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丁院有一片早开的菊花,云先生昨日路过看了一眼,心中大动,这便今日决定来这片菊花前奏乐讲学。
一来,融景于乐,为世间大雅之事。
这二来,也好为这些学子陶冶情操,让他们更能体会乐理之美。
当然,这些是云先生对外的说辞,但丁院的学子倒是分外欢喜。
徐韶华到的时候,云先生还未至,他并非丁院中人,也不愿与丁院学子强争,故而便只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盘膝坐下。
不多时,不少学子走了过来,只不过看到徐韶华身上那身碧青色的院服,面色微微一变。
“这是……乙院的学子?”
“好端端,他怎么来咱们丁院了?”
“只怕是冲着云先生来的,不过,这乙院的学子不是个个眼睛都在头顶长着,此人倒是知道些谦卑。”
“快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徐韶华本来正凝心静气的等着云先生的到来,可却不想那些丁院学子实在太过聒噪,只得抬眼看过去。
这会儿,东曦徐落,少年一双眼平静无波的看过来,别有一番悠然韵味,再加上那盛世之容,让一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咳,世,世间竟有如斯美少年?”
“不对啊,若是咱们国子监有这样的人物,我能不知道?!”
“算算时间,现在也不是那些优贡生来的时候,而且,这可是乙院的人,监正大人可不会徇私!”
徐韶华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只觉得分外嘈杂,但他也只蹙了蹙眉心,随后便听一人道:
“那是因为这位同窗,乃是这次得监正大人点贡而来!”
下一刻,徐韶华便见那学子兴致勃勃的冲过来,一把抓起徐韶华的手,一脸激动道:
“这就是我的同乡,徐韶华徐秀才!我泰安府这数十年都不曾有徐同窗你这样的人,今日一脸果然是风采非凡啊!”
那学子神情激动,不容作假,而徐韶华看着那学子,斟酌一番,这才试探道:
“阁下可是前年的府学学子,乔容许?”
“正是!”
乔容许闻言更加激动的看着徐韶华,他没想到徐韶华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当下更是一副激动无比的冲着自己的同窗介绍着。
而徐韶华闻言并未多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唇角含笑,状似无意道:
“我得了先生点贡之令后,一刻也不敢耽搁,这便急急上路,倒是未曾想,乔同窗这消息倒是灵通。”
刘先生不是张扬的性子,这点贡文书自然轻易不会广而告之,也不知这位乔同窗是如何知晓的。
乔容许像是没有察觉到徐韶华的防备,当下只是大大咧咧道:
“前两天我家里正好递信过来,我才知道我泰安府竟有徐同窗你这样争气的人物,我爹娘可是让我要以徐同窗为榜样呢!”
“乔同窗言重了。”
乔容许倒是不在意徐韶华那有些冷淡的态度,这会儿只一屁股坐在徐韶华的身旁,笑吟吟的将徐韶华介绍给自己的同窗。
不过因为徐韶华那身衣服, 其他学子也只是远观, 浅浅的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没过多久,云先生便带着两个抱琴童子缓缓走来,他一身秾丽的紫蒲色长衫, 墨发被一顶玉冠束起, 足下一双银丝菖蒲白靴, 端的是风流无双, 潇洒自如。
“诸君晨安。”
云先生冲着众人微微颔首, 随后拂衣落坐,他一双柳叶眼徐徐扫过众人, 可却在一众空青色的院服中, 一眼看到了身着碧青长衫的徐韶华。
“乙院何时竟有了这么一张新面孔,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且上前来。”
徐韶华上前拱手一礼:
“学生徐韶华,见过云先生。学生昨日尚才入学,今日与先生亦是初见。”
云先生闻言, 微微讶异, 调试琴弦的手不由轻轻压下,发出“铮”的一声, 随后这才道:
“原来,你便是监正大人点贡的那位学子……你既入了乙院, 那这堂课可要好好学。
今日天色空晴, 与你这身衣裳极配,吾日后还想与你这样通风雅之人多相处些时日。”
云先生眨了眨眼, 徐韶华也不由莞尔一笑,倒没想到今日他一时有感而发,倒是歪打正着:
“得先生垂怜,乃学生之幸。”
而其他一众穿着灰扑扑的空青色院服的学子们却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苦笑。
云先生出行有奴仆环侍,他们这些寻常学子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之事?
幸好国子监的院服素来一浅一深,深色可做常服,浅色则外出见客。
“是学生等搅了云先生兴致。”
众人不由告罪,云先生不曾计较,只摆了摆手:
“诸君,且安坐,静听琴音。”
云先生淡淡一语,众人不由一静,纷纷止声,随后便见云先生将一双保养的柔软纤长的手轻轻放在琴上。
下一刻,优美动听的琴音如潺潺流水般自他指下倾泻而出。
不远处,一丛丛灿黄的早菊随着乐音轻晃,碎金的光芒尽数落下,光晕轻拢慢捻出的一叶一花,皆令人心醉。
一刻钟后,乐音缓停,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云先生看向众人:
“诸君,可有所感?”
云先生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道:
“学生隐约能听出,这似乎是先生新做的曲子……”
云先生蹙了蹙眉:
“还有呢?”
众人不由默然,忍不住心里嘀咕,云先生素来才高,一花一鸟皆能有感而发,他们这些俗人几时能跟上云先生的想法?
徐韶华缓缓睁开眼,看向云先生,拱手道:
“学生从先生的琴中,听出了惜时之意:旧日朝曦映千红,百花凋落晚香开。应惜春来绘彩时,莫待风停空余恨。”
云先生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随后轻声道:
“徐学子果然是知风雅之人,昨日我路过此地,虽是自修之时,可他们却昏昏欲睡,故而我特意在此时做此曲,以盼有一二通晓之人,没想到……”
云先生这话一出,丁院学子纷纷面面相觑一番,这才知道云先生此举的深意,一时好似被正午的太阳炙烤了数个时辰,整个人都快被脸上热意热的无地自容了。
一旁的乔容许也不由得伸手捂住的嘴巴,四指微开呈扇状,可却也无法阻止他声音的泄出:
“此前只知徐同窗有小三元之才,不曾想,徐同窗竟对乐理也有研究。”
乔容许的声音不算小,众人纷纷看向徐韶华,甚至还有人私下打听徐韶华的家世。
毕竟,读书需要天分,而乐理更多的则是需要在丰厚财力的支撑下,才能将其彻底吃透,当然,亦有那等精通音律者,天赋异禀。
可,一个人已经有了读书的天分,若在音律之上也颇有见地,那他们这些凡俗之人可要怎么活?
云先生可不管丁院的学子如何想,他只看向徐韶华,指着自己的琴道:
“徐学子,你可要一试?”
“这……”
徐韶华歉然一笑:
“不敢欺瞒先生,学生此生还不曾拂过琴,自不敢让那等呕哑噪杂之音让先生烦心。”
“什么?”
云先生不由得瞪圆了一双眼睛,放在琴侧的双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通乐理却能明我心意,原来这就是当初的伯牙之感?!”
云先生起身看向徐韶华,深吸一口气,这才轻声道:
“徐学子,以后我的课你愿意来听吗?只要你可以听懂我的琴音,乐之一课,待月试之时,我可给你评为上甲!”
云先生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记得那位卫世子当初可是寻到了乐经残片,练习了半月奏与云先生,这才得了上甲的成绩,进而位列甲班。
“不过,卫世子可以找到乐经残片,乃是乐阳侯出了大力,而这次徐同窗确实评自己的本事……”
“若是徐同窗得上甲,我倒觉得更能接受。”
“吾等此前也不过粗学乐理,如何也比不过勋贵之家,倒不如……”
众人低声说着什么,而徐韶华听了云先生这话,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之色,随后这才冲着云先生拱了拱手:
“学生,多谢云先生提携。”
随后,云先生又应景奏了一曲欢乐的小调,不需要旁人细听也能听出其中欢喜愉悦,一时让人看着徐韶华的眼神都复杂起来。
这位徐同窗真是好本事,头一课便得了云先生的欢心!
可偏偏乐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们懂听音却难辨其中之意。
而随着云先生这一曲毕,今日的乐理课也随之结束,云先生临走前吩咐诸学子要将今日他所奏之曲写成谱子,以供他日月试评分。
众学子又是一片哀嚎,惹的云先生不由皱了皱眉:
“只是听音谱曲而已,尔等何必如此?若有多言者,乐理课日后不必来上了。”
云先生说完,便直接甩袖离去,少时不知奋进,老来又该何为?
等云先生离开后,丁院学子一个个如丧考妣,忍不住喃喃道:
“怎么办,怎么办?要是乐理课不能得中乙以上,我就要去戊班,甚至是己班了!”
“听音谱曲,说来容易,可是我们也才听了一遍啊!”
“你们说,这是不是因为昨日云先生看到我们偷懒,所以这才……”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阵沉默,若非如此,云先生平时那般好性的人,也不会在今日这么刁难他们。
“那该怎么办?我不想就这么掉下去啊!”
这会儿众人情绪一片低迷,一旁的乔容许不由得看向徐韶华:
“徐同窗,你可否替我等向云先生求求情?云先生因你一言,将你引为知音,若是你求情,云先生应当会听的吧?”
“乔同窗这个法子不错,徐同窗,你就帮帮忙吧,我们这些人若是去了别的院,只怕要不容易爬起来了。”
“是啊,徐同窗,你既然是被监正大人点贡而来,又得云先生赏识,应是有法子的吧?”
随着乔容许一句话,丁院的学子纷纷或软或硬的请求起来,徐韶华看了一眼乔容许,似笑非笑道:
“乔同窗这话恕我不敢苟同,以昨日诸君在课室中备懒却被云先生发现的前提条件,诸君确定让我去求情?
今日与诸君共课的情分,我走一趟倒是可以,可是,诸君便不怕火上浇油吗?
云先生的习性诸君了解,难道云先生便不了解诸君的能力吗?云先生岂会给自己的学生出那等无法完成的难题?”
徐韶华话音落地,周边只余那菊花丛被风吹过,发出一阵簌簌之音。
此地皆静。
乔容许闻言,也不由皱起眉:
“徐同窗的话不无道理,可若是如此,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乔容许态度扭转的很快,徐韶华淡淡看了他一眼,遂道:
“诸君只需要想一想,云先生今日所为为的是什么,便足够了。”
随后,徐韶华拱手告辞,晨起就这么一节六艺之一的课程,他还要去一趟藏书阁,便不在这里多费时间了。
乔容许看着徐韶华的身影远去,目光微凝。
而丁院学子这会儿也纷纷冥思苦想,也有灵慧之人,心有明悟,面上的紧张尽数散去。
徐韶华并不知自己走后丁院学子的头脑风暴,这会儿他一身碧青色的乙院院服,出入藏书阁毫无阻拦,是以他便在藏书阁停留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钟声响起之时,徐韶华这才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朝膳堂走去。
别的不说,那侍从说的确实不错,藏书阁中的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本藏书都极有价值。
其中大部分藏书都是其他大家留存的对于经义的理解,可这里面个人观念极强,需要辩证的学习思索,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是以这一个时辰,徐韶华过的十分充实。
这会儿,徐韶华缓步走到了膳堂外,这个地方昨日侍从已经带徐韶华来过,门口两棵三丈高的合欢树,亭亭如盖,自其下走过,上面茂密的树荫不见丝毫缝隙。
合欢有消怨合好之意,此时种在膳堂门口,倒是让人觉得有些玩味。
徐韶华昨日并未来此,这会儿头一次进来,只抬眼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下四周,便直接朝着穿雀梅色院服的队伍走去。
这院服有一点好,那便是可以轻松的分辨出自己应该站在哪里,只不过徐韶华今日这身碧青院服在一片雀梅之中很是显眼。
但徐韶华早就已经习惯了各色的目光,这会儿只面色如常的站在队尾,却没想到,随着一阵骚动,前面排队的学子纷纷分成两队,而后便见一着雀梅院服,眉飞入鬓,目若含星的少年走了过来。
“你,就是徐韶华?”
那少年比徐韶华年长许多,约莫快要及冠,自然比徐韶华高出一头,这会儿低眸看过来,倒是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徐韶华看向那少年,面色平静:
“正是。”
“那你可知我是谁?”
那少年看着徐韶华,神情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你可要想好了回答,否则今个这顿午膳,可没有那么容易吃。”
“自然知道,不过,卫同窗又何必如此?”
卫知徵听了徐韶华这话,只是哼笑一声:
“你知道?你知道那便该知道我因何寻你吧?”
徐韶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卫同窗,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不成,卫同窗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让所有人知道……卫世子因一言而生嫉,毫无大家之风?”
卫知徵闻言,勃然变色,方才徐韶华那话是几乎用气声说的,若非他耳力过人,只怕都要听不清楚。
随后,徐韶华后退一步,抬手将卫知徵方才身形震怒而甩到肩膀前的发带勾到身后,眸子含笑:
“卫同窗,既然无事,那便让大家都散了,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卫知徵瞪了徐韶华一眼,一字一顿道:
“你出身微贱,却通乐理,本世子倒想知道,你是不是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与你这张嘴一样,会发出动人的声音。”
卫知徵面色平淡,可语气中却透着森寒之意,徐韶华却只是轻轻一笑:
“卫同窗说完了吗?”
卫知徵见徐韶华并未因为自己的身份有所畏惧,甚至,他似乎还知道自己那隐秘的弱点,当下只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连饭都不愿意吃。
卫知徵这一走,膳堂里的队伍却好似被定住了一番,徐韶华只是看向众人:
“诸君,不用饭吗?”
“咳,徐同窗请——”
“徐同窗先请——”
“……”
徐韶华见状,也懒得推拒,方才这些同窗热闹看的极好,想来也不如何饥饿,倒是他被那卫知徵拦着,废了好一通口舌不说,这会儿还要被这些人当猴看。
众人那麻木、震惊、戏谑、看好戏的眼神让徐韶华实在不愿与其多加纠结。
这会儿,徐韶华径直到了乙院学子专用的取餐处,这国子监中,各院与各院的吃食也大有不同。
甲乙两院都是四菜一汤带一道点心,每道菜都用精致小巧的瓷碟盛着,只需要学子落下名字,便有人呈上。
徐韶华浅尝一口,口味不错,便直接将其尽数吃下,等最后吃到那道点心的时候,实在有些干涩,徐韶华只用了一块,剩下的便直接让人打包带走。
而等徐韶华吃饱喝足,扬长而去之后,膳堂里的其他人这才敢小声嘀咕起来:
“上次这么嘴硬的,还是清北省胜安府的那位案首吧?”
“嘶,快别提了!想想他的下场,我就觉得渗得慌!”
“不过,这次那位徐同窗可是监正大人特意点贡进来的,他们应该不会太过放肆吧?”
“别说什么同窗了,且看他还能与我们同窗多少日吧……惹到了乐阳府的小世子,他有几条命啊?”
“……哎,可惜了。”
“……”
徐韶华这会儿提着点心,悠悠的朝寝舍走去,吃过午饭浅眠两刻可使午后的学习时光更加清醒,也更容易进入状态。
至于方才那膳堂中突然寻来的卫知徵,虽然穿着一身雀梅院服,可是衣带上却绣着一个甲字。
而他今日只上了一堂乐理课,侥幸得了云先生赏识,却不过一个时辰便引来敌对之人,又是甲院学子,似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徐韶华摩挲了一下指尖,仿佛前日那张纸条在自己指尖轰然化作一捧纸屑的触感还有余韵。
胡家传来关于国子监各个势力的纸条被刘先生的话一一证实,而今日卫知徵的上门,让他试探了一下卫知徵的弱点……果然很是灵验。
毕竟,谁能想到嚣张跋扈的卫知徵最怕的是他的父亲,那个想要把儿子打造成君子如玉,克己复礼的乐阳侯?
身为君子,岂能品性有瑕,岂能失礼于大庭广众之下?
卫知徵走的干脆,可徐韶华却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可他上京来此,本就不是为了汲汲众生的!
徐韶华抬眼看去,那最高耸的楼阁,正坐落于皇宫,名曰:摘星楼。
非帝王与权臣不得入。
也不知其上风光何如?
徐韶华缓缓收回目光,垂眸敛去眸中锋芒,眼看着快到寝舍,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痛呼声和几声拳脚到肉的闷声。
徐韶华挑了挑眉,扫了一眼,看着那里面一抹油紫长衫在泥土中翻卷,他缓缓走了过去:
“谁在哪里?”
那些人似乎不想被人看到面容,顿时做鸟雀散,而等徐韶华走过去时,这才看到那里头一把骨头的青年正撩开袖子,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青伤,发出压抑的哭声:
“这位同窗,你还好吗?”
徐韶华弯腰伸出一只手,持着一张素帕递给青年:
“同窗不妨先擦擦脸吧。”
那青年哭声顿了一下,随后便哭的更狠了,所幸徐韶华很有耐心,半晌后,那青年这才从徐韶华的手里接过帕子,瓮声瓮气道:
“多,多谢这位同窗,我,我叫吴宁,不知同窗尊姓大名?”
“我是徐韶华,吴宁……你,你莫不是泰安府大前年的优贡生?”
乔容许是前年的优贡生,也就是大前年的院案首。
而吴宁应是在月试中胜他一次,提前一年来到了国子监。
只不过,与乔容许的丁院相比,吴宁这身代表着子院的油紫院服,便很能说明他过的并不好了。
吴宁不顾身上的疼痛,一脸惊喜的看向徐韶华:
“徐同窗?你,你就是我大周第一点贡生?你可真给我泰安府长脸!”
徐韶华只含笑看着,这样的话,乔容许也曾说话,二人都是一样发自内心的欢喜,可若不是真心,那便说明这国子监实在太可怕了。
竟然能让寻常学子都磨练出出神入化的演技。
徐韶华未语三分笑,让反应过来的吴宁不由尴尬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让徐同窗见笑了,我作为学兄,却落得这般田地……”
吴宁脸上写满失意,徐韶华伸手将吴宁扶了起来,随后道:
“这里离我的寝舍不远,吴同窗不妨先去我院子清洗一二?”
吴宁似是想要和徐韶华亲近一二,这便忸忸怩怩的同意了,随后被徐韶华半搀扶着到了徐韶华的寝舍。
到了寝舍,徐韶华去请侍从打了水,他则去自己的包裹中找出了一瓶药酒,这是瑞阳县特产,被他一路从瑞阳县背到泰安府,再背到京城,却没想到总在了同府同窗身上。
“吴同窗且略等片刻,先用清水为你清洗了身上的尘土,这样才好上药。”
“我省得,让徐同窗费心了。”
吴宁一副感激泣零的模样,随后打量着徐韶华的屋子感叹道:
“早就知道前三院才是人待的地方,倒没想到这差距如此之大。”
“哦?吴同窗所言何意?”
徐韶华还真没有去过其他寝舍。而吴宁这会儿也不由道:
“天干院好歹还有单独的屋子,只是大小的区别,可到了地支院,那便连床铺都要分给旁人。
如我在的子院,便是一屋二人,狭窄难行不说,还是背阳的屋子,每逢梅雨季,阴冷潮湿极了。”
吴宁如是说着,露出一抹苦笑:
“倒是没想到,初入癸院才是我过的最好的一段日子。”
二人正说着话,侍从前来送水,这次前来送水的是个年岁约莫九、十岁的半大少年,嘴甜活泼,徐韶华随手将那袋带回来的点心给了他,那侍从欢天喜地的接过后,好听话说了一箩筐,这才离开。
吴宁看到这一幕,眸子微闪,口中道:
“徐同窗倒是心善,不过这些侍从个个嗜钱如命,当初我没被哄着用完银子时,他们也总是嘴甜的。”
“竟有这事?”
徐韶华面露惊讶,吴宁重重的点了点头,见徐韶华面色不好,遂转移了话题:
“好了,不说那些事了,是我自己蠢笨,怪不得旁人。倒是徐同窗,按理说,方才已经过了用膳的时候,徐同窗你怎么才回来?”
“在膳堂遇到卫同窗了,说了两句话。”
徐韶华顺水推舟说起了膳堂之事,而吴宁听后,眉头紧锁:
“卫同窗?可是卫世子?”
徐韶华点了点头:
“正是他,许是他见我得了云先生的赏识,故而特来瞧瞧。”
徐韶华话音落下,吴宁不由面色一变,急急道:
“哎呀,徐同窗你怎么招惹了那个煞星?你可知,他,他好乐如命,手里有当初晋帝特质的美人骨琵琶,如今虽不能奏,可,可他日日与之共处一室,焉知他没有旁的想法?!”
徐韶华尾音微扬, 吴宁忙点了点头,这才低低道:
“听闻此前也有学子通乐理,甚至那奇异的民谣让人不由赞叹连连, 可是卫同窗皆在与他们一见之后, 能歌者不起音,能奏者不动器。
今日膳堂之中,卫同窗突然现身, 虽未为难徐同窗, 可徐同窗你亦不可小视啊!”
吴宁语气谨慎的说着, 而徐韶华闻言, 看了吴宁一眼, 这才轻声道:
“那可真是不巧,我之所以可以暂退卫同窗, 不过是我侥幸发现了他的弱点……可如此一来, 只怕再无和谈之望了。”
少年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清冷,可是那轻颤如蝶翼般的睫毛,让人知道他的内心似乎并不是那么平静。
吴宁见状,垂下手,袖子遮住了他手臂上的伤, 随后吴宁那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徐韶华的手背上, 仿佛蛇类一般冰凉,他苦口婆心道:
“徐同窗, 听我一句劝,卫同窗此人不可得罪, 若是可以……徐同窗或许寻求其他同窗的庇护。”
“同窗的庇护?”
徐韶华抬眸看向吴宁, 吴宁微微颔首:
“自然,老话说的好,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徐同窗也看到了,这国子监何其之大,二十四院之中,学子成千,先生又如何顾的过来?
是以,学子之中纷纷愿意向自己的仰慕者投诚……不瞒徐同窗,那卫同窗在国子监中,也有一部分拥趸。
而这里面,荣安侯世子常齐昀常同窗好打抱不平,热心待人,往年受了卫同窗欺辱的学子都会得常同窗施以援手。”
徐韶华闻言,只是倒了两杯茶水,示意吴宁继续说,吴宁喝了茶,见徐韶华面色只是如常,他随后又下了一剂重药:
“最重要的是,徐同窗可知,今年常同窗的嫡姐便要嫁于右相大人之子成婚,届时便是卫同窗也要暂必锋芒。”
徐韶华听到这里,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看着吴宁,有些不确定道:
“你是说,荣安侯要将嫡女嫁给右相之子?”
若是那些信息无错的话,这位右相之子可是一个不慧之人。
也就是……天生痴呆的傻子。
吴宁哪里知道其中内情,这会儿只是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所以若是徐同窗遇到危险,只管去寻常同窗便是了。”
吴宁说完,似乎是发觉自己有些交浅言深了,随后他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
“是我多言了,还望徐同窗勿怪。”
随后,吴宁告辞离去,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徐韶华的寝舍,朝自己的寝舍而去。
徐韶华目送他离去,随后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冰冷而讥诮。
他倒是没想到,一日之内,国子监那六大势力便能有两家找上他。
还都是京中勋贵的两大世子……他自认自己现在也算是身无长物,哪里值得他们如此?
至于吴宁口中那好打抱不平的常同窗,一个能让自己亲姐嫁傻子,还大肆宣扬,以壮声势之人,没得玷污了打抱不平四个字。
徐韶华深吸一口气,将此事抛之脑后,最起码现在应该烦心的不是自己。
随后,徐韶华起身去将门关上,回到床榻上小憩一会儿,今日耽搁的时间有些久,是以徐韶华只能浅眠一刻钟。
徐韶华沾床即睡,一刻钟后又准时醒来,后半日也全给了藏书阁,倒是度过了这充实的一日。
翌日,是乙院大课之时,大课不说旁的,只是对于乙院诸多学子近日的表现点评一二,优者嘉,劣者贬,丝毫不留情面。
最起码,此刻还能当一个看客的徐韶华是这么认为的。
乙院的负责先生乃是一个精瘦的老者,他姓王,身上几乎没有肉,颧骨高高耸起,面色黑黄,连口唇都是肉色,看上去便是个脾气不好的。
这会儿,那小老头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方才被点出来成绩略有退步的学子这会儿站在原地,涨红着脸,却不敢多置一词。
王先生发了一通火,可却是为着学子们的退步,曾经他便是凭着当头痛骂,让两个原本几乎跌出乙院的学子,在最后保住了自己的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