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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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石裕点了点头:“相信你。就是可惜了,当初应该给我?们季总去当学妹。”
季辞笑?道:“柳董,我?可没有这么惊艳的本领。”
程音从进会?议室,一直避免与季辞过多视线接触,以免惹人生疑。
但他忽然开?口,还是让她忍不住望了过去——他的目光温和含笑?,还有几分惊叹。
可能,他是在场的人里,最吃惊的那个吧。
毕竟她小时候成天偷奸耍滑,为了逃避作业,挖空心思跟家长打游击。
最经常扮演这个家长角色的,不是别人,恰是季辞本人……
忆及往事,程音有一瞬间的失神,而会?议室里的注意力?,已经从她身上转开?,继续讨论是否有其他可能性?。
始终没有参与意见?的季辞,这时再一次出声?。
他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的前下属,研发部的总监吴双宁。
“双宁,ABSL-3实验室新入的那台大型设备,设置单独的回路配电了吗?”
一句话,直接问白了吴双宁的脸。
其实他自己也隐约怀疑,昨晚的停电事故,是配电违规造成的负荷过载。
没办法,为了赶进度,实在等不及,A类实验室都?按照一级负荷供电,他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再说了,下午用电高峰都?没出问题,哪想到反而晚上会?出故障。
这事他本来?想瞒,也肯定瞒得过去,18楼没几个真懂技术,哪个能查得出真实原因。
没想到被前老板当场戳穿。
吴双宁满心叫苦,还有点怨季辞不讲情面。
这种事,私下问他不行吗?牺牲掉一个窝囊的后勤组长,皆大欢喜,王云曦也不会?心疼,何必让他把锅背上。
若是问责下来?,A类实验室电气违规,可不是小失误。
季辞这一招,让柳亚斌都?有点发懵,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
谁不知道,吴双宁身在曹营心在汉,算得上老牌西宫党。
柳亚斌管研发,从开?始就指挥不动任何人,研发部是季辞的大本营。
怎么两宫对垒,还往自家球门?里踢乌龙呢?难道吴双宁换阵营了?
反正柳亚斌挺高兴,立刻顺水推舟,责骂了一番研发部——帽子先扣,事后再宽待,一个巴掌一颗甜枣,人情不就欠下了?
季辞这是白送了一颗人头啊。
高智商居然也有犯蠢的一天!
会?议刚一结束,季辞就接到了傅晶的电话。
她在欧洲时区,估计才刚起床,话语间夹着一股淡淡的起床气。
“听?说,你刚当着一堆人让老吴难堪?太书生气了,别人会?怎么想,这可是咱们的人。”
傅晶很少对季辞这么不客气,说了两句,发现对面没反馈,她略有些?心虚,缓和了语气。
“小辞,我?知道你一贯有分寸,这么做肯定有原因,但现在人人都?在观望,要是我?们对自己人都?不好?,怎么拉拢更多人心?”
季辞挂着蓝牙耳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
18楼的视野极佳,俯瞰繁华的建国门?。世界在红尘中,而他在红尘上,站在窗前时间久了,必然会?有这种高人一等的幻觉。
他看着脚下熙攘如蚁的人群,缓声?道:“您觉得,柳董会?愿意看到,我?一气收服所有人?”
电话那头,傅晶气息一顿。
“还是你想得周到,”思虑片刻,她赞叹,“三岁看老,你小时候下围棋,走一步看十?步,村里老人都?不是你对手?……”
“好?似您亲眼见?过。”季辞轻笑?。
傅晶语塞,岔开?了话题:“对了,下周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去看成成比赛?他好?久没见?你了。”
柳成成是柳石裕和傅晶的儿子,今年刚十?六岁。富贵人家,老来?得子,还是幺儿,自然备受宠爱。宠到青春期,少爷脾气越发古怪,跟谁说话都?夹枪带棒。
奇怪的是,他唯独愿意和季辞亲近。
季辞不假思索:“我?有工作。”
有工作是真的,去年他将柳世的眼科产品做了迭代,市场占有率飙升,终将最大的竞争对手?挤垮,顺利收入了囊中。
柳石裕十?年未能成就的伟业,被季辞硬生生用产品打了下来?。
下周他要前往杭州,筹备公司合并的翻牌仪式,还要给在萧山的新工厂剪彩。
这是大事,傅晶一听?立刻点头,嘱咐他好?好?安排。
“那,我?下个月回京,一起回家吃顿饭?”她道,“成成说,有好?东西给你看。这娃什么都?好?,就是玩心太重,你有空多说说他,我?们讲话人家也不爱听?,还得你这个当哥哥的……”
傅晶话还没说完,手?机里传来?了断线的忙音。
蓝牙耳机被丢一旁,季辞回到桌前,表情平静,看不出发生过情绪波动。
离开?了三个小时,系统中的待办事项堆积如山,他没有直接开?始工作,顺手?打开?了一个私人邮箱。
这个邮箱,每天他都?要刷上很多遍,长年累月已经形成了习惯。
旁人通过盘串、抄经、冥想来?获取无望的安宁,而他的念珠,就是这个邮箱。
一次次地摩挲,祈祷,燃起再熄灭希望。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在上周的某一天,锚点再次寻回,世界重归其位。
就在那一天,他停止了持续多年的无用功。
打开?邮箱纯属习惯动作,正要关闭页面,季辞意外地发现了一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飞马调查
主题:关于程女士的背调
这封信来?自于他雇佣了多年的调查机构,信中表示,由?于多年调查没有结果?,出于歉意(以及对高昂调查费的尊重),他们无偿奉上一份背调报告。
迟疑了片刻,他点开?了那个附件。
内容详实,三十?来?页,细致到程音上学时获过的奖项,以及课余打工的全部地点,一一清晰罗列。
鼠标往下滑动,字里行间写满了辛劳,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林音。
曾经那是一个多么懒慢娇惯的小姑娘。
季辞的眉心渐渐合拢,页面停留在了最后一页——关于她大二那年未婚先孕,以及在校期间如何声?名狼藉。
“女儿六岁,父不详,传言是她之前的导师曹平江,但有线索表明,更可能是本科同?学陈嘉棋。”
后附两张颇有说服力?的照片。
一张有些?年头,是程音和陈嘉棋在学生会?共事的合影,两个人有种莫可名状的默契和亲昵。
另一张明显是近照,一家三口的灿烂合影,明黄色的衣服很有记忆点。
此外,还有柳世行政部内部人员证实,程音起初未通过公司的简历初筛,是陈嘉棋向人力?组长求情,给了她笔试的机会?。
季辞关上照片,重重捏了捏眉心,敲下了一行字:“追加调查,陈嘉棋因为什么原因不肯结婚。”
陈嘉棋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上了一个黑名单,他正忙着拯救程音的灵魂。
“姑娘,你又干嘛了,下午两个人来?调你的简历,请不要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好?伐?”他急得连沪普都?冒出来?了。
“两个?”程音好?奇。
其中一个她能猜到,柳亚斌看她的眼神过于热切,估计是认出了她的脸。
除了这位不着调的总裁,还有什么人对她感兴趣?
“营销部的林总,觉得你记忆力?好?,抗压能力?强,天生适合干销售。”
“别,我?是i人。”
“前台可以考虑,业务部门?成长快,比留在行政部好?。”看出程音的拒绝之意,陈嘉棋皱眉,“你不会?真想去当总裁助理吧?别疯!”
程音发现了,自从她对陈嘉棋立下守身如玉、好?好?工作、不走邪魔外道的誓言,他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基本恢复到了本科和她同?窗时的状态。
坦率中带了一点小天真——他是真不怕她对外乱说啊。
“柳总一代玩咖,你玩不起的。”他直言不讳。
“放心,我?不去总裁办,”对方既然如此坦诚,程音也给了句真话,“干后勤挺好?的。”
“也不用这么缩头乌龟,现在销售归季总管,风气比以前好?多了。你学历不比人差,脑子也很灵光,好?好?想想,将来?要往哪个方向发展,你也不年轻了……”
陈嘉棋如果?有动物形态,可能是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紧着程音叨叨叨,念得她头都?快秃了。
“陈老师,”公司里流行管前辈叫老师,“您的教导我?记住了,但是人各有志,事无贵贱,请不要打击我?的职业理想好?吧?这样很伤人的。”
果?然,陈嘉棋最怕在道德上落了下乘,程音正经八百这么一抗议,他立刻不敢再劝。
“选择职业道路,和二次投胎差不多,比结婚都?重要!”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
程音连连称是,逃也似的走了。
柳太子要是看上了什么人,想方设法都?要成事,这是他一贯的脾性?。
幸好?这是现代社会?,不搞那种强抢民女的戏码,就算要把人调进东宫,也得走完公司流程。
不出程音的意料,很快王云曦便来?找她谈话,问她想不想进总裁办。
“柳总缺个人助理。”王云曦似笑?非笑?。
确实好?笑?,跟时髦女郎总是缺漂亮衣服大概一个意思。程音摸不准王云曦是个什么路子,试探问了一句:“我?可以拒绝吗?”
王云曦挑了挑眉。
试用期内的新人,突然接到18楼递来?的云梯,就算不想立刻爬,多少也要犹豫一下。
哪有她这么不假思索的。
“总裁办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她提醒,“柳总的前几任助理,大都?在两年内升了组长,最资深的那位,目前已经是营销部的副总监。”
实事求是地说,柳亚斌的女朋友虽然大多胸大无脑,但女助理都?还算得上才色俱佳,不是完全的花瓶。
比如,目前在她手?下任职的那位能干的姜组长。
作为柳亚斌的表姑,王云曦对他的性?子相当了解——玩到四十?还不收心,很难称得上成器,但即使如此,柳总裁在公司内部,还是圈下了不小的势力?范围。
兄弟姐妹,红颜知己,他有自己的路子。
王云曦说着话,一边拨冗观察这个新入职的大学生。
漂亮得异乎寻常,不怪柳亚斌见?猎心喜,却有一双十?分沉静的眼。
这双眼,似乎不该属于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也不该属于她这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带来?一种古怪的、反差式的魅力?。
王云曦依稀觉得在哪见?过,仔细想,她想到了季辞——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年轻人,也给人类似的感觉。
“还是说,你想去营销部?”她灵光一闪。
再次出乎她的意料,程音又一次摇了头。
“王总,如果?两边我?都?拒绝,在这家公司,还能有发展吗?”
单是这个问题本身,就足以让王云曦高看程音一眼——说明她了解公司情况,明白职场法则,不是单纯的菜鸟。
“两头都?不沾,机会?将少很多。”王云曦深深看她。
“但不是没有?”
“路也比较难走。”
“我?不怕困难,只怕没路可走。”
“那也不至于。”
“谢谢曦总!”
程音释然地笑?了,自从被柳亚斌盯上,她就在担心王云曦会?不会?做这个顺水人情。
如今看来?,大内总管果?然绝对中立。
“能说说你的想法吗,”王云曦谈兴未了,“明明有捷径,干嘛不走?”
“所有礼物的背面都?有标价,有些?交换,我?不想做。”
“营销部呢?你也不想去?”
这个问题就没法回答了,她也不能说,她不敢跟季辞贴太紧。
想了想,程音道:“我?觉得,还是中立地带比较安全。”
而且这个中立地带,可能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不知为何,程音觉得台面上这两个选手?,都?不是柳石裕真正满意的接班人。老爷子的手?里,一定会?留有不小的余地。
毕竟自古以来?,越是宫斗激烈,君王越需要纯臣。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退居幕后,但台上唱戏的人,恐怕有不少都?是他老人家的皮影。
王云曦是明面上的那个……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个。
“我?想留在行政部,继续为您效力?。”程音诚恳道。
王云曦又看了她一眼,抛出最后一个问题:“继续干后勤?还是给你换个组。”
程音笑?了:“继续干后勤。”
“你真这么喜欢打杂?”
“后勤可不光是打杂,”程音笑?得开?心,“何况,留在这个组,机会?更多。”
聪明人讲话从来?点到为止,王云曦马上听?懂了她的意思,越发觉得这年轻人有意思。
在行政部所有团队中,只有后勤组的王强接近退休,组里那几口人,也没有接班的能力?。
确实能让她更显出类拔萃。
“你们组干得太烂了,我?打算撤掉的。”王云曦提醒她。
“能再多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吗?”程音恳求,“如果?到时候评估完,还是不合格,您再撤编。”
“为什么我?要浪费这个时间?”王云曦问。
“因为后勤很重要,”程音正色,“它应该独立运作,专业运作。”
“很重要吗?”王云曦反问。
“听?同?事说,您当初进公司的时候,也是从后勤干起来?的。”程音道,“当时公司很小,连行政部都?没有,这个部门?的第一个团队,就是后勤。这就证明,它不可或缺。”
王云曦被她说愣住了。
好?像是啊,她进公司的时候,差不多也在程音这个岁数。
那时候柳世还是个初创企业,只有一间办公室,几个热血青年,是她一手?包办衣食住行,陪着这家公司成长,直到退休的年纪。
后勤很重要……
她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行,再多给你们一个月。”

程音上一趟18楼, 轻松拿到两个调令的事迹,以光速在公司内部传开?。
美貌、智慧、过目不忘的本领,给她叠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其中最神秘的一点——她竟一个调令都没理, 坚持留在了地下室。
王强念叨她傻, 江媛媛称赞她有?情有?义,尹春晓阴阳了一句:“人可是香饽饽, 跟咱不一回事,裁也裁不到她头上。”
程音一概一笑置之。
有?的选项看起来很美,未必就是开?满鲜花的坦途,她选择脚踏实地。
王云曦既然?点了头,同意给后勤组一个月的生机,大概率不会拦着他?们放手一搏。
于是, 借着停电事故的余波,程音将后勤组的权责重?新做了梳理,提出了一系列的补救措施。
王组长自己?没说什么,江媛媛也只抱怨工作量要翻倍,尹春晓又阴阳了一句, “哟,咱们组要有?新组长了?”
这次程音没有?沉默:“尹老师,这只是个简单的差距分析,根据我们组原本的职责分工, 给王组做个参考。”
尹春晓撇了撇嘴。
好?在她懂得轻重?缓急,怪话既讲,工作也干——程音的这套方?案, 陈嘉棋帮忙掌过眼, 不是胡乱的纸上谈兵,加上王强的丰富经验, 具有?很强的操作性。
两天下来,后勤组风气一新。
归纳、分类、清理……治大国如烹小鲜,积年的垃圾一点点清扫干净,一切都在向好?运转。
直到他?们开?始着手整顿物业。
后勤组被瓜分走的职能?中,最富油水的一块,无疑是物业管理。
前年柳世?更?换物业公司,由于招投标工作过于复杂,王强管得乱无头绪,在姜晓茹的积极争取下,这个项目临时交由公关组负责。
顺理成章,后续每年的年度考评,也被公关组一并顺走。
换句话说,物业公司的日?常管理在后勤组,但绩效打分在公关组,可想而知,王强在物业眼里是什么斤两。
如果说姜组长是爸爸,王组长就是孙子。但凡王强给物业公司提点要求,对方?准保一脸的“这孙子又特么来找事儿了”。
王强这么好?打发的人,小区里的流浪狗都能?PUA他?,骗他?每天去买一根火腿肠,面对物业那群老油条完全?无计可施。
程音则不然?。
她一天能?给物业经理轰炸几百条微信,如果没人理会,就去物业办公室门口贴条,报修单一贴一厚叠,不知用了什么魔力胶水,撕都撕不下来。
贴条之外她还邮件催办,台账登记十分精心,每条都附有?现场照片,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雁过留痕——万一哪天对簿公堂,有?的是呈堂证供。
放手折腾了两天,物业经理终于顶不住压力,趁着四下无人,将程音给截了道。
悄无声息地,一只小信封递到了她的面前。
五千元商场购物卡,不记名,可折现。对方?递得熟练,程音接得也顺手。她捏了一捏,笑逐颜开?,把东西一揣,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这个信封连同问题记录一起,被摆在了王云曦的案头。
自此,后勤组要回了对物业的管辖权,也正式吹响了和公关组开?战的号角。
王强提心吊胆,等着被姜晓茹生吞活剥,谁知水面风平浪静,一点涟漪都没有?起。
下午晚些时候,程音桌上的电话响了,姜晓茹亲亲热热:“晚上有?空吗?学姐请你吃顿饭。”
姜晓茹同样毕业于Z大。
早程音六年,在校期间未有?交集,专业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与她没有?任何同门情谊。
天降一顿鸿门宴,地点还很高?端,在柏悦顶层的“北京亮”,帝都最好?的观景餐厅,怎么看都是无事献殷勤。
程音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是因为?姜晓茹提了一嘴,她和程音的舍友很熟。
舍友这词不准确,应该叫宿敌。周跃跃会跟旁人怎么搬弄是非,程音用脚趾都能?想出来,显然?姜晓茹来者不善。
她不能?退缩,必须知己?知彼。
柏悦离公司不远,程音下了班一路溜达过去,揣摩姜组长今天会打什么牌。
最简单的方?案是恩威并施,先拿住她的私生活当威慑,再将她招揽至麾下。
后勤组没了她蹦跶,其?他?人的斗志会大打折扣。等到各个击破,将后勤组收入囊中,再给她一个“试用期不通过”。
完美。这是她能?想到最缺德的方?案。
面对来意不明的陌生人,程音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对方?。
她就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姜组长的恶意。
柏悦,66层。
靡丽的爵士乐轻盈流淌,程音被侍应生领向座位,远远看到柳亚斌标志性的光脑袋,在窗外浩荡的灯火中,亮得如同众星捧月。
此时想撤,为?时已晚,她已经被柳亚斌的视线锁定。
程音不得不走上前,恭敬地叫了声“柳总”。柳亚斌微微一笑,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坐。
“程小姐面子大,担心你不肯来,只能?让晓茹帮忙出面。”
柳总裁年轻时相貌堂堂,挥霍到四五十岁,头发掉了一多半,相貌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个堂堂。
头发告急,干脆剃光,至少比地中海看着显年轻,但也给他?增添了一丝江湖匪气。配上嘴角的法令纹,即使笑,也隐含威慑之意。
程音明白,她不肯去当总裁助理,算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太子么,从小不习惯被人拒绝。
这几天她谨小慎微,尽量避免出现在柳亚斌面前,指望贵人多忘事,慢慢淡了对她的念想。
如今看来,收效甚微。
“柳总,承蒙您高?看,但我确实能?力有?限,没法胜任那么重?要的岗位。”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程音衣着简素,不施脂粉,身上一件首饰都看不到,安静端坐在玲珑水晶灯下,乍看像个走错了场地的推销员。
奈何她生得实在太好?,脸颊荔白,唇珠樱红,还有?梨涡隐隐若现,越是不苟言笑,越让人想要博之一笑。
柳亚斌翻了翻菜单,没有?接她的话:“这家?店的波龙还行,但也比不上原产地。你先尝尝,要是喜欢,周末带你飞过去,这个季节,还能?顺便看看鲸鱼。”
有?钱人轻描淡写,去趟波士顿像去三?里屯,柳亚斌每一任小女友,微博必晒在私人飞机上的自拍。
这泼天的富贵,今天终于轮到了程音。
“或者你想试试生蚝?国内吃不到太好?的,还得飞到法国贝隆……”柳亚斌继续翻菜单,嘴皮一碰又跳转到另一个大陆。
“柳总,小孩一个人在家?等我,要么改天?”程音一句话,将他?从万米高?空拖回了地面。
这顿饭注定气氛不会太好?。
程音不想给对方?留下任何误会的空间,拒绝的态度十分明确,基本属于硬碰硬。
原本她打算先抱稳王云曦大腿,再借力来一个软着陆,没想被姜晓茹直接推进坑里。
算她轻敌。
当面拒绝,半点面子不留,她跟柳亚斌算是彻底结了仇。
虽然?公众场合,太子不能?把她如何,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这是给脸不要脸。
柳亚斌斜靠座椅,面色阴鸷,盯她像盯自不量力的猎物。
而程音在想,要以怎样的逃跑路线,从这场对峙中撤离。
救命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手机在桌上闪得有?点久,程音忍不住往对面扫了一眼,看到来电姓名,竟是季辞。
柳亚斌也诧异,皱眉瞪眼,终究恼火地抓起了电话。
姓季的混蛋一般不找他?,找他?必有?要务,这电话他?不敢不接。
“柳董找,速回。”季辞言简意赅。
御前传召,太子也不敢耽搁,柳亚斌有?不妙预感,捏着鼻子假装客气:“哎,你知不知道,老头找我什么事儿啊?”
被老头点将,十有?八九要领一顿骂,但具体骂什么,要怎么应对,他?想事先有?个思想准备。
柳亚斌只是这么一问,没指望季辞给他?打小抄,不料今晚季总开?恩,真给他?指了个方?向:“去年的那笔收购。”
季辞接手战略部之前,柳亚斌分管集团的股权部,收并购手段激烈,惹出过不少麻烦。
去年柳亚斌看中一家?竞品公司,对方?不肯卖,太子发了狠,差点闹出了刑事案件。
之后不久,柳石裕就让两位副总裁换了岗。
这事当初明明抹平了,怎么突然?又起风波,他?有?点怀疑是季辞从中搞鬼。
无论如何,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柳亚斌挂了电话,同程音说自己?临时有?要事,又将信用卡信息预留给服务员,让她挑喜欢的点,不怕浪费。
程音暗自松了口气。
服务生等在一旁,时而用异样眼光打量程音。
她的穿着打扮与其?他?客人相差几多,美貌却出类拔萃,这样一张脸,确实是横行人间的硬通货。
等下次她再来时,恐怕浑身都会换新。
既有?金主?慷慨买单,便可尝试最贵的菜色,服务生打开?时令菜单,没等开?口推荐,程音已然?起身,水都没多喝一口。
免费的夜景可以蹭,饭就免了,她吃不起。
天色墨青,无数明黄灯火溶于其?中,像海面聚散的浮游生物。
程音无心仔细欣赏,急着回家?带娃,步履匆忙间,差点在门口撞了人。
季辞一身端整西装,比平常更?正式些,黑绸领结一丝不苟,看来是要参加什么重?要活动。
程音心里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
刚才分明是他?来电,她还以为?,他?正忙着和柳亚斌斗法。
季辞也想知道,他?为?何会在。
今晚他?原本来参加一个颁奖礼,在柏悦三?层的大宴会厅。
晚宴刚开?始,头盘还没上,梁冰突然?过来耳语——他?看见程音被太子带去了北京亮,酒准备了好?几种,柳亚斌酗酒惊人,而他?音姐不胜酒力,令他?十分担心。
从3楼看见66楼的事,他?这秘书的本事,越发长进。
季辞深深盯他?一眼,小伙一脸人畜无害看回来,仿佛在说,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情报机,你要不要有?感情,随便你。
季辞没来得及与主?办方?解释,匆忙离开?了会场。
太子面对柳董的召唤,响应率高?达100%,这点把握季辞是有?的。
然?而挂了电话,犹豫再三?,他?还是鬼使神差,走向了前往66楼的电梯。
程音问完那个问题,立刻恨自己?多嘴,她又没把握好?与季辞之间的距离。
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根本没有?必要跟她汇报,她务必想方?设法,控制住这种单方?面的“熟人心态”。
恰好?电梯回到了66楼,程音欠了欠身,打算借机离开?,却听季辞道:“我来这边开?个会。”
程音:“……哦。”
话题中断一秒,她没能?接住。
电梯门开?合,她也没能?赶上。
从前他?俩就不怎么能?聊,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在聒噪,现在她学会了闭嘴,沉默便成为?了永恒主?题。
最终打破这场沉默的,是餐厅的服务生。
年轻人快步追出,见程音还在,欣喜递上一张黑卡:“小姐,这是柳先生的信用卡,刚才您忘在桌上了!”
程音:……
她没动,也没说话,倒是季辞,对服务生温和微笑:“请这位先生自己?来取吧,你们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微笑让服务生后背发冷。
上位者真是吓人。
电梯再次返回时,程音面红耳赤,逃也似地挤了进去。
没逃掉,季辞也一并走进了电梯。
原本他?身量就高?,身形还比年少时英武,站在狭小空间,压迫感不言而喻。
程音低着头,只觉浑身热浪滚滚,说不出的丢脸。
她有?心解释几句,又觉得百口莫辩,只会越描越黑,毕竟刚才与她相约的,确实是柳亚斌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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