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by李丁尧
李丁尧  发于:2024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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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棋牌室混得多,也会告诉崔钰一些出老千的诀窍。
而且陶映野毕竟是土生土长当地人,韩家发达以后,韩之璟也靠他科普些陇城管辖不严的娱乐场所,ktv 啊网吧之类的。陶映野的咨询费对这种人也水涨船高,每次给他答案以后,都会多嘱咐一句:玩随便你,别带崔钰。
他也照常把陶奶奶交代的炸物打包,每个月带给崔钰一次,一直到来年秋天陶奶奶去世。在一中上高一的陶映野终于可以不用再回上龙堡了,回去也没有人等他了。
陶映野那天站在一中的天台上,又一次逃课了。
崔钰带着饭盒吭哧吭哧爬了六层楼,交到他手上。
被陶映野一把打翻了。
“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崔钰把地上的鸡翅捡起来,拍拍灰,塞他掌心里。
她力气大的出奇,陶映野推都推不出去。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到时候保安发现我就惨了。”
“崔钰,我没家人了。”
陶映野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忽然咧嘴笑了:“也挺好,没人拖我后腿,我可以放手干了。”
“你要干什么?”
崔钰有些疑惑,蹙眉。
陶映野没答,视线越过崔钰的肩头,看向不远处靠着栏杆的梁弋周。
“没什么。崔钰,”
他低头,把崔钰塞来的鸡翅咬了一口:“以后你要靠自己了。多跑步,多学习。走了。”
说完也不等崔钰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开,跟梁弋周擦肩而过时,扔下一句声音很低的话。
“除了我以外的人,她的原则是吃软不吃硬。”
“嗬。”
梁弋周看向别处,无语到了。
到陶映野真要下天台了,梁弋周才走过去,一卷什么飞快塞给他,又退后。
“你节哀。”
梁弋周那沓钱数目不小,陶映野也没拒绝,他低笑了声:“你还真是阔少。”
“你骂人够难听的。快滚去上课去吧。”
梁弋周说。
不到一个月,陶映野退学了,离开以后没人知道他去哪。
崔钰试着找过,无果。
生活好像不是电影,旧的走了新的会顶上,谁也不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直到她十九快二十岁,陶映野神出鬼没地出现了,在崔钰回陇城过暑假的时候,说想让她帮个忙。
——我在做生意,信用分不够,需要增加一个担保人,你帮忙签个免责协议就行了。
就这样,崔钰在大二这年,身上成功多背了笔二十万的巨款。
巧的是,梁弋周那边医疗贷款也是一大笔,梁骞周当时的存款都不够填。
这也导致了他俩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在经济拮据的状态里。所以后来在一起了,才干脆整合资源,一起租房,虽然面积很小,可是梁弋周特地要了能隔出两个单间的房子。
赚钱存钱的日子就不说了。
梁弋周曾经抱着她看她算账,笑着说你真是天才奸商啊崔钰。
“还好吧。”
崔钰敷衍地自谦,又转了圈笔,戳了他肩头一下:“你不用每个月给我发什么补贴,我这再半年肯定还完了,不想欠你的啊。”
“就算我投资,不行吗?”
“投我?为什么?”
梁弋周埋在她肩头,声音含笑:“因为你是绩优股。”
崔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想消失的陶映野。
事到跟前解决事。她以前在乎的人也不多,陶映野算一个吧,就当把小时候两人的人情债一笔还完。
但那时候,崔钰没有细想过一个问题,梁弋周这种性格,除了一开始知道时脸色不太好看,后来就没过问这事了,也从未追究过陶映野的下落。
直到陶映野回家乡结束生命,她回去参加了那场潦草后事,才知道陶映野身后的大笔赌债。二十万,跟总额比起来像一滴水汇入溪流。
崔钰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怀疑是一道滴滴撒撒的水闸,一旦听见动静,最终会被找到。
她的 22 到 23 过得太混乱。那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梁骞周,陶映野,最后还有一纸四十万的贷款合同。
原来他那份,不是吕婉泽的,是陶映野的。
那个他锁到深处的录音文件,崔钰也从电脑里拖了出来。
——梁弋周,这免责协议签了,以后跟你没啥关系了,你……
——行了,我知道这是什么。电话不都留了我的吗?
——……
——算我借你的。你要有良心以后有了还我,就别去找崔钰了。
——……为什么?
——你不是替我挨过次揍吗,曲曜把你打骨裂那次,你没参加期末考试。反正,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回来找我。
梁弋周倒也没打算真自己打工还债。有套闲置的小房子,拆完拿一半还没问题,但也是倒霉,本来他名下那套要拆迁的房子出了意外,搁置不开发了,同小区又出了案子,房子基本砸手里了。
只能咬牙往前顶了。
他本来永远不打算让崔钰知道。
崔钰的自尊心强到什么程度?
当年高中结束,她提早了绑起崔文军暴揍的进程,就因为崔文军动起了要找小女儿的心思。回到上龙堡村,崔钰把酒醉的男人绑在院子内的破椅子上,拿着菜刀阴沉沉地望着他,刚好叫梁弋周从院子外扒墙看到了。
——崔文军,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是崔家人,又因为你多了什么麻烦,我会把你的手脚都砍了,再去自首。你给我掂着点。
她可以贪便宜,可以当奸商。但在一些底线上,有着宁死不踏过去的执拗。
梁弋周没错。
崔钰发现了这件事后,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好几天都没睡着。
人从背后迷迷糊糊抱她。
“狗狗,怎么了?”
崔钰看着窗外的旧居民楼,安静地看着。她在想钱,梁弋周花钱都不叫花,叫洒,以前他们在棋牌室一起赚个 300 块,分一半,梁弋周出门十步内就花光了;可现在不是三百,三千,三万的事。她想,这是四十万,是一个人浪费的光阴。
梁骞周会不会当年就知道?应该吧。知道他的弟弟这些辛苦是因为什么,会怪她吗?肯定的。
她甚至,无法在客厅面对梁骞周的遗照。
人钻起死胡同来的确很要命。想起几年前的崩溃,现在的崔钰也觉得恍如隔世了。
可也没什么后悔的。
太对不住,天平就不会平等。一旦失衡,爱就会从另一边漏走。
崔钰蹲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燃金色的纸钱,看着它在将明未明的黎明中燃烧,点了支兰州认真抽起来。
“陶映野,你这个人也蛮搞笑的。”
快烧到底时,崔钰轻声道。
“你要是在我跟前,我一定会把你腿打断。”
隐隐约约间,她好像看见陶映野的脸在烟雾间若隐若现。
短信音把她从漫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是三十岁的梁弋周。
崔钰咬着烟,指腹从屏幕上拂过,在发件人的名字上停留,轻笑了一下。
俩小时前,她说他像白杨,他直接把电话给她掐了,跟受到什么惊吓一样,然后再无回音了。
【我早班机走。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不要模棱两可的答案。如果你说不,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好,我会好好、仔细地考虑。请组织放心。】
回上海大半个月,梁弋周忙得要命。还真再没给崔钰发过任何一条掉价的信息。
他实在太多事要处理了。首先是害他上半年赔了钱的滑头姚兴明,对方差点在一个地方政府牵头的新能源项目上坑死他,用徐渊的旁白来说,梁弋周赶在自己被 LP 绑架投江前,及时把姚兴明找到算账,两个人在盛颐的大会议室里密谈,附近不小心路过的人都能听见梁弋周有礼有节的对话。
“姚总,请别说了,我感觉你尿我脑子里了。”
“梁总,你再相信我一次吧,我用我的命起誓!”
“我也可以用我的命相信你,但不会用我的钱。”*from Gene kleiner *KPCB 创始人
“……”
第二件事就是韩之璟有了假期,回来骚扰他了,并且深入他的朋友圈,就跟当年一样。光吃饭就让梁弋周钱包狠狠出血三次。
第四次甚至有十来个人,包括盛颐的核心成员,大家一起去唱歌,韩之璟兴致很高,点了很多跟他硬汉画风迥异的歌。
“可惜不是你?”
秘书 Tracy 坐得近,看着被顶上去的歌有点惊讶,看着韩之璟笑了:“你喜欢梁静茹?”
韩之璟冲 Tracy 神秘地挑了挑眉,微笑着握住麦。
几分钟后,《可惜不是你》的 MV 在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播放。
悠扬的前奏播了二十秒后,韩之璟的手机震动了下。
一条新信息。
【有病?切了。】
底下附赠个一千的转账。
韩之璟收钱切歌放下麦克风,非常顺滑,一气呵成,接着冲 Tracy 晃了晃手机,笑道:“等会儿请你们夜宵啊。”
“……为什么?”
Tracy 稍显震惊的望向最角落的梁弋周,包房的灯光偶尔晃到他,神色很平静,人正跟徐渊聊着什么,一眼都没往这里看。
“他嫌不吉利啊,说晦气,影响他运气,不给唱这种歌的,我这种品质坚毅的人,一两百块怎么可能随便收买呢?”
韩之璟耸耸肩。
Tracy 大为震撼,小心翼翼地点了首《分手快乐》。
……果然收到了上司的大红包。
附言:辛苦帮忙点几首喜庆的。
结束散场后,韩之璟在梁弋周的副驾驶上感慨:“不过,你现在情绪很稳定,真是比原来出息不少,保持下去,别多联系,过段时间真就……你真就会发现,森林是很辽阔的。”
梁弋周抿抿薄唇,不置可否,忽然想起什么,在红绿灯处停下来:“我刚跟徐渊聊起来呢,当年众鸣的天使轮,我想占七个点,但有笔钱没凑齐,后来徐渊拿来了,他现在才跟我说,是收到了笔匿名转账,四十五万。是你或者阿姨吗?”
韩之璟正在嚼猪肉脯,闻言哈了声:“四十五?怎么可能?你也没跟我开口,我要给你肯定直接给你了呀,而且我做好事绝对会留名啊。”
“噢,那就是徐渊朋友吧。”
梁弋周撑着太阳穴,把车窗落下来点,轻蹙了蹙眉,把衬衫领口松了松:“好热。”
“还好吧,今天才二十八度哎。”
韩之璟说,他扫了眼梁弋周,定睛一看:“还真是,你脸怎么红了?”
他一探手,梁弋周没躲过去,韩之璟喊了声:“我靠,这么烫!”
“起开。”
梁弋周把他手挥开。
过了几秒,他自己测了测,若有所思:“很烫吗?”
【老天啊保佑我的朋友早日康复。他一定会好起来,不会抛下我们就这样离开。】
【[图片]】
配图有苍白的输液中的手、病床上的患者名字,整个图透着股愁云惨淡的灰。
崔钰是在盯店铺装修、当业余监工的间隙中刷到的。她不大看朋友圈,再定睛一看时间,三天前了。
韩之璟?
底下有好几个共同高中好友在留言了。
【我靠我靠什么病啊?我去看看!】
【存活率高吗?】
【遇到大事喜事红白事需要订购花篮请联系程远:136755……】
她点开订花篮的人看了眼,把这人拉黑了。
今天从中午到晚上,崔钰马不停蹄地跑了几趟建材市场,忙得饭也没顾上。最后决定不坐地铁了,晚上的二号线堵成恐怖片,干脆就打车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打到了一个贵贵的小区门口。
“哎客人,你确定是这噢?这小区可不是随便进的!”
司机回过头,上下打量着她上衣的油漆痕迹,好心劝告。
“我知道。”
崔钰想换个地址,最后话转一圈,到嘴边变成:“就这儿吧。”
她在小区虎视眈眈的保安亭附近给韩之璟私聊留言。
挺好,他们最早住的小区五个保安凑不出八颗牙。
现在也算是都好起来了。
【他怎么样?】
崔钰怀着感慨的心情发了信息。
韩之璟说人好了她就立马离开。最近的地铁站才 1.2 公里。
五分钟后,韩之璟回了。
【崔钰?】
【你说谁?】
崔钰低头,认真打字:【梁弋周。】
韩之璟:【……你问的很及时】
韩之璟:【都可以过头七了吧】
崔钰皱眉,再度严肃回复。
【语言是有力量的,不要随便乱说话。】
韩之璟:【不在医院了。医生让回家静养。】
崔钰看他这态度,估计也不想让她沾边,识趣地回了句谢谢,但韩之璟紧跟着就发了个具体地址和密码过来。
【有良心你就提点水果去看看。】
崔钰犹豫片刻,做了访客登记,还是上去了。
开门前,她本来想敲门的,后来想着要是睡着了更好,看完就走。
韩之璟说是发烧烧了几天,断断续续一直没退。崔钰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跟发烧有关的重病,都是一开始不在意,最后那些患者疼得受不了,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晚期之类的例子。
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房间格局一如之前,感应顶灯幽幽亮着。
整个客厅都是暗的。
崔钰在玄关处站了一分钟,最后才决定脱鞋进去。
她无声走到了主卧门口,门是半掩着的,床上隐约看得见沉睡的人影。
崔钰把门带紧,转身进了厨房。
冰箱里有山药和白萝卜,她在柜子里找到蜂蜜。
白萝卜切片,生姜搓一点碎末扔进去,加蜂蜜搅拌成温热的水。
他醒了热一热就能喝。
另一个小锅起锅烧水,把小米和切段山药放进去,开最小火慢慢咕嘟。
又倚着流理台站了会儿,崔钰吐出一口很长的气。
过了好一会儿,把手上的毛巾叠好放到餐台上,转身朝卧室走去时,背影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推开门,走到两米大床旁边,在黑暗中冷不丁俯身,吻了吻病号美人右眼下那颗极小的痣。
被吻的人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我来找你说两件事。”
崔钰左手撑在他太阳穴旁,把人圈进她势力范围了似得,与此同时,眼神静定,凝视着梁弋周缓缓睁开的黑眸。
“一个是,希望你早点康复。”
她右手手背快速探了把他额头,果然还在发热。
“另一个是,你问的问题,我可以提前交卷。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的,我们再试试吧。但这建立在一切不被影……”
“你说什么?”
梁弋周根本没在听最后一句,他轻声说:“再说一遍。”
“我说,那就试试吧。”
崔钰右手伸下去,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有些无奈的投降意味。
“不怕倒霉的话。我好像从没给你带来过好运——”
梁弋周撑着床沿,直起身来,神色交错复杂。
最后的最后,也没能做出更多反应。就只是轻笑着,慢慢地往前靠,贴住她额头,很慢地开口。
“崔钰……”
他先是微颤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好像那是酒醉后的咒语,会在任何不幸时刻庇佑他如履薄冰的人生。
“崔钰,你就是我的好运。”

这座城市夏日常伴随漫长的梅雨季。
他们是习惯了西北干燥气候的人,曾在梅雨季交替生病。身体机能一个赛一个好,把二手单人床都搞塌过的俩人,架不住那时副业多,下班接着干兼职,挤到地铁上站着都能眯一会儿,湿疹低烧偏头痛,轮番找上门。生病是件会让人发现自己是群居动物的事。不大不小,就是难受。
但多个人陪着,那感觉不太一样。
梁弋周后来变成一个人了,就非常讨厌生病。偶有小病就扛着,能不一个人回家坚决不,在医院吊水时也能尽量保持背部挺直,护士来问他感觉如何,他会微笑回答,说很好谢谢等会儿我就能回公司了。离开时手臂里挂着微皱的西装,路过医院走廊的洗手间,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男人。
看上去真像一颗决心工作奋斗五十年的牛肉丸,生活将人反复捶打肉质竟变得 Q 弹紧实。
这次他发烧,当然不是故意的。可能因为很累,又紧张。
面对不在掌控中,又非常重要的事,当然会紧张,但梁弋周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而这本身也是很费精力的事。
本来也只是试一试,一天两天没有回音,估计也就没戏了。
谁能想到峰回路转,人转眼间已经在这了,巨大的冲击将梁弋周的 CPU 主板烧得够呛。
而且几分钟前,听动静,她是在厨房里忙着什么,很快蜂蜜白萝卜的清香味袭来——
是给他做的。
崔钰坐到床边,再到开口那一刻,他已经变成了日光下高空中一摊棉花糖似的云,化开了收集不起来,只是低头窝在她颈窝里,发烫的额头紧紧贴着她柔软的皮肤。
“你是软骨头吗?”
实在是等了很久等不到人自觉起开,小米山药的清香又飘进来,崔钰无奈推了他一把:“让开,我去关火。”
崔钰人进了厨房,关火,拿勺子小尝了一口,余光随意往旁边扫了一眼,吓得勺子差点没拿稳。
梁弋周倚在厨房推拉门上,深色的睡衣扣子开了两颗,大概是发烧中,锁骨和脖颈隐约泛红,额间也有细密汗珠。
他凝视着她,视线沉默地跟着她动,从头到尾压根没出声。
“……能不能别没声没息地站那儿,吓人得很。”
崔钰抬手一指客厅:“你那沙发不是挺舒服吗?去那儿躺着呗。”
“你刚刚说的,能不能再说一遍。”
梁弋周病起来,音色也改变,带着些微的沙哑,每个字的尾音都像往下滑落。
崔钰看他几秒,忽然朝他走过去,手沿着真丝睡裤滑下去,梁弋周本来就敏感,轻嘶一声下意识想躲,被崔钰轻拍了下:“别动。”
“趁人之危啊你。”
梁弋周的黑眸蕴着雾气,声音很低,人却不自觉朝她靠。
下一秒,崔钰从睡裤兜里摸出一根黑色录音笔来,在他眼前摇了摇,挑眉:“解释一下?”
“怕你反悔。”
梁弋周毫无悔意,幽幽道。
“我一觉睡醒,你不翼而飞,说过什么也不认,我上哪儿维权去。”
崔钰看了他几秒。
“你烧得真是不清。”
她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拇指悬空一顿,又按下旁边的播放键,重新录了个新的。
“我,崔钰,二十八岁版,答应跟梁弋周再试一试。作证方——”
崔钰看了看周围,低头看见手里握着的东西:“白色瓷汤勺一只。反悔是小狗。”
“可以了吗?”
崔钰看着他,微微笑着问。
“……什么语气。”
梁弋周把录音笔抽走小心收好,又微抬下巴,带着脑袋烧短路的喋喋不休:“好像我多胡搅蛮缠一样,是,你遇到过善解人意的人肯定很多,人家年轻,大度,呵,我是小心眼,我比——”
嘴突然被堵上了。
她塞了点什么,他抿在齿间,苦中带甜的可可味在唇齿间散开。
崔钰掰了个随身带的巧克力排块,自己吃一块,给他喂半块,顺口问他。
“好吃吗?”
梁弋周实际上只能分辨出四种味道:甜味苦味奶味果味,再多了也说不出什么,但她从前有余力了自己在家晒可可豆做增味巧克力,最先尝到的人除了舅妈、周茉以外,就是他了。
他含着久违的巧克力,定定地看着她,眼睫微垂着。
“怎么了?噢,我知道发烧不适合,就小半块,绝对影响不了你寿命。”
崔钰转身,看着面前灶台上两个小锅:“想先喝哪个?”
梁弋周:“崔钰。”
崔钰回头望向他:“嗯?”
梁弋周凝视着崔钰的眼睛:“你爱我吗?”
崔钰也倚着流理台,短暂沉思了几秒,不确定这个严肃的话题为何这么突然地发生了。
“……需要想这么久吗?”
梁弋周深吸一口气。
崔钰两手一摊,瞪大圆又漂亮的眼睛,耸耸肩:“不然呢?我在干什么啊,做慈善?你又没付我工时费。”
她走上前去,拽过他的手腕,将人强行拉到客厅柔软的沙发上,重重摁下他肩膀。
“你能安静坐会儿吗?”
崔钰俯身,视线垂落在梁弋周面上,右手合住他微烫的脸颊,指腹从他立挺的眉骨处划过,像在透过熟悉的线条描摹往日时光,声音也变得很轻。
“梁弋周,我不喜欢欠人的,无论是什么。在陇城的时候,你说我没法想象,我又不是傻子。”
她的语气近乎叹息,一声柔和的叹息。
梁弋周眼一眨不眨地凝望她。
“好。”
他轻声说;“那你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亲我。”
崔钰曾经是全世界最会谈恋爱最会爱人的人。她有原则,又能护短,又经常亲他,在路上收集的野花隔一周扎一支花束放在他单人床的床头。
在崔钰爱他这件事上,他曾有多少坚固的自信,这些自信就如何彻底倾塌毁灭过。
“因为你在生病。”
崔钰认真回答。
梁弋周安静了几秒:“怕我传染给你?是我不该发烧。”
“……”
崔钰直起身来,双手叉腰,忍着几乎气笑的心情,看向露台,也深呼吸了三次。
都生病了还那么能胡搅蛮缠,距离她松口,这才……
第一个小时而已。小周公主作起来功力倒是不减当年。
梁弋周还能看不懂她的脸色?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
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你烦我了?”
崔钰转头看向他,微笑:“我怕你没力气。”
空气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家都这个年纪了,说没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就没意思了。
梁弋周难得语塞:“我……你——”
崔钰不动如山,微微一笑看着他。
“我靠!”
几秒后,梁弋周青筋直冒,额上的温度转到了面颊上,抛弃了今晚所有的怨夫人设,整个人从沙发上不可思议地弹起来,咬牙切齿:“崔钰你瞧不起谁,我只是烧了我不是死了!”
“噢。”
崔钰自顾自走到昂贵的冰箱旁,拉开,在冷鲜柜里找到他分好的小盒葡萄出来,拿了一颗,在衣服上擦了擦就送进嘴里,笑得很纯良:“我知道啊。发烧了没力气吃饭很正常,我也没说别的,只是我不喜欢烫的,你的也不行。”
“你——”
试试第一天梁弋周就遭到了巨大挑战,简直要气晕过去了。
“什么叫我的不行?而且,烫……烫什么啊?!大爷的,又不是发电器!”
崔钰看着梁弋周的神情,人直接从沙发上冲过来,她抱着葡萄大笑着逃开,“好吧你永远恒温行吗——”
光顾着笑了,她最后没躲过去,被梁弋周拦腰抱着压在沙发深处,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几乎没有。
呼吸都变轻了。
梁弋周羽睫微垂,视线近乎贪婪,柔和地在她面上打转。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长长久久地看着了。
“葡萄好吃吗?”
“好吃。”
崔钰胸口上还紧抱着这小盒大颗翠绿的葡萄,点点头。
“二百一斤。”
“……”
“还给你。”
崔钰温柔又迅疾地把水果塞回给他,试图溜走又被梁弋周摁回来,他猝不及防地再度靠近她,深邃的眉眼近在咫尺。
男人薄唇抿了抿,盯着崔钰吃到沾了葡萄汁变得水润的嘴唇,哑声道:“……确实还没来得及吃。不让我也尝尝么?”

梁弋周盯着她的视线太过炙热,而且也没多想,直接就低头亲了一口,是个不带太多情欲意味的亲吻。就像看到太可爱的生物,忍不住埋进去凑过去时一样,他本意当然不止于此。
正当他想继续深入研究一下二百的葡萄留香情况时,崔钰忽然一偏头,让他扑了个空。
“怎么了?”
梁弋周抬手捏住她的耳垂,用挺直的鼻梁蹭了蹭她下颌处,像只徘徊良久饿了太久的山林狼狗,整个人蠢蠢欲动。
“没数吗梁总?年纪也不小了,你以为抵抗力跟以前一样?”
崔钰没好气,抬起膝盖轻顶了他一下:“而且我说了试试,试试就是有试用期——”
她话音没落完,人已经弹射到离沙发半米远了。
“崔钰,你心好狠。”
梁弋周闷闷扔下一句,紧接着施施然飘进了厨房,把崔钰没来得及盛的小碗收进橱柜,换了个大碗,盛了碗能把他淹死的山药小米粥。
刚他俩闹了会儿,现在温度倒是正正好好。
他走出厨房,顺便问道:“你有带衣服……”
眼皮一抬,看见人正把纸巾和钥匙收进包里,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梁弋周感觉心往下一沉。
“你干嘛去?”
“嗯?”
崔钰斜背了个黑色的包,闻言看向他,一脸疑惑地指了指门口:“啊,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我看你也挺有精神的,再休息一晚上应该差不多了。”
梁弋周刚放下的心,霎时又凉了半截。
但他毕竟已经是成熟的男人了,她想去哪儿当然是她的自由,难不成他还能抱着她的腰跪下来求她在这儿睡吗谁会这么没脸没皮地活着!
“噢。行啊。”
梁弋周往墙上懒懒一靠,想要做个抱胸动作,结果发现手里的巨碗十分之碍事。
换什么大碗!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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