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徐韶华只能偶尔在酒楼里吃到放了茱萸点缀的菜肴,今日吃了这牛肉干这才终于对味儿了。
崔百折这会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弟啊,说归说,你就是拍大腿,你能拍自己的吗?”
徐韶华眼皮子都没眨的道:
“这不是顺带手的事儿吗?”
崔百折终于哑口无言,随后便看着徐韶华一脸享受的,小口小口的吃着肉干。
以后谁他娘的再说这些书生文弱他跟谁急!
那一巴掌下去,他现在还疼着呢!
徐韶华慢悠悠的吃完了肉干和馒头,随后用粥水清了口,这才抬眼看向正怀疑人生的崔百折,漫不经心道:
“之前听驿丞说,这次的贡品有沉江鲢鱼,可如今才刚入秋,鱼儿还不够肥呢,崔大哥怎么就这么急巴巴的送来京中了?”
“那不是被催的……咳,我是说,等咱们到的时候,就刚好养的差不多了。”
徐韶华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笑,随后倒是让他想起原文中那位被圣上一直缅怀,可却在先帝龙驭宾天之日,直接殉情的崔太后。
崔百折的崔,是那个崔吗?
崔百折被少年的余光一扫,整个人差点儿没跳起来,明明那眼神浅浅淡淡,犹如万木岭间袅袅云烟,可却让人觉得自己正被其包裹,动弹不得。
徐韶华没想到崔百折看着粗枝大叶,可第六感却敏锐,当下收敛了眸中的探究,重新变得温软,这才叹了口气:
“今日去驿站之时,驿丞待我的态度很是奇怪,我有些不解,崔大哥素来走南闯北,想必能为我解惑。”
崔百折听了这话,要是身后又尾巴早就摇起来了,这会儿也只是骄矜的点了点头:
“你先说来听听。”
随后,徐韶华简单将驿丞的奇怪说了出来,但并未直接说是自己观察得出,可崔百折听了这事儿后,只是习以为常道:
“原来是这事儿啊。我当什么呢!这不正常吗?反正你们清北省的学子出去了直接就改籍了,那驿丞托我照看你,只怕也是因为这第一点贡生落在清北省的缘故,也勉强算是你为你的祖地争了口气吧。”
“改籍?”
徐韶华皱了皱眉,崔百折随后解释道:
“寻常人改籍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在当地置产便能改换户籍,可是这人老了总要落叶归根的,所以我大周又有临籍,也就是临时户籍。
这临籍有长有短,长可达五载,短则半月,其中行商之人对于临籍趋之若鹜,不过其需要缴纳双份赋税,但依旧有人趋之若鹜。
至于曾经你们清北省出去的学子……”
崔百折难得露出几分不耻:
“他们啊,直接连临籍那步都不愿意走,直接数祖忘典,去了旁的省!”
“据我所知,科举考生不得随意更改户籍。”
否则晏南省考不上的学子岂不是可以随意侵占他省学子的名额了?
“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呗,直接把人家原籍的田地卖了,再把老子娘的户籍先弄过去,置了产,你说韦肃之允不允?不允就看着那些人饿死吧!”
“难道就没有学子拒绝吗?”
崔百折怪笑一声,看了一眼徐韶华,熊掌拍了拍他的肩:
“其他那些上京赶考的学子也就算了,等你到了国子监……也就知道了。”
崔百折说的神神秘秘,可徐韶华想知道的事儿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他无意识的抿了抿唇。
看来,现在这位少年天子还真是……前狼后虎,身陷囫囵啊。
崔百折见没有吓住徐韶华,只是无趣的撇了撇嘴,随即道:
“不过,别人也就罢了,弟你要是能改户籍,我,我就跟你姓!”
就方才这小子玩自己那两下,就在京里那些老狐狸、狐狸崽子手里吃不了亏!
徐韶华听了崔百折这话,笑眯眯道:
“崔大哥确定吗?那以后崔大哥的姓氏权可就在我手里了……”
崔百折:“……”
“得得得,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人矮心眼多!”
“崔大哥,我记住了。”
徐韶华笑着拱手告辞,崔百折心里一咯噔,他记住啥了?
可徐韶华走的干脆利落,没给崔百折挽回的机会。
之后的数日,徐韶华给崔百折交了十两银子,便直接跟车吃饭了。
这一路上,倒也太平,朝廷的旗子一挂,清北省内的强人都退避三舍,而徐韶华这两日也开始晃晃悠悠的去崔百折的马车上,和他下五子棋赢肉干。
崔百折难得碰到那些文人附庸风雅的棋艺里有个自己会的,直接上了头,原本马车角落用布袋装了满满一布袋的肉干被他从一袋输到了半袋,再从半袋输到了一袋底。
还是崔百折下意识去袋子里抓肉干的时候,直接抓了个空这才发现了这个惨痛的现实。
“不来了不来了!明明我都能下满棋盘了,怎么还老输给你!”
崔百折气哼哼的说着,狐疑的打量着徐韶华:
“弟啊,你是不是驴我了?”
徐韶华一边收拾肉干,一边诧异道:
“崔大哥怎么会这么想?你就说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下的越来越久了?”
崔百折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不就对了,这是崔大哥棋艺的进步,说不定那日就从我手里把肉干赢回来了呢。”
徐韶华笑着说着,崔百折一时信心百倍,他已经能从一盏茶坚持到两刻钟了!
他一定行!
徐韶华抿了口茶水,看着崔百折壮志豪情的模样,笑而不语。
崔百折随后揉了揉眼,掀起帘子一看:
“嘶,玩乐误事,玩乐误事!这都快进怀阴了,快快快,换旗子!”
崔百折连忙招呼了一声,不多时,马车上旗子一下子大变样了,原本威风凛凛的官旗,直接变成了小猫三两只的商旗。
“崔大哥,这是为何?”
朝廷的旗子难道还不如这寻常的商旗吗?
崔百折把一切安顿好后, 这才抹了一把汗,嘟嘟囔囔道:
“糊涂东西,老子忘了他们也忘了不成?这要是给怀阴那娘们看到了, 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崔百折看着一旁求知欲极强的徐韶华, 这才随意的解释道:
“也不知弟你可曾读过史书,怀阴旧事,你又知道多少?”
徐韶华扬了扬眉, 此前院试之时他还用此作答, 这会儿寥寥数语, 便已经将其彻底概括完了。
而崔百折听了徐韶华这话, 也不由抚掌大笑:
“不错, 弟你果然称得上一句学富五车!这怀阴府的问题,便是自那时传下来的。
如今时移月易, 一晃已是数百年, 当初那些揭竿而起,为匪的怀阴百姓到如今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再加上当初怀阴若不是那群女人们撑着,只怕怀阴真的要绝了代。
能从那时候活下来的女人,那个个都是这个!”
崔百折竖起了大拇指, 真心称赞起来, 徐韶华听到这里,也试探道:
“难不成, 如今怀阴强人的首领,是女娘不成?”
崔百折有些惊奇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弟, 你倒是敢猜, 不过也是事实,这里头有当初怀阴男人的让步, 也有怀阴女人的争气。
总而言之,如今怀阴里不论生男生女都无关紧要,谁让现在的怀阴领头的就是个女人呢?”
“当初先帝在外征战,就这么将怀阴搁置吗?”
先帝那可是征战狂人,一直盘算着以战养战,哪怕后头玩脱了,也没忘记打仗,而这大周之中,怀阴这般特殊,先帝竟也愿意?
“对啊,先帝当时点评怀阴:昏君之过也,他日朕之子孙若贤,不费一兵一卒,亦能使其归之。
若朕之子孙不贤,朕又何必是其重蹈覆辙,实非人道也。”
崔百折抹了把脸:
“先帝当时这话一出,隔年怀阴府便进了一批当地特产的彩绸,倒也算是示好了。”
崔百折这话不无道理,可徐韶华还是不由道:
“若是如此,那崔大哥方才又何必换旗?”
崔百折听了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含糊道:
“先帝在时,各地虽不说四海升平,可到底也都忌惮先帝龙威浩荡,故而倒也相安无事。
但……永齐三年时,河西巡抚试图献美,没成想,那女娘入了怀阴后直接一头扎进了怀阴的瘴气之中,之后久不得出。
河西巡抚大怒,便想自己带兵剿了怀阴的强人,结果领兵三万,直接折了两万,夹着尾巴就跑了。”
崔百折不无讽刺的说着,而徐韶华则眉心紧蹙,永齐三年之时,圣上也才不过九岁,那献美哪里是献给圣上的?
“若是如此,也难怪……”
徐韶华轻轻一叹,无论是那河西巡抚向幼帝献美,还是其假借美人脱逃,试图攻下怀阴之举却反被反噬,都让人不耻。
“不过,怀阴竟是有瘴气吗?那我等通过可会有什么问题?”
徐韶华这话一出,崔百折只是摇了摇头:
“弟你不必担忧,这瘴气只在密林深处,正因为怀阴的瘴气,这才致使戎人不敢轻易进犯。”
崔百折说到这里,随后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徐韶华的肩膀,呲着大牙乐呵道:
“总而言之,弟你就放心吧!掩护这事儿我熟,我都跑了五年了,一次事儿都没有!”
崔百折话音刚落,马车陡然一停,差点儿没给他甩出去,崔百折直接破口大骂:
“今个是哪个龟孙子驾车……”
崔百折一掀帘子,随即便止了声,他扭头吩咐徐韶华在车里等着,随后自个便跳下了马车,哈哈大笑道:
“何当家的,久仰大名啊哈哈哈!”
但见那不远处站着一个玄衣女子,正值桃李年华,身姿纤细窈窕,可手里却提着一把大刀,通身透着锐利之气,这女郎正是如今怀阴十三寨总寨主——何钰。
这会儿,何钰直接拦在路中,她看着崔百折,冷冷掀唇:
“朝廷走狗?如今不年不节便要上供,还真是死性不改!”
崔百折没有反抗,只是笑呵呵道:
“何当家这是哪儿的话,咱就是一个臭跑商的,靠着走南闯北养家糊口,怎么会是您口中的朝廷走狗呢?”
崔百折一面说着,一面心里却道不好,当初那事儿将朝廷的威信一拉到底,怀阴十三寨都同仇敌忾,若是真被发现他们的身份,只怕所有人都得折在这儿!
逃,四周密林皆是瘴气,不过是送命之举。
退,他可是打包票将他弟送到京中的。
如此进退不得,崔百折心里虽然担忧,可面上不显,只是一脸赤诚的看着何钰,何钰勾起唇,却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虎独行,狗成群,可你们这些朝廷走狗,尚且不如狗团结,今日我能在这里等着,你不妨猜猜,消息又是谁送到我手上的?留下东西,滚回去!”
何钰厉喝一声,倒是不妨碍她对本就不是一块铁板的朝廷中人挑唆一二,而崔百折这会儿面色也终于难看起来。
他的行踪被泄露了!
只是不知,那人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
崔百折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赔着笑:
“何当家果然耳聪目明,不过我这车队里只是寻常的碧玉米和沉江鲢鱼罢了,哪里值得您大动干戈?”
这两样东西虽是贡品,可价值不高,何钰听到这里,眉间沉色和缓,只淡声下令:
“来人,搜。”
何钰眼神冰冷的扫过崔百折:
“你最好保证你的车队里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否则……”
何钰咧了咧嘴,可是却无端带着一种凛冽气势,扑面而来:
“你会后悔骗我的!”
崔百折连连点头,他之所以选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过来,便是防着这一手。
谁人不知当初河西巡抚除了丢了美人外,还被劫了一批珍宝,可那珍宝却是无数百姓的血泪,也通过那美人的口,传到了何钰的耳中。
于是,何钰这才在河西巡抚上门剿匪时下了那么狠的手!
“大当家的,这是一车米!”
“大当家的,这是一车鱼!”
“大当家的……”
一众人一路搜了过来,除了米就是鱼,果然如崔百折说的那样,直到他们搜到了崔百折的马车上。
何钰挑了挑眉:
“这些寻常之物也就罢了,等查过你的车,没有问题便算我今日多事,允你们通行。”
何钰虽是嫉恶如仇,可也并不愿意与朝廷交恶,为人手中尖刀,这会儿只眼神锐利的看着崔百折,活动了一下手里的大刀,似笑非笑的看着崔百折。
崔百折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会儿也只大方道:
“大当家的只管查验!”
下一刻,便听一小喽啰尖声禀报:
“禀大大大当家的!这儿有一个美人!”
何钰直接面色一变,冷冷的看着崔百折:
“原来,你与他也是一路货色!看刀!”
崔百折连忙躲开,大叫道:
“冤枉啊何当家!那,那哪里是什么美人,那是我弟!”
“瞎扯王八蛋!”
那小喽啰立刻尖声道:
“呸!人家美人生的很雪似的,哪里是你这黑脸圆头的粗汉攀亲的!”
崔百折:“……”
崔百折不愿和何钰交手,毕竟这娘们虎的厉害,打起架来不要命。
何钰也是笑容冷漠如霜雪:
“我早就听说,这次你要给朝廷送一件举世珍宝,可若是一位美人……对你们这些当官的来说,也是一件珍宝,一个物件儿,不是吗?”
崔百折百口莫辩,徐韶华则在那小喽啰的美人之说脱口而出时,便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再一听崔百折那傻不拉叽的辩驳后,徐韶华终于没忍住抬手挑了帘子。
少年的手光泽如玉,青黑的帘布都仿佛被衬得华贵几分,随着少年面容彻底显露,连天都因此亮了几分。
曾见花月佳期正风华,却道少年玉质世难寻。
随后,徐韶华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那小喽啰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扶,徐韶华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声谢过:
“何当家。”
何钰抬眼看去,手中的刀一时都有些抡不动了,徐韶华只是含笑看着:
“您瞧瞧我这样,可算得上您想象中的美人?”
何钰直接将自己手里的刀丢给那小喽啰:
“蠢货,连男女都分不清!”
“可,大当家的,他就是美人啊。”
小喽啰委屈极了,看着徐韶华那青涩的轮廓,惋惜道:
“再说,他看起来才那么大儿一点儿,要是被送过去,还不一定遭什么罪呢!”
何钰抽了抽嘴角,强压下去无语,这才看向崔百折:
“你也不必藏了,早已有人告知我,你们这支队伍里藏了一件珍宝,只要你们将其交出,今日便可方尔等过去,否则,你们倒是可以硬闯试试!”
何钰直接抬了抬手,便有两个小喽啰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何钰直接懒散的坐在上头,那凌厉眉眼带着几分不屑。
崔百折这会儿是真的有口难辩,他若是真有珍宝就好了,也好过这会儿被人这么冤枉!
而徐韶华听到这里,也大概弄清了事情的内情,随后他便大大方方的朝何钰走去。
“何当家威望素著,我这一路倒听崔大哥说过不少,今日有缘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不知可否向何当家讨杯茶喝?”
崔百折本来想要阻拦徐韶华,可等听到徐韶华之后的话,直接涨红了脸,他才没说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河东狮好话呢!
何钰倒是没想到这少年倒是胆子大,这会儿看了一眼手下:
“来人,看座,上茶。”
不多时,徐韶华便与何钰相对而坐,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徐韶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何钰这才玩味道:
“小郎君,你便不怕我下毒吗?我可是你们口中的强人,你不必这般为难。”
徐韶华动作一顿,随后小口的喝了半盏茶,这才抬眸看向何钰,轻轻一笑:
“那真是不巧,我已经喝了。不过,想来何当家侠肝义胆,应当不会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小书生罢。”
少年的声音宛若叹息,而好容易磨蹭过来,站在徐韶华身后行保护之实的崔百折差点儿没崴了脚。
听听这小子说的什么!
什么叫小小书生?
哪个书生敢和土匪头子对坐喝茶?
何钰亦是开始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可徐韶华恍若未闻,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何钰语气漠然的开口:
“你倒是胆子大,便是那河西巡抚,也不敢在我面前坐着喝茶。”
徐韶华知道何钰性子急,倒没想到她这么急,当下徐韶华轻轻放下茶碗,淡淡一笑:
“何当家言重了,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自然无惧其他。”
徐韶华一语双关,何钰这才终于来了兴致:
“你这话我爱听,这做人立世,自然要不愧对天地良心,否则那等黑心肝的,自要被抽筋扒皮,昭示世人,才无人敢犯!”
何钰的声音仿佛带了刀子,崔百折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儿,都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可徐韶华却并无任何异色:
“所以,这才有了何当家今日当街阻拦之举。”
“你果然明白!”
何钰坐直了身子,语气中满是激动,而一旁的崔百折人都傻了,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谜语?
徐韶华对于何钰态度的转变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他看了一眼自己空了的茶碗,何钰拒绝了手下上前,亲自提壶斟茶:
“小郎君,看在你懂我的份上,请——”
徐韶华道了一声谢,随后这才慢悠悠道:
“万事万物都有源头,只要断了这个源头,哪怕是恶,也无法延续,何当家可是这么想的?”
何钰连连点头,她不曾读过多少书,可是她有一颗侠义之心,若举世皆浊,她愿以己身,开大道!
徐韶华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不含任何情绪,可却让何钰心里不由狠狠一跳,她情不自禁的问道:
“小郎君以为这样不对?”
“不,很对。”
徐韶华便是赞同,何钰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升起这个念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明白她所思所念之人。
“但,我有一问,不知何当家可否为我解惑?”
“小郎君请讲。”
何钰语气难得柔和下来,看着徐韶华仿佛看着同类般亲近,徐韶华直接问道:
“敢问何当家,何为恶?”
“万恶淫为首,是故献美是恶;为富不仁亦是恶,是故有劫富济贫……但何当家,那些无法定义的恶呢?”
何钰陷入沉思,可徐韶华不等她想明白,便继续道:
“今日何当家为绝其余诸省进献珍宝,压榨百姓而拦路,且何当家可以今日,今年,今生皆如此。
他日何当家若有后辈亦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可是一个怀阴拦的住山阴,拦得住清北,而其余五省呢?
山阴清北二者所缺之物,焉知不会从其余五省百姓身上得来?而那五省受苦受难的百姓,又有谁来伸张正义?”
徐韶华语气淡淡,可言辞犀利:
“何当家心有抱负,是好事,可若是有人借何当家这满腔报复而为一己私欲做垫脚石,何当家又当如何是好?”
徐韶华话音落下,四周一片静寂,何钰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她缓缓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双目放空。
徐韶华也不催促,只等何钰慢慢消化,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看的崔百折都不由羡慕。
他这会儿口干舌燥的,水囊还在马车上丢着,结果他弟倒好,连土匪头子亲手倒的茶水都混上了。
“若如小郎君所言,那我此前……莫不是做错了?不,我没有错!朝廷不义,我阴王寨却不能不仁!
救一人是救,救一世也是救,可若救一人,亦是救其一世!”
何钰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徐韶华并未急着反驳,反而抚掌轻笑:
“何当家此言有理,但若只论今日之事,我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支队伍里没有何当家口中的珍宝。
若是真要说有什么称得上有价值的……”
徐韶华笑了笑,反手指向自己:
“我虽不才,应算一个。”
“你?”
何钰不解,这么一个半大少年,又能有几分价值?
“你是安王的外室子?”
徐韶华:“……”
“非也。”
“那是右相的?”
“不是。”
徐韶华看何钰还想要再说些离谱的话,忙将自己的文书拿出来:
“此为我大周国子监首次点贡文书,何当家或许可以了解一二。”
何钰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数年前她得了一位压寨夫君,却对这些学子的事也算是了如指掌,登时便道:
“这就是军师一直念叨的贡生名额?!”
小喽啰看了一眼,小声道:
“大当家的,不止呢!军师说了,照国子监的态度来看,只怕百年内都出不了一个点贡的秀才,可是军师这话说了才两年,这……”
属实有点打脸了。
“我虽不知何当家的消息从何而来,但我想,这支车队里,最需要被阻拦的,只怕便是我了。”
少年叹息一声,璀璨的阳光落在他未垂的眼帘之上,投下一抹阴影,何当家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回是真的如那少年一般,被当枪使了。
何钰的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后,她将文书还给徐韶华,直接大手一挥:
“放行!”
徐韶华起身拱手谢过,何钰看向徐韶华,语气冷静道:
“小郎君不必言谢,就当,是我怀阴人不愿为人手中之刀吧!曾几何时,我为鱼肉,而今我亦不愿磨刀霍霍向鱼肉!望君此去珍重!”
何钰正儿八经的抱拳一礼,徐韶华亦是回以一礼:
“今日我所言句句真情,谢何当家大义!”
随后,二人直接别过,何钰望着马车远去,随后从那抱着刀都快趴下的小喽啰手里提了刀,直接扛着朝密林走去。
“啧,不行,回去得让军师给分析分析!若那小郎君说的对,那我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瘴气飘散,将他们的身影彻底隐没,方才还热闹的大道之上,已经变得空空落落。
而另一边,车队里已经彻底炸了,不提那些原本以为自己要没了小命的车夫护卫,只崔百折这会儿就已经一错不错的盯了徐韶华一刻钟了。
徐韶华刚一番唇枪舌战后,这会儿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崔百折自己个儿便挤了上了。
这也就罢了,偏他的目光实在炙热的让人无法忽视,徐韶华不由得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崔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韶华见自己实在不能安生的休息,只得准备先将人打发了。
崔百折见徐韶华终于理他了,立刻坐直了身子,好奇的看着徐韶华:
“弟啊,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嘴皮子这么利索,那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徐韶华闻言,随意的点了点头:
“应当是吧。”
“那,你也教教我呗。”
崔百折还是头一次做出这么忸怩的姿态,正如那小喽啰说的,崔百折面如李逵,这会儿只让人觉得辣眼睛的紧,徐韶华也难得沉默了一下,随后言简意赅道:
“仔细观察,直击痛点。”
“完了?”
“完了。”
徐韶华平静的看着崔百折,崔百折急了:
“不是,弟你观察啥了?怎么就直击痛点了?”
徐韶华看向崔百折,突然道:
“崔大哥,你可还有肉干,方才说了那么一通,我可是已经有些饿了呢。”
徐韶华理直气壮的暗示着,崔百折一脸防备:
“没了!一根都没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回山阴可以给你寄我们的辣酱,肉干的辣不算辣,辣酱拌饭才是一绝。”
徐韶华听到这里,这才含蓄一笑:
“这事儿也不难。我观崔大哥也知道那何当家厌恶官员搜罗奇珍异宝进献,那为何不再细思一下?
何当家厌恶的,是奇珍异宝,还是那些进献奇珍异宝的官员?这可是一个分叉口,要是选不对……”
徐韶华笑容不变,崔百折却觉得心惊肉跳,他确实只知其一,未思其二。
“然后,我们便要分析何当家为何厌恶官员如此了。当初先帝四处征战,却独独放了自家手里这块肉……若是我没有猜错,是因为怀阴这群强人太穷了。”
崔百折面色一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韶华,这事儿除了他爹,谁都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怎么知道的!
徐韶华没有理会崔百折倏然变色的模样,只是不紧不慢道:
“呐,这答案不就来了?怀阴诸人,他们既不图富贵荣华,又不进名利官场,那么,便只有至纯至性的理想才得以让他们坚持了。”
徐韶华如是说着,却不由面色有些复杂。
因为自己和祖上吃过苦,所以他们笨拙的用自己的法子去让这世间的黑暗少一点。
赤诚而天真。
崔百折也不由得沉默了,随后他抹了一把脸,道:
“好吧,我说实话,之前我说的先帝所言,那是先帝对外说的。对内……咳,先帝说,那群匪民自个能把自个养活住就不错了,朕岂能拒绝他们驻守瘴气林,为国护疆之心?”
是挺无耻的。
让崔百折都不好意思如实说出来,而等这话说完,崔百折抠了抠自己腕上的护腕,这才眼神飘忽道:
“可是,可是弟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穷的。”
崔百折语气有些心虚,要知道自己也算是隐瞒军情来着,徐韶华头也没抬,只道:
“啊?看一眼就知道了呀。那何当家的黑衣服都快洗成白的了,就连发带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