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忍不住再次确认:“就……做小先生的饭,您不跟着一起吃饭对吧?”
“对。”秦蓁蓁笑道,“我是她阿姨,我们不住在一起的。你把他照顾好就够了。”
“啊?”廖小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发出了个无意义的单音。一个病人能吃几口啊?她半个小时就做完了。暗自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了又算,一天工作时间顶多一个半小时!
廖小月快哭了,一个半小时,那才能拿几毛钱工资啊?要不,保洁部分也给我吧,两份工我可以的!
“所以,工资给你开一万六,包吃包住,节庆有小礼物,年底有双薪年终奖,你觉得这个价格能接受吗?”
嘎!?三顿饭一万六!?
看着廖小月震惊的表情,秦蓁蓁乐了。她当然不是冤大头,但是小桌板上的菜,确实是动过的。装病号餐的碗很小,所以少了什么东西格外明显。缺了一半的鸡蛋不说了,她分明记得那碗节瓜堆出了小尖尖的,现在小尖尖平了下去,代表麦亦芃至少吃了2-3块节瓜。
按麦亦芃最近的食量来说,不算少了。何况他没吃完就哭了起来,不免让秦蓁蓁猜测,如果当时没被刺激,是不是还能多吃几口?
甭管麦亦芃愿意吃饭是真的因为廖小月厨艺好,还是因为对廖小月的移情。那都不重要!只要廖小月能把食物弄进麦亦芃的嘴里,就算她的功劳。
秦蓁蓁又没个孩子,那以亿为单位的资产,只要她不想不开的乱玩投资,可劲儿花到下下辈子都够呛能花完。所以她看廖小月顺眼,开工资就格外的大方。
而廖小月呢?一万六的工资,比在蔡家还高了!虽说是她自己没跟蔡家讲价,但即使讲了,最多讲到两万。家政保姆再贵,也是有限的。且越贵代表工作量越大。
赶上这种一天只做三顿饭的大馅饼,廖小月可忍不住不啃!
“行,那你等一下,我让人送个合约过来。”
廖小月用力的点点头,然后掏出手机,疯狂的翻起了买菜APP,今晚给小先生做点什么好呢?要营养好入口的,味道也得考虑进去。唔,还有膳食纤维,长期卧床容易便秘。血气胸患者便秘无疑是酷刑!这方面一定要注意,切记!切记!
“啊!对了!”翻着APP的廖小月突然想起,“小先生现在住院,做饭在哪做呢?每天去酒店会不会太贵了?”
正在手机上看文件的秦蓁蓁听到廖小月的话,抬头笑道:“不用去酒店,我在玉衡小苑买了套房。昨天做的交接,今天家政公司那边正派人在做深度清洁。过两个小时房子就能使用了。”
稍停,秦蓁蓁又道,“不过附近房源不好找,那边只有三个房间。我预计两个资深护士一人一间,直到芃芃康复。这几个月可能得委屈你住客厅了。等芃芃做完后续的手术,会回自己家住。那边能提供给你带独立卫浴的房间。你能接受吗?”
廖小月猛点头,那有什么关系的。小先生又不怎么能动,那在家里活动的主要是她们三个女的,独立空间不重要。
“哦,还有。”秦蓁蓁想了想,补充道,“等请到了两个护士,那你得做多两个人的饭。这是我给你开一万六的工资的原因。”
廖小月有些意外,但仍没放在心上。四个人的饭比单给患者做病号餐要复杂,但复杂的有限。秦蓁蓁提此要求,反倒让廖小月心安了不少。不然工作太轻松,她反倒怕自己失业了。
说话间,病房门被敲响。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走了进来:“秦总下午好,家政合约我准备好了,一式两份,请您过目。”
秦蓁蓁接过女孩手里的合约,快速的翻看了一遍,又拿出笔在上面签了一串数字,才推到了廖小月面前:“你看一看,确认无误后,在最后面签字。”
廖小月签过很多次家政合同了,快速的扫过几个关键点,以及最重要的金额部分,没发现任何问题,爽快的在最末页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秦总叫秦蓁蓁啊。
接着她们借了护士台的复印机,复印廖小月的身份证,并在复印件上写上“家政合约签约专用”等字样。
签了约,这份工作就算落定了,她们当保姆的,可没有什么试用期不试用期的说法。不出意外的话,至少一年以内可以安心呆在秦家。
哪知,廖小月刚放下笔,又一份合约递了过来。
廖小月一脸问号。
“保密协议。”秦蓁蓁用手点着合约上的条例,开始一条一条的耐心讲解。足足好几页纸的条例,把廖小月听了个头昏眼花。
不过听完之后,廖小月有自己的理解。简而言之一句话,雇主家的事一个字都别往外说,雇主家的书籍文件一个字也别随便往外面扔。
廖小月仔细想了想,没觉出有难度。她的好几个保姆群倒是成天有人在里面聊得热火朝天,她从未参与过。有空偷偷拿着手机刷刷B站的教学视频它不香吗?雇主家的八卦有什么好传的?论刺激,给他们村的光怪陆离提鞋都不配。
因此,廖小月重新仔仔细细的看了保密协议,又与秦蓁蓁进行了充分沟通,确保自己理解无误,才郑重的点了点头:“秦总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秦蓁蓁满意的点点头,于是,再次掏出了一张纸:“来,签了吧。”
廖小月???
秦蓁蓁点了点金额那一栏:“保密协议报酬另算,每月三千。”
廖小月!!!
“但是!”秦蓁蓁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严肃,“一旦签了保密协议,你再违约,我可以追责。特别恶劣的话,是很有可能判刑的,你想清楚了。”
廖小月吓了一跳,判、判刑!?
这次秦蓁蓁没多解释,也没催促,放着廖小月自己思考。
然而,土包子廖小月的脑子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小眼神儿不住的往那三千块大洋的金额上飘。只要保守雇主家的秘密,就能每个月白得三千……
“那个……”廖小月小心翼翼的问,“您家没有……奇怪的……生意吧?”
秦蓁蓁噗嗤笑出声:“你想什么呢?我家如果干了违法犯罪的事,你说出去叫举报有功。你找警察领见义勇为奖状去!”
哦!那懂了!廖小月恍然大悟,电视上说过的,有钱人特别注重隐私,反正他们不差钱,3000块换保姆闭嘴,想想挺划算的。
毕竟有些保姆是真的碎嘴子,什么男主人阳痿女主人生完之后漏尿都能往外说,群里说了不算,现实里也没少哔哔。弄得有些人家屁点大的破事,能在小区传个人尽皆知。换她是雇主,她也糟心!
想通之后,廖小月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朴素情怀,大笔一挥,在保密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只做三顿饭,一月到手一万九,爽!
合约一式两份,再次互相确认无误后。廖小月自己拿一份,另一份由那个高马尾的女孩子带走。
病床上的麦亦芃不知何时醒了,正靠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他们。他胸肺有伤,一直呼吸困难,不能躺着,只能靠着睡。他靠着的角度,倒正好能清楚的看见签约的全过程,以及,廖小月单纯且生动的表情。
“咦?小先生醒啦!”廖小月率先发现麦亦芃的情况,“您感觉好些了吗?”
“我叫麦亦芃。”麦亦芃的声音仍旧透着虚弱,“你叫我名字就好,不必称先生。”
听到麦亦芃的大名,廖小月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竟然到此时,才知道真正雇主的名字。这就是有钱人对隐私的保护力度吗?厉害!不过,雇主的大名不好在嘴里念叨的,于是她选了个折中的方案:“那我叫您麦哥行吗?”
麦亦芃轻笑:“叫什么哥?你比我还大一岁呢。”
廖小月:“……”
秦蓁蓁也笑道:“你跟着我叫他芃芃得了。”
麦亦芃无奈的道:“我上小学时我爸妈都改口叫我亦芃了,你要叫我小名到我80岁吗?”
听到麦亦芃这么长一句话,秦蓁蓁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血气胸想要恢复,首先就是要多活动肺。活动方式包括但不限于说话、唱歌、吹气球、吹笛子等等等等。之前麦亦芃别说恢复训练,秦蓁蓁怀疑,要不是身体本能,他怕是连喘气都懒得干。
现在见他愿意开口说话,高兴得不得了。又想引着他说更多话,便故意跟他斗嘴:“你就是100岁,我也能管你叫芃芃。来,小芃芃,给阿姨笑一个~”
麦亦芃:“……”
第15章 锦旗
大概是上午那场痛哭发泄了压抑在心底的愤懑,麦亦芃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转。竟然破天荒的跟秦蓁蓁开了好几句玩笑,才累得闭上眼休息。
睡肯定是睡不着的,血气胸术后痛得死,止痛药只能缓解,不能彻底消除疼痛。像他这种情况,至少三个月之后才能彻底好转。而且,他昨天的片子显示,肺部复张情况并不理想。想着等下护士又得进来给他排痰,他想死的心都有。
那一年,他有个师兄因为意外撞在了对撞管道上,当场血溅三尺。送到医院急救,人倒是救过来了,只是每天能在群里听见他发的语音哀嚎。那时候他还想是不是师兄在搞怪,毕竟他师兄那性格,日常确实没个正形的。
现在他总算知道,肋骨被拍断是什么滋味了。
与被伤痛折磨的无比郁闷的麦亦芃不同,廖小月此刻的心情堪称飞扬!先给李莉打了个电话报喜,并诚挚的表达了感谢。
李莉那边倒不意外廖小月能应聘上,本来对方找人就找得很急,廖小月的能力又不差。只要廖小月做的饭菜过得去,那边没理由不要她。
替表姐擦完屁股的李莉松了口气,三言两语把廖小月打发了,就把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
但她万万没想到,几天后,她竟然能因为廖小月,收到一张巨大的锦旗!展开足足一扇门那么大的巨大锦旗!比她们院里成功抢救了羊水栓塞后,家属送来的锦旗还要更夸张!可谓轰动全院,险些引发兄弟单位围观。
李莉简直哭笑不得!
事情还得从廖小月签约那天说起。谈好了每月一万九薪资的廖小月,心情那叫一个愉悦。先跟着秦蓁蓁去玉衡小苑踩了个点。拿到了7栋903的钥匙之后,火速冲到长洲花园把短租房退了,并在半个小时内收拾好行李,在楼下叫了个三轮车,利利索索的完成了搬家。
这时候还不到下午4点。干劲十足的廖小月表示,卖菜APP虽好,但有些菜得去菜市场挑才能挑出尖尖来。秦蓁蓁对此无可无不可,她出身贫寒,不觉得菜市场的菜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廖小月能处理干净,别让麦亦芃吃坏肚子,菜市场买和APP下单,在她看来没区别。
最多,菜市场买菜,廖小月能从中卡点油水。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在秦蓁蓁看来,只别太过分,那三瓜俩枣的她当做不知道了。
于是,获得秦蓁蓁同意的廖小月直奔菜市场。熟门熟路的买到了合适的菜,又冲回902开火做起了麦亦芃的晚饭。她只做了一个菜,叫“鸡蓉玉米羹”,是本地很经典的一道酒席菜,深受广大小朋友的喜爱。
廖小月还是在前几年,蔡丽娟带着儿子回娘家时,跟罗润妹学的这道菜。
倒也不复杂,就是有些琐碎。把鸡腿去骨,鸡腿肉剁成泥。玉米剥粒,玉米粒分成两份,一份碾成玉米茸,一份保留粒状。然后把鸡腿骨和剥了粒的玉米棒子放进砂锅里,撒上几粒瑶柱煲半个钟,做成底汤。
把汤渣滤掉之后,将玉米茸、玉米粒、切成丁的少量胡萝卜和香菇粒,再加上刚剁好的鸡腿肉依次放进汤里,一边滚汤,一边撇去浮沫,保持汤的清亮。
再冲一勺马蹄粉替代勾芡,让汤成羹。最后打入两个可生食鸡蛋的鸡蛋液,立马关火。趁着锅中余温翻滚,撒上一把鲜嫩嫩的韭黄。
这道传统经典的鸡蓉玉米羹就做好了。
鸡蓉玉米羹香浓鲜甜,口感层次丰富。玉米可做主食,也可以当成菜。说多稀奇也没有,但因为用料种类多、分量少,家庭操作非常麻烦,一般家庭都不爱做。外面的饭店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少见到它。
麦亦芃还是很小的时候,跟着爸爸回乡下老家吃席的时候吃到过。当年满桌的孩子抢得你死我活,把桌上的大人看得哈哈大笑。
因此,麦亦芃拿勺子舀到嘴里,吃得是鸡蓉玉米羹,想得却是父母健在时,自己无忧无虑的时光。是童年的回忆,也是对自己过往的怀念。
廖小月有着丰富的哄病人吃饭的经验,见麦亦芃有了松动,她连哄带骗就把整碗羹喂了下去。紧接着,第二天中午,她做了金鲨海鲜豆腐煲;晚上,有松茸菇炖猪展、酿丝瓜、蒸水蛋。第三天早上,简简单单一份猪红汤,让麦亦芃彻底开了胃。
这可让秦蓁蓁长了见识!前些日子哄麦亦芃吃饭哄得想死的秦蓁蓁震惊的直拍大腿,这钱花的,值!太值了!廖小月确实不是专业的,让她做酒席大菜她完全抓瞎,也没什么创新能力。让她当个正经厨师,显然是不够格的。然而,在家政市场,恰恰是厨师易得,家常菜难寻。
麦亦芃吃什么一二三星米其林、四五六星级酒店吃不起?可找到个合口味的家常菜,那就是海里捞针了。麦亦芃的爸爸麦耀祖倒是做了一手好家常菜,可现在人不在了不是?
有了食欲,麦亦芃年轻的身体飞快的好转。几天功夫,气色就大有不同。秦蓁蓁高兴的直跳脚,先在公司群里撒了一大堆红包,听了满耳朵员工们的吉祥话。又抽空带着廖小月一口气买了七八套衣服,把廖小月那些土了吧唧的T恤运动裤通通扔掉。
最后,订了两面超大锦旗,一面送给了特需病房,一面送给了李莉。特需病房保密性高、不允许外人进出,所以没多少人知道。李莉那儿人来人往的,一下子就给这金红两色的大锦旗亮瞎了!
秦蓁蓁完全不讲武德啊!锦旗大小那都是有规制的好吗!你整个那么大的,让别人送的锦旗怎么挂?
最让李莉好笑的是,一般收锦旗的都是医生,因为医生治病救人嘛。实在觉得哪个护士专业水平高,非要送个锦旗勉强能说通。但是她干啥了?给患者介绍了个厨娘……
整个行政大楼里的工作人员,当场:“……”
但患者家属的一份心意,还不好不收。李莉只得架了个人字梯,在墙上敲了个钉子,把长得要落地的锦旗挂了上去。
不意外的,又受到了同事们的好一阵善意的哄笑。
不过李莉心情挺好的,当医护的,谁不喜欢锦旗呢?何况之前她表姐那事儿,虽然大部分亲戚知道轻重。但盖不住总有几个脑子进水的跳出来和稀泥,非说波波妈怀疑的也没错,现在的小保姆心里坏得很云云。
旁的亲戚倒好说,主要是她那脑子不清楚的妈。因为她有出息,早习惯了亲戚的奉承,也习惯了没事揽点事好彰显自己的能耐。在波波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后,反而掉过头来把她说了一顿。
虽然她不是干不过亲妈,但难免觉得烦躁。
于是,挂好锦旗的她,拿起手机咔擦拍了张照,直接甩到了亲妈的微信上:“上次给钟海波介绍的看护,你的外甥女看不上,我介绍给了别的患者。”
“三天,她包做饭,把人养胖了一圈。”
“看见了吗?”
“人家患者家属送来的锦旗。”
李莉妈:“……”
李莉:“我给别的患者介绍看护,患者家属送我锦旗,等于帮我争年底的先进。”
“同一个看护,我介绍给你亲外甥女。你亲外甥女大吵大闹,还要闹着找我领导,影响我工作。”
“你觉得哪个才是我亲表姐呢?”
李莉妈只得道:“你表姐心不坏,就是人太单纯,容易受骗。”
李莉摁住了微信的说话键,冷冷的发了条语音过去:“你再在亲戚里上蹿下跳,给我没事找事,我拉黑了你!”
李莉妈讪讪的摁灭了手机,不敢再啰嗦。
次日,术后各种指标正常的钟阳波支着个拐杖办理了出院。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后续只需要在家里养伤即可,不必住在医院了。
钟阳波的父亲开着车来接老婆孩子,办完手续后,试图找到李莉当面致歉。但李莉那么大个主任,真不想见闲杂人等的时候,那是轻易找不着的。
没达到目的的大钟先生,开着车,对着老婆发了一路的飙。坐在后座的钟阳波用手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出神。他父母闹起了离婚,可他们谁也没想起来,去跟那个照顾了他好几天的倒霉小姐姐道个歉。
大人的世界,有时候,就真的挺可笑的。
7月14日,天空下起了雨。住院十九天的麦亦芃被获准出院,但合适的看护仍旧没找到。基于麦亦芃的专业性质,他的贴身看护必须慎之又慎,因为离奇的车祸,背景调查得过相关部门,不可能随便逮一个上岗。
最后只能暂时让秦蓁蓁的住家保姆两头跑。
这些倒是其次,因为很多活廖小月能做,大不了给她加钱。现在,当务之急的是,麦亦芃父母那拖了好几天的丧礼要正式举办了。
行动仍旧不便的麦亦芃坐在轮椅上,秦蓁蓁蹲在他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芃芃,我可以带你去殡仪馆。但是,你答应阿姨,一定要控制好情绪,好不好?”
麦亦芃抓着轮椅扶手的指尖紧了紧,好半天,才轻轻的应了声:“好。”
穗城殡仪馆。
宽广的大厅尽头,鲜花拥簇着两台棺椁。棺椁上方的黑色液晶显示屏上,写着沉重悼念麦耀祖先生、郑招娣女士。大厅四周则是摆满了密密麻麻的花圈,挂着麦家亲友赠送的悼词。
因为摆着棺椁,大厅里的空调开得极低。可推着轮椅的廖小月,手心里全是汗。
从今早起床起,麦亦芃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吃过一点东西。停灵20天,本就是为了等麦亦芃能送父母一程。可谁能保证,麦亦芃不会情绪崩溃?继而引发肺大泡破裂或加重心脏病?
廖小月打了个哆嗦,今天可千万别出事啊!
受血气胸并发症的影响,麦亦芃的呼吸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廖小月能感觉到他在竭力忍耐,可很多时候,身体的病痛,不是能靠毅力撑过去的。
“芃芃。”秦蓁蓁走了过来,“你要不要去车上休息一下?”
麦亦芃摇了摇头。
秦蓁蓁知道这种事劝不动,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让人家儿子送父母最后一程。于是只得问:“那你冷不冷?”
廖小月条件反射的摸了摸麦亦芃的后脖颈,又摸了摸他的手,默默的从包里掏出了条轻薄的大围巾,把穿着长袖的麦亦芃又裹了一层。而后才回答秦蓁蓁的问题:“脖子还好,手有点冰。应该是不冷的,不过再加个围巾挡挡风,可能更好一点。”
不是廖小月爱抢话,而是对病人来说,说话很可能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健康的人可能很难想象,很多正常的行为,比如吃饭、说话、上厕所、乃至洗头洗澡,对病人来说都是极其困难的。
病得重了,甚至喝口水都觉得吞咽很累。这也是廖小月给麦亦芃做饭时,多半选择改良婴儿食谱的缘故。她能把饭喂进嘴里,可不仅仅是在言语上哄着,她在前期做过很多准备的。
秦蓁蓁没有廖小月的经验丰富,但见她鼓鼓囊囊的包里起码带了三条厚薄不一的大围巾、三条隔汗巾、两条毛巾、一个温水壶、一个小急诊药箱,还有无数鸡零狗碎的小东西,都是昨晚提前准备的,比有些女同事带崽出门的妈咪包都齐备,就觉得这小姑娘的工作态度真没得说。顿时放心了大半。
麦亦芃不愿交流,秦蓁蓁也没勉强。叮嘱了两个人几句,又去别处忙了。
麦耀祖夫妻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来吊唁的同事朋友不知凡几。偏偏麦家人丁单薄,麦耀祖是老来子且是独生子,家里老人早没了,老家的亲戚也来往的少。郑招娣那边,光听听她的名字,就知道她跟娘家的关系该有多恶劣了。
偌大的丧仪,总要有个主事。没有亲友,便只有秦蓁蓁顶上。现在大部分客人还没到,吊唁厅里静悄悄的。
廖小月心里算着时间,正想拿出保温杯给麦亦芃喝两口温水,突然感觉到轮椅向前滑了一大步,差点吓死。再一看,发现是麦亦芃自己按动了车轮,向棺椁处行去。
麦亦芃伤在胸口,手脚倒是问题不大。只有左小腿有轻微骨裂,现在恐怕好得差不多了。因此廖小月没多事的去推动轮椅,而是悄悄跟在轮椅侧边,以防发生意外。
轮椅缓缓向前,终于停在了棺椁旁。站在后方的廖小月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骤变!
两具棺椁内的尸体,经过重大车祸,完全没了形状!右边的女士头骨严重错位,看得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竭力修补,但彻底塌陷的头骨是怎么拼都拼不回原样的!左边那位男士的更加惨不忍睹。
廖小月作为外人都觉得心惊胆战。至亲亲眼看见如此惨状,怎么能承受?
可是,廖小月没有立场把麦亦芃拉走。只能拿出手机,疯狂给秦蓁蓁发信息。自己也绷紧了弦,随时准备打120。
但,出乎意料的,麦亦芃异常的平静。
他把轮椅推到了能靠近棺椁的极限,然后看了廖小月一眼,伸手扶上了她的胳膊,稳稳的站了起来。接着,他弯腰,用另一只手,穿过层层叠叠的鲜花,握住了他母亲冰冷僵硬的手。
“妈妈……”麦亦芃低声呢喃着。泪水挂在他长而卷曲的睫毛上,却始终未落。他并不是个坚强的孩子,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任何苦。可现在,他失去了父母的庇佑,他将要独自生活在世上,直面社会的风吹雨打。
从此,再没有了软弱退缩的资格。
“我会好好的。”麦亦芃的声音极低,低到他身边的廖小月都听不清。
“我会好好的。”麦亦芃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阿姨会照顾我。她生不了孩子,她会把我当自己的儿子。”
说毕,他静默了许久许久。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没有半句能诉之于口。
直到廖小月感觉到肩膀有点酸,麦亦芃才继续向前走。绕过一丛丛的菊花,他又停在了父亲面前。仍旧是弯腰,拉住了父亲的手。
麦亦芃张了张嘴,他想跟父亲也说两句。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然肿得发不出声音。呼吸也越来越艰难,他快站不住了!
算了……麦亦芃冲父亲挤出了个笑,我们父子之间,曾经无话不谈。从康德到费尔巴哈,从唯心主义辩证法到辨证唯物主义。再从宇宙大爆炸,到时间的本质。
所以,即使我不说话,以我们父子的默契,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麦亦芃竭力的克制着想要大哭的冲动,拼命的告诫自己,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哭了!
然而,麦亦芃可以忍住不哭,却忍不住情绪起伏。他此刻孱弱的身体,再顶不住直面父母惨死的打击,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廖小月在他身后一把抄住,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早有防备,否则真砸地上,不得再抢救一次!
但人晕了,总还是要送回医院的。秦蓁蓁早防着这个,接到廖小月的电话,直奔了过来,冷静的道:“救护车在门外,走!”
原来秦蓁蓁早花大价钱请了辆救护车跟随,只是不想给麦亦芃造成心理压力,没告诉他罢了。
“你先带他回医院。”秦蓁蓁叮嘱道,“等他醒了告诉他,丧仪有我。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不会苛责。”
廖小月点了点头,快速推着轮椅,跟守在外头的救护车接上了头。救护车一路疾驰,又将人送回了长洲分院。
好在没多久,麦亦芃自己醒了过来。医生检查没大碍,主要还是当时失血过多造成的严重贫血。本来贫血就会加重心脏的负担,麦亦芃还有心脏病。
事实上麦亦芃只是短暂的晕倒,已经让医生很惊叹了。毕竟医生最怕就是这类一旦病发就必须大抢救的病人。想着麦亦芃的病情,医生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强!这情绪控制能力,牛逼!”
麦亦芃虚弱的笑了笑,没去考虑医生说真的还是日常鼓励,只是试探着问:“我是不是……不方便再回殡仪馆了?”
在场医护齐齐沉默,本来有些话,也不该当着患者说。患者没激动的闹起来,他们更不好劝。
但很多时候,沉默亦是答案。
麦亦芃并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他微微的垂下眼,轻声道:“既然我已经办了出院,那……回去吧。”
回家倒是没问题,医护们没拦着。何况反正他住得近,真有事,没准对面在家休息的那位急诊科同事就给解决了,都犯不着往医院里送。说到底,血气胸主要还是外伤,当时是急危重症,但救过来之后,基本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至于肺大泡和房间隔缺损,在医生眼里,起码是能及时抢救过来的病症。既如此,出院没毛病!
于是,廖小月又推着麦亦芃往小区内走。玉衡小苑的绿化做得不错,道路中央的绿化带里,成片的小叶紫薇迎风绽放;行道两侧,冠盖亭亭的榕树遮蔽着炽烈的阳光,树干上垂下了条条气根,在风中轻微摇曳。
正午的小区人迹罕至,蝉鸣四起,轮椅的轮子发出轱辘辘的声响,间或还能听见救护车尖锐的鸣笛一晃而过。
不多时,二人抵达了7栋楼下。刷脸开门禁,进电梯按下了9楼的按钮。
7栋903,理论上属于麦亦芃的房子,他还是第一次来。倒是廖小月,已经在此住了好几天。
进了家门的麦亦芃被廖小月转移到了沙发上,沙发角落还堆着廖小月用来打地铺的铺盖。麦亦芃靠在沙发背上,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今天气温太高,刚才那段路,热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