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
好好好,它服了它服了!
兰絮插秧兴致正未减,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回过头,大雪飘扬之中,一道看不清的身影,从马上跃下。
所幸新雪厚实柔软,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收势起身,朝兰絮奔了过来。
又是胡人是吧?
兰絮双手蓄力,没关系,【小农民】使用期限有一天呢!
人影朝她奔了过来,他扑到兰絮身前,兰絮双手拽着他的手,蓦地把他举起来,就听少年声音嘶哑:“絮絮!”
她定睛一看。
被她举起来的沈敬月,惊讶地俯视着她。
他面容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越衬眉眼娇弱,不知道是不是狂奔而来的路上哭过,他脸上有一些冰渣。
这个不是胡人,还是宝贝公主,不能插秧。
不然哭起来可不好哄了。
兰絮当机立断,刹住力道。
这一卸力,她收不住了,将人往怀里一带,本来因为火诀暖烘烘的身子,像是抱了一个人形冰块。
她不清楚他从哪里来的,可他的身体,几乎快冻僵了,他的手指在冰天雪地里拽缰绳太久,已经没法正常屈伸。
看得人心疼。
沈敬月却觉得热血沸腾,兰絮也在等他吧?她都高兴得把他举起来了!
他脸色微红,哆哆嗦嗦抱住她,仿佛是自己死里逃生般的庆幸:“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兰絮用力抱了一下他,又看那马匹懂事地在原地等他们,她挖出包裹,道:“我们走!”
上马,兰絮本来想坐后面,护着沈敬月,沈敬月却主动往后坐,他双手环住坐在前面的兰絮,颤抖着。
她很温暖。
天知道他看到城门被攻破的时候,有多害怕。
这样就很好,很好,他嗅着她鬓发的香气,缓缓放松。
他和兰絮一起拉着马缰,她将手上的温度,传递到他手上,又暖又痒。
迎着雪花,他们越过一个个朝他们砍杀来的宫人,朝宫外逃去。
路上,兰絮问他:“你的帮手们呢?”
沈敬月曾说过,要把她兰絮介绍给他们。
但那时,兰絮资历不够。
现在是他们不配了。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他们今晚的行为,绝不能让兰絮被暴露在他们面前,不过南城门那么乱,他们最后会如何,也不必多想。
他舌尖润润干燥的唇,道:“没有了。”
兰絮却以为他们全死于宫斗什么的,她略略回头,撞入沈敬月幽深的眼神。
她眨眨眼,问:“只有我了吗?”
沈敬月在她耳畔一笑:“只要你。”
他们再去找一个沈氏血脉保护吧,已经都和他无关,他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宫殿。
不是被人簇拥着,也不是被人摆布着。
他要带着他的小麻雀,一起向天边飞去。
经过一个时辰的艰险极限躲闪,他们二人一马,终于在系统绘制的立体地图中,逃出整座宫殿。
雪满山坡,从坡上往下望去,远远的,深夜之中,京城火光冲天,浓烟袅袅。
兰絮觉得不能再赶路了,沈敬月都要冻坏了。
她牵着沈敬月的手,往自己袖子里塞,一边说:“翻过这片山,就到了定州,那边应该……还没失守吧。”
若胡人是从京城西门攻进来的,应该还没来得及去定州,也不知道沈玙他们会跑到哪定都。
真是大混乱时代啊。
见沈敬月没回,兰絮抬眼看他,他低低“嗯”了声:“都听絮絮的。”
兰絮想,不听她的不行啊,公主是娇花,虽然她自己也算娇花。
兰絮在脑海里找系统嘀咕,开玩笑:“现在两朵娇花一起逃亡,这个叫什么,绝代双娇?”
系统:“哈哈,好冷。”
不止笑话冷,天也很冷。
十一月,像是在为中原大地沦落而悲怆,这大雪只停了片刻,又开始扑簌簌地下。
万幸在雪下大之前,兰絮找到了山上猎人打猎暂居的木屋,能活下来,有一间小屋可以避风避雪。
她从宫里打包出来的东西,有几根蜡烛、打火石,两件厚衣服,一个水囊,以及两个馍馍。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能搞更多东西。
柴还算好捡,雪虽然大,但天气整体算干燥,不然柴湿了都没法点燃,饶是如此,比起银丝炭,柴火还是有烟的。
沈敬月:“咳咳咳。”
从来只用银丝炭的公主,被呛得接连咳嗽。
他皱眉看着柴堆,不太理解,语气半是抱怨:“为什么有这么大的烟?”
兰絮轻叹:“柴禾是这样的,能取暖,先忍一忍。”
突然,屋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咕”声。
兰絮饿了。
沈敬月找出她行囊里的两个馍馍,递给兰絮。
兰絮却摇头,她咽咽口水:“殿下,我只是肚子叫得大声,但也没那么饿。”
沈敬月深深皱起眉头。
他一下就明白,她是怕这里食物不够吃,馍馍肯定要留到后面饿得不行时再吃。
何况不止她一个人,到后面,他也会饿。
他们也要生活的。
不会再有人准备好食物给他吃,就像银丝炭一样,今夜就像一道屏障,将他与过去优渥的生活彻底分隔。
沈敬月可以舍弃那些生活,可是他说过,他要好好养兰絮的。
现在却是兰絮忍着饿,留下食物。
沈敬月心中几乎空了一块。
就这么逃离宫殿时,沈敬月是快活的,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要在外面活下来,有这么多难处。
即使他不习惯别人伺候,可以自己洗澡自己梳头,可是这些是最简单的,最难的,是食物与御寒。
食物也不是想要有,就能有的,寒冷还要挨,冻久了,手又疼又痒。
对了,钱呢?钱也很重要吧?
过去随便开口就是一百两赏赐的公主,开始感到困惑,钱在外面怎么用?
看沈敬月陷入沉默,兰絮忙了起来,水囊里的饮用水早就冻成冰了,她搭了个简单支架,用火温水。
眼看大雪又停了,她怕柴不够烧,告诉沈敬月:“我去外面捡柴,顺便看看有什么吃的。”
后者她都不抱希望,冬天的山上能有什么吃的。
沈敬月回过神。
他用力拽住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兰絮摸摸他冻得没有知觉的手指,说:“不要了,你长冻疮就不好了。”
娇花中如果一定要有一朵动起来,只能是她这个兼职娇花了,毕竟主业咸鱼。
咸鱼真不容易。
沈敬月目光闪烁:“你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兰絮:“……”
这个简单,兰絮在屋子里找到猎户捆猪的绳子,她把一端绑在沈敬月手上,一端在自己手上。
兰絮:“这样可以了吗?”
沈敬月勉强点头。
他多想和兰絮一起,不分开啊。
可是,他也看到她眼底的无奈,在他嫌弃柴禾烟大的时候,这些柴禾还是兰絮捡的,她还挨着饿,她会不会就这样讨厌自己?
是啊,是他不够强大,没办法庇护她。
沈敬月心脏狠狠一缩。
他要帮上忙。
放在屋子里的绳子,一圈圈被外面拉走,她越走越远了。
沈敬月赶紧跑到门口,想起兰絮叮嘱他不要出屋,他心中动摇了一下,还是坚定下来,推门而出。
他在附近走走就好,兰絮不会发现的。
外面很冷,他穿上了所有衣服,小心地掩盖好房门,防止火被风雪扑灭。
沈敬月在周围转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他感动了上苍,真让他找到了吃的,在一棵枯木缝隙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坚果。
估计是哪只倒霉松鼠的储粮仓。
沈敬月没管那么多,他用力扒拉着缝隙,把树皮抠开,用衣服兜着坚果。
他开心地笑起来,这么多坚果,够吃好多天了。
感觉到手腕上的绳子动了,沈敬月赶紧乐颠颠地回到屋子,他兜着坚果,一颗颗剥开,没一会儿,兰絮果然回来了。
外面又下雪了。
兰絮趁着自己还是【小农民】,发动了技能:【我的庄稼呢!】
靠这个技能,找到了适量的柴禾,回来的时候,顺便拎到了一只冬眠的倒霉松鼠。
大收获了。
这样雪继续下,她也不用太担心,两个馍馍和松鼠,够她和沈敬月稍稍饱肚,等雪小了,再去定州。
她在屋外拍掉身上的雪,推门而入。
便看屋中柴火跳动,沈敬月身旁,堆着一堆榛子、坚果壳。
他鼻头、眼尾和脸颊冻得红红的,神色却很欣喜:“絮絮,我找到了一些好吃的。”
兰絮顿了顿。
她紧绷的神经,被狠狠弹了一下,她不想让公主出去,就是怕她不在,公主会出意外啊!
她都决定在这个大动乱时代,给沈敬月当庇护了,咸鱼容易么?
为什么他答应得好好的,还是要出去?
她轻轻一叹:“你怎么出去了呀?”
沈敬月的欣喜戛然而止,他睫毛颤抖:“我……对不起……”
兰絮:“……”
她想说什么,却突的发现,他指甲开裂,五指鲜红。
这是他徒手抠树皮,又去剥坚果带来的伤口。
她忙蹲下来:“你的手……”
沈敬月却似乎丝毫没察觉到疼了,感觉到她没有怪自己,他立刻用破碎的十个指头,忙捧起白白净净的坚果,递到她面前。
他水润的眸子里,只倒映着她。
他说:“絮絮,你别挨饿了,快吃这些。”
兰絮轻轻把他剥好的坚果捡走,放到一旁。
她捧着他的手指,指甲本来修剪整齐,一个个圆润饱满,现在惨不忍睹,食指指甲甚至有点被掀开了。
沈敬月原先都表现得不疼的样子,可现在,兰絮动作很轻,沈敬月指尖却瑟缩了一下,道:“小伤。”
兰絮瞪他:“不疼吗?”
沈敬月咬住嘴唇。
他很怕,怕她怪他没办法让她过上之前的日子。
此时此刻,任何一点来自兰絮的温暖,都能瞬间击垮沈敬月的心防。
偏偏她就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他眼光流转,轻哽:“疼。”
好疼啊。
可是好开心啊,她在关心自己,那就是再疼一点,也没关系。
沈敬月性格别扭又有点病,这让兰絮开口前,斟酌了一下,道:“殿下,我不用你这么做的。”
沈敬月惊惶地看着她:“絮絮,我只是……”
兰絮:“你平平安安最重要,以后不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了,剥不开,可以叫我,我们用石头砸就行的,好吗?”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干柴偶尔冒出的哔啵声。
更显兰絮音色空灵,那压在声音中的担忧,半分不作假。
沈敬月喉咙上下滑动,谁也没留意到,隐约一点喉结,在衣领下倏地消失。
须臾,他很轻地点头,乖巧道:“我听你的。”
他想,让自己流血,虽然可以让兰絮心疼他,可也不能一直奏效。
就像他的眼泪,要看情况使用。
兰絮可不知道公主心中的小九九,她先是松口气。
稳定沈敬月的情绪很重要,她好像抓到窍门了。
她摇摇热着的水囊,冰已经化了,温度正好,她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倒了点热水,感觉温度差不多,给沈敬月清理伤口。
沈敬月:“嘶……”
兰絮:“现在知道疼了?”
嘴上这么说,可皱眉的是她。
她一直心疼着他。
沈敬月低头,他用力压着自己唇角。
兰絮以为真把他弄疼了,动作更小心了,均一点点水清洗,清掉尘埃倒刺,她将他的指头,放到唇中。
口水在没有条件时,就是最好的消毒剂。
沈敬月愕然地睁大水眸。
她垂眸看着他的伤口,眉宇带着点悲悯,犹如观世音菩萨对人间的怜惜,轻含住他青葱般的指尖,她的舌尖如玉净瓶柔软的水,触他的伤口。
转瞬之间,他的指头又疼又暖,随即这股疼与暖,像是藤蔓,缠绕在他指尖。
饶是她很快松开,他指头也如受冻不已,忍不住颤抖着。
可那被滋养而生的脆嫩藤蔓,就沿着他的手背手心,攀到他手腕胳膊,附着到他脖颈和娇嫩的脸颊,突然,盛开了繁花。
沈敬月满脸粉霞。
他眼睫颤抖,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脸颊灼热,好像热得能煎熟鸡蛋。
给他消毒,前前后后,也不过半分钟不到,兰絮一抬头,却见沈敬月面红耳赤,他胡乱地挪开眼睛,眼里水润润的,像是被欺负得狠了,小鹿乱撞,情窦初开,好看得紧。
兰絮呼吸一滞。
她本来没觉得什么,这下,也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用手背贴贴自己脸颊,懊恼地小声说:“只是消毒……早知道让你自己弄了。”
沈敬月抵赖:“不可以,我不会。”
兰絮:“……”
不管如何,公主的伤也是为了自己,现下也没办法计较那么多,她赶紧拿起那堆坚果榛子,自己吃了几颗,又分几颗给沈敬月。
坚果热量高,适合当逃荒食物,一人又添了半个馍馍,今晚总算不用挨饿入睡。
屋外北风呼呼地刮,门缝啸声不断。
为了御寒,兰絮把带出来的两件衣服,都裹在两人身上,她其实还好,系统始终兢兢业业,给她搞着火诀,一时半会冻不死。
可沈敬月就不一定了。
他紧紧抱着自己,偶尔还会突然打个冷颤。
兰絮想了想,侧身环抱他的腰,手掌搁在他背上,这样两人就是相互拥抱,她能传递她的体温,他会更暖和点。
借着这个姿势,沈敬月又朝她怀里挤,离她更近了。
墙壁上,两道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沈敬月满足地勾唇。
在野外睡觉,最好是一人睡觉一人守夜,但很明显,两人都是熬不了大夜的。
还好兰絮有系统。
兰絮在脑海里叫让系统:“帮忙盯一盯,如果有人或者有野兽来,我们又都睡了,就直接叫我。”
系统:“天爷啊,我叫不醒你。”
兰絮:“我知道。”
系统:“那你说这些?”
兰絮嘻嘻:“有个心理作用嘛,至少我努力过了。”
系统:“……”
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今晚真的很累,兰絮觉得自己得睡够数,不然大脑都有点转不动。
不过几秒,她呼吸变沉,系统也没办法,只好随时警醒四周,警醒着警醒着,它倒是发现,兰絮预判了他们俩都会睡没法熬夜,却没发现,沈敬月睡得一点都不深。
他每睡十五分钟,就会醒一次。
双眼睁得大大的。
从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痛苦或者不适应,只是侧耳倾听,屋外没有不正常的声音,他就蹭蹭兰溪脸颊,一脸幸福地继续睡觉。
如此反复,兰絮脸颊都被蹭红了。
系统:“……”狗女主你自我掰弯就算了,不准掰弯絮絮!!!
真算起来,这一夜,算公主守夜了,幸好大雪封山,相安无事。
第二日沈敬月精神头很好,看得系统怀疑统生。
大雪终于停了,还出了一轮冷冰冰的太阳,总算是个晴天,好歹不落雪了。
不过,雪后的晴天,才是最冷的。
那匹快马昨晚也在屋中好好休息,没有什么粮草能给它吃,只能勉强它继续带他们两个前进。
拉缰绳时,兰絮发现,沈敬月指头伤口结痂了,甚至有一些伤口痂都掉了,露出新生的嫩肉。
那损伤最严重的指甲,她昨晚拿布绑着,今天再看,指甲又长回去了。
她挑眉,这个再生速度是正常的吗?
沈敬月被她捧着自己的手,心里甜得冒泡泡,说:“是因为絮絮给我处理好了呀。”
连说话声都软了许多。
兰絮放心了,她笑了下:“好了就好。”
就说女主没点光环没道理,沈敬月也有光环就好,这样是一种小保障,他们就没那么容易噶。
马背上,沈敬月拉着马缰,轻轻将脑袋搭在她肩头。
他道:“絮絮,我一定会立起来的。”
他要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
兰絮点点头,却没太往心里去。
这场动乱,对沈敬月而言,无异于人生的地震,他能短时间振作起来,已经很了不得了,兰絮没指望他能立刻在坍塌的废墟上,重新建造一座屋子。
所以,兰絮只将手搭在他手背,为他挡着严寒。
雪白的地上,马蹄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一路朝远处蔓延。
走到天快黑了,他们终于看到定州城的影子。
可情况不乐观,除了他们,有许多流民聚集在定州城外,城门仅开了一个小口,有一队青壮年在排队。
沈敬月和兰絮下了马,周围流民们聚在一起取暖,每个人脸色惨败,战争的阴霾深深种在心头,他们在讨论:
“昨夜被胡人连破五城,京城业已破,皇帝南逃,大楚亡矣!”
“定州只接纳青壮年,定是要起事,为什么不出兵去援助京城?这是不忠不义!”
“援助个屁,朝廷都抛弃我们了!”
“……”
显然,往南移动的朝廷,已经发函让定州出兵,只是太守与刺史拥兵自重,没有动静。
沈敬月身上衣裳虽然脏兮兮的,料子是极好的,他和兰絮才在附近停留了片刻,就有流民把目光对准他们。
加之两人面容实在姣好,一看就是世家贵女,一时,周围全都是打量的目光。
这里不能久待,兰絮正愁怎么进定州城,沈敬月说:“两年前,定州刺史进京述职时,我们见过。”
兰絮抓住他手腕:“那他会认出你的。”
中原讲究礼仪之邦,起事不可贸然莽撞,不然往后要背负多少骂名,肯定是要有一个万全的借口。
沈敬月虽是公主,却是大楚境内最有名的皇室子弟,比如今皇帝来头还大,况且公主能生孩子,孩子便是皇室血脉,能让起事更为名正言顺。
表面功夫做得漂亮,能省去很多麻烦。
这也是高皇帝的旧臣,一定要带沈敬月一起逃的原因。
如果被定州刺史认出沈敬月,又是麻烦事一件。
沈敬月低声说:“我不想再做公主了。”
兰絮:“那咱们不进定州,继续往南,总有歇息的机会的。”
他想,她怎么这么好,这么向着他。
可不在定州获得补给,他还得连累她继续过苦日子。
这不是沈敬月想看到的,至少要好好休整一下,再启程。
定州确实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他和定州刺史只见过一次,但定州刺史的性格,他很清楚,那是个极好面子、好名声之人。
他完全可以利用刺史这一点。
沈敬月深吸口气,说:“但可以用这个身份,谋取物资,所以还是要进城。絮絮,接下来你只管好好休息,全交给我就是。”
兰絮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短短一夜,他身上似乎有些特质,被激发出来了。
见他冷静且坚定,兰絮想他到底浸淫宫廷十几年,自己还是个门外汉,她点点头:“好,那就交给殿下了。”
沈敬月把从猎户屋子拿到的绳子,缠在手上,绳子浸了一夜的雪,又硬又韧,已经可以当半条鞭子使用了。
两人牵着马,朝定州开着的小城门走去。
门口身穿盔甲的护卫,刚盘问完一个青年,却看两个殊丽女子,朝自己走来,她们长相各有千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乱世中空有美貌,是会被人随意摆布的。
护卫打量着二人,突然,凌空一道鞭子甩向他双眼,要不是他连连后退,定会被鞭子打坏双眼!
护卫震怒:“放肆!竟敢攻击城门护卫,来啊,把她们抓起来!”
沈敬月:“放肆。”
同样两个字,护卫说出来用力过度了,沈敬月却不一样。
他的语气不重,半分不会色厉内荏,举止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威严,令前来的护卫,动作皆停住,面面相觑。
唬住护卫,沈敬月拿出一块玉佩,又说:“我乃大楚长公主,王禄见我,都得规规矩矩一拜,你是什么人,敢这么看我?”
王禄便是定州刺史。
护卫们脸色一青。
四周流民皆也一惊。
他们憎恨大楚皇帝,但那不关长公主的事,长公主是高皇帝的亲女儿,也是无辜的,长公主周岁的七七四十九天烟花,大家都还记得呢!
长公主几乎代表曾经的和平安宁,流民顿时愤怒:“什么破定州,竟然如此轻慢长公主!”
“定州若起事,绝对会败!”
护卫统领闻风跑来,谄媚抱拳:“长公主殿下安。刺史大人早早叮嘱过,如果遇到长公主,定迎为座上宾,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公主,请。”
那个前头打量沈敬月和兰絮的护卫,哆哆嗦嗦跪下。
沈敬月牵着兰絮的手,目不斜视,往城里走。
护卫首领突的问:“殿下,后面这位是?”
沈敬月:“易王府嫡女沈兰絮,芷妍郡主,我的堂妹妹,怎么?”
护卫首领:“无事,属下唐突。”
突然变成沈敬月的堂妹,兰絮满头问号。
她这么厉害的吗?
沈敬月压低声音,解释:“在外面行走,套一层身份,总是好的。我确实有这号堂妹,反正王禄不会明察,就把她名头给你用了。”
兰絮明白了,郡主的身份,是没有沈敬月的能唬人,可如此一来,刺史府就会把他们安排到同一间屋子。
否则分开了,还不定怎么麻烦。
沈敬月说接下来都交给他,并不是放空话,刚到屋子,他就查看布局、窗户。
先熟悉环境。
没多久,屋外婢女敲门,她没见过公主威仪,战战兢兢:“公主殿下,王大人回来了,请殿下收拾好,便去前堂。”
沈敬月:“行。”
他和兰絮只是更衣,吃了些东西而已,王禄就来了。
果然,他只会比他们更急。
沈敬月没猜错,王禄本在军营点兵,听闻长公主来了,连忙让太守看着,自己匆匆忙忙赶回去。
骑着马,他和几个得用的幕僚聊着这事,幕僚们知道他一直在等皇室的人,就等这个正式起事的名头,一时纷纷贺喜。
想着自己能名垂青史,成一代枭雄,王禄红光满面。
步入屋中,屋中两位少女坐在一处吃茶。
他乍一看其中一个,和记忆里几年前见过的女孩,模样重合,他还没说什么,沈敬月就一拍桌:“王大人什么意思,进屋就盯着我们看?”
王禄赶紧低头,打哈哈:“殿下莫气,臣下只是要确认一下殿下的身份。”
沈敬月:“现下确认好了?”
王禄:“是是是。”
沈敬月谱摆得特别大,又说:“今晚我要沐浴,还要银丝炭,备上好茶,我爱喝君山银针,旁的我都喝不惯。”
王禄气得牙痒痒,这位娇生惯养的长公主,落难了却依然如此高傲。
更气的是,他只能忍着。
如幕僚所言,好吃好喝好住地伺候着长公主,最多只要忍半个月,就能向世人宣告,长公主和自己儿子生情之事。
至于之后如何对长公主,就随意了,反正只要做给世人看就行。
等他名正言顺起事,夺得政权,他便是一方霸主,至于抗胡?他定州易守难攻,胡人都没有过来,他干什么抗胡。
于是,王禄心中再不爽,也只能一一答应沈敬月。
这次简单地会面后,沈敬月便也困乏为由,回到了房间。
关上房门窗户,见无人偷听,沈敬月小小舒出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兰絮和他握着手,能感到他手心微微濡湿。
她笑了一下:“公主殿下很厉害。”
这种官场的事,沈敬月做得很完美。
所谓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拿捏了王禄的需求,步步高调,王禄也拿他们没办法,甚至觉得这种高调是好事,是向世人传递沈敬月在定州的消息。
只是,沈敬月也是会紧张的,手汗就是一个,他可能怕在王禄那老狐狸面前露怯。
兰絮捏捏他的手。
而沈敬月是在紧张,他怕兰絮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万幸,兰絮觉得他做得好。
沈敬月推断,说:“这种日子最少有七日,最多只有半个月,我们就得走了,絮絮,你会不会舍不得?”
兰絮:“进城前就说好,交给你安排,什么时候出城,也由你安排。”
他抱住她,因为她信任自己,欢喜地一笑:“嗯。”
兰絮也欢喜。
太好了,好像逃亡路上也没太多需要做的事。
咸鱼真诚地感动了。
经过昨夜的奔波,今日能好好吃顿饭,洗个澡,对沈敬月和兰絮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放松。
兰絮困了,他圈着她,躺在床上,一边为她梳理头发,不自觉地轻哼了一段歌。
或许是宫廷里的歌,音调清和,他声音一压低,就有种雌雄莫辩的清爽感觉。
察觉兰絮的视线,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行为,脸颊微红:“我从没唱歌给别人听过,好听么?”
兰絮:“还挺好听的。”
沈敬月痴痴地笑着,他献宝似的,凑到兰絮面前,两眼亮晶晶的:“那,那我继续唱给你听。”
兰絮“唔”了声。
沈敬月一手拍着兰絮的后背,这首歌,是小时候奶娘哄睡他时唱的,因为凑在兰絮耳边,歌词清晰许多:
“若有谁背叛,便把他的头,割下来,割下来,挖掉他的眼,他的鼻……”
兰絮:“……”
唱到这,沈敬月似乎也发现歌词不对,他蹭蹭兰絮:“絮絮,你已经和郑国决裂,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