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为何大比上冉家姐弟频频针对万壑宗?听说呐,那冉元洲原配之子正在万壑宗那队人里。”
“原配?你是说那个污蔑他的凡人?”
“污蔑?不太对吧,那凡人女如此至情至性,一头撞死在了冉家大门口,你真觉得她是那种不自量力招惹仙门的蠢货?”
“可大家都说她是千里迢迢过来攀附的,为了让她儿子赖上冉家,借此大富大贵塌上通天路,才撞死的。”
“人人都这么说便对吗?按照冉元洲的说法,那凡女趁他流落民间失忆时,诱他成亲并产下一子,而当时的他早就是冉家大小姐的夫君,那冉家的作风谁不知道,和飞云宗一模一样地高调,若真招婿了,早就满城皆知。”
十几年前,冉元洲风头正盛,满州流传着他的“可怜”过往,人人称赞冉家大义,不计前嫌接凡人女之子入府。计母以命为证的血泪控诉无人听,一张嘴哪说得过世间千千万万张嘴。
十几年后,计绥在本州大比露了脸,万壑宗充分展现了仁义之风,飞云宗行为受人诟病,于是那久未流传的故事再一次占领人们饭后茶余的话题,只是这次流传的版本却不一样了。
曾经以命相博也无法撕毁的谎言,轻而易举地开了个豁口。
此时计绥站在窗边,动也不动地听着这些议论,面无表情,看上去像是个局外人一般。
楼下的谈话还在继续,且越来越多人加入:
“是啊,按他们的说法,冉家最后秉着大义将凡人女之子接入府中照顾,给了个庶子的名头,但本州大比我可是在场观看了,那万壑宗里所有男修看着都比冉家姐弟个头高,不像是他们庶弟的模样。”那修士拖长了嗓音,“反倒像是那凡人女所说,是先出生的那个,冉元洲是停妻另娶。”
“光凭个头看年纪也不准吧?若真是如此冉家何必编故事,硬说凡人女之子是弟弟。”
“你说为何,自然是为了成全冉家和冉元洲的清白无辜之说,他们为求名声完美,随意捏造一戳就破的谎话,以为天下人不辨是非吗?”
天下人真的明白是非吗?
那为何十几年前看不穿?为何无助的凡女恳求公理,却含恨而终?
为何等了这么久,等到她的孩子终于站上了更大的舞台,被世人所看到、所记起,才终于等来了那句“天理昭彰,人心难昧”。
计绥依旧动也不动,没有一点曙光终于穿破黑暗的喜悦,也没有终有一天为母澄冤的希冀,只是麻木地看着这些人张合不停的嘴。
秦千凝将手落到他的肩上,叹道:“你说人微言轻,没人会听你说什么,如今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自有无数人替你去说。”
计绥转头看她,神色是难得的茫然失措。
谁能想到呢,苦苦寻求的公理原来会以这种方式显露一角。
秦千凝并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有着成人的阅历,看过无数令人唏嘘的案件,关于“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的争论一直没有停下,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只是本州大比而已,我们要去到更高的地方,让更多人看见。曾经无计可施、无法招架的‘人言可畏’,那些人总会尝到的。”
计绥讷讷地点了点头。
这时皮影戏退场,一丰姿绰约的女修抱着长琴登场,嗓音温柔,宛若神仙中人:“接下来由我为各位弹奏一曲‘清心曲’,拔除执念,以梦入境,消乐消悲,不再追惟。”
手指轻拨,婉转琴音倾泻而出,余音绕梁。
在场修士有的不愿入定,调用灵力加以抵抗。但大多数的都随着琴音陷入梦中,此曲可增益修为,洗心涤虑,价值千金,为何不听?
雅间里都是一群练气期的弟子,哪里能抵抗元婴音修的琴声。
秦千凝一回头,全都呆呆傻傻的,唯余她一人清醒。
此音同问心阶和迷障林的效果差不多,净心之人自能躲过,可万千修士,这种人能有几个?
一曲弹至中间,已有修士或叹或泪。
秦千凝在屋内绕了一圈,确保大家都没什么不良反应,走回原位时,却发现计绥紧蹙着眉头,额角有冷汗滑落。
他表情看上去很痛苦,秦千凝下意识想要叫醒他,一碰到他的肩膀,突然眼前光影变幻,被拉入了他的识念中。
有风拂过,吹起她的发梢,所见所感如此真实,饶是秦千凝神识强大,也恍惚了一瞬。
忽见一小童从院外跑来,拿着药包,跌跌撞撞,冲进了屋内。
秦千凝连忙跟上。
小童进了屋,塌上的妇人立刻撑起身子朝这边看来。
秦千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什么叫“柔婉”,以至于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那个以头抢地以证清白的烈性计母。
“娘,我开到药了。”小童扒在塌边,乖乖地道,“我等会儿就去煎了给您喝。”
妇人面色苍白,握住他的手,笑容温和:“不急,瞧你,出了一身汗。”
小童连说无事,他小心翼翼打量着娘亲的面色,犹豫地问道:“娘,我有一事不解。”
妇人依旧很温和:“你说。”
小童便道出了这些个月的疑惑:“……为什么他们这么欺负人?”
妇人脸上温柔的笑容僵住。
气氛凝滞起来,小童便更加小心,也更加困惑地看着她。
秦千凝站在门口,长长叹了一口气,本以为计绥的执念记忆会是仇人相见、血仇难报等等,没想到却是和计母最后的相处时光。
长久的沉默,计母还是没有作答。
忽然,她好像感觉到了有人从门外来,抬起头看向秦千凝这个“客人”。
计母面上又浮现出了温柔的笑意:“你能替我回答吗?”
秦千凝一愣,塌前小童转头过来,正是年幼计绥的模样。
他睁着迷茫的双眼,仰着脖子看秦千凝,小心翼翼地重复问题:“为什么他们这么欺负人?”
秦千凝看看计母,又看看童年的计绥,不知这梦境是何意。
但既然来了,便自有缘法。
她没有重复计母的答案,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们是恶人。”
小童更加疑惑了:“夫孝德之本也。亲憎我,孝方贤,就算他是恶人,我也要孝顺他,对吗?”
秦千凝蹙眉,顶着小童澄澈的目光道:“自然不是。父不慈,子不孝,你当然不用孝顺他。”
那小童眨了眨眼,迷茫澄澈的目光褪去,缓缓道:“那我若想做的,不止是不孝呢?”
房间、床榻、妇人皆化作碎片,如风吹尘土消散在空中,唯余小童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秦千凝垂眸看着他,神色一如往常:“你想做什么?”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
秦千凝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清明至极,显然已脱离了美梦幻境。
“你有剑,自当斩恶人。”她答。
话音落,小童化作粉尘在空中散去,黑漆漆的空间碎裂消弭,白光闪现,再一定神,秦千凝已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她的手刚刚落到计绥肩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念闪过。
计绥从恍惚中醒神,视野落到她面上,讷讷地叫了声:“师姐……”
秦千凝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计绥也跟着笑了,只是一眨眼,泪珠滚落,隐入下颌,几乎快要捕捉不到。
秦千凝在储物袋里翻了下,掏出一叠草纸递到他面前。
计绥破涕而笑,无奈地接过:“在秘境里你不是说用光了吗?”
秦千凝才不承认自己抠抠搜搜,不舍得给青光宗那群法修用,她敷衍地道:“……哈哈是吗,我翻找的时候没注意。”
计绥也没管草纸该擦哪儿,在众人醒过来之前胡乱地擦了一下,掩饰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迅速收敛好情绪,才闷着声音,对秦千凝小声道:“多谢。”
这么正经道谢,倒让秦千凝不自在了,她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没事儿。”
计绥睫毛颤了一下,解释道:“有些事,澄清便好;有些事,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秦千凝点头,没说什么我理解之类的大道理,而是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也不是独身一人了。”她回头,用目光扫过迷迷糊糊刚醒的万壑宗剑修们,“我们都在。”
计绥愣怔,他失去了家,却找到了新的家。
真正的救赎不是大仇得报的快感,而是此处安心是吾乡带来的平和力量。
豁然开朗,意广天宽。
计绥突然道:“师姐,我可能要进阶了。”
还在抒情频道的秦千凝:“?”
话音落,他立刻坐下闭目,灵气闪动。
秦千凝被这种天才流的剧本给酸到了,转身,正要邀请众人一起来谴责,却见赤风也掐诀闭上了眼。
秦千凝:“?”
好吧,她什么也不想说了,以后他俩就是她的小天才手表,坚决绑定,以后养老全靠他们了。
听曲进阶的不止他们雅间,其他地方也隐有灵气波动,但拍卖行有高阶修士坐镇,没有生出任何事端。
这一进就进了个大的,竟然隐隐摸到筑基边缘。等二人进阶完成后,旁边的万壑宗弟子们都蹭了点感悟,感觉修为提升了一点点。
唯独秦千凝感觉麻麻,又吃完了一盘最便宜的果盘。
她擦擦手,对大家道:“好了,既然没事儿了就走吧。”
刚才磨蹭了几个时辰不肯走,现在这么利落,大家不得不产生了一些怀疑。
“你是专门等着这首曲子?”赤风问。
计绥接道:“所以为了蹭这首曲子,刻意在拍卖行买果盘买灵器,耗了这么久。”
秦千凝纠正道:“什么叫‘蹭’,多不好听,我这是慕名而来捧场好不好?”她在纤纤手书里看到这个地方的介绍,其中提到了大比后的第一次拍卖会请音修来弹‘清心曲’,飞云宗路过都能给她薅一把,这种好事她怎么能错过。
幸亏这里是修真界,没有超市开业送鸡蛋,要不秦千凝可能也会去挤一挤。
由于没什么社交场合,万壑宗众人后几日一直在街上晃悠,直到终于等到主持方设宴的那一天。
和飞云宗把美食直接抬进比赛地不同,主持方选择包场了一座五层高的酒楼,于其中设宴,灵肴灵酒,五花八门。
一入场,秦千凝眼睛就亮了。
主持方五大宗门里,飞云宗和另一宗门没有入围前五,但此次设宴他们都到了。
所以秦千凝一进来,主持方就有人站起来说恭贺词,并强调道:“美酒佳肴请就此品用,切勿带走。”
厅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一众出身上流宗门的修士都很不解:这话说得忒奇怪了点,谁还能揣点吃喝的带走不成?
唯有秦千凝暗道了一声可恶,这就是针对她!
没关系,她能吃。
大家把酒言欢时,她在吃;大家利益交换时,她还在吃;大家发生争执时,她不动如山地继续吃。
百里门抱着酒过来,真情流露地道:“谢谢你不嫌弃我们笨,一直带我们玩儿。”
秦千凝终于停下了吃,纠正道:“谁在玩了,我在认真比赛。”
两米大汉激情落泪,看,她都没有反驳他们说的“不嫌弃”那一段,多么真挚的友谊啊!
秦千凝呼哧哈啦地往嘴里刨灵米,其实只是没空回应那一段。
正在歌颂友谊时,飞云宗突然有人靠了过来。
秦千凝一边啃灵鹿肉一边回头,发现来者很眼熟,好像是本州大比前找她要抱抱的尊者?
曲文尊者不知道这个误会还没解开,邀着一个弟子在她面前站定,依旧是那副冰山面容:“此次大比你抛下龃龉,救了飞云宗弟子一命,我作为飞云宗长老,应当谢你。”
“……”嚼嚼嚼。
她介绍身旁的弟子:“这是我峰头的后辈,勉强算是我的徒孙,参与了本州大比,想必你也有印象吧。我一向对宗门之事不闻不问,置身事外,但也明白世情,我峰虽与冉元洲那峰无甚来往,但飞云宗弟子几乎都在他们的势力下,难说什么独善其身。”她手腕翻转,掌心露出一枚玉简,“所以我这次既是替徒孙道谢,也是替她赔罪。”
“……”咽咽咽。
“我观赛时知晓你是器修,这枚玉简是我多年前历练得来,乃一位器修前辈所铸,等你结丹后有了神识,便可以打开看了。”
秦千凝终于停下了啃羊排,用帕子擦擦手,一边嚼一边接过,口齿不清地道:“喔嘿温和。”(多谢尊者)
曲文尊者面皮抽了抽,勉强按下额头即将暴跳的青筋。
“有这么好吃吗?”她忍不住问道。
秦千凝“咕咚”咽下一大口肉,飞速答道:“家里穷没吃过好东西。”
行吧,曲文尊者觉得自己再逗留可能真的被气到,正准备转身走,秦千凝却开口道:“尊者,飞云宗的酒能不能给我几瓶?”
不让拿,那我开口要,别人送的总能带走了吧?
曲文尊者:“……”她看了徒孙一眼,徒孙便立马掏出几瓶酒递给秦千凝。
秦千凝立马笑嘻嘻接过,一点也不像和飞云宗不和的样子,当然也不像救人一命的大恩人。
曲文尊者看着她,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啧啧称奇,她混迹修真界这么多年,还都没见过这样的修士。
“希望你走得更远。”离开前,她真诚地对秦千凝道。
秦千凝嘴里没空,双手作揖,疯狂摇晃以表示谢意。
曲文尊者都有点麻了,转身离开。她希望秦千凝走得越远越好,给修真界人狠狠的震撼,不能她一个人受。
刚走了几步,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袭来,饶是酒楼刻有阵法,也地动山摇起来。
“何方小儿在此偷窥?”
“是其他州的!”
“莫不是想一网打尽本州弟子?”
每次设宴时大家都很警惕,因为获胜弟子聚一起,一死死一窝,所以刻意派来高修为修士坐镇。
但对方派来耍黑手的也不容小觑,两方打起来自然顾不得练气期弟子,更别说摇摇欲坠的酒楼。
混乱一触即发,楼顶最先碎裂,接着墙壁、桌板也纷纷震碎爆裂,粉尘四起,弟子们狼狈地四处躲避,以防被砸到。
万壑宗弟子们很快聚在一起,他们没人罩,最危险。
这一聚就发现少了个人,赤风倒吸一口冷气:“师姐呢?”
大家急得浑身冒汗,一边躲着掉落的房梁木块,一边找人,一片混乱中,发现有个身影灵活的穿梭于各个爆裂的桌板间,趁着盘子还没落地,一把抓住塞进储物袋,嘴里还叼着一块硕大的牛肉。
急出汗的大家:“……”
都什么时候了,计绥有点崩溃:“二师姐,别吃了!”
秦千凝做回自己,横扫餐盘,反正大家忙着打架没人管,对他们挥手示意:我马上过来。
刚做完这个动作,地面又狠狠摇晃了一下,楼体摇摇欲坠,木柱倾斜倒地。
众人瞪大了眼,生怕秦千凝那脆皮被砸到。
烟尘消散,勉强可视物后,秦千凝刚才站的地方没人了
大家心跳都快停了,眼神一挪,发现一个人影正穿梭于各处,往储物袋里塞桌板木棍。
多好的木料啊,又给她捡到了。
大家:“……”
赤风崩溃:“二师姐,别捡破烂了!”
大家穿过重重障碍扯起秦千凝往外跑。
其他宗门的弟子同样往外冲,耳边是各种施法打斗声和大佬们的对骂声。
只是对骂声中源源不断的夹杂着一些“别吃了!”“别捡了!”的大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弟子们逃出酒楼没多久,轰地一声,五层楼阁成了碎片。
秦千凝一边抡圆了腿跟着跑,一边回头啧啧称奇:“这得赔多少啊?”
“这怎么也得偷袭方出灵石吧。”混乱中,也不知谁跟她搭了句话。
然而最后的结果并不如此弟子预测那般,窥探者倒是被抓到了,却只是一群高修为散修,其他州把线索清得干干净净的,硬是抓不到半点把柄。
最后只能五大宗门心不甘情不愿地平摊,这件事性质恶劣,在众弟子动身前往西境大比的比赛城邑时,一直负责坐镇而不出面的大能难得露了回脸,亲自给大家动员。
这回没入围的宗门蹭不了,飞云宗又亏了灵石,又错过大能,气得直跳脚。
人人都以为听大能讲话一定能收获许多,但秦千凝却觉得未必。
大能修为高深,给一群练气或刚筑基的弟子讲话,估计讲不了什么干货。
果然,众人进入殿内后,大能现出真身,只讲了一堆“他州虎视眈眈,我州必要携手共度,风雨同舟”的废话。
大能说什么都有道理,众弟子被她高深的修为迷得五迷三道的,光顾着幻象自己未来也能这么牛,一个字没听进去;而在场唯一一个对她没有滤镜的秦千凝正忙着打瞌睡,也什么都没听进去。
大能足足讲了两炷香,出来大家互相一问,结果都不知道大能讲了个啥。
当然,大能本人是不知道的。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弟子们仍旧沉浸在她的光环中,不断散发星星眼,唯有秦千凝敏锐地感觉到了收场的气息。
她一秒梦回听领导开会的状态,即使昏昏欲睡,眼皮都睁不开了,也能在领导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精准地醒神,一个大用力,双手鼓掌鼓出残影:“好!!!”
大能有点懵,也有点羞涩。
头回碰见这么热情拍马的小弟子,她也不能不表示点什么,便道:“百年随时过,万事转头空,修真界离别易、相聚难,我在这儿预祝各位西境大比取胜,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个什么光景,不如留影石纪念一下,传于后人。”
意思很委婉,是说愿意和各位合个影,这届若是成功了,以后的参赛弟子们还能看着留影赞叹一番。
大能到了这个修为,一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很少有愿意留下痕迹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兴奋起来,连忙往大能身边靠过去。
大能座下剑童立刻上前来,拿出投影石准备记录这美好一刻。
一边是精神昂扬的后起之秀,一边是关爱后辈的卓越大能,多么动人的一幕……除了旁边那个站姿歪七扭八的女修,穿得也太难看了吧。
剑童:“这位仙子,你这个衣裳……”有点辣眼,这种场合合适吗?
秦千凝再一次被指责穿得丑,有点小破防,但碍着大领导在,不好说什么:“我马上换了。”
她也不避人,飞速地把外面那间破破烂烂的外门弟子服脱了,露出沧尘给她买的防御衣。
众人十分震撼,不得不更加怀疑她的审美。
有这么好看这么贵气的防御衣你不穿在外面,非要套一层邋里邋遢的皮是怎么回事?
画面和谐了,剑童满意了。
“好,我注入灵气,准备留影了。”
这种拍照场合,最难安放的就是双手了。
不能比“耶”,那就只剩下一个姿势了:有人来拍照要记住插袋。
但秦千凝才脱了外套,没有口袋可插,唱不了浮夸,只能退而就其次,把双手往后一背,配上佝偻的站姿,年龄瞬间超级加倍。
剑童留好影后,恭敬退下,并告诉各位弟子:“我会差人将这副影像画下来的。”大能很亲民,很扶持后辈,必须广而告之。
弟子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公司年会大合照,很难不点开群聊原图仔细查看自己表情崩没崩。
百里门的忧心忡忡:“刚才他喊开始留影时,我没来得及绷紧肌肉。”
万壑宗的也很焦虑:“我好像眨眼了,没有展现出剑修的杀意眼神。”
沧海宗:“都是身外之物。”
青光宗:“笑死你们真的很装。”
归一寺连忙拦架:“阿弥陀佛。”
唯有秦千凝从头到尾都很松弛,安慰道:“怕什么,能比我本州大比记录上画得丑?”
大家一想,也是,瞬间安慰了。
在众修乘灵舟前往西境大比地点时,合影画像终于画好了,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被记录到许多作者的《本州大比后续》里。
买书的弟子看到这副画,皆十分感叹。
“没想到无虚尊者是这副长相。”他们指着旁边的秦千凝道。
“是啊,就算肉身凝成少女模样,但气度仍然在。”这松弛的背手,这随意的站姿,旁边一个个腰板挺得比剑直,谁是大能前辈一目了然。
“只是大能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不知是不是画手没画好。”
“定然是了,虽然神情疲惫,但眼神还是画得很到位,威压十足。”他们对着秦千凝的死鱼眼发出滤镜十足的赞美。
这个误认实在是普遍,以至于第二版《本州大比后续》里对此画像进行了勘误,特意标注出了大能的站位。
说领导谁是领导,一个老油条混进大合照引起的风波,老油条本人并不知道,因为她正在高空的灵舟上认真钻研灵器。
此行去往大比地点,灵舟要飞两个月,不过和上次那种乡村大巴比起来,这此的灵舟可谓是豪华贵宾舱。
每位弟子都分到了有床有桌的大房间,灵舟各处都刻有阵法,驭驶灵舟的修士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整个过程没有一点颠簸,哪怕遇到打雷闪电也没有声音。
秦千凝甚至有点不习惯这种好日子,由奢入俭难,她本来打算以后攒一点灵石找一方净土退休,浇水种田,自给自足。体验过这种好日子后,怕是回不去那种贫苦人生了。
不过有一点膈应的是,这个灵舟是飞云宗提供的。飞云宗虽然最终没能入围西境大比,但凭着强大的学阀背景和钞能力,占了几个观赛弟子的席位。
利益交换,确实割了一块肉,把宗内最好的灵舟拿出来了,舟上各处无不透露着奢靡。
秦千凝不学习地时候就在舟内散步,偷抠了好几块荧光石,试图合在一起做个照明灵器。
由于本州大比记录里她的形象实在是不够正经,秦千凝痛定思痛,决定在西境大比洗刷自己哆啦b梦的名声,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和炼制灵器。
曲文尊者赠予她的神识玉简,她自然尝试用过,虽然神识吃力,只能读完第一章,但已足够她消化了。
她传讯让万壑宗炼器堂的生意合伙人们继续炼制新版平替散夜塔,加强了它的威力,但原理是差不多的,若西境大比真的禁止了她携带此灵器,炼器长老们检查时肯定能认出来。
所以在炼制平替散夜塔时,她也给老金寄去了复刻镲子的图纸,希望他能炼制一批寄到西境大比场地。
带队长老对她的行为表示了赞扬:“选用最次的宣纸,最廉价的驿馆修士,任谁也猜不到这里面是贵重的灵器图纸,小秦,你很会用计。”
秦千凝:“……”也没有那么廉价吧。
本州大比最后一关发生了意外,两名带队长老无力救人只能求助他人,这种情况让掌门十分懊恼,紧急将宗门内目前修为最好的应真长老送到了大比现场,所以现在带队长老一名是原来的那位,一名替换成了应真。
应真眼光一向毒辣,从与弟子们汇合后就不说话装高手,此时看着秦千凝不服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前些天从角落里抠的萤石,一个够买十个修士来回送图纸了。”
秦千凝大惊:“除了你,没人看见吧?”
这种同流合污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啊,应真额上青筋跳了一下,咬着牙道:“……没有,我当时盯着飞云宗的人的。”
可恶,这小鬼就是来克他的。
计绥与冉家有矛盾,万壑宗与飞云宗也有矛盾,从接人时的为难到比赛时的欺人,万壑宗从上到下都看在眼里,偏偏没法出口恶气。
看着秦千凝这么缺德,应真表面谴责,实则有在暗爽,可他实在不想承认这种事啊!
剩下的时间里,秦千凝一直关在房间里看书研究西境大比,这些记录一个比一个正经,看得秦千凝频频犯困,总感觉不够味儿,想到弃文从八卦的纤纤手,她默默叹息。
纤啊,是我误了你。
他们的房间在船舱顶层,观赛弟子们在下层,而加塞进来的,只能住最底层。
此时已飞行半月有余,冉家姐弟都没能和参赛弟子见上一面。
明明这艘灵舟还是飞云宗出的,他们却要受这种侮辱,被气得头顶冒烟。
不过他们坚信这种侮辱持续不了多久,因为这次西境大比,冉元洲也会跟着去观赛。
在一次停舟整歇时,参加完剑道大比的冉元洲终于上了船。
冉滢几乎是飞奔到登船处迎接,本以为能同父亲倾诉一下这些日子的委屈,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冉元洲的黑脸。
“你可知这回你们姐弟二人给我带来多少麻烦?”剑道大比时因为子女的事被人奚落议论,他自从担了“剑道天才”的名头后,再也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了。
最可恨的事,当年的那些事也再次被提起,虽然冉家很快派人压下这些议论,但仍让他想起了年少时的屈辱过往。
讨好冉家,他能成为剑道天才;讨好计家,家业和功名一个没捞着。
这么多年了,这种恨意迟迟无法消弭,或许这正是他剑意无法精进的原因。
看着冉滢被训斥,冉清觉得十分不解:“父亲是在怪我们?”
冉元洲斜来一眼,顾及着冉家,勉强压下怒火:“你可知因为你们二人处事不当,让飞云宗和冉家生出了嫌隙。我虽名声赫赫,但并未将飞云宗的全部势力都握于手中,此次落败,还有两三个峰头借机生事,想挫一挫我的锐气。”
冉清自然知道飞云宗没能入围是大麻烦,有点心虚:“父亲……我们也是被万壑宗算计了。”
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冉元洲心中自有分寸,他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以后你们低调一些”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