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媛媛站在一旁观摩,从头到尾震惊地合不拢嘴,且不说这把子力气,她怎么连系统操作都这么溜?
公司的库管系统贼难用,不知是哪个脑残团队开发的,她用了这么久,还经常找不对地方。
“你会用系统?”她奇怪极了。
“有使用说明。”程音答。
王组长看了一眼程音的姨太太脸,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点到飞起的鼠标,明显眼睛亮了几度。
“那个,小程啊,今晚上有个重要活动,你要是没其他事儿,跟过去搭把手吧?”
不是命令,是个问句,他在征询她的意见。
程音有种感觉,如果她拒绝,王组长恐怕也没有脾气。正因如此,她反而迟疑了,略一思索便点头道:“好的,组长。”
欺负老实人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鹿雪从四岁起,就习惯了程音去上晚班,她在宿舍独立入睡。但那毕竟是学校宿舍,和外面租的房子有所不同。
程音打电话给鹿雪的儿童手表,叮嘱她在家门要锁好,也别乱动电磁炉。
“别自己做饭,去门口的便利店买点吃的,门要锁好。”
“我知道了,”鹿雪严肃回答,“你也好好吃饭,记得带上手电,别一个人走夜路。”
“好。”
鹿雪迟疑片刻:”要是同事知道你晚上看不见,会丢工作吗?”
这个问题不是无缘无故,程音已经不止一次因为夜盲症,被兼职的店解雇。
“我会小心的,不让他们发现。”她安慰道。
不然怎么办,她不可能逃掉所有的晚间活动。
王组长大致介绍了当晚的工作内容,让江媛媛带程音去了会场。
宴会地址在长城脚下,路途有点远,为了躲避晚高峰,江小妹带程音先坐了一段地铁。
见程音掏出一张旧地铁卡,她有些得意:“我就说,你肯定不是什么阔太太。”
程音:?
“我们王组嫌你太漂亮,不像能干苦力的样子。”江媛媛歪头打量程音,“是有钱的面相,命中带财,但大运没到,还得再攒攒。”
“你会相面?”程音被逗乐了,攒什么呀,违约金吗,她欠一身债呢。
江媛媛摇头摆脑:“专业的,拜师学过,改天给你看看盘,只收一杯奶茶钱。”
程音继续笑:“又不减肥了?”
江媛媛惊了:“怎么你也会算命吗?”
小神婆活泼可爱,上知星座运行,下知公司秘辛。程音和她走了一路,听了好几季公司的宫斗剧,充分了解了柳世集团的政治生态。
眼下,公司的内部斗争,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是太子党,以董事长柳石裕的亲儿子柳亚斌为首。这位公子哥,甚至程音都有所耳闻,因为过于热衷交往电影明星,三天两头出现在热搜标题中,人称花旦收割机。
另一派是小妈党,以柳石裕的现任妻子傅晶为首。江媛媛说到“小妈”一词,情绪十分复杂,轻蔑中带着羡慕,鄙夷中含着崇拜。据说傅晶年轻的时候是柳石裕的护士,靠手段上了柳家的户口本,一夜之间麻雀变凤凰。
“不过呢,傅娘娘是个绣花枕头,真正帮她挑大梁的是她侄子,学霸帅哥,超级儒雅,身材爆好……”小神婆满面红光,“改天找个机会,带你上一趟18楼,偷偷观摩一下我们季总。”
这句话让程音心里一跳。
莫名地,她又想到了电梯里的那个男人——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小神婆口中的“季总”。
果然姓季?哪个季/纪?
程音没来得及问,因为就在这时候,江媛媛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到一半脸色大变,尖叫道:“现在才说要改!?”
今次的晚宴十分重要。
柳世的海外业务部经过数年的努力,艰难打开了中东的生物医药市场,合资伙伴来头不小,晚宴的头号贵客,头衔是王子。
虽说阿联酋盛产王子,酋长国的规模也各不相同,但毕竟来宾身份尊贵。
集团对晚宴极为重视,行政事业部全员上阵,忙活了大半个月。
以为万事俱备,怎知临时掉了链子。
江媛媛连滚带爬,带着程音跑进了宴会厅,海外部总监张尧宁正在大发雷霆,表示如果把晚宴搞砸,惹恼了王子殿下,直接回国不签协议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家的私人飞机7X24小时在航站楼等着,谁不知道中东土豪有钱任性。
“曦总,这么重要的工作,您竟然让王强人掺和,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是吧?”
他竖着兰花指,满腔急火连唾沫,喷了王云曦一脸。
王云曦是王强的顶头上司,行政事业部的总监,本次活动安排的主要负责人。
老太太年纪不小,银发如云,不显苍老反显气质,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
更重要的,她眉目之间,看得出与董事长柳石裕有两分相似。
王云曦是柳董的远房表妹。
虽说一表三千里,也算得上本家亲信,否则如何坐镇行政事业部这么多年。
背地里,人人称她王姑奶奶,就是因为她不仅有姑奶奶的手段和脾气,也有姑奶奶的身份。
如此身份气派,被人当面数落,王云曦当然气得够呛。
“张总,有话好好说,有事慢慢解决。”站出来和稀泥的,是一名高挑华美、卷发飘逸的年轻女性。
她将两位总监拆开,引着王云曦到一旁,倒了杯热茶,红唇开合:”曦总,早知道,还是我一人包揽了算了。”
王云曦没出声。
柳世的行政事业部职能广泛,统揽人、财、物,常年举办各种大型活动。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会在小河沟里翻船。
“王强呢?”转眼看到畏畏缩缩的江媛媛,王云曦火冒三丈。
不怪她生气,原本这活动没有后勤组的事,是王强主动请缨,说他可以负责这次的会场会务。
会务原应是后勤组的本职工作,奈何王强活干得稀烂,工作都快被隔壁组抢完了,照着王云曦的脾气,早该开了他们这组废物。
是王强给她磕了半天头,说自己真的不能中年失业,大老爷们直抹眼泪,保证这回全力以赴,她才给了他这次机会。
对方的联系人看了一眼会场照片,很不爽地表示,他们国家忌讳使用大片的深红,因为这代表祖先曾流过的血。
后勤组一点脑子也没动,也不事先问问对方的喜好,还按照平常的布置习惯,水台、桌布、装饰用花……漫山遍野的祖先流过的血。
“王强人呢!?”王云曦又问了一遍。
姑奶奶的怒气肉眼可见,江媛媛平常就很少有机会和部门总监对话,这种时候,更是紧张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大波浪美女适时地插了一嘴:“王总,您先别急,我已经叫人去办了,一会儿就有回话。”
这一位能人,也是王云曦的下属,隔壁公关组的组长,姜晓茹。
姜组长也不是简单角色,据说她当年只是客服部一名接线员,走对了太子小柳总的路子,没多久便正式转为内勤员工。
她是王云曦的得力干将,行政部知名的能人,本就对后勤组虎视眈眈,平常抢了他们不少活。
这次要是再让姜组长救了火,后勤组真有可能就地关门大吉。
一路上,江媛媛除了讲楼上的神仙,也说地上的恩怨。
对于王强和姜晓茹之间的争斗,程音略知一二,听闻后勤组很可能被吞并,她以为江媛媛危言耸听。
现场这么一看,她的危机意识立马苏醒。
眼见江媛媛是指望不上了,程音担心再逼问两句,她会说出“王组长被老婆骂了一顿所以先去学校接孩子放学”这种要命的大实话,便主动站了出来。
“王总,组长半路听说有突发情况,已经去联络供应商,您给我们一个小时,六点半之前,我们可以重新完成布场。”
程音是生面孔,但看起来沉着稳妥,语速不急不缓,说话比江媛媛有信服力。
王云曦的神色稍霁,但想起王强的窝囊样子,还是不放心,狐疑道:“你们搞得定?”
“搞不定!”姜晓茹又跑来插了一脚,“我问过了,所有的供应商,赶过来再布场,都要起码两个小时。最快的一家已经在路上了,稳妥起见,最好把宴会推迟一小时。”
“不好。”程音摇头,“临时改时间,观感不好。初次合作,需要给人留下守信诺的第一印象。曦总,我们那边已经有了眉目,这样,您给我半小时,如果半小时后,物资没有进场,再去和客人解释。”
改时间需要柳董亲自出面,王云曦也不愿惊动大脑袋,想了想,道:“那就给你们半小时。”
程音疾步往外冲,江媛媛总算从姑奶奶的威压中复活,跟上去一通追问:“组长知道了?”
程音:“不知道。”
江媛媛:“你联系过供应商了?”
程音:“没有。”
江媛媛魂都飞了:“那你半小时搞得定!?”
程音想了下:“试试。”
她跳上车绝尘而去,留下江媛媛风中凌乱——试试?没十分把握您就敢跟姑奶奶打包票?咱有?*? 几个头可以砍啊!
王组长满头大汗跑来,听江媛媛说完程音的壮举,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半步都迈不动了。
这个岁数失业,只好在家当个家庭煮夫,他老婆能把他的头发都叨光。江媛媛这点学历背景,也不可能再幸运地找到同等待遇的工作。
老少二人瘫坐在门口,像话剧中的杨乃武和小白菜,在盛夏时节感觉到了北风那个吹。
这门,他是万万不敢进的,万一被姑奶奶抓到,问他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他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他也在这儿等看魔术师小姐表演绝地逃生呢……
半小时后,在王组长和江小妹准备提头去见姑奶奶时,程音押着一辆厢式货车回到了会场。
车门开启,精美水台和桌椅装饰如流水般被卸下车。一个负责人模样的男子好奇地问程音,什么人家这么突发奇想啊,临时决定结婚?哪有半夜办酒的,南方人吧?规模还挺大的。
“不是结婚,”程音笑道,“就是请客吃饭,只是客人特别喜欢白色。刚才路过会展中心,看到您家在装车,设计风格真不错,一点也不俗气。”
王组长揉了揉眼,车厢上赫然印着:2021中国(北京)婚博会。
啊,白色,确实是中东客人会喜欢的白色!
姜晓茹的团队都是精兵强将,即便如此,抢时间也抢不过近在隔壁的会展中心。
等他们将全套会务布置送来时,后勤组已经将场地翻新完毕。
姜组长双手抱胸,试图挑剔打量程音运来的东西,发现竟然无处下嘴,只能悻悻地让她的人收工。
纯净清爽的白,生机盎然的绿,绝对是沙漠民族最爱的颜色。这家公司由于是去参加国际会展,所用物料都是顶级,比姜晓茹临时找来的材料,品质要高得多。
江媛媛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才她和程音同路走,一路说着八卦,她说得认真,程音听得也认真。
怎么她就没有这双火眼金睛来一心二用?不对,即使看到了,她也想不出这个点子。直接将撤展车辆拉来重新布展?
真的绝。
“音姐,”就这一会儿功夫,程音已经升格为她的音姐,“那这些花儿都是从哪儿来的?”
鲜灵的百合,雪白的玫瑰,还带着零星的露水,枝叶都很清爽,一看就是新鲜货,不可能来自会展中心。
啊,这个啊,程音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不能说,包括主桌那张客人赞不绝口的白色刺绣桌布,来历都不能说。
刚才她在路上,不但看见了婚博会,还看见马路对面的丧葬一条街。
这风水宝地,葬得都是体面人,要什么上档次的花花草草没有?连白事用品都能请来苏绣大师出手,8888一套,主题各种吉祥如意,平常市面上根本见不着。
贵是贵了点,但她觉得王云曦应该不会吝啬这点钱。
至于来历,那必须不能说。
程音微微一笑,像个真正的魔术师:“我空手变的。”
警报就地解除,后勤组功成身退。
按说现场会务也该由他们负责,但后勤组这几口人,人均扶不起的阿斗,王云曦惯来谨慎,不可能让他们出现在正式场合。
关键时刻,她还是比较信任姜晓茹。
于是和往常一样,后勤组干活、公关组露脸,脏活累活干完,王强便带人直接撤了。
若是搁旁人,估计要气的骂娘,王组长却不甚在意。
他甚至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必须开一瓶酒!
酒不贵,一百八一瓶的长城干红,工作餐不含酒水,是王组长自己掏私房钱买的单。
工作人员不敢铺张,在后厨旁边找了个偏厅,菜也不高级,不过有酒有肉,还是吃出了一点过节的氛围。
“开心,第一次看姜晓茹吃瘪!”江媛媛捧着脸笑。
“多亏咱音子,”王强冲程音比划大拇指,咂摸半天,道,“这高材生脑瓜子就是好,可惜吧,跟咱们组有点浪费,倒不如……”
“组长!”江媛媛立马打断他,转头给程音灌迷魂汤,“音姐,我看你的事业线,厚积薄发,起势平缓,得先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待两年,才能遇到一飞冲天的机会,你可别这么快就抛弃我们!”
程音笑着点头。
她让他们先吃着,她出去加几个菜,再招呼司机们一起过来吃饭。
“司机?”江媛媛不解。
王组长单手托腮,迷瞪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刚调来的时候,前辈对他的叮嘱。
司机很重要,是大脑袋的身边人,级别再低,也不能开罪。
这么重要的提点,他转头就忘到了脑后,后来司机班就越来越难管。
但凡有一次,有一个人,没有在应该的时刻,出现在应该的地点,他这后勤组长就算失职。
回头想想,好像他就是因此得罪了18楼,被姑奶奶给打进了冷宫。
怎么这新来的姑娘就这么灵醒呢?
灵醒的程音特意换了大桌,招呼所有的司机都来凑热闹。
她不喝酒,但话说得漂亮,她说在场的都是前辈,总得有人前后张罗茶水,而且开车不能喝酒,以后找个机会,正式敬大家一杯。
司机和公司只签劳务合同,第一次被在编员工当前辈对待,还是个年轻貌美的管培生,一时间心花怒放,纷纷管程音叫大妹子。
程音逐个加了众人的微信,又备注了他们各自的姓名、服务哪一位公司高管。
吃到一半,她又主动提出去主宴会厅外守着,等活动快结束,她给大家通风报信,免得他们吃得不安心。
王组长看着程音伶俐的背影,砸吧砸吧嘴:“咱音砸,是个人才。”
江媛媛跟着点头,她到现在也没把司机们的脸认全,唯一认识的,只有她男神的司机老李。
都说长城脚下的地气邪性,小神婆刚想到老李,突然门被人推开,老李当真走了进来。
江媛媛惊讶万分:“今天季总也来吗?”
不光江媛媛,正厅的其他人也纷纷吃了一惊。
今天这场活动,是太子爷柳亚斌的主场,和季辞关系不大,主桌上连他的名牌都没有放。
可他竟然不请自来了。
既然来了,不可能没有季总的座位,排序最低的国际业务总监张尧宁环顾一圈,不情不愿地下了桌。
柳石裕却没让季辞坐末席,把他叫到了自己身边,笑容可掬跟客人介绍,这是他的左膀右臂。
不是“左膀或右臂”,而是“左膀右臂”。
柳亚斌当场变了脸。
不怪太子不爽,他心里早就狠狠地憋了一股气。
过去这半年,柳世的权力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东西两宫各占一头,东宫管销售,西宫管研发,都是各自经营了多年的核心条线,根基稳健、势均力敌。
甚至相较之下,东宫还更胜一筹,毕竟柳亚斌名义上是总裁,季辞这个研发主管,只是副总裁。
而且柳亚斌是柳石裕的亲儿子,接管公司那是顺理成章——柳世姓柳,总不可能流落到外姓手里吧?
但在年初,老爷子突发奇想,要在18楼也搞“AB角轮岗”,竟把柳亚斌和季辞的分管部门,做了个乾坤大挪移。
让斗鹰走狗的纨绔去戍边征战,叫铁血沙场的将军回京城应酬——如果非要打个比方,大概就有这么荒唐。
毫无疑问,18楼的两位高管,双双落了个水土不服。
研发部自不用说,那帮智商高、头发少的精英,在公司个个自称“科学家”,怎可能听不学无术的太子爷的调遣。
即便是季辞,也花了足足七年时间,才真正收服了整个团队——甚至在去年,还有人对他提出挑战,认为产品迭代不可能成功。
但季辞就是做成了,将柳世的主力产品“明珠一号”,治疗视力缺陷的重组单克隆抗体,有效性提升了30%。和同类产品相比,这是绝对领先的代际优势。
众所周知,一家生物医药公司的上限,永远由研发水平决定,季辞就是那个上限。
他在研发部的声望,自此无人可以超越。
而柳亚斌这个纨绔,连实验室都没进过,跟季博士拼研发纯属不自量力,只能安心当个橡皮图章。
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但他很有信心,老头很快就会停止这场闹剧。
季辞的境地不会比他好——销售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很多时候要靠关系和人脉,季辞这种学院派,怎么可能像他这样一呼百应?
人脉没那么好攒,所谓铁哥们,要么一起扛枪,要么一起荒唐——他突破不了季辞的上限没关系,季辞也突破不了他的下限呀。
等着看笑话的太子爷没想到,学霸之所以能笑傲江湖,靠的就是超人的学习能力。
人家一旦下定决心成为纨绔,堕落的速度比上进还快,荤的素的都能来。
很快,季辞就和各路人马打成一片,甚至连他的那帮发小,都开始管季辞叫兄弟。
半年过去,公司开董事会,回答营销问题的是季总,回答研发问题还特么是季总。
这让太子怎么自处?他唯一的优势,就只剩下这个姓了。
问题是,他老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最近还把战略投资部也划拉给了季辞,让他参与“协管”。
这可从来都是董事长直管的部门,协管是什么意思,先见习一下董事长?
所以这厮就抖起来了是吗?今天竟然直接越界,跑到他的主场来秀肌肉,老头还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什么叫左膀右臂,那他算什么,阑尾吗?柳亚斌真的要被气死。
与柳亚斌的臭脸形成强烈对比,季辞的态度一派温煦,好似自己原本就是座上嘉宾。
他一边与外宾畅饮,聊着国际最新的科研动态,一边还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常于宴会厅内逡巡,不知神游还是找人。
在很多人看来,这简直是把挑衅二字刻在了脸上!
宴会厅外,程音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不错眼珠地盯着厅里的动静。
估摸着宴会快要结束,她立刻在群里发出通知,请司机们赶紧返回停车场,准备送老板们回家。
至此,这一晚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内勤组成功度过了危机,她也顺利和团队打成了一片,每一位老板看起来都很开心。
接下来该去祭她的五脏庙了——鹿雪也是她的老板之一,程音作为一个优秀社畜,对于领导的指令向来贯彻到底。
偏厅,残席已散,只剩老李和江媛媛在等程音。
厨房贴心,给程音新炒了两个菜,胡萝卜丝加点油炸还挺香,程音照旧吃得愁眉苦脸。
忽然,偏厅的门又被人推开了,进来的还是老李。
这次江媛媛没有跳起来,王组长跳起来了,难为他中年发福的身躯,做出那么轻盈如啦啦队的动作。
“季总,您怎么来了?”他的嗓音微微颤抖。
程音嚼着胡萝卜抬起头,心跳陡然漏了一拍——18楼的神仙,跑这里下凡来了?
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妙。
头顶的吊灯光线支离,落在来人的脸上,仿佛室内突然飘起了雪,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们相遇在雪天,分开也在雪天,于是顺理成章,重逢也应该是个雪天。
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打开,熏人的晚风悄然潜入,吹散眼前的湿意,提醒她夏日正盛,这是幻觉。
程音眨了眨眼,吞下那口难吃的胡萝卜,和其他人一样恭敬地起身。
只是,她需要伸手扶一扶桌子,才能站得稳。
她当然认得这张脸。
他的眉目变化不大,一笔一划都是她熟知的样子,毕竟是她沉迷多年的人,十来岁的时候天天惦记,想忘干净也不太容易。
但要说这一定是季三,她也不是很肯定。
他的肤色比年少时深,鬓角却多了一丝灰。曾经锋芒毕露的锐意,被收拢于温润气场之下,与岁月一同沉淀的,是一种略带忧郁的优雅。
比从前是内敛多了。
她必须一瞬不瞬,才能抓住似曾相识的感觉。
王云曦一头雾水,一路跟着季副总裁来到狭小的偏厅,不知这位大佬为何不去送客,宴会还没散,先找她问后勤组的人在哪里。
秘书梁冰和她解释,是因为季总听说了那个突发状况,后勤组处理得当,领导想要当面表示感谢。
这更莫名其妙了,季总既不分管行政事务,也不分管国际业务,忽然这么平易近人,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
他要准备接班了?
梁冰其实也不知道,自家老板抽的哪门子的风。
突发奇想来参加晚宴,还特意对行政部示好——谁不知道王云曦是个绝对中立派。
在东西宫之间,大内总管永远只能端水,当柳石裕一个人的嫡系。要是老爷子哪天不在了,王云曦也就退了,没什么别的前程要投奔。
这不是柳世一家公司的规则,所有公司都是如此。
行政部看似最不重要,其实最重要,贴身经手所有细节,掌握公司全部机密,可谓卧榻之侧、皇宫大内。
直接把手伸到了大内,连梁冰都有点怀疑,他老板果然野心膨胀了。
王云曦这般有城府的人,心里再怎么吃惊,面上也丝毫不显。
梁冰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笑得和蔼可亲,将后勤组这寥寥三人,认认真真介绍给季辞认识。
王组长紧张得直抹汗,江媛媛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他俩不是父女神似父女,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两个随风摆荡的稻草人。
便显得程音格外不卑不亢,既不见惊,也不见喜。
王云曦不由多看了程音两眼,想起她下午的镇定表现,脸上多了几分真实的赞赏。
“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管培生,小程,跟季总问好。”她道。
季辞目光淡淡,这才移向了程音:“你姓程?”
哦,对,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姓林。
程音有些恍神:“季总好,我叫程音。”
季辞随意点了点头:“打扰你们吃饭,都坐。”
王云曦再次一头雾水,坐下陪她的团队吃工作餐。
本以为季总打个招呼就走,不想他还坐下来了,点了一杯茶,大有将平易近人路线进行到底的打算。
王云曦很想提醒,他快要给员工造成惊吓了,没看老王紧张得饭都咽不下去?江媛媛结结巴巴,回答自己是哪儿人,都要想个三分钟。
只有程音,端正地吃饭、回话,没在18楼的面前丢她王云曦的脸。
王云曦在琢磨程音时,程音也在琢磨季辞。
“所以,你高中才离开北京,转学去了台州?”季辞漫不经心抿了一口茶。
季总为人和气,亲切地与大家逐个寒暄,从王组长,到江媛媛,最后是程音。
问得问题也是老生常谈,老板慰问员工时聊得都差不多:哪里人,什么学校毕业,在公司负责什么工作。
程音有点怀疑,季辞根本没认出她来。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她完全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这样,那还挺黑色幽默的——他随便一句寒暄,就揭了她最痛的疮疤。
他恐怕想象不到,她当年走得有多狼狈。
半夜跌跌撞撞跑出去,昏迷在小区门口,被120拉去医院急救。
那时候她一个人守在出租屋,从日出到日落,过得晨昏颠倒。想出门寻他,又怕他突然回来,两个人正好错过。
冰箱里的东西吃完,也不敢出门去买,就蜷在客厅的沙发啃饼干。一有脚步声她就跳起来,趴在猫眼上往外看。
三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曾经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就盲目到了这个地步。
委屈和酸楚突如其来,胸口像突然跳了一根丝,将整个心脏扯得皱成了一团。
但表面上,程音不动声色,以新员工面对高管时应有的恭敬,微笑着回答:“是的,季总,台州是个好地方,欢迎您去玩。”
季辞不置可否:“但你后来,又回北京读的大学。”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程音拿不准。他语气不咸不淡,像是闲聊,又像意有所指,还有点质问的意思。
所以,他到底认出她没?
他在质问什么?
为什么她走了又回来?为什么这么不识相,老是对他纠缠不休?
羞赧突如其来,程音立刻辩解:“我是保送生,那年只有北京的校招名额,否则我会留在南方。”
这个回答让季辞拿茶杯的手一顿。
半晌,她听到他低声道:“挺好。”
江媛媛这顿饭吃得神魂颠倒,觉得自己的神算又突破了境界。
早上刚抽出一张“恋人正位”,晚上就和神仙同桌吃饭,饭后他还贴心地安排人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