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绪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冷山雁,神色莫名。
她一听到李中官告诉她沈黛末受伤的消息后,紧张地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来她家探望,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沈黛末哄冷山雁的画面。
她瞬间为自己的担忧觉得可笑。
“陛下,您怎么来了?”沈黛末抬头问道。
“朕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楚绪的神情极为冷漠,明明话语的意思充满了关心,可那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在说‘朕听说你要死了,来观刑。’
她又哪里惹这皇帝不开心了?沈黛末一脸懵逼,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的一系列行为,是不是哪里触到了皇帝敏感的神经。
就在她开始回忆时,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扶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眼睁睁地看见自己被楚绪一脸温和笑容地扶了起来。
神经病,这皇帝怎么一会儿一个德行?
沈黛末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伤势如何了?”楚绪问。
沈黛末道:“谢陛下挂怀,微臣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常有的事,但能得到陛下关怀,微臣受宠若惊。”
楚绪有些兴奋,扶着沈黛末肩膀的手指,在极度愉悦的触碰中痉挛地抽搐了一下。
“黛娘你这一次平定叛乱,又救了朕一次,朕要好好地厚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朕都一应满足。”她一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冷漠地瞥着跪在地上冷山雁,眼里只有轻蔑。
男人,只能躲在后宅的生物,怎么能跟她比。
她能带给沈黛末荣耀地位财富,这些女人最渴望的东西,可冷山雁不但什么都给不了沈黛末,相反,他只能依靠沈黛末而活。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
楚绪嘴角微微一扯,阴郁的眉目间尽显优越。
可沈黛末看着她微微抽搐的嘴角,只觉得恐怖,狗皇帝你又想做什么?
哦哦,她明白了。
是让她拒绝的意思对吧?这样既能显得她这个领导的慷慨,还能一分钱不花,离子和面子全有了。
沈黛末会意,立刻识趣道:“回陛下,微臣不要赏赐,微臣心甘情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流尽最后一滴血。”
假的。她在心里否定道。
但楚绪明显信了,她的脸上浮现起一种巨大的愉悦。
领导果然是这个意思,太好了她猜对了,她的命又抱住了,芜湖,谁不说我是个天才呢?
沈黛末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说道:“只是微臣觉得这次造反,或许跟农民们粮食歉收有关,微臣不才,愿献出家财和粮食为百姓开粥布施。”
“黛娘你——”楚绪大为感动:“若朝廷所有官员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沈黛末:“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由于沈黛末的捐款行为十分伟光正,一些不愿意让沈黛末一枝独秀的官员,尤其是师英的同党也表示愿意捐款,虽然都远远没有沈黛末的多,但在施粥的时候,她们都可以去现场,亲自为吃不起饭的百姓的破碗里舀上清稀粥。
这么好的政治作秀,提升自己官声的好机会,谁会愿意放过呢。
沈黛末当然也不会。
毕竟她可是出了大大大大大头的,官场凶险,尤其她还有对手虎视眈眈,她自然得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免得被人踩在脚下,所以这个时候她才不搞深藏功与名的那套。
于是施粥连着施了半个月,虽然府库空了一大半,但成功救回了很多人的性命,沈黛末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而且她还因此成为了百姓们口中的清汤大老爷……不、呃、老娘……
就在沈黛末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冷山雁也在后宅默默地支持者她。
“公子,娘子这都布施多久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我看着都心疼死了。”白茶抱怨道。
冷山雁淡笑着拨弄着算盘:“妻主心里有数,总归是饿不着你们的。”
他很清楚,沈黛末这个行为除了讨好皇帝之外,其实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既然沈黛末有一颗兼爱之心,那他自然支持,至于银钱……
冷山雁丹凤眼眼梢微微上挑,他刚嫁给沈黛末的时候,简直家徒四壁,什么样的苦日子他都过过,只要能在沈黛末的身边,贫穷富贵在他眼里都是一样。
最后一颗算珠拨停,冷山雁算清了这些日子的花费以及府中余额,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刚一起身,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公子——”白茶惊吓大叫。
冷山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沈黛末充满担忧的眼神和泪流满面的白茶。
“雁郎,你终于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沈黛末握着他的手,着急地问。
冷山雁觉得有些不对,他不仅头疼,肚子也疼得厉害。
“妻主,我怎么了?”
白茶闻言,哭得更加大声。
不好的预感在冷山雁心头萦绕,他望着沈黛末:“妻主,我到底怎么了?”
沈黛末垂着脸:“……你、你流产了。”
第139章 发疯的雁子
冷山雁瞳孔微微一颤,眸光中闪过一丝令人心碎的迷惘,此刻的他就像在瞬间经历巨大精神创伤冲击的人,木讷地僵着,呆滞地望着沈黛末心痛怜惜他的眼神。
良久,他的大脑才迟钝地接受了这个惨痛的现实。
他流产了?……他何时怀的孕?……为什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有感受孩子在肚子的感觉,孩子就没了?
他明明那样期盼这个孩子的降临,日日夜夜都在祈祷老天可以赐给他一个融合了他和沈黛末骨血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
冷山雁痛苦地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如枯枝般狠狠掐着自己腹部,清瘦的肩膀不断颤抖,就连垂落的发丝也跟着轻微的抖动着,小腹不断传来锥心刺骨的隐痛,是那个孩子来了又走了的最后证明。
眼泪似无尽的苦水从眼眶里溢出,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他惨白如纸的脸。
沈黛末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心疼地抱着他:“雁子你别这样,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再有大喜大悲的情绪了。”
“黛娘、”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就像一只失去孩子,不断在天空盘旋悲鸣的鸟。
突然,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的声音把沈黛末和白茶都惊住了,瞬间一个充红的巴掌印浮现在脆弱不堪的脸上。
“雁子你疯了,你做什么!”沈黛末拉着他的手大叫。
但冷山雁仿佛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癫狂中,他近乎疯魔的扇自己的脸,捶打自己的脑袋,攥着头发扯,溢满泪水的眼眶通红,指甲在他的脸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从他破碎的伤口蜿蜒而出,神情痛苦又疯癫。
“我对不起你!黛娘、我对不起你。是我无能,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你的孩子,是我害了她,我盼望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孩子,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的,她就……”
“是我的错,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是我害了她!是我!是我害得你没了后人,黛娘我对不起你!”
冷山雁陷入到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之中,不顾沈黛末的安抚,甚至不惜通过自虐的行为,来惩罚自己。一声声自责的大喊,哽咽又凄怆,每一字都锥心刺骨的泣血之声。
沈黛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冷山雁,向来冷静温柔的他,在她面前从来只展露最好的一面,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简直快要疯了。
她知道流产对他的打击很大,却不知竟然这么大。
看着他这样,沈黛末心中越发痛惜,只能紧紧抱着他不断地安慰:“雁子你别这样大夫说过你现在的情绪切忌不能大喜大悲了,保不住孩子我也很心痛,可是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冷山雁的嗓子里就像塞进了一颗烧得滚烫的炭火,每说一个字喉咙就哽地难受,声音在空气中摇摇欲坠。
可即便这样他也强忍着撕裂般的疼,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大颗大颗的泪水和血水一起糊满了他的脸,蜿蜒的鲜血将他苍白无色的嘴唇染得格外诡丽,脸色却又无比惨白,仿佛一张湿漉漉的纸,碰一下就要碎了,一缕缕发丝凌乱的沾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绝望的睁着,极端又疯癫,破碎又凌虐。
明明他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是受到最沉重打击的那一个,可最卑微最自责的也是他,他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沈黛末,没有为她保住一个孩子,丝毫不在乎自己。
沈黛末双手将他紧紧圈在自己的怀里:“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不知道自己怀上了,没关系的,别这样折磨自己,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雁郎、雁子、雁雁、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不要自责,我心里难受。”
她忍着酸涩湿润的眼睛,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安抚。
跪在地上的白茶已经泣不成声,他们明明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冷山雁为了这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折磨他们,连一个孩子都如此吝啬。
即便冷山雁因为流产的打击和自责变得疯魔,可小产终究伤了他的身子,不多时他就哭晕了过去。晕过去的他身体无助的蜷缩在沈黛末的怀里,沾满血泪的双手不安的攥着她的衣袖,昏迷中的呼吸也十分虚弱。
沈黛末一手轻拍着他瘦削的脊背,让他在梦中能安稳一些;一边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罐伤药膏,轻轻在他的脸上涂抹。
“哎哟我的老天呐,怎么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就流了,我的宝贝大孙女啊!”席氏直愣愣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气得直拍大腿。
“父亲,你小点声!谁告诉父亲的?”沈黛末捂着冷山雁的耳朵,生气地看向白茶。
白茶忙道:“娘子,我绝对没有。”
“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老头子虽然没见识,但好歹是生养过的人,看你们这些下人一盆一盆的血水泼出来我就知道他小产了。”席氏满脸心痛可惜:“他就是吃了没生养过的亏,否则怎么会把好好地孩子流了!”
白茶声音带着哭腔道:“太爷,大夫说了,公子才怀上一个月的样子,许是上次刚来癸水之后怀上的,孩子又安分懂事,不像其他孕夫那样会呕吐乏力,所以公子才没有察觉,毕竟算算日子,这会儿也才是公子来癸水的日子。”
“先别说这些,郎君他需要静养,父亲您先回去吧。”沈黛末毫不留情地赶席氏走。
席氏有些气愤地瞪了憔悴病弱的冷山雁一眼,咚地一声放下一个白瓷小炖盅。
“行,反正我看着他也来气,把我好端端的大孙女作没了。这是我让厨房做的牛奶桂圆燕窝羹,小产后的男人吃这个最补孕囊,早点补好才能再怀。”
自从沈黛末娶了冷山雁之后,席氏常常感叹沈黛末有了夫郎忘了爹,但这次看着冷山雁伤痕累累的脸,即使他对沈黛末赶他走的行为诸多怨气,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只是默默感慨了一声他没有福气,成婚三年,养尊处优,众人伺候着都没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小产了。想当初他做小侍的时候,每天都要当牛做马的伺候胡氏,忍受着胡氏的刁难,照样三年抱俩,生了沈如珍和沈黛末。
冷山雁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当他再次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想到自己在睡梦中时,总感到有一个温柔的抱着他,哼着小调哄他,给陷入痛苦中的他,带来无边的治愈温暖。
如今一睁开眼,却见不到沈黛末,冷山雁心下有些失落。
“公子,您醒了。”白茶守在一旁惊喜道。
“娘子呢?”他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地难受,是他昨天撕心裂肺的哭喊后,喉咙被硬生生撕裂了。
白茶忙给他递了水,说道:“娘子照顾了您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只不过今天要上朝她没法子告假,才走了没多久,眼睛都熬红了。”
冷山雁闻言,纤细低垂的睫毛轻颤,脸颊的巴掌印还未消退,神情憔悴又心疼:“我又拖累了她。我真没用,不是个好父亲,保不住孩子。如今连为人夫也做不好了,又哭又闹,不成体统,反倒让妻主照顾起我来了。”
此刻的他仿佛绝望的主夫,好不容易平复好的情绪再次涌动了起来,小腹再次传来阵阵疼痛,痛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一点血色,脸上更是直接冒出一层薄汗。
可是身体再疼,也远不如精神上的疼痛猛烈折磨,冷山雁不是个爱孩子的人。
上辈子如果不是他刚嫁进顾家,顾家小姐就死了,他都打定主意忍着恶心也要伺候这个病秧子,在她死前怀个孩子,至少未来有个依靠。他向来自私自利,刻薄寡性,凉薄地连孩子都可以利用。
可这个孩子不同,这是他和沈黛末的孩子,即便他心里也潜藏着一丝算计,有了孩子沈黛末就会更爱他一点的利用,可他也是真切的盼望着降生,因为这是他们的结晶,孩子的身体里留着一部分沈黛末的血。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的孩子?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冷山雁沉溺在自责与愧疚中,越想心脏的抽痛就越发厉害,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攥着他的心脏,越捏越紧,压抑痛苦地喘不过气。
白茶吓坏了:“公子可是又疼了?周大夫说了您不能情绪波动,这样极不利于您养身子。”
“周大夫?”冷山雁忍着疼问道。
白茶道:“您晕倒地突然,住咱们附近的那位名医李大夫又正好出诊,查芝没法子就去医药局请了最负盛名的男科周大夫。”
冷山雁听罢,咬牙忍着剧痛:“我从没怀过孩子,却也知道孕期不能太过劳累,可这些日子我并没太辛劳,席氏和胡氏一直斗法,帮我减轻了许多,我怎么会小产,大夫她是怎么说的?”
白茶摇了摇头:“周大夫到的时候,您已经见红了,她知道孩子是保不住了,就给您下药将孩子、孩子留的干净些,免得落下下红之症,再难怀孕。但并没有说您具体为何流产,只含糊地猜测您可能是因为前阵子叛乱受了惊吓。”
“胡说!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会被这些吓到?”冷山雁的小腹阵阵抽痛紧缩,痛得他手指蜷曲,嘴唇发抖地命令:“去,去把李大夫请过来。”
“是。”白茶着急慌忙地跑了出去。
没多久,李大夫就提着药箱赶来了,她隔着垂下来的床幔跪下:“给郎君请安。”
“李大夫不必多礼,有劳您了,烦请您看看我素来身体无恙,为何突然小产。”冷山雁声音痛得发抖,颤抖地将一只手伸出了床幔。
白茶将一块薄绢搭在他的手腕上,李大夫开始诊脉。
须臾,她脸色微变,骤然起身。
“大夫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家郎君有异。”白茶赶紧问道。
李大夫面色凝重:“郎君,您是中毒了。”
“中毒?!”白茶惊恐地捂住嘴。
“此毒名叫绛云花,无色且味淡,是一种发作缓慢的慢性毒药,但毒性比起鹤顶红,牵机药丝毫不逊色。”
冷山雁又怒又痛,怪不得他疼得如此厉害,全然不像一般的小产。
“那为何我现在还能活着?”
“一方面是下毒人有意控制剂量,不让您短时间毒发,免得怀疑。二来、”李大夫神色犹豫不忍,缓缓道:“二来胎儿在父亲的肚子里慢慢长大,会吸收父亲身体的血肉营养,毒素自然也就……”
冷山雁如坠冰窟,全身都在打颤,一行清泪无声落下。
……他的孩子是替他去死的。
第140章 我的郎君开始振作
冷山雁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李大夫的这句话让他心痛如绞,一行泪水无声落下,打湿了枕头。
他和黛娘的孩子,是那样乖巧,在腹中都安安静静,不像其他孩子折磨的父亲饮食坐卧难安,若是将来出生不知道得是个多么玉雪可爱的好孩子,却为他这个父亲挡灾而死。
“究竟是谁这样蛇蝎心肠,竟然敢向朝廷二品大员的夫郎下毒!”白茶情绪激动。
李大夫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寻常人家投毒多用朱砂和砒霜这类普通药局可以买到的药物,但绛云花就较为罕见,就连我也只是在多年前去南边云游时偶尔发现的,都城里极为少见,周大夫不知道此毒也是情理之中,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能有如此手段能弄到它。”
帘幔里的冷山雁无声的抹去了泪痕,忍着心痛,嗓音沙哑着问:“李大夫,您刚才说此毒无色且味淡,是不是投入饭菜汤药里都很难察觉了?”
李大夫点头道:“没错。饭菜汤药本身的味道就足以掩盖它的气味,若非嗅觉极其敏锐之人是极难发觉的。”
“难道是有人在郎君的饭菜里下毒?”白茶愤愤道:“我这就去查!”
“不许声张!”冷山雁苍白的手指死死绞着床幔,叫住了白茶。
李大夫却看着他明显白于常人的肤色,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开口道:“周大夫不知道您是中毒,所以给您开的都是活血化瘀的药,那服药您可以继续吃。我再令给郎君开些祛毒的药,将您体内残余的毒素排出去。”
白茶道:“您不是说,孩子已经吸收了父体内的毒素了吗?”
李大夫道:“我见郎君的手腕肤色虽白,却没有血气,恐怕在怀上这个孩子之前他就已经中毒了,只是下毒之人有心控制毒量,再加上您怀上了孩子,胎儿吸收大部分毒素,导致您在突然晕倒之前一直跟平常人无异。”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呢?”冷山雁追问。
“那么您的身体在中毒之后不久,就会开始变得乏力、嗜睡、厌食、再一天天虚弱下去,直到下不了床。由于此毒极为罕见,连我也只见过一例,您就算四处求医问药,可能也问不出缘由,只能绝望的躺在病榻之上,虽不致死,但却再也别想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坐卧了。”
冷山雁猩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床顶,仿佛看见了他父亲丰氏最后几年的样子。
成日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既管不了家业,也伺候不好妻主,眼睁睁看着母亲对他越来越冷漠忽视,最后甚至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等他快点死,然后迎娶辛氏进门。
他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指甲紧扣在床沿上,抓出三行恐怖的印子。
不!他不要像父亲一样!
冷山雁急切地问道:“那我还能好吗?”
李大夫很干脆地说道:“郎君请放心,您身体里残留的毒素并不多,只要照我的方子吃下去,定能痊愈。”
“开好了!”白茶开心道。
冷山雁却接着追问,微红的丹凤眼里全是渴望希冀:“那、那我还能再怀上孩子吗?”
李大夫这是却犹豫了,默了一会儿,说道:“方才我与郎君诊脉,发现您的身体底子不太好,可是幼年时生活艰难?”
冷山雁沉默了。
沉默既是认可,李大夫继续道:“正因如此,所以您怀这一胎才会如此难,如今又因中毒而流产,身体亏损严重,以后再想有子嗣怕是要比寻常男人难上许多。”
“这怎么能行呢,大夫您想想办法啊。”白茶着急道。
一个男人家,生不出孩子,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他往后可怎么在沈家立足。
“我只能试着给郎君开些进补的方子,但能不能怀上,这我真的说不准。”李大夫十分没底气的说道。
白茶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再逼也逼不出什么了,只能跟着她去开方子拿药。
等到他熬好药,端着走进屋里,发现里面乌泱泱跪着许多仆人,各个胆战心惊如鹌鹑一般头都不敢抬,原本床头摆放着的花瓶摆件统统丢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里面插着的鲜花零落铺洒,就连帘幔也被扯了下来。
冷山雁靠在床头,墨发披散凌乱,脸色苍白诡谲,凌厉的丹凤眼充满着肃杀之气,可见刚才李大夫拿番中毒、极难再有子嗣的话,让他多么生气,才发了这么大一通火,从前的他可是喜怒不形于色。
白茶给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下人们赶紧离开。
而白茶则端着汤药小心翼翼地来到冷山雁面前,低声道:“公子,这是李大夫开的药,您快赶紧喝了好把身体里的余毒清除干净……您其实不必动怒,李大夫她确实是名医,可她男科并不出名,能您把余毒祛除干净了,咱们寻最好的男科大夫,一定能让您再怀上孩子的。”
冷山雁接过药碗,黑乎乎的汤药上还冒着白丝丝的热气,倒映着冷山雁苍白诡魅的面容。
“白茶,你说是谁给我下的毒?我竟然毫无察觉,他将药下在哪儿了?饭菜?还是汤药?”他看向白茶,眼底堆积着淡淡的阴郁。
白茶立马跪下,惊慌道:“公子天地可鉴,我对您一片忠心,就算我从前对娘子起过不安分的心思,可我也只是想做个小侍,并没有想要谋害您的心思啊,虽然您的那些助孕汤是我熬的,可正因是我熬的,所以我更加不敢在药里向您下毒啊!”
“……起来吧。”冷山雁垂眸,几口就将汤药全部喝尽,热滚滚的苦涩药汁顺着喉咙流向他的肺腑中。
他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药汁,无力地靠着床,大病一场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连让白茶起身的声音听起来都有气无力。
“谢公子。”白茶起身,替他在身后塞了两个软枕,然后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揣测:“刚才大夫说,菜品自带的香味可以掩盖绛云花的气味,会不会是阿邬?”
“虽然阿邬专管您和娘子的饭菜,您中毒了,娘子没中毒看起来他没有嫌疑。可您忘了,娘子除了早晚两餐之后,中午一般不用餐食,会不会他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来给您下毒的?尤其他随娘子出征后,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名分,怀恨在心向您投毒,似乎也说得过去。”
冷山雁闭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揉着太阳穴,眉心微拧,本就冷艳逼人的他,更加多了一份疲倦病损的美感。
“娘子虽然偶尔中午在军营和宫内用膳食,可隔三差五也会回家,阿邬他必不敢冒这个险。”
“那……是府苑里的那两个小侍?别忘了他们之前害过您一次。”白茶继续道。
“他们俩以及那个跟阮鱼走得极近的下人兰草都被我软禁看守,平时都待在院子里,必不可能是他们。”
“那、那还能是谁?太爷?!还是阮青鱼,胡氏?”白茶问道。
他现在看谁都像下毒的凶手,因为冷山雁确实树敌太多,这个家里除了他和娘子就没人真心对冷山雁,就连府苑里下人对冷山雁也都只是臣服于他的威严之下。
“席氏?”冷山雁微微摇头。
席氏虽然不喜欢他,但骨子胆怯无能,不是能做出投毒这种事情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边痛骂他保不住孩子,又一边给他送调理孕囊的牛奶桂圆燕窝羹。
至于阮氏、胡氏这两个倒是极有可能,毕竟他们向来不和。
可如果单是因为连襟之间的矛盾,根本到不了投毒害人的地步,除非他们觊觎沈黛末的家产。
可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需要对着冷山雁下毒了。
他一死,沈黛末还会再娶其他男人,有数不清的男人愿意为她生儿育女。
与其这样多此一举,倒不如直接对沈黛末下手,她若死了,冷山雁此时又没有孩子,家产自然由沈庆云和兰姐儿来继承。
“应该与他们无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下人监视着,买绛云花毒这种事必不可能掩人耳目完成。不过正好可以将他们彻底解决,赶出府去。”冷山雁眸光一紧,丹凤眼泛着森森寒冷,如喋血刀尖。
此刻的冷山雁已经恢复了理智,孩子已经没了,他虽然难过却不能长期沉湎其中,否则真就中了下毒人的全套,不如趁此机会,无差别地将所有对他不利的人,潜在的危险,统统解决掉。
“是……可如果不是他们的话,那么还可能是谁?”白茶不解地发问。
“你猜不到的,白茶。那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冷山雁的神色沉冷地可怕。
“那可怎么办啊?怎么才能把他揪出来?”
冷山雁狭长的眼眸一眯,眼尾一捻艳丽的毒红,更显凶光:“他对我下毒,就是冲着我、冲着我的身份来的,我挡了某个人的路。只要我还活生生地在这儿,那个人自然会坐不住,主动现出原形来。”
沈黛末刚下了朝,就军营都没去,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中。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白茶刚刚服侍冷山雁喝下一碗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这些日子冷山雁几乎除了吃饭就是吃药,根本下不了床。
“郎君,怎么样?好些了吗?”沈黛末坐在床边,牵起他的手温柔地问。
冷山雁苍白无色的嘴唇勾了勾,淡淡笑着:“今日才请了李大夫来替我诊治,重新开了药,如今喝了两剂,腹痛已经缓解很多了。”
沈黛末微微蹙眉:“怎么李大夫重新开了药,是不是之前的周大夫医术不精,开得方子不好?”
白茶愤愤道:“娘子,不是周大夫医术不精,而是有人故意下毒,谋害公子!还害了未出生的小姐,娘子,您一定要为公子做主啊!”
白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
沈黛末一惊,握着冷山雁的手微微收紧:“下毒?”
冷山雁微微垂眸,将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她。
沈黛末听完既震惊又愤怒,向来温和待人的她,头一回露出如此罕见的愤怒表情。
“究竟是谁下的毒?他就这样狠心,想至你于死地?我这就派人去查!”沈黛末气得直捶床板。
“妻主、别生气,怒火烧心,小心伤着身子。”冷山雁艰难地撑着虚弱的身体,靠在沈黛末的身边,苍白而修长的手在她的胸口上上下抚着,为她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