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一进来,便禀报道:“奶奶,花妈妈要见您 。”
花婆子立时上前行礼。
姜椿抬了抬手,笑道:“花妈妈不必多礼。”
又直白地问道:“这三更半夜的,花妈妈突然过来,可是有甚急事?”
花婆子忙道:“大奶奶,您去二房瞧瞧,二老爷跟二太太打起来了,二太太把二老爷的脸都挠花了,二老爷扬言要休妻呢。
二姑娘让我来请大奶奶您过去劝劝。”
姜椿嘴角抽了抽。
宋时音这家伙果然是坑爹坑娘更坑哥哥的一把好手。
她这哪是让自己过去劝劝,分明是想让自己跟下午那般——暴力劝架。
宋时桉让人拿来俩人的披风,边亲自替姜椿披斗篷,边说道:“我陪娘子你一起过去。”
姜椿伸手,从桂枝手上拿过他的披风,替他披上。
嘴里笑道:“好啊,咱俩正好顺道消消食。”
花婆子嘴角抽了抽。
二房那头都发展到要休妻了,这俩人还在这里互相系披风你侬我侬呢。
不过她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面上半句有异议的话都不敢说。
三天更夜的,姜椿也没叫软轿,两人就这么散着步来到了二房的院子。
刚抬脚跨过第一进的月洞门,就听见了李氏的鬼哭狼嚎:“我替你照顾老太太,替你生儿育女,结果你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休妻,宋振平你的良心呢,喂狗吃了?”
她话音刚落,二老爷宋振平的大嗓门立时响起:“一点小事?大嫂为了替迁哥儿说门好亲事,忙活好几日筹备赏花宴。
你可倒好,不但不给她帮忙,还趁她摆赏花宴的正日子,将自己娘家侄女偷摸弄进来,并伺机让她爬迁哥儿的床,好当迁哥儿的平妻。
你自己说说,你对得起大嫂吗?”
不大嗓门不行。
今晚他恰好去迁哥儿的书房寻一本书,结果人才刚推开门,就有个温软的身子扑进自己怀里。
见怀中依偎着的是自己大舅子的庶女柔姐儿,也就是自己的侄女,差点三魂吓掉七魄。
李氏理直气壮道:“甚对不得起对不起的,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迁哥儿怎地就不能娶柔姐儿做平妻了?
咱们二房人丁单薄,迁哥儿这个独苗苗多娶几房妻妾,才好给咱们二房开枝散叶承继香火。”
宋振平冷笑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是吗?娘子既然如此贤惠,我看也不必迁哥儿替咱们二房开枝散叶了,你给我多纳几房妾室,我自己来开枝散叶就好。”
姜椿听得差点要给宋振平拍手喝彩了,这话说得真好,好得很!
里头李氏一听这话,顿时炸毛:“宋振平,你都一把年纪,马上都是要当祖父的人了,竟然还惦记着纳妾,你这张老脸竟不知害羞的?”
宋振平大声反驳道:“人家八十岁的高员外去岁还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娘子当妾,今年就得了个小郎君,我才四十六岁,还正当旺年呢,怎地就不能纳妾了?”
他说的八十岁高员外娶十六岁小娘子当妾的事情,在京城里太过有名,就连姜椿都听过这茬。
李氏说不过他,顿时撒泼:“宋振平,我跟你拼了!”
然后里边就是稀里哗啦的桌椅板凳翻倒声。
花婆子顿时焦急得不行,一叠声地催促道:“大奶奶,您快进去瞧瞧,可千万别让二老爷吃亏啊。”
姜椿嘴角抽了抽。
宋振平一个大男人,对付李氏这样身材娇小的妇人,简直易如反掌,能吃什么亏?
不过花婆子都开口了,她也不好继续站在门口听壁角。
那就进去,光明正大地听。
她伸手牵住宋时桉的手,笑道:“走,咱们赶紧进去拉架去。”
宋时桉勾唇,轻笑道:“好,我听娘子的。”
花婆子:“……”
素日没少听闻大奶奶跟大爷得空便秀恩爱,她还以为这都是旁人夸大其词。
今儿一见,才晓得传言非虚。
都火烧眉毛了,还搁这秀恩爱呢,真是急死个人了!
姜椿跟宋时桉进入正房东次间的时候, 李氏跟宋振平正扭打在一处。
李氏挠头散发,双眼赤红,跟个疯婆子一样。
宋振平发髻歪歪斜斜地挂在脑后, 脸上脖颈上布满一道道指甲挠出来的红痕。
姜椿跟宋时桉对视一眼。
宋时桉上前一步, 拱手行礼:“给二叔、二婶请安。”
换作其他要脸面的长辈,见有小辈到访, 即便他们夫妻有再大的矛盾,也会默契地停止掐架, 免得让小辈看笑话。
但李氏可不管这些。
见宋振平松开了束缚自己的手, 立马对着他的脸蛋来了一顿猛挠。
宋振平吃痛,嘴里“嘶嘶嘶”地倒抽了好几口凉气。
他气愤地怒斥了李氏一句:“李氏, 你这个疯婆子!”
把他的脸挠成大花猫, 明儿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去上早朝, 还不知同僚们会如何嘲笑自己呢。
而且, 还是当着桉哥儿跟桉哥儿媳妇的面挠的,让自己这个当叔叔的脸面往哪搁?
宋振平有些恼羞成怒,动了真格的,使劲将李氏一推,直接把她推出十来步远。
他可是在北山矿场干了足足两年苦力活, 力气比一般文官大多了。
被推开的李氏一个没站稳,“唧”一下, 直接摔趴到了地上。
她一手柔着摔疼的膝盖, 一手捂脸委屈地大哭起来:“好你个宋振平,你竟然推我!我替你照料母亲,替你生儿育女, 你不但不念我的好,竟然还推我!
这也就是我运气好, 只摔到了膝盖;要是运气不好些,头撞到甚尖锐物什,这会子只怕人都没了。
宋振平,你这是谋杀发妻!”
宋振平瞪了她一眼,无语道:“你别胡搅蛮缠,我即便怒火中烧,推你的时候也是有过考量的,选的是没家什的空地,以免伤到你。
哪像你,发起疯来就不管不顾,把我的脸挠成这样,叫我明儿如何上朝?”
若换作旁人,听到自己相公的这番话,心里的火气肯定能略微消一消了。
而李氏呢,不但没消气,还更愤怒了。
她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边往宋振平跟前冲,边气呼呼地说道:“你自找的,谁让你阻拦我给迁哥儿娶平妻,我就是要挠花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宋时桉嗤笑一声:“二婶要给三弟娶平妻?”
宋振平听见侄子的话,顿时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连忙辩解道:“桉哥儿你别听你二婶胡扯,平妻乃是那些不讲究的商户人家搞出来的名头,咱们这样的人家,怎可能如此胡来!”
李氏大声嚷嚷道:“什么叫胡来?咱们二房人丁单薄,给迁哥儿娶平妻,是为了能更好的开枝散叶!”
宋振平给气笑了,也不管是不是有小辈在场了,冷笑道:“迁哥儿正忙着准备科举考试呢,腾挪不开身,不过二房能开枝散叶的可不光迁哥儿一人,你给我多纳几房妾室,我来开枝散叶。”
李氏顿时尖叫:“你休想!”
宋振平冷笑一声:“天亮你就打发人把柔姐儿送回去,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给你这个正头娘子体面了。”
李氏听到这威胁的话,气急败坏道:“你威胁我?你想怎样?你还敢背着我纳妾养通房不成?”
宋振平冷冷道:“那就走着瞧!”
李氏顿时跳脚:“好你个宋振平,我还以为你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你竟然真想纳妾养通房!”
然后再次化身疯婆子,尖叫着朝宋振平冲去:“啊啊啊,你个负心汉,我跟你拼了!”
冲到宋振平跟前后,再次挥舞着双手往他脸上挠去。
宋振平连忙伸手,抓住她两只手腕,同时头往旁边侧去,不让她再次挠到自己。
李氏双手被制住,还不老实,踢腾着腿儿,想要踹宋振平。
宋振平只能将她调了个,让她背对自己,以避免被她的脚踢到。
饶是如此,李氏还不消停,尝试着将脚往后踹。
宋振平只能往左边躲一下,再往右边躲一下,虽然躲避得有些狼狈,但好歹没再被伤到。
姜椿勾了勾唇角。
果然自己先前没说错,宋振平生得人高马大,李氏身材娇小,两人动起手来,除非宋振平自己愿意挨打,否则李氏想要伤到他还挺难的。
由此可见,宋振平对李氏有多忍让,不然何至于被挠花脸?
可惜李氏不懂。
李氏的心思,姜椿大概也能猜到,无非就是一直被庄氏这个大嫂压着一头,这也比不过那也比不过。
唯一有可能能比过她的,就是娶个比自己跟钟文谨出身好的名门淑女回来当儿媳妇。
而这个愿望,也因为安平郡主瞧上宋时迁的缘故,化成了泡影。
她不敢阻拦府里要给宋时迁说个武艺高强的小娘子的计划,老太太周氏可是发话了,如果自己敢闹幺蛾子的话,就将自己送去家庙。
但她也不愿就这么认命。
思来想去,最终给她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来。
那就是武艺高强的小娘子该娶就娶,但同时自己安排娘家侄女柔姐儿给迁哥儿当平妻。
如此自己好歹还有柔姐儿这个温柔贤淑的可心儿媳妇孝顺自己。
也算压过庄氏这个大嫂一头了。
可惜这只是她自己的美好幻想,不说宋振平不会同意,周氏听说这茬,都要气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姜椿觉得宋时音完全没必要让花婆子去请自己来劝架,且让他们打呗。
打得越凶,明儿周氏睡醒后,才能更容易下定决心,送李氏去家庙。
不过宋时音是李氏的亲闺女,李氏再不好,宋时音肯定也是不想让她被送去家庙的。
不过依姜椿的意思,还是早些将李氏这个不着调的家伙送去家庙为好,让她在里边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免得又闹出甚幺蛾子来,让宋家丢脸丢大发。
可惜燕京城夜里宵禁,不然连夜将李氏送走,才是最优解。
不过这样的大决定,还是得老太太周氏这个后宅一把手来做决定。
姜椿适合开口道:“二婶只听老太太的,二叔,要不您派人去请老太太过来?”
宋振平边退让躲避李氏的后踢腿,边摇头道:“不可!老太太有了春秋,夜里歇息得早,这会子贸然跑去请人,仔细惹她受惊。”
姜椿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
三更半夜去敲松鹤苑的大门,万一把周氏惊出个好歹来,宋时桉这个嫡长孙就得辞去官职,窝在家里守孝一年。
他还没当上内阁首辅呢,政治生涯可经不起这样的波折。
她又好心地建议道:“二叔您这样也不是个法子,明儿一早您还得上朝呢。
不如将二婶关进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再叫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看着她,等明儿老太太醒了再说。”
宋振平正犯愁该如何收场呢,听了姜椿的话,立时大喜:“就按你的意思来办。”
说完,转头对花婆子道:“你去叫几个婆子过来,把二太太关到东稍间里,没我或者老太太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李氏这下慌了,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出主意的姜椿一眼。
然后开始咒骂宋振平:“宋振平,我可是你的正头娘子,是替你养育了一儿一女的正头娘子,还是你的姨家表妹,你竟敢让人将我关起来,你疯了不成?”
宋振平淡淡道:“疯的是你,但凡你疯得轻一些,我都不会如此。”
至于关起来以后,该如何处置她,他其实也没甚主意。
毕竟以往李氏就算闹腾,也只是小打小闹,自己多忍让忍让,事情就能平息。
还是头一回如此离谱。
忍让是不可能再忍让了,宋家怎可能干出娶平妻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就算不顾忌宋家的脸面,也得顾忌太子的脸面。
堂堂太子小舅子娶平妻,这不是明摆着给三皇子送把柄,引他弹劾太子吗?
索性等明儿母亲醒了,让她来决定如何处置李氏。
花婆子是周氏送给二房使的,自然是更向着宋振平,得到命令后,立时跑出去,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进来。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李氏从宋振平手里接过去,架着她往东稍间走。
李氏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反了你们了,快放开我!
我是二太太,二房我说了算,我命令你们赶紧放开我!”
几个婆子纷纷看向花婆子。
花婆子安抚道:“咱们做下人的,不过是听二老爷这个二房男主人的吩咐办事而已,能有什么错呢?”
自己可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过几年的,老太太那人,最重面子跟规矩,明儿她睡醒后听说此事,铁定会将二太太送去家庙的。
一个即将被送去家庙,甚时候回来都不晓得的二太太,她有甚好怕的?
李氏见威胁没用,又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蠢货,废物,没脑子的,赶紧放开我,否则等明儿我脱困后,我定要把你们全部发卖了,让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去倒夜香!”
几个婆子向来以花婆子马首是瞻,她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是没问题的。
所以几人谁也没理会李氏的叫嚣,直接将她关进了东稍间的卧房里。
四个在里头看着她,两个在门外守门,务必让她插翅也难飞。
姜椿见事情告一段落,这才对宋振平解释道:“音姐儿听说二叔跟二婶打起来了,怕你们打出个好歹,忙让花妈妈去喊我们来劝架。
早知道二叔自己就能平息纷争,我们就不跑这一趟了。”
虽然他们的确是来看热闹的,但嘴上肯定不能承认。
不但不能承认,还得撇清干系。
宋振平这才明白为何侄子跟侄媳妇半夜三更突然跑来了,原来是音姐儿在作怪。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三更半夜的,劳动你们跑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这里暂时无事了,你们赶紧回去歇着,桉哥儿明早还得上朝呢。”
宋时桉也没多说什么,拱了拱手:“二叔明早也要上朝,也赶紧歇着,我跟椿娘就先回去了。”
姜椿跟着福了福身。
宋振平对花婆子道:“花妈妈,你送二爷跟二奶奶回去。”
姜椿推辞道:“深更半夜的,花妈妈又上了年纪,倒不必劳动她再多跑一趟,我们自己回去便是了。”
宋振平闻言,遂作罢:“也好,你们路上小心着些。”
姜椿笑嘻嘻道:“二叔且放心,我肯定保护好您的宝贝侄子。”
宋振平皱得死紧的眉心,听见她这句玩笑话,总算松弛了些许,唇边甚至还露出个轻笑来:“我自然放心。”
从二房的院子出来后,姜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觉得这瓜吃得有些不过瘾。
她拿肩膀轻撞了下宋时桉的胳膊,小声道:“你说二叔是如何发现二婶偷摸将柔姐儿接过来的?”
其实姜椿知道。
虽然宋时迁这辈子的娘子,肯定不会是原著里头那个了,但李氏两辈子都是一样的骚操作。
宋时桉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
他静默好半晌后,这才艰难道:“她将李三姑娘安排到了三弟的书房,恰好二叔去三弟的书房寻一本书,才刚推开书房的门,李三姑娘就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姜椿作震惊状:“啊这……”
震惊完,才觉察到不对。
自己不过随口一问,没想着宋时桉能答出来,不过是想借此天马行空猜测一番,中间夹带上“真相”的私货。
谁知宋时桉竟能答得上来。
可他分明一下衙就陪自己睡了,压根就没有时间接触旁人。
所以,这消息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姜椿也没旁敲侧击,直接问了出来:“夫君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宋时桉老神在在地说道:“二房有我的人,方才你聚精会神看戏时,我的人打手势告诉我的。”
姜椿诧异地挑了挑眉。
当时在场的只有丫鬟跟婆子,难不成这些人里头有他的人?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也不是没丁点可能。
姜椿便信了他这番说辞。
因时辰已经不早,俩人回去后,换好寝衣便倒头就睡。
次日宋时桉照例去上早朝,姜椿睡到天色大亮才爬起来,舒舒服服地吃了个早饭。
见距离练功还有半个时辰,便去正院给庄氏请安。
谁知庄氏并未在正院。
正在廊下喂鸟的珊瑚见着她,不等她开口询问,就主动道:“太太被老太太唤去了二房,大奶奶想看热闹的话就赶紧过去,迟了可就赶不及了。”
姜椿一听,这还得了,连忙撒丫子就往二房跑。
二房这会子正热闹着,比昨晚还热闹几分。
周氏面沉如水地坐在明间的地坪宝座上,而李氏正在寻死腻活,宋时音正在竭力阻拦。
姜椿见钟文谨也在这里,连忙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这是在唱哪一出呢?”
钟文谨侧头,压低声音说道:“老太太说二婶忤逆长辈,要送她去家庙清修一年,二婶不肯走,说老太太偏疼自己儿子,处事不公,不给自己这个儿媳妇主持公道。”
姜椿:“……”
她嘴角抽了抽,简直不知该说李氏什么。
你丫把人家周氏嫡亲儿子的脸跟脖子都挠花了,让他今儿上朝被人嘲笑,还指望周氏这个当婆婆的向着你,夸你挠得好?
所以当初周氏是瞧上了李氏这个外甥女啥优点,才替自己次子求娶她为妻?
真是巧了,周氏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儿子年纪轻轻便靠自己的本事考中进士,娶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娘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有些人家甚至还辗转托人传话,想跟自家做亲家。
偏自己猪油蒙了心,经不住妹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替他定下了李氏这个表妹。
李氏素日见了自己这个姨母,都恭恭敬敬的,说话做事也还过得去,且当的是不掌管家中中馈的次子媳妇,她觉得两人也还算相配。
然后她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过去这二十年的时间,李氏惹出的乱子,闹出的笑话,简直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自己这个婆婆兼姨母,成日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简直就是心累。
偏她自己菜还不承认,非要事事都同庄氏这个长嫂比,结果甚都比不过。
本以为经过先前那场浩劫,她应该能长长心眼子,别再抱着她那可笑的自尊心惹事生非了。
结果可倒好,不但半点没变,还更变本加厉了。
自己前脚才刚警告完,让她不许在迁哥儿的亲事上闹幺蛾子,否则就将她送去家庙,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整出个平妻来。
想到“平妻”两个字,周氏都想恶心呕吐。
他们宋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还是太子的岳家,怎可能允许娶平妻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发生?
果真那样不着调的话,不但宋家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太子脸上也不好看,甚至还会被牵连,遭三皇子上奏折弹劾。
毕竟对于三皇子来说,再没什么比攻击太子岳家内帏不修更恶心人的行径了。
太子岳家不好当啊。
想到这些,周氏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偏李氏这个蠢货一无所知,还在这里上蹿下跳地假寻死真卖惨……
周氏恨不得当场自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让你丫耳根子软,让你丫心不够硬,你让丫想要亲上加亲,现在好了,遭了现世报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睁开眼睛,用冷若寒潭的声音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二太太扶进软轿,送她去家庙清修。”
宋时音闻言,脸上有些不忍,家庙那地方,又冷清又艰苦,母亲去了肯定要有好罪受,但却识趣地没有替她求情。
的确不能再让母亲待在宋家了,不然哥哥的亲事还不知甚时候能定下来呢。
而且,就算定下来,也遭不住母亲闹幺蛾子,铁定得黄。
早知道在他们燕京城,越是武官之家,越疼家中的小娘子。
如果被这些人家晓得自家女儿还未嫁进宋家大门呢,未来婆婆就筹谋着要给自己相公娶平妻了,不得气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接带人打上门来?
见过侮辱人的,还没见过这么侮辱人的。
李氏如同疯狗一般,对着上前来捉她的婆子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甚至还用牙咬。
完美地展示了甚叫发疯。
但并没卵用。
她一个娇滴滴的贵妇,哪里抵得过那些身材倍棒的精壮婆子?很快被人如小鸡崽子般捉住,押进了软轿里。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女,若她有个好歹,周氏也不好跟妹妹小周氏交待。
所以她派了一个钱姓心腹婆子跟去照顾李氏。
隔着一顶软轿,她对李氏淡淡道:“你若是在家庙安生清修,过个一年半载,我会叫人接你回来。
如果你在家庙也不安生,成日闹幺蛾子的话,那你这辈子就待在那里,永远都别想再出来了。”
李氏压根听不进去她这番忠告,嘴里冷嘲热讽道:“您还不如一包耗子药将我给药死,好给你的宝贝次子再说个武将家的小娘子,也省得我再回来碍您的眼。”
周氏被气了个仰倒,指头颤颤巍巍地指着软轿,嗫嚅半晌,最终只无奈地吐出几个字来:“你,你真是不知道所谓!”
然后语气冷硬地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呢?赶紧把人送走!赶紧给我把人送走!”
宋时音上前来,给周氏行了个礼,央求道:“祖母,让我去送送母亲,顺道敲打敲打家庙那些人,免得她们偷摸欺负我母亲。”
周氏沉吟片刻,最终摆了摆手:“你想去便去,只是那里不干净,别在那里过夜,送完了人,就赶紧回来。”
她嘴里的“不干净”,不是打扫不够干净的意思。
族中若有白事,出殡结束后,会先在家庙停灵一阵子,然后才会根据阴阳先生挑选的时间下葬。
宋时音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周氏怕那里有留恋尘世的阿飘勾走她的魂。
宋时音点头应道:“祖母放心,我不在那里过夜。”
周氏想了想,又吩咐道:“把二太太的嘴堵了。”
万一路上李氏不管不顾地嚎叫起来,被人发现端倪,以为她是被拍花子拍走的,帮着报了官,还不知会闹出甚传言来呢。
“是,老太太。”立时就有婆子拿了块汗巾子走进软轿,强硬地堵住了早就被捆住手脚的李氏的嘴。
李氏这才知道害怕了,嘴里发出“呜呜呜”地求饶声。
但显然已经晚了。
李氏好歹也是宋家二太太, 无缘无故将人送去家庙,肯定会引起外界胡乱猜测。
老太太周氏只能假装得了重病,对外宣称李氏这个儿媳妇兼外甥女孝顺, 在佛前发下宏愿, 只要自己能康复,她愿意入家庙清修一年。
而她也在李氏发完宏愿的第二日, 神奇地不药而愈。
李氏为了还愿,当即入家庙清修去了。
当然, 这说法也就忽悠忽悠外头那些平民百姓, 可忽悠不了那些人精一样的达官贵人。
毕竟,谁家没往家庙送过人?用的由头也都大差不差。
但那又如何呢?
谁还能不识趣地跳出来揭穿周氏不成?
就连李氏的娘家人, 也自知理亏, 吭都不敢吭一声。
要知道这其中可还牵扯到李三姑娘李梓柔呢, 真要闹出来, 吃亏的也是他们李家。
宋家人原还以为外头要议论一阵子,才会渐渐消停,谁知送走李氏的次日,就出了另外桩事,直接把宋二太太进家庙清修的“风头”给抢走了。
前登州府黄县县令何书渝被大理寺拘捕了。
年前宋时桉让人去大理寺告何书渝谋害发妻, 大理寺接了状子,年后派人去黄县调查。
以往这等出远差的活计, 大理寺都会优先安排几个年轻仵作前往, 但这桩案子的嫌疑人何书渝与太子岳家宋家有牵扯。
宋大爷宋时桉还特意来了大理寺一趟,要求大理寺秉公办理,不可冤枉好人, 也不可放过坏人。
大理寺卿程泽年便将这几位年轻仵作的师傅黄仵作给派了过去。
黄仵作上了年纪,赶不了急路, 大不了路上多耽误些时日。
于是这一耽误就耽误到了四月中旬,前往黄县调查的这路人马才赶回京城。
据回报,他们一行人到达黄县后,找到鹿娘子的父亲鹿员外说明案情,并请求他同意开棺验尸,结果遭到鹿员外的坚决反对。
他先前也疑心过女婿,为免官官相护,他还特意花银钱托人从隔壁水纹县请来了仵作来给自己闺女验尸。
折腾一场,不但没查出任何端倪来,还将自己跟女婿的关系闹得有些僵。
每每说起此事,鹿员外就后悔不已。
如今京城来的差爷要求开棺验尸,他是如何都不可能同意的。
他不能再让人折腾闺女一回,让她死了也不得安生。
好在黄仵作这样积年的老仵作,素日没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很擅长劝说死者家属。
费了好一番功夫后,总算说服鹿员外,同意开棺验尸。
黄仵作验第一遍的时候,的确如水纹县那个仵作一样,并未查出任何端倪。
他不信邪地又验了第二遍,照样没发现端倪。
换作旁的仵作,到这个地步,肯定会放弃了。
但多年办案的直觉,让黄仵作觉得鹿娘子死得时机太巧,若说其中没有任何猫腻,他是不太信的。
于是他又验了第三遍。
在他手指一寸寸摸过鹿娘子的头骨,摸到头顶中央一处位置时,突然感觉有个粟米粒大小的凹陷。
他忙让人打来清水,将这处地方一点点清洗干净,果然瞧见一个粟米粒大小的圆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