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舍,安望飞立刻带着担心和欢喜的迎了过来:
“华弟,教授大人唤你前去,可是有什么要事?”
安望飞听了有国子监的信后,心中十分替徐韶华高兴,可是又怕是教授大人想要替柳恒撑腰,这会儿整个人别提多纠结了。
徐韶华点了点头:
“是国子监来信,点我入国子监为贡生。”
“什么?好端端的,国子监怎么会突然……等等,点?”
安望飞一脸错愕,徐韶华看着安望飞的眼睛,道:
“就是望飞兄猜的那样,点贡。”
徐韶华这话一出,一旁眼巴巴看着迟浪山猛的站起来,然后撞在了床柱上明明自己都找不到东西南北,可还是坚持着冲过来抓住徐韶华的手:
“又是小三元又是点贡的贡生,徐同窗啊,快让我沾沾你的文气!”
徐韶华闻言好脾气的笑了笑,安望飞这会儿才终于回过了神,差点儿没在原地蹦起来:
“我就知道!华弟你一定不同常人!这可是我大周开国以来的头一次点贡啊!何等荣耀!”
一旁的郭阳平听到这里,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徐韶华,这才道:
“此事并不全然是件好事,你且小心些吧。”
安望飞本来正在兴头,听到这话便要与其理论,徐韶华一把拉住安望飞,冲着郭阳平道了谢:
“多谢郭同窗。”
郭阳平面色和缓,只点了点头,便又低头看起来书,安望飞这时才反应过来。
独一份意味着特殊,而这特殊,乃是一把双刃剑,一不小心,恐伤己身!
而徐韶华这时也才发现,原来府学之中也是藏龙卧虎,当下他看了一眼安望飞,有这样一个同寝之人,他倒是不必担心望飞兄之后会有什么差池了。
随后,徐韶华只道:
“点贡之令已下,我即日便得走。教授大人说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明日驿站会准备好马车,届时便是我离开之日,稍后烦请望飞兄请胡同窗他们一聚。”
安望飞点了点头,扭头便朝外走去,只不过转身的一瞬,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眶滑落。
徐韶华虽然看到,可既然他已经选了这条路,便只能狠心不去想,而等安望飞离开后,迟浪山得了八卦,自然控制不住想要出去分享,也找了由头出去。
等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后,郭阳平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探究的看着徐韶华:
“你与他并不同姓,倒是亲近。”
“家父与安叔父乃是异姓兄弟,我二人自如手足亲近。”
“你不是。”
郭阳平看着徐韶华,语气笃定道:
“血缘亲情对你来说,远不及你所言看重。”
徐韶华整理东西的手不由一顿,他看向郭阳平,面上含笑,可眸子却一片凝重:
“倒是不知郭同窗竟同相面之术。”
郭阳平只是平静的看着徐韶华,并未否认:
“你此去,乃是险中求胜,可能会死,也可能会胜。”
“那便一试,看看究竟是他死我活,还是我胜他败。”
徐韶华这话一出,郭阳平头一次泄了几分真实情绪,被噎的。
“徐同窗真是促狭。”
“郭同窗亦是如此。”
两个少年直视着对方,半晌后,郭阳平终于认输:
“好了,不与你玩笑了。此行你确实危险,可有贵人相助,你二人命格相辅相成,自能一力破万法。”
郭阳平这话一出,徐韶华只是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
“借郭同窗吉言。”
“你可知我这一言,当值千金!”
郭阳平如是说着,徐韶华随后立刻面不改色道:
“那不借了。”
郭阳平:“……”
“你与我想的,实在不同。”
“郭同窗,脑补是病,得治。”
徐韶华一脸诚恳的说着,此前离开寝舍的时候,他便注意到这位同窗一页书便看了足足一刻。
实在是不符合他勤学的人设,这会儿见他这般,方知其真面目。
郭阳平不知道徐韶华这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只是气呼呼的哼了一声,等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想起,他这才又变回之前的冷傲少年。
徐韶华也不再多言,心里倒是更确定自己走后,望飞兄应能得到一二照料。
毕竟,这位郭同窗也是个性情中人。
傍晚的晚霞染红了天边,徐韶华与安望飞,胡氏兄弟及两人的追随者齐聚酒楼。
一群人举杯庆贺徐韶华得点贡之幸,宴过半程,胡文锦这才叹息一声:
“徐同窗,我没想到你竟会离开的这么早……”
第95章
胡文锦手中端着一杯水酒, 一双眼欲醉非醉,只是带着一丝不舍的别情在徐韶华身上略过,随后,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
“徐同窗, 你我相交至今,我对你钦佩不已,此物本应过些时日再给你, 可是你太争气……”
胡文锦顿了顿, 这才故作轻松道:
“这辈子只怕我都没有可以追上你的机会了, 只好请你借此替我等先在京中探路了。”
徐韶华听了胡文锦这话, 并未第一时间接过那册子, 纵使胡文锦说的轻描淡写,可是看马煜和魏子峰二人都快要将眼睛瞪出来, 便该知道此物何其重要。
而马煜这会儿也是欲言又止, 这册子算得上是胡家败落后的大半基业,就这么被胡文锦当着他的面儿交出去,马煜差点儿要坐不住了。
可最终,马煜又险险在最后一刻忍住,他想起世叔回京前留给自己的那封信。
那信中并无他所想象的指点教导, 有的, 只是让他趁此时机,能与徐同窗亲近一二, 那便最好不过了。
这会儿,马煜很是复杂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垂眸不语, 魏子峰见他不语,遂也不语。
安望飞倒是有些好奇道:
“这册子究竟是什么?怎么觉得你们都讳莫如深的样子?”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也不过是我胡家在京中的一些家底罢了。”
胡文锦说的轻描淡写,而安望飞听了这话,张了张口,没忍住道:
“你们胡家的家底儿,不给未来主母给华弟作甚?”
胡文锦:“……”
胡文锦一时噎住,而胡文绣闻言,执扇的手不由一顿,玉白的手指握着墨润的黑檀扇骨紧了紧,这才忍着没去敲安望飞的头,无奈扶额:
“安同窗,你可真是……此物之用,想必徐同窗会明白吧?”
气氛被安望飞破坏的彻底,胡文绣索性直接看向徐韶华,而徐韶华没让胡文锦多等,他接过册子,却并未打开,只放在掌下:
“胡同窗和文绣同窗的心意我记下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两位不告知令尊吗?”
若是徐韶华没有猜错,这是当初胡家留在京中的残余势力,可是这会儿被胡文锦和胡文绣这般明晃晃的拿出来……胡家也肯?
“我爹知道。”
“父亲同意了。”
徐韶华有些讶异的看着几乎同时出声的二人,随后这才摩挲了一下册子的边角,他微微垂眸,落日跌入星河,将最后一缕薄红洒落在少年的身上,他肩披霞光,轻轻一笑,应了一声“好”。
那抹笑,如流云拂过般浅淡,可却在一众少年的心里,都浅浅的落下了一个烙印。
“今日诸君之情,永生不忘,还请满饮此杯,他日我等京城再聚。”
随后,徐韶华将那册子收入怀中,与众人共饮,只不过徐韶华不如何喝酒,众人便也只是半醉。
等到圆月悬空,已是宴散之时。
众人难得升起几分别离的伤感,遂勾肩搭背着朝府学而去,月色之下,他们的影子被渐渐拉长。
翌日,秋风送爽,徐韶华将收拾妥当的包袱背在肩上,先行告别了方教授,这才与同寝的两人告别。
而等到门口,安望飞,胡氏兄弟等人早早便等在门外,安望飞双眼通红,却笑嘻嘻道:
“我就知道华弟想要自个偷偷走,也不看我答不答应!”
胡文锦难得未与安望飞争论什么,甚至好脾气的附和道:
“不错,多亏有胡同窗通风报信,不然这临别一面怕是见不到了。”
胡文绣披着一件薄披风,难得没有摇扇,只是含笑看着:
“徐同窗,一路顺风。”
马煜和魏子峰也忙说了些应景的话,徐韶华见此眸子微微一颤,遂笑开道:
“不过是短暂一别罢了,哪里值得诸位如此了?”
“望飞兄,我走以后你可不能懈怠了,同寝的迟同窗秉性纯良,郭同窗外冷内热,你必不孤单。”
“胡同窗,数理之法,你已习得大半,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有疑问,尽管来信与我。”
“文绣同窗,你体弱畏寒,莫要贪那几分明亮,临窗而卧……”
“……”
“诸君,别过了。”
徐韶华回眸看了众人一眼,初晨的暖阳也亦带着几分眷恋不舍的包裹住少年的身影,却随着少年那利落潇洒的转身,便只留下一团漆黑。
和风暖旭,吹动了少年的衣衫,他如云影般,徘徊天际,终不得寻。
待徐韶华离开后,众人三三两两的退去,胡文锦和胡文绣坠在最后,胡文锦没忍住看了一眼胡文绣:
“我倒是不曾想过,文绣你竟也愿意写信给爹。”
“我亦没想到兄长会为徐同窗做到这一地步,那到底也是他日我胡家的立身之本呢。”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看着此次眼中的笑意,默了默,半晌,胡文锦这才道:
“我既决定追随徐同窗,自当如此,那文绣你呢?”
胡文绣与胡文锦并肩而行,他沉默良久,这才看向胡文锦:
“我只盼着他日,徐同窗待兄长之心,能如待曹青一般。”
胡文绣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没忍住瞪了胡文绣一眼:
“你可盼着我点好吧!”
那曹青一个已死之人,自己和他比什么?
胡文绣只是开扇掩唇,轻咳几声,这才悠悠道:
“徐同窗重情,他与曹青,与凌秋余才识得多久,便愿意为他们那般奔走,我这身子骨也不知能陪兄长多久,若是未来有徐同窗照看着,我才能放心。”
“净说浑话!”
胡文锦没忍住拍了胡文绣三下,没敢用力,嘴里连连念叨着童言无忌。
胡文绣只是静静看着,唇角噙起一抹淡笑。
徐韶华并不知自己走后的种种,这会儿他敲响了驿站的大门,不多时便有驿丞前来开门,那人生的尖嘴猴腮,就连唇边也留了两撮鼠须,他打量了一下徐韶华,道:
“你这娃儿,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快回去吧!”
徐韶华默了默,随后递上了那印着国子监大印的点贡文书:
“大人,这是学生的文书,还请大人过目。”
驿丞一愣,随后忙接过文书,刚看了个开头,差点儿没跪了,连忙抬高嗓子道:
“都别忙活了!徐秀才来了!乖乖,昨个方大人递了信过来,说要护送我大周唯一一位得国子监点贡的秀才公,我还以为得是个,是个……”
驿丞没敢说自己还以为要是个年岁不轻的郎君,这会儿看着少年那有些青涩的五官,脸上已不自觉带着些讨好。
年少,便意味着他的前程更加宽广,已经远不是自己这么驿丞可以开罪的。
“有志不在年高,有识不论长幼。”
徐韶华冲着驿丞笑了笑:
“不知大人可否将文书还给学生了?”
“自,自然!昨日方大人吩咐后,驿站便已经准备起来了。不过,徐,徐秀才,我泰安府至京中,一路山高水长,不知徐秀才可介意与人同行?”
驿丞不待徐韶华开口,便将同行之人的底细交代的一清二楚:
“这次途径我泰安府的,乃是山阴省今年上贡的贡品,他们昨夜在驿站休整一夜,今日正好可以与徐秀才你同路而行。”
随后,驿丞还交代了这些贡品大部分是些山阴特产的碧玉米、沉江鲢鱼之类的东西,虽是贡品,可却价值不高且货物众多,并不是什么容易遭劫的物件。
“况且,韦巡抚治下严谨,我清北省绝无可能有强盗出没!”
驿丞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自豪,而徐韶华则在脑中浮起了大周的舆图。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非将不可得,可徐韶华曾看过文先生留下的书籍中有不少大周的游记。
这样东拼西凑下来,倒是可以在脑中大致勾勒出大周的大致舆图了。
清北省居北,为河西省、晏南省相挟,而如今的京城定都于晏南省与海东省交界处。
原本的山阳省才是真真正正的与山阴省一岭之隔,隔得便是人间天堑万木岭,且层层叠叠,林草茂盛,实在不是修路的好地方。
而清北省便又不同,其中间有一段矮岭,虽然通过不易,和又比山阳省好上不少,是以如今山阴省只得绕路而来。
徐韶华将这些理清楚后,又想起清北省要途径的河西省与晏南省交界之处,只保持笑容,没有多言。
也难怪驿丞要藏一半,漏一半的说了,否则若是照实说,那便是清北省还算安全,可到了匪患横行的怀安府就不一样了。
徐韶华附和了两句,驿丞见他没有怀疑,这才摸了把汗,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指给了他:
“徐秀才,你是我大周头一位点贡生,这一路的花销知府大人会报于朝廷报销,这是知府大人替您支取的盘缠,共计纹银百两。”
驿丞说着,解下腰间早就准备好的钱袋交给徐韶华,徐韶华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这两日对于点贡的重要突然具象化了。
这样赠盘缠,官府护送的待遇,历年也只有乡试之时的一省前三名可得,解元百两,次名五十两,第三名二十两。
倒是未曾想到,如今他不过是被点为贡生,便得了这待遇。
不过,此为朝廷规定,徐韶华没有拒绝,只拱手一礼,便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驿丞还想要说什么,便听到一洪亮粗犷的声音响起:
“老远便听到汝等叽喳不停,这太阳都已经上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你说的那劳什子秀才,怎么还没有来?”
一个五大三粗,络腮胡子的壮汉走了过来,像是一座大山被挪动了一般。
徐韶华眼中闪过了羡慕,这汉子六尺有余(一米九),这会儿走过来看着驿丞都要低头。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驿丞忙擦了擦汗,前两日立了秋,明明这会儿已经并不如何热了,可是今个驿丞倒是一直汗出如浆。
那壮汉盯了徐韶华一阵,这才用土话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便黑着脸道:
“来了也不吱声,兄弟们,收拾,出发!”
驿丞虽然害怕徐韶华听了外面的危险,想要打道回府,可是这会儿也忙拦着壮汉,苦口婆心道:
“崔大人,这徐秀才咱们大周头一个点贡生,也就是京里的大人们点名要的,您这一路多担待些啊!”
驿丞说着,还背着徐韶华偷偷给那壮汉塞了一张银票,壮汉这才有些嫌弃的看了徐韶华一眼,点了点头,捏着鼻子同意。
“也罢,在此地借道多年,你只管放心,这人我崔百折护着了!”
随后,崔百折看向徐韶华,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小子,安生跟着,保你小命无忧!”
驿丞的动作极快也不显眼,显然是做惯了的,可却没有逃过徐韶华的眼睛,只不过徐韶华这会儿只复杂的看了一眼驿丞,随后也只是淡定冲着崔百折拱了拱手:
“有劳崔大人了。”
崔百折倒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年纪见了自己没有瑟瑟发抖的少年人,以往他在外一声吼都能吓哭一片孩童。
不过,这小徐秀才有些胆色也是好的,倒也不用他多费心。
本就是为了等徐韶华,山阴省的人这才一直久候,这会儿徐韶华到了,崔百折也不耽搁,只等徐韶华上了马车便直接指挥着头车出发,扬声道:
“小徐秀才,你跟在我的马车后头就是!”
崔百折这般表现出保护之意,驿丞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趁着马车没有全然跑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徐韶华的马车侧,叮嘱道:
“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有什么,你定要护好自己。
马车的车壁脆,车板厚,要是只有一面来敌,想法子弄翻了马车,先躲在后头,等崔大人来救你,知道吗?”
驿丞一字一句的说着,时不时捋一捋鼠须,等马车跑起来,他这才大声道:
“徐秀才,一路平安,鹏程万里——”
徐韶华挑开车帘,招手回应,随后这才坐回了原位。
他倒不知,这样离乡的待遇是自己独有,还是泰安府,乃至清北省学子皆有。
若是如此,大人们想要的又是什么?
徐韶华脑中将驿丞的一言一行在脑中回放,而徐韶华在记忆停在某一处时,突然睁开眼睛。
驿丞的情绪不对。
从拿到文书的那一刻驿丞曾经悄悄打量过他三次,第一次的惊喜是无法掩饰的,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而第二次他蹙了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甚美好的事儿。
而第三次,也决定了他方才反复无常的态度,可是……明明他那样纯粹的为清北省有一位好巡抚而骄傲。
徐韶华垂眸细思,脑中却不由得想起当初在霖阳府整理政务时发现的一切,这霖阳府诸县之中,竟无一人为本省原籍。
依大周律,只有五品以上官员需要地理回避,而曾经那些考中的学子呢?
他们是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时人讲究故土难离,而且即便有诸多学子不愿回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
可是徐韶华仔细回忆后,确定没有一人回来。
如此不寻常之事,必有内情。
徐韶华眉心微凝,片刻后,他拂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风景,这才宁静心神。
还是消息渠道过于少了,这一次,胡同窗递来的册子,或许会帮自己大忙。
随后,徐韶华打开自己的包袱,正要将里面的书籍拿出来时,一上手便觉得手感不对,他抬眸一看,才发现那里面赫然是柳恒此前要给他的那本书。
徐韶华刚一拿起来,一张纸条便飘然而落,上面是安望飞那熟悉的字迹:
‘华弟,柳固常那家伙自觉对你冒犯,便求我将此书交给你,此书虽是刻本可亦世间难得,方能抵了华弟昨日的委屈,望弟勿怪。’
随后,安望飞还用最近新学的工笔画法画了一张自己拱手告罪的小像,形不似而神似,逗的徐韶华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望飞兄,你啊……”
徐韶华笑着叹了一口气,随后将那纸条收入怀中,这才翻起柳恒松开的那本古籍。
这本古籍是前朝大家对于经义的分析,其角度独特精妙,称得上一句鞭辟入里,若是寻常学子能得此书,仔细揣摩吃透,假以时日考中秀才也不是虚妄。
徐韶华将最后一页看完后,目光凝视着那不起眼的书名,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大儒家中的一本古籍,其注解便能对学问助益颇大,可这些寻常学子却需要用十载,甚至更久的时间来揣摩。
也难怪当初许青云不择手段也要攀上柳先这位大儒了。
徐韶华将那本古籍刚放好,马车便停了:
“日头大了,所有人原地休整一个时辰!”
崔百折那大嗓门一出,前后车队都听的一清二楚,徐韶华也坐的整个人骨头都硬了,也跟着下了马车。
徐韶华这会儿胸中还有些许离愁别绪,一时没有胃口,看着车队起锅造饭,便只和车夫说了一声,遂到一旁的林子去散心了。
这会儿是一截往瑞阳县折了一段的路,可最终的方向却不是那里,点贡突然,徐韶华只得遥遥的看着,以寄思念。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轻盈的脚步声,徐韶华下意识便要抬手折枝作剑斜刺过去,可又在感受到那有些熟悉的气息停了下来。
崔百折大大咧咧走过来,直接抓着徐韶华的手腕:
“半大娃儿,吃饭的时候瞎跑啥?赶紧跟老,咳,跟我回去!”
“崔大人,学生已经告知车夫,这会儿没胃口,您不必管我。”
徐韶华心里刚升起的一丝愁绪直接被搅散,可偏偏人家也是好意,纵使言语不当,徐韶华也不会小心眼的记着,当下只是好脾气的解释着。
可崔百折不管这些,他直接怒目圆睁,看着便很吓人:
“胡闹!也是你爹娘不在这儿,否则看他们不揍你屁股!”
徐韶华:“……”
徐韶华微笑:
“崔大人,家父家母都是和善人。”
反正,在徐韶华的记忆中,哪怕自己作天作地,让爹卖了家里的青兰去上学,爹娘都没舍得动自己一根指头。
“那是你在家听话!屁大点儿的娃儿,饭也不吃,闹呢?我答应那谁把你带到京城,你就得听我的!”
崔百折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拉着徐韶华就要朝营地走去,徐韶华使了个巧劲儿,手腕如同游鱼般,自崔百折的掌中脱离,崔百折有些诧异的看了徐韶华一眼:
“练过?”
“略知一二。”
徐韶华含蓄的笑了笑,崔百折随后一掌拍在了他的肩上,大笑道:
“这才对嘛!男儿不练武,后悔一辈子!走走走!今个虽然没酒,大哥我也能让你痛快!”
“大哥?”
徐韶华难以想象还有这么自来熟的人,而崔百折这会儿已经亲亲热热的应了一声,徐韶华沉默了一下,索性直接摆烂:
“崔大哥豪爽,我们且先回吧。”
“叫什么崔大哥?我也没有亲兄弟,直接叫大哥多亲?”
崔百折得寸进尺,徐韶华保持微笑:
“家中已有兄长,若是崔大哥执意如此,倒是可以试试认我爹娘为义父义母?”
徐韶华笑眯眯的说着,崔百折哆嗦了一下,他还没打算认个弟弟卖了爹娘,连忙岔开话题:
“咳,崔大哥就挺好!来来来,大伙都过来!这是我崔百折新任的弟弟,都给我认清喽!”
“嘶,大人,这莫不是你第一百零八位弟弟?”
徐韶华笑了笑,好嘛,难怪自来熟,原来是天下皆他弟呐!
“五湖四海皆我弟,怎么你们不服?”
崔百折直接骄傲的挺了挺胸,随后直接拉着徐韶华,拍了拍自己方才寻好的雅座:
“弟,来坐!”
徐韶华没有拒绝,直接在那石头上坐了下去。
八月秋老虎,这会儿石头上烫的都可以烤肉了,但徐韶华只眼皮子都不抬便坐了上去,随后看向一旁的石头,似笑非笑:
“崔大哥也坐啊。”
崔百折都懵了,这弟弟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这石头都能煎鸡蛋了,他也不怕哪什么鸡飞蛋打,咳咳。
可是,看着少年那满面笑意的模样,崔百折又想着或许是耽搁这会儿,没那么烫了,这也坐了上去。
下一刻,崔百折嗷的一嗓子,吓得跟前两匹马都差点儿趴了,直接捂着自己屁股在原地跳起来:
“快快快!”
“水水水!”
徐韶华托腮看着,一旁有人递过来一碗稀粥,并两个馒头,徐韶华这会儿也开了胃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看着崔百折穿着湿漉漉的裤子冲过来:
“弟啊,你怎么能玩大哥呢?”
“不是崔大哥先与我玩闹的吗?”
徐韶华喝了一口粥,抬起头,唇上沾着一层亮晶晶的粥水,仿佛上了口脂的小女娘,可只有崔百折知道这小子多么面甜心黑。
“我,我……”
崔百折还能说什么,他就是见这小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想逗他玩玩,他连水都给他准备好了。
没想到,最后用到了自己身上!
想想就生气!
崔百折这下子不敢折腾,连忙摘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垫上,这才端起自己的碗,凑过去道:
“得,大哥这算是自食其果,弟你也告诉告诉大哥,你咋就不觉得烫?”
“嗯……天分吧。”
徐韶华煞有介事的说着,崔百折立刻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弟,你可别驴我!咱又不是三岁孩子!”
“哪里,崔大哥或许不知道,我们读书人刻苦起来,那是头悬梁锥刺股,这寒窗苦读十载下来,这铁腚都练成了呢。”
徐韶华摇头晃脑的说着,听的崔百折一愣一愣的,半晌这才小声问道:
“果,果真吗?”
徐韶华作势要起:
“那要不大哥来试试我这块石头暖不暖?”
“不不不,我信,我信!我之前还觉得你们读书人弱,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了。”
崔百折一脸感叹的说着,徐韶华亦是稀罕的看着崔百折,就,这么信了?
可还不待徐韶华说什么,崔百折直接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大方的撕下一大块肉干递给徐韶华:
“光顾着说话了,弟,尝尝我山阴的肉干!”
徐韶华一接过那肉干,便嗅到了熟悉的辣味,随后他眼睛一亮,咬了一口。
肉干被风干的很是彻底,充满嚼劲儿,让人不得不试图用口水将它化软这才嚼起来,可随后那香辣的滋味直接在口中炸开,霸道的冲刷着每一寸味蕾!
不过三息,徐韶华的脸上已经浮起一片红晕,额头也滑下几颗豆大的汗珠儿。
崔百折看到这一幕,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山阴的肉干寻常人可吃不惯!”
而下一刻,徐韶华却一掌拍在了大腿上:
“辣极!痛快!”
随后,徐韶华用那双仿佛浸在水里的黑玉的眼睛看着崔百折:
“崔大哥,这就是你说的痛快吗?果然不错!”
天知道徐韶华这么一个无辣不欢的人,要不是这个大胃口逼的他没办法,他定是要顿顿吃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