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随着客栈里的学子散去,侍从也终于回来了。
这侍从记性颇佳,把方才聚会上所有人的一言一语都复述了一句,袁容听着听着,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等听到侍从说完那句“望诸君共勉”后,他直接一拍大腿:
“好!”
“说得好!”
袁容忍不住喝彩,但等反应过来当事人不在眼前,不由意犹未尽的喃喃道:
“没想到,困扰本官多年的事儿,竟然能被这学子三言两语便破了。
最重要的是……此事若是传开,只怕是圣上处也要记他的好。可知他的名姓?”
那侍从一板一眼道:
“回大人,那学子并未自报家门。”
“那他日,本官岂不是错过他了?”
侍从闻言,抬眼看了一眼袁容,摇了摇头:
“不会的,大人。他生的实在好看,大人定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他的。”
袁容:“……”
他倒是要瞧瞧那学子有多好看了!
第59章
徐韶华并不知道袁容暗中观察着客栈的一切, 他对于提前来府城可能会有的种种后果都曾在心中推算过。
而这里面,瑞阳县因为旧事与其他诸县的矛盾便首当其冲,而徐韶华身为瑞阳县人, 他长在此地大半年, 无论是民风民情,还是旁的他都觉得极好。
他也相信当初社学退出泰安府之事只怕与瑞阳县的关系并不大,毕竟一国之气度, 一省学政之气量不会放任他们拿一府学子开玩笑。
而在经过他对于发生时间, 以及之后种种重大历史事件的揣测, 便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
方才他在客栈大堂所言种种, 只要多一个人信, 那么瑞阳县便会少一个人针对。
曾经十五年酝酿的流言蜚语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平息,但堵不如疏, 与其让他们沉湎旧事, 倒不如给他们新的希望,时间终将抚平一切。
徐韶华方才在大堂说了不少话,中间虽然为了控场喝过一次茶水,可回来后依旧觉得口干舌燥。
随后,他便扬声让小二送茶却不想他刚一开口, 那小二便一脸笑意盈盈的将一壶茶水送了进来:
“客官, 这是本店镇店之宝冰白茶,其色若琥珀, 味如冰糖般甘甜,男女老少皆宜, 乃是那位客官送给您的。”
徐韶华抬眸看去, 便见对面客房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冲着他遥遥拱了拱手,道:
“方才多亏小郎君替我瑞阳县仗义执言, 某无以言谢,只好请小郎君用些茶水,润润嗓子罢了。”
徐韶华一眼看去,那男子穿着瑞阳县最如同的青麻衫,盘扣也是瑞阳县惯用的法子,当下也是报以一笑:
“您言重了,瑞阳县乃是我的家乡,虽然因为一些误会与其余诸县有所隔阂,但我们皆为一府,误会解开了就好。”
男子却是摇了摇头,他看着徐韶华,认真道:
“小郎君怕是不知道,今日你这一番话,怕是救了我瑞阳百姓于水火。”
徐韶华一怔,只笑道:
“哪里有那么严重了。”
“不,小郎君,你且来看。”
男子引着徐韶华说着客栈的栏杆朝外看去,府城此刻依旧灯火通明,街上各色各样的小摊贩仍在沿街叫卖,时而穿插着一支巡逻的队伍,端的是一府之城的热闹辉煌。
“小郎君,你可知道,我瑞阳县之所以贫困的原因便是因为无商可通。若是小郎君来时有过官道,便知那是何等的破败。”
徐韶华轻轻点了点头,远远看着远处的繁华,静静听着男子的话。
男子也继续道:
“久闻瑞阳青兰名遍京城,可为何瑞阳青兰要舍近求远,不过是因为瑞阳县往年的名声罢了。”
徐韶华思索了一下,道:
“青兰在于其独特的风骨,也秉承物以稀为贵的原因,青兰村一直并未大肆供应,其实……也有一部分市场不够的原因。”
京城的达官贵人虽然不少,可是兰花这等风雅之物只有喜爱它之人才对其奉若至宝。
村长对于青兰按需供应的决定是对的,却也是迫于无奈之下的决定。
“不错,你道这泰安府城之中没有爱兰之人吗?可他们若是留下瑞阳青兰,自会被人讥讽取笑,何人敢购置?
可今日过后,一切便不同了。小郎君今日一言,已经让瑞阳县与其余诸县之间的隔阂被劈开了一个口子,且其会越来越大。
终有一日,这隔阂会尽数消散。而如今,只消府城与其余诸县给瑞阳县一丝机会,那对于瑞阳县的改变自不可同日而语。”
男子说的十分郑重,徐韶华听罢勾唇浅笑:
“有劳您记挂瑞阳县了。”
男子听了徐韶华的话,不由一愣,随后道:
“小郎君何出此言?”
记挂二字,指的是对不能在身边之物等的惦念,可男子自认为自己一身瑞阳县普通人的打扮,如何能值得眼前这小郎君这般说?
徐韶华听了男子的话,只是垂下眸子,拱了拱手:
“官靴与民履不同,学生不才,曾在瑞阳县上过公堂,见过县衙的一众大人,却不曾见过您。”
男子这下子彻底愣住了,随后忙低头看去,不由失笑:
“倒是我百密一疏,这鞋穿着舒服,我也便忘了换。”
男子,不,马清托起徐韶华,他含笑看着少年,笑眯眯道:
“你既是这般敏锐,不知你可知我是何人?”
徐韶华顿了顿,缓缓道:
“学生,见过马大人。”
马清这下子终于正色起来,他一脸惊奇道:
“这事你又如何得知?”
徐韶华笑而不语,马清却反而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当下心里猫抓一般,可见徐韶华并无开口之意,他只得旁敲侧击起来:
“小郎君,方才我观你之言行,远非一县之学子的见地,也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
徐韶华摇了摇头:
“大人言重了,学生不过瑞阳县一个小小的农户之子罢了。”
马清:“……”
就冲方才那少年在大堂的一番话,便是京城有些大臣都不一定能说的出口,就这,他说自己是农户之子,这莫不是与他玩笑?!
徐韶华见马清不信,当下只是无奈一笑: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生如今虽未曾行万里路,却也读过不少书,见识过书中广博的世界,这才敢多言一二罢了。”
徐韶华的态度很是谦虚,可是马清却不由摆手:
“你哪里是多言,此事若是传回京城,圣上也会因此高兴的。”
方才,这少年虽然是扯着圣上的虎皮来击溃瑞阳与其余诸县的隔阂,可是却句句都在为圣上拉拢人心。
且他明明一个书生,提起战事却并未偏颇尖酸,如此忠君爱国之人,实为一良才也!
若不是知道如今少年来此为了府试,他几乎想要直接将少年带回京城了。
徐韶华闻言,眉梢微微一动,当下只是道:
“学生只是做了自己身为瑞阳子民该做的,其余之事便不做奢求了。”
马清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激赏,这般年岁的少年郎,可无法做到这样沉静如海!
正在这时,其中一扇门打开,胡文绣缓缓走出,看到徐韶华不由眼睛一亮:
“这些日子太累了,我一进门沾床便小憩了片刻,徐同窗怎么在这里?
方才我在房中倒是听到大堂有些热闹,不知其何缘故……”
胡文绣话还没有说完,等他自转角处过来时,便看到了方才在视角盲区的马清。
“马叔叔?”
胡文绣一脸惊讶:
“马叔叔怎么在这里?”
马清看到胡文绣亦是十分惊讶:
“二郎君,你这是……来考府试?”
胡文绣点了点头,走到徐韶华身边:
“徐同窗如何与马叔叔认识的,竟是先我一步看到马叔叔。”
徐韶华笑着道:
“我今日亦是初见马大人,不过机缘巧合罢了。”
随后,徐韶华重新正色道:
“学生徐韶华,见过马大人。方才马大人的疑惑,如今尽可解了。”
马清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指着胡文绣道:
“原来是二郎君泄了我的行踪,这才让我好容易一番掩饰被这位徐小郎君一眼看穿!”
胡文绣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听了马清这话,只是轻咳一声:
“马叔叔,徐同窗素来体察入微,您被徐同窗看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呀。”
“二郎君如今倒是活泼了些,是好事儿。”
马清含笑看着胡文绣,胡文绣不由觉得脸颊发烫,有种在长辈面前露出真面目的尴尬。
徐韶华见状,只笑吟吟解围道:
“不敢当文绣同窗盛赞,只不过是前些日子听文绣同窗提过一句罢了。”
胡文绣很快调整好心态,笑着与马清交谈起来,而徐韶华也适时告退。
等徐韶华离开后,马清这才面色一整,道:
“二郎君,我听郎主说,大郎君想要追随一个人,莫不是方才那位徐小郎君?”
胡文绣闻言一顿,看着马清的面色,缓缓道:
“是有这回事儿。马叔叔觉得如何?”
胡文绣试探的问着,马清下意识的抚了抚须,半晌才道:
“若无方才之事,我必要请郎主召回大郎君,好生管束,可是现在……”
马清犹豫了一下,低低道:
“且再看看吧。”
胡文绣闻言,面露疑惑:
“方才之事?方才发生了什么?”
马清负手看着远处的夜景:
“二郎君,曾经,我不信有人可以一语扭转生死,可是今日,我看到了。
瑞阳县,曾经是先主出生之地,哪怕是此后流放动乱,我等亦深深记挂着此地。
然而,十五年前的一桩事,导致曾经在先主在世时,被誉为人间灵宝地的瑞阳县被泼了一盆污水,我等鞭长莫及,却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一个少年寥寥数语便还复清白。
二郎君,这件事,是我们两族一直未曾做到的。”
马清叹息一声,想起方才少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的模样,不由笑了:
“此前,大郎君鲁直,二郎君病弱,不瞒二郎君,我等心中是有些担忧的,如今虽未得见大郎君,但我却觉得我可以放下心了。”
这世间,总有些人,天生便有着让人追捧的魅力。
胡文绣缓缓放下提起的心,有些懊恼自己身子骨太过孱弱,竟没有听到方才徐同窗可以改变马叔叔想法的一番话。
“好了,少年自有意气在,我啊,便不做这个恶人了!”
随后,马清便转身回到房中拿起一个包袱,准备离开,胡文绣连忙道:
“马叔叔,您还没有见过兄长……”
“二郎君,时间不等人,您该知道,我此次前来可不是游山玩水的。不过,今日能见瑞阳兴起的关键事件,是我之幸事。”
马清摆了摆手,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
不过这一次,马清记得更换了鞋履,现在,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赶路人罢了。
马清漏夜离开,让胡文绣微微有些失神,只凭栏看了许久,这才收回目光,连忙找来小二打探方才大堂发生的事儿。
小二今个已经是第六次说了,那叫一个说话通畅,等胡文绣听罢后,面色都不由激动的涨红,半晌这才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毕竟,要论起祖地,他也算是瑞阳县人!
徐同窗实在是太厉害了!
翌日,众人休整一夜起身,徐韶华看着昨个被自己压在温泉里泡了两刻钟,感觉能白一个度的徐易平不由笑出了声。
徐易平有些幽怨的看了徐韶华一眼,对于二弟促狭的笑容他实在没有法子,只得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昨夜夜里进城,乃是权宜之计,今日便该寻个好房子,来好好备考了。
而徐韶华他们此番之所以来的这么早,便是因为得了教瑜大人的提点,往年有不少学子便是因为路上出了差错,错过了考试时间,最后只能看着贡院大门嚎啕大哭。
这也是有师长的好处,否则只单纯依着两地距离来此的学子,届时只怕连客栈都没得住,只能去挤晴天暴晒,雨天漏水的免费会馆了。
可会馆里人来人往,届时不但影响备考,也容易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是以一众学子纷纷决定租下两间小院来落脚。
钱财事小,耽搁府试才是大事!
只不过,今日徐韶华一行人刚表述了自己的需求之后,牙人便赔笑道:
“这位小郎君,我手中正好有一座靠近贡院的小院,里头厢房数十座,十分符合你们的要求。”
徐韶华听了这话,也是不由松了一口气,能省事儿最好了。
“不知此屋租金几何?”
“不要钱。”
牙人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懵了,随后牙人这才笑着看着徐韶华:
“昨日小郎君在学子聚会之上惊人一语以及其他郎君对家乡的维护,屋主很是敬佩,故而愿将屋舍免费供诸位备考科举。”
牙人一面说着,一面引着众人朝外走去:
“不若我先引诸位前去瞧瞧如何?若是成了,我们再签契书。”
“不是屋主免费供我们暂住,也要签契书吗?”
刘铭有些奇怪,牙人却点了点头:
“自然,也是屋主想要让诸位住的更加舒心才是。”
屋主的贴心让众人不由有些动容,待看过屋子后,刘铭等人直接没有忍住激动:
“这屋子太大了吧?”
“竟然还有小花园!”
“出了门走盏茶功夫便可以到贡院了!”
众人欣喜非常,不由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韶华:
“此番我们也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还是要多亏了徐同窗那番慷慨陈词!”
“正是!要多谢徐同窗才是!”
徐韶华连忙摆手,等看过屋子后,众人都觉得很是满意,随后这才签下了契书。
而徐韶华看着屋主那瑞阳县的籍贯,也不由摇了摇头。
可何至于此?
他只是做了自己应当做的啊。
但屋主并未露面,便代表他并不想被徐韶华等人感谢,或者说,他只想默默表达谢意。
如此,让众人愈发心中感念了。
作为本次府试最重要的备考地点轻而易举的选定之后,众人便开始了紧张的备考。
而因着马车上学到的法子,学子们已经不单单将其应用于律条,而是各个方面。
你尚书精通,我大学更好,那便彼此交换考校,如此反复,以学识易学识,一时让众学子收获满满。
而如果说,徐韶华这群学子在小院的备考充实的度过每一日,那么才自瑞阳县姗姗来迟的瑞阳学子便另有一番体悟了。
其中,便有那两位并未与徐韶华等人同路而行的学子,他们同出石姓,家中长辈对于瑞阳县与其余诸县关系交恶之事心知肚明,故而压了他们十日这才让他们重新上路。
且在他们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瑞阳学子不要轻易与其他县学子交恶,否则容易被群起而攻之!
总之就一句话,其他县的学子是老虎,打不过就躲着走!
是以,这二人亦是在夜色笼罩下进入客栈的,可他们都低调无比,以尽量不惊动任何人的速度飞快办了入住。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石学子转身之际,他一个没注意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学子,那学子一看便是其他县的学子。
石学子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响起家中叔伯说起当初瑞阳学子与其余诸县学子的种种冲突导致的恶果,一时紧张不已,连重要的浮票掉落都不知道。
“这位同窗是瑞阳学子?”
那学子拾起浮票,读出上面的籍贯,这话一出,石学子整个人都紧张的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了:
“我,我……”
石学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否认还是如何,却没想到,下一刻那学子便友好的将那浮票吹了吹灰,双手交给石学子,笑眯眯道:
“这可是顶顶重要的东西,这位同窗可要收好才是。”
“啊?是,是……可是我方才撞了你,抱歉。”
石学子说的颠三倒四,那学子却直接摆了摆手:
“我也有错,不该靠你太近。”
二人一来一往,一个比一个有礼。
而等二人相互拱手告辞后,石学子擦了擦汗水,却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就是……叔伯口中凶悍无比的其他诸县学子?
明明人家很温和,很知礼的!
而这样的一幕,也不过是这段时间府城中发生的种种事宜的缩影,不管是学子,还是贩夫走卒,凡是来到府城之后,都被这特殊的气氛惊到了。
过去的十五年间,每逢此时,整座府城的氛围都可以称得上一句紧张,可谁也没想到今年一扫往年的郁气,倒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而此时的徐韶华等人却已经无瑕顾忌外界的变化了,无他,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府试的日期悄然来临。
天还是漆黑漆黑的,贡院外便已经开始鸣了三声炮响,这是提醒离得远的学子也应开始准备了。
而徐韶华等人离得近,可也因为这三声炮响一时睡不着了,于是他们纷纷起身洗漱。
徐韶华和安望飞的桌上,是安乘风方才出去买的炸寒具和热气腾腾的咸豆腐脑,寒具油香松脆,不管是撕成块泡在豆腐脑的汤汁吃还是一口香酥寒具一口嫩豆腐脑都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不过,为了今日在考场上不去茅房,二人都默契的只配着寒具吃了豆腐脑,没敢蘸着汤汁吃。
而在徐韶华和安望飞平静的用早饭的时候,徐易平和安乘风也没有闲着,二人一边一个,都在仔仔细细的检查着二人的考箱和一应用具。
安乘风上次没有全程配着安望飞,倒是不及徐易平动作熟练,可也磕磕绊绊的检查完了。
等到第二遍炮响的时候,徐韶华正好吃完了早饭,他看向安望飞:
“望飞兄,那我们走?”
安望飞点了点头,他似乎想要笑一下,可却实在笑不出。
无他,这次的律条考题来的太突兀了,他没有半点儿把握!
徐韶华提起考箱,与安望飞并肩而行:
“望飞兄,莫忧。此番律条之题虽然来的突然,对于望飞兄来说尚且苦难,对于旁人亦是如此。
依我看,此次主考官除了想要考校我们对于律条的了解外,也更是想要瞧瞧我等的心性。”
徐韶华的声音轻之又轻,可安望飞听后,却莫名觉得整个人的心缓缓安定下来。
“华弟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多谢!”
安望飞被徐韶华一番宽慰,长舒一口气,也跟在徐韶华身后,大步流星起来。
二人刚走到院中,便发现大家都到的差不多了,徐韶华不由笑了笑:
“如今看来,竟是我们迟到了。”
“不晚不晚,还有两刻钟才是放点名册的时候!”
徐韶华微微一笑,看着周围被灯光映亮的少年们的璀璨眼眸,他轻轻道:
“唯愿此番,我等共创骄绩,登红榜,笑春风!”
“登红榜,笑春风!”
众人齐声轻语,随后相视一笑,这才朝着大门外而去。
府城的贡院较之瑞阳县的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若说瑞阳县的贡院不过是是一个小院,那么府城贡院则如一府。
在深深高墙之外,庄严肃穆的兵将披坚执锐,眼神锐利的扫视着每一个学子,若是真的心中有鬼,只怕早就两股颤颤。
徐韶华等人问心无愧,对于守卫那严厉的眼神也是平静以待,很快便进入了外院。
而此时,今日第一份点名册才终于发放,徐韶华正在其中,位居第十三位。
也就是说,本次府试首场便让各县的案首齐聚一堂,那么接下来若是谁不幸落了下风,只怕那压力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力!
第60章
此番排名, 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来,是以除了其他十三县的案首外,其余学子却是越发激动起来。
毕竟, 倘若这十三位案首失利, 那么他们便有幸跻身前来,届时也能给知府大人留一个好印象。
徐韶华并不知道知府大人此番这般安排的真正用意,这会儿他只觉得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不由得抬眸看去, 竟是那日大堂中的牵头学子。
过后, 徐韶华曾向小二打听过一次, 知道他是覃阳县的案首, 这会儿对于容真那燃着熊熊战意的眸子,他只是轻轻颔首, 随后便在唱名到自己时, 抬脚走了进去。
容真没想到自己才进来没多久,便看到了徐韶华的身影,也是,那日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一番话便让众人心悦诚服, 又岂是泛泛之辈?
可也因此, 让容真不由得抿紧唇瓣,他已经在聚会之上输了一次, 这一次,他不能再输给他了。
徐韶华。
容真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随后, 这才昂首挺胸朝前走去。
本次府试前来的学子足足有近千数, 点名册点到的人在应声之后,便要进入专门的搜查房。
而府试的搜查房与县试相差甚大, 里面的搜子不是随随便便的县衙衙役,而是面无表情,神情冷冽的军士。
这些军士比之当初在县试外把守的兵将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如今大周的搜身并不需要读书人光身子,坦荡荡,但也会被军士将全身上下可能藏匿小抄的地方搜查一遍。
而配上军士那身逼人的气势,便是心中无鬼之人,都要被吓得手脚发软,更不必提那些本就心怀叵测之人了。
这搜查房共有十座,徐韶华在第三座第二人,不过半刻钟便到了他,许是因为他们这批皆是案首,军士虽然表情冷淡,可却并未有什么冒犯的举止。
但就在徐韶华在屏风后接受搜查的时候,只听人群中一阵骚乱,再等他结束后看去时,便有一人被军士直接扭着出了人群。
随后,那军士冷冷一笑,直接将那学子的鞋子取了下来,一番捣鼓之后,竟然从其鞋底取出一个一指厚的小抄。
徐韶华也不由得一愣,随后也来不及多看,便按着点名册的顺序,去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徐韶华坐定之时,正好天光放亮,一缕晨曦落在徐韶华的号房屋檐上,映亮了少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徐韶华将号房收拾妥帖后,便静静坐在考桌前等着,到底是在前列的号房,里面的桌椅板凳倒是颇为平顺,是以徐韶华携带的考箱只是静静的放在一旁。
许久,那声熟悉的龙门落响起时,不知有多少人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太阳也已至半空,第一考对于徐韶华来说很是简单,其单纯只靠帖经。
帖经,又名填贴,便是在考生选择的经书中,将其两端遮住,只留出中间一行,请考生结合上下文填写答案。
不过,帖经考试往往涉及经书颇多,大小经皆有,寻常学子若能做到十通五便可合格。
但即使如此,也十分困难,与县试难度不同的时,府试并不会选取那些耳熟能详的经文,反而喜欢偏僻之言。
若是主考官有意在第一场刷下更多考生,则会选择一些容易混淆的字眼,那考生便要有苦头吃了。
这会儿,徐韶华一拿到考卷后,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心里便已经有了成算。
随着三声钟响,考生纷纷开始提笔答卷,徐韶华并不着急,只是在砚台里加了些水,慢条斯理的磨着,直到磨得墨汁浓稠乌黑,这才提笔饱蘸墨汁。
下一刻,他便直接奋笔疾书起来,连头也不抬,哪怕周围一直有军士来回巡逻,也无法让他从沉浸状态中清醒过来。
而就在徐韶华不知道的时候,坐在正堂中的袁容终于忍不住抬步走了出来。
府试一开,袁容的活动范围便只有这小小的贡院了,但若是考生考试之际,袁容身为主考却是可以在考场中巡视的。
但主考的巡视与军士的巡视不同,很容易便让考生心绪起伏,这不,袁容刚一走出来,便见靠前的一名学子直接紧张的打翻了砚台,幸好墨汁并未溅到考卷之上。
但即使如此,他整个人身上已经满是乌漆麻黑的墨汁了,这下子他在知府大人眼里的印象只怕要大打折扣了。
那学子不禁有些欲哭无泪,看着考卷的目光也变得呆滞起来,袁容见状,不由心中摇头。
如此心性,即便其他日走到殿试,只怕也要因为御前失仪而不得重用了。
很快,袁容便路过了容真的号房,容真看着那片绯色的衣角在自己眼前闪过,捏着笔杆的手差点儿没有将笔杆捏断。
但即使如此,容真只屏住了呼吸,将腰板越发挺直,果不其然,袁容顿了顿,满意的抚了抚须。
这个满意,是容真根据袁容那变得轻快的脚步判断出来的,这会儿他只轻轻吐出一口气,镇定的将毛笔放到砚台之上,右手才不由得抖了起来。
而随着袁容的缓慢前行,不多时,他便已经到了徐韶华的号房前,若是袁容没有记错,这是本次十三县案首中,最后一名案首了。
只不过,徐韶华一直伏案疾书,袁容怎么也没有看到他的面容,竟下意识的停下了步子。
而对面的学子这会儿已经大气都不敢喘了,但徐韶华却依旧没有感觉,从袁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纤长的睫毛,和一截精致的下巴。
袁容知道自己下场巡视对于这些考生意味着什么,但他却没有想到还有人能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沉浸其中。
只可惜,他并未看清这名考生的相貌。
不过,以他这般态度,想来自己应当可以第三场的堂号里再次看到他了。
袁容如是想着,这才抬步向前走去。
千人考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等袁容迈着四方步,慢悠悠的走完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