的方伏藏看着这些自信满满的世族,这话若放在其他世族家主面前,或许真能挑拨一二,可放在阴山氏这位家主面前——
“男儿卧榻之畔不与妻子安眠,难道同你眠?”
噙着清越笑意的嗓音宛如雅乐流淌,阴山泽不疾不徐对众人道:
“诸位别急着挑拨我与我夫人的关系,我若是和离,只怕诸位枕边才是真无他人安睡了。”
底下的家主们顿时面色难看。
谁不知道,当年阴山氏次子,年少不羁,潇洒随性,常与人言笑晏晏,人称“仙京风流,阴山二公子独占八斗”,是无数仙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当时的仙京贵女,如今也正是在座这些家主的夫人。
“不必再废话了!”夏侯氏家主冷声道,“外有二十万大军,内有我等世族联手,速战速决,有何可惧!”
慕苍水轻笑。
天下粮草尽在即墨氏之手,他们当然要速战速决,否则二十万大军不出三日就会哗变。
只可惜——
数道剑光掠过众人视线,却不是朝城楼上的南宫镜等人杀去,而是眨眼间割下了夏侯氏家主的头颅。
人群一片哗然。
那浑身溅满鲜血的女子正是夏侯氏家主的亲卫,她拎着这名世族家主的头颅,登高而呼:
“夏侯端纵子行凶,杀我全家七口人,只为与友人猎杀取乐,今手刃仇敌,告慰亡魂,死亦可瞑目!”
夏侯氏的公子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涕泪满面,提剑怒斩。
“是阴山氏的死士!”
有人恍然大悟,却声线发颤。
“严加防范!绝不能自乱阵脚!有叛主者,抄家灭族,挫骨扬——”
话音还未落下,此人亦被身后亲卫一剑贯穿心脏,被回过神来的其他修者围攻而死时,那名亲卫面上竟不见惧色,唯有快意。
死士,有服毒喂蛊以维系主仆关系者。
亦有为了同一个信仰,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死士。
世族视百姓为蝼蚁蚍蜉,今日,就以蚍蜉撼树,一试蝼蚁之力。
炁流相撞,叫杀冲天。
昔日随意呼和的仆从,今朝成了索命恶鬼。
这些被阴山氏秘密收留培养,送入各家世族的死士终究有限,然而世族曾经所犯罪孽却如燎原之火,只需一点火星,便呈燎原之势。
“以武犯禁,以下犯上,终乱世者……阴山氏也。”
灵雍学宫最高的藏经楼内,白衣名士在飘来的血腥气的风中悠然轻语。
“阴山泽有善心而无手腕,南宫镜有手腕而无根基,当初那些人未能阻止这二人成婚,真是天下世族的灾难。”
九方氏宅邸内传来轰然震响。
姬彧与学宫教习们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唇角弯弯:
“差点忘了,这两人还生下一个更大的灾难呢。”
对于九方氏的人而言,的确没有比阴山琉玉更可怕的灾难。
九方氏内部最机密的八处阵眼所在,就连九方少庚都要靠掌管机巧的族老才能记起具体位置,阴山琉玉竟然如数家珍,简直有如神助。
不过眨眼,她就已破前三道阵眼,直奔第四处阵眼而去。
檀宁刚劈开一株扶桑木,就听一阵毛骨悚然的齿轮咬合声响起,她大惊:
“这次我劈断了!真劈断了!”
琉玉环顾周遭,警戒道:“扶桑木有四株,光劈开一株没用,至少要三株,他们这是故意诱我们深入——”
“天地雷风,山泽水火,震阵,雷行。”
吟诵声响起的同时,天动雷落。
散落在水榭四周的扶桑树霎时被震天骇地的三道雷电劈中,绕行连接成一座巨大雷阵,飞叶裹挟着雷电之炁,如刮骨利刃,稍有差池便是削肉剜骨。
檀宁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
但琉玉却抓住她的手。
“走这边!”
她被琉玉拉着一头冲入电闪雷鸣的飞叶雷阵,几乎能嗅到发丝被雷烧焦的味道,但冲在前面的琉玉却次次带她擦过一波接一波的攻势。
“……你怎么知道的?”檀宁不敢置信地望着琉玉的后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对,你炁海封印还未完全解开,你怎能冲在前面!”
一道飞叶擦过琉玉的肩头,瞬间皮开肉绽,伤口烧焦的痛楚令琉玉额头瞬间冒出一层汗。
她朝阵外瞥去一眼。
“那你去前面!”
檀宁:“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不等檀宁分说,琉玉手上一甩,直接将檀宁朝第二株扶桑树扔了出去,手忙脚乱的檀宁拔剑劈树的同时,后方的琉玉却重重地跌了一跤。
曜变天目·五之式·血控术。
一滴血珠被方才那片飞叶送到了九方少庚眼前,他面色苍白如纸,咬牙暗恨。
若非妖鬼墨麟留在他身上的旧伤未愈,他的血控术本该能摄魂夺魄,令阴山琉玉失去自我意识,结果现在只是令她跌个跟头!
“我砍断了!砍断了!还剩两株——”
檀宁扶起地上的琉玉,以势挡下周遭的飞叶雷炁,望向离她们最近的下一株扶桑木。
“好远,我们过不去的。”檀宁又看向阵外,乌泱泱全是等着围猎她们的九方氏修者,“破了这一个阵眼,还有四个阵眼,这么多人,只靠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办到!”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檀宁手中的玉剑应声而碎。
她的眼泪怔然落在纷飞玉屑中。
入九方氏府邸时九方彰华搜走了她和琉玉身上所有的玉器,琉玉将自己的势封于此剑,命她存于炁海中。
此剑一碎,她再无法器,又用什么带琉玉杀出去?
“办得到。”
琉玉牵住她的手,双眸灼灼凝望着她。
“你是阴山泽的女儿,得到了阴山氏剑技的传承,有我陪在你身边,你办得到。”
远处的九方少庚将玉剑碎裂的一幕看在眼中,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
失去那柄神玉所造的玉剑,以檀宁之力,不可能劈开扶桑树。
“阴山琉玉竟也会犯这种蠢,檀宁有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
九方少庚睥睨着阵中少女难得一见的伤痕累累,一种阴暗潮湿的凌虐欲在心底翻涌。
越是挣扎,越是倔强,越是让人想将她那一身反骨碾碎,想看她只余眼神灼灼燃烧,身躯却毫无反抗之力的凄惨模样。
“阵法全开,务必要在这里擒获阴山琉玉。”
身旁族老道:
“二公子,此阵尽是杀招,困杀数百修者都够,真要全开,恐怕无法活捉……”
“没看到阴山琉玉对这阵法运转如此熟悉?”
九方少庚没好气道:
“人是要活捉,意思就是留口气就行,听不懂吗?”
也不知道阴山琉玉到底是从何处知晓九方氏地下机巧的,跟见了鬼一样。
九方少庚紧盯着纷乱流转的阵中,雷电噼啪的炁刃越来越密,越来越接近疾跑中的两人。
冷眼旁观的少年眼底生出极恶劣的笑意。
认输吧。
放弃吧。
仅凭你们,还能撑多久?
金裳少女在飞速掠过的雷刃中穿行,眼底清亮如剑光。
“天之道——”
檀宁的嗓音与金裳少女的嗓音重叠在一起。
笑意倏然凝冻在少年眼底。
“第四重——”
飞沙走石,微弱但切实存在的石中炁流在两人吟诵中冲出,化作一道道漫天金线,击碎了周遭杀意凛然、密集如网的雷刃,短暂地劈出一条大道。
九方少庚见过这个术式。
虽然这些金线未能如第一次所见那样化作无面金身,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草、木、皆、兵。”
他无法置信地望着乱石啸流中的身影。
就如第一次见到即墨瑰那样。
金线汇成的炁流在檀宁的操控之下冲向第三株扶桑木,粗壮的枝干极其缓慢地发出摧折声响。
但仍然没有干脆利落地断开。
树干的断痕甚至还在愈合。
她一个人的力量不够,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檀宁慌乱看向身后的少女,琉玉的修为只恢复了三成,这三成之力远不够她挡住这些不知疲倦涌来的飞叶雷刃!
她猛然朝九方少庚的方向大喊:
“阴山琉玉就是即墨瑰!九方少庚你要杀了她吗!!”
如梦初醒一般。
九方少庚像被这句话当头一棒敲中,他从那一式草木皆兵中回过神来,恰见无数飞叶被风暴裹挟朝那金裳少女一人兜头砸去的场景。
身体比思绪更快,九方少庚下意识地推了身旁族老一下。
那族老根本没想过自家少主会突然发力,全神贯注的他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进湖中!
“二公子!”
老者回头错愕看向九方少庚,他也错愕地盯着自己的手。
……不可能。
阴山琉玉怎么可能是即墨瑰!
她怎么能是即墨瑰!!
九方少庚压下心头那些纷乱念头,立刻喝道:
“愣着做什么!开阵!不准全开的那种!”
然而一个错念,局面已不再他掌控之中。
……第三株扶桑木已被檀宁不知何时炼化的石剑斩断。
方才琉玉所授的那一式草木皆兵她只领悟皮毛,但至少炼石为剑这一式与炼化玉石之炁相通,即便是她也能在短时间内融会贯通。
四株扶桑木已断三株,第四道阵眼轰然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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