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壮汉不免夸赞:“同志, 你力气可真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修车的。”路鹤淡淡回道。
“哦, 那修的铁定是火车吧。”
顿时嘈杂的车厢里热闹了起来。
“这里还有个位置, 有没有女同志来坐会。”刚刚带着小男孩的女人在喊。
“有。”赵雷霆喊,“马上来了。”
赵雷霆推着孟思期过去,旅客纷纷让路, 孟思期显得不好意思,她是民警, 却和客人抢位置。
她半推半就地走了过去,腿早就软了,她确实想坐一会儿,那边两个女人给她留了一个空地,她几乎是一屁股坐下,地下有些凉。
路鹤脱下自己的棕色外套,递给了她,语气温存却像是命令,“垫着。”
“我不用,我真的不用。”
“听话。”
路鹤这句话是上司对下属的关怀,然而孟思期却顿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些微微发热,她就像失去拒绝的意识,竟接下了他的外套。
在路鹤清冷的目光里,她小心翼翼将外套垫在了屁股下面。
路鹤穿着白衬衫,他好像喜欢纯粹的白色,外面还套着一件格子羊毛衫,外套脱掉,他身形更加俊朗,在拥挤的人潮里竟然格外地亮眼。
她只觉地面有种温热的气息,那是和路鹤朝夕相处的气息,她能感觉出其中的温暖和厚实。
路鹤慢慢转过头,没有再注视她,他找了一个箱壁,静静地靠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从孟思期的角度看他,他很沉着,又带着淡淡忧郁的气质。
坐下来整个人好了一些,孟思期靠着箱壁很快就打起了盹,这是大晚上,大家得挤一晚到达目的地,这就是这个年代春节时期的绿皮车。
她像是睡了一会,也不知道过了几点,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特别重,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脑子,她心里觉得不好,不会是发烧感冒了。
她摸了摸脑袋,感觉真的是很烫,她这几天没睡好,一直焦虑,再加上路上吹风,车里透身的热汗,这下终于是交代了。
可她必须等熬到目的地,去那儿药店买点药,怎么都得把这次的任务完成。
她咬了咬牙,心想再坚持会,也许睡一觉就没事了。
到了下半夜,天边开始出现一丝曙光的印记。
车厢里突然响起女人的喊声:“快来看看,她好像病倒了。”
赵雷霆机警,几乎第一个望过去,他简直不敢相信,孟思期蜷在了地上。
他连忙喊:“快让一让,有人病了。”
他三脚两步蹿到孟思期身边,扶起她,“思期,你怎么样?”
她毫无反应,他又摸了摸她额头,太烫了,发了高烧。
“怎么了。”路鹤越过人群蹲下询问情况。
“路哥,她高烧,必须得送医院啊。”
路鹤伸出手抚住她额头,表情凝重起来,孟思期看上去脸色苍白,嘴唇已经没有血色,她好像失去了意识,他忙说:“现在离下一站还有半个小时。我去问问退烧药,小梁,你们俩看好她。”
“知道路哥,你放心。”
路鹤急速迈开步子,从人群里挤了过去。
不到五分钟,他重又回来了,他高高举着一杯温水,好不容易回到了孟思期身边。
“路哥,是不是找到药了。”赵雷霆心急问。
“火车里有药箱,这是退烧药。”路鹤将包好药的纸递给赵雷霆。
“给我吧,我来喂她喝水。”路鹤天生有领导力,几乎是命令赵雷霆,他下蹲后,将孟思期整个娇软的身子放进了臂弯里,那座臂弯就像一座港湾,孟思期的背脊安然落入。
路鹤纤长有型的手指抵住她脸颊,轻轻一摁,她唇瓣缓缓张口。
路鹤发现她像柔软的水,即便平时在他心中的印象,她是一个女警,梳着长马尾,走路时身型矫健,说话时语调有力,但此时她很脆弱。
她苍白的脸上,唯有眼圈那儿有一点点红润。额头沁出细汗,额前的头发已经湿了。
“喝了药就没事了。”他安慰着。
孟思期的嘴巴张开时,赵雷霆早就将准备的退烧药,送进了她嘴里。路鹤动作很轻,也很沉稳,送水到她嘴里服下。
孟思期咳嗽了两下,药终于是服下了。
“这下没事了吧。”赵雷霆着急地问。
“退烧只是一方面,不能再往前走了,下一站我们必须去医院。”路鹤臂膀挽着她,防止她摔倒,也放止她的头靠着冰冷的箱壁,像是保护一个生病的小女孩。
他的表情和他办案时一样,眼神坚毅,带着决然和怜悯,那是他从警以来所赋予的正义感,他天生对弱者有强烈的同理心。
“好,那下一站下车。”赵雷霆忙说。
“路哥,还有五分钟就到站了。”几分钟后,梁云峰提醒,“我们要不要去门口等着。”
这车厢拥挤,必须得提前准备,路鹤点头,轻轻用力将孟思期拦腰抱了起来,让她瘦弱的脑袋贴近他温热的胸膛,他安稳抱着她,告诉路人,“请让让,下车。”
梁云峰在前面开路,赵雷霆拾起路鹤的外套,跟在后面。
不一会,几个人到达车厢门口,这站下车的人很稀少。火车放缓了速度,慢慢停靠。
外面是沉寂的夜色,冷风呼啸,梁云峰走出去后挡了一下风,路鹤抱着人走出了门,“赵雷霆,衣服呢?”
赵雷霆快步上前,将外套裹在了孟思期的身上,包住她裸着的脖子。
“必须马上去医院。她好像更烫了。”路鹤又抚了下她额头,声音很沉。
说话间,他就跑了起来,从车站小跑向大厅,又冲出了大厅,一直跑向大路。
他身型高,腿修长,每迈一步都是百米冲刺那样的速度。
赵雷霆和梁云峰拼命跟在后面,外面一片漆黑,赵雷霆喊:“没有车啊。”
梁云峰也着急了,“这是什么地方,车站都没车。”
路鹤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小的站,这个点出站人少,没车正常,如果有人出站,那么靠走一定能找到汽车站或出租车,也就是说,他笃定这附近一定有居民区或商业区,有居民区就有医院。
“都是警校毕业,没车就跑。”路鹤几乎是命令,下一秒,他就抱着孟思期朝有一丝光亮的地方跑去。
三个人在路上奔跑着,赵雷霆喘着气喊:“路哥,你累不累,要不歇歇,换把手。”
“别废话。”路鹤像是还有无穷的力气,气不带喘,“警校白读的你们。”
就在夜色里,三个人奔赴了两公里路,终于找到了一家诊所,这家诊所夜里有急诊,没有关门,路鹤冲了进去。
在孟思期躺在病床上时,路鹤走向了门外,孤独的背影在曙光中印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站住那儿,望着远方,像是思考什么。
梁云峰坐在诊所大厅的椅子里,双脚打颤,他打警校可从来没有跑这么急。他不由望向路鹤的背影,这个男人,这个一队的顶梁柱,原来果真是不同寻常。
赵雷霆捂着喉咙,干咳了两声,他望着门口笑了笑,真是了不起啊,路鹤果然是路鹤,不但气不带喘,而且抱着一个近百斤的人儿还能稳稳当当。
孟思期迷迷糊糊,头一直很重,她分不清天和地,更分不清白和黑,但她隐约记得有人带着她在烈风中奔跑,就像小时候,她迎着朝阳,父亲牵着她的手跑向学校。
后来父亲中弹,一只腿半残,坐上了轮椅,他是警局的英雄,不过父亲从来不希望她走上警校,也不希望她当警察,因为父亲爱护她,他一生面对了许多罪犯,最终是被罪犯打残了大腿。
他坐进轮椅里时还告诉她,“其实有你们在,我每一次任务都很卖力,我担心罪犯下一次会将凶器对准你们。”
“也是有你们在,我才放心往前冲,知道你们会为我自豪。当我们警察的,总是这样,内心很矛盾,老觉得自己是英雄,但又怕家庭受拖累,我啊,一辈子当不了一个好父亲,我就希望你一辈子健健康康,开开心心。”
孟思期毕业的那年,父亲去世了,他一辈子从警,劳累过度,在生命最后的两年,在轮椅里也并发了许多老毛病。
她去送行的时候,父亲的同事告诉她,“其实他头颅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有个弹片。”
孟思期那一次哭得很伤心,她分明记得曾经她是很责怪父亲的,他不喜欢归家,他总是将警局当自己的家,他不希望女儿打探他的工作,他希望她和警察无关,一辈子都是最普通的人。
她还记得那次她看到了那则新闻,路鹤的白骨在新闻里播放,父亲淡淡地说:“当警察,都是这样的,没人敢说,不牺牲!”
她曾经以为那一切离她很遥远,但有一天,却又离她那么近。
她拼命咳嗽了起来,父亲的笑容慢慢散去,路鹤的形象重新塑成。
路鹤,那是她两个世界唯一的枢纽。
她希望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平安顺遂的。
“你醒了。”
赵雷霆的脸慢慢地变得清晰。
“我在哪呢。”孟思期看着白白的天花板,又看了看赵雷霆。
“医院,你病了,这都大半天了。”
孟思期终于记起她在火车上一病不倒,她又想起,“路鹤呢?”
“他见你没事了,就和小梁去办事了。”
也是,他们这次出来也是办公事,她问:“我是怎么到医院的。”
“还能怎么。”赵雷霆顿了顿,他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一路的艰辛说出来,他刚刚明明看见孟思期在睡梦中流出眼泪,他担心她还会担忧路鹤,语气放慢了些,“都是路哥安排的,找了辆车子,直接送你过来的。”
孟思期醒来时,感觉头脑轻松了许多,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一阵眩晕失去意识,连给她应急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也许真的是最近宋辛冉的案子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出医院门,是下午三点,阳光照射过来,孟思期感觉到一丝温暖。
这里还是本省内,两人还得去坐趟火车,一想到人挤人就头疼,这趟路已经走了大半,如果打车也是一个方法,但是年关将至,路程不短,车费估摸超贵。
她正踌躇时,赵雷霆突然说:“我去打个电话,路哥说这附近有个朋友,可以开车送我们一程。”
见赵雷霆去小卖铺打电话,孟思期内心里渐渐涌上一些轻松的慰藉。
路鹤的这位朋友姓秦,四十多岁,应该是以前路鹤在这一块办案认识的,他见了面很热情,开车时还不停念叨:“路队也是好几年没见了,今天你们一个电话,我真是兴奋……你可不知道,当年路队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他,我过不了那个坎……路队办案那是一流的,我不是吹,真是厉害……你们警队真是厉害。”
秦师傅说了不少路队当年在这儿办案的过程,把路鹤说得神乎其神,他心里,这世界上他就是数一数二的刑警。
不过对于那件事本身他闭口不提,孟思期和赵雷霆也没有问,像这种恩情很可能是关于亲人的救赎,所以孟思期也不会去提那件尘封在他心底的往事。
车上后半段孟思期睡了会儿,大概六点多钟,车子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也就是宋辛冉和靳亚明小时候生活的永安镇。
赵雷霆要给秦师傅付钱,然而秦师傅说,路队早把钱打给他了,他不要都不行。
这座镇就坐落在永源县县城,属于县城交通相对发达的乡镇,因此车程比较顺利,孟思期也没有感觉晕车。
秦师傅开车离去后,两人找了一家小宾馆,要了两间隔壁间,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按约好的时间起床,在附近吃了个早点,便前往宋辛冉身份证上的地址,根据地图,走二十多分钟就能到那块地方。
两人走在晨雾里,孟思期渐觉身上热了,腿脚的寒冷也顿时消去。
“是不是那。”赵雷霆一手拿地图,一手指着前面一片居民群。
和城市里的建筑不一样,永安镇上是成群的居民楼靠着大路修建,没有小区的概念,这些屋也没有什么规则,家家都划出来了小院子,屋形基本面南,但也有不少是无视方向的。
凌乱的居民群里却升起统一朝上的炊烟,这使得这片居民区看上去“整齐划一”,充满十足烟火气。
因为没有规则,也让人很容易相信,这里好多年都没有改变,因此宋辛冉和靳亚明的家一定在这一块儿。
想去谁家条条路都能通,两人迈进一条小道,这个年代乡镇和农村不像城里,没有门牌,只能靠问。
赵雷霆人活泼嘴巴灵,遇到院子里有活动的人就上前打招呼:“大爷,您知道宋辛冉家在哪吗?”
“宋什么?”大爷理解半天,也记不得这个名字。
再问靳亚明的名字,也摇摆着头。
又问了几家人家,都是这种反应。
“会不会是搞错了啊。”孟思期问。
“不会啊,”赵雷霆拿起地图复查,“他们身份证地址就是这儿。”
“会不会身份证也有假呢?”这个年代还是使用一代身份证,也没有联网,因此要是作假也是有可能的。
像宋辛冉那样的思维,如果真的有心隐瞒自己的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了。”赵雷霆突然兴奋地说,“他们离开家的时候应该有好几年了,可能这里的老人都忘记了?”
孟思期觉得很有可能,而且像乡村的孩子还有取小名的习惯,说不定这个地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名。
她恍然大悟,赵雷霆也眼放精光,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学校!”
第53章 [VIP] 食人花(12)
那一刻, 他们轻松一笑,只有学校才会记录这里孩子的大名。去学校准没错。
问了学校的地址,两人马上赶往那边, 这是一所小学, 就坐落在居民区不远,很显然,这里经过了改造, 房屋比较新,但是无论建筑怎么改观, 这里留下的名字是固定不变的。
两人走到学校门时, 才知道学校早已放寒假了。
茫然之余, “要不直接去派出所吧。”赵雷霆提出这个建议。派出所肯定登记真实名字,但可能问不出更多的信息, 势必会让调查变得迂回,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孟思期点头,正要准备出发时, 远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哼着小调走了过来,一身又厚又旧的老式羽绒服, 步伐稳健, 他手里提着袋子,目光很自然投射在两人身上, 小调没停, 步子却朝他们迈过来。
“你们是找人?”他另一只手提着一串钥匙,像是要开学校大门,语气有些谨慎。
这莫非是学校的保安, 赵雷霆忙说:“您是学校保安同志吧,我们来自海江省今阳市, 市公安局的,来这里了解一些情况。你看,这是我的证件。”他特意把警官证拿出来,凑近给他看。
老人应是有些老花眼,特意拿起了他的证件在眼前确认,然后笑呵呵地道:“原来是公安同志,你们是了解什么情况?我就是这里的校长。”
可能神形举止稍显恣意,两人都没有看出他是校长,赵雷霆讪笑道:“校长好,您贵姓。”
校长约莫看出二人的心思,笑道:“免贵姓靳,我们这块啊,主要是两大姓,宋和靳,所以你遇到这两个姓,基本都是当地人。这一放假啊,学校里就空落落的,我呢就提点吃的来看校。”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不像你们城里,走,咱进去聊吧。”
靳校长打开校门,迎两人进去,这小学的教学楼就像民房那样朴素,面积不大,操场也很小,连半个足球场都没有,全是泥巴地面,大概最近下雨了,地面上有不少水坑,还有孩子们跳房子画出的线路,也积了水。
靳校长推开一间办公室门,将袋子放在桌上,吆喝两人坐下。屋子不大,像校长一个人办公的地方,有一张办公桌,几张木椅,一个陶土缸,还有一个圆柱形陶状物体,像是炭炉,炉子旁洒落点点的黑炭。
靳校长招呼完两人,拿起桌上的水壶从陶土缸舀满一壶水。
他捡起一块煤球,扔进炭炉里,打火点着,将水壶放了上去。
孟思期看了半天,发现这儿还挺有生活气息。
忙完这一切,靳校长打开袋子,拿出馒头问:“你们吃了没,要不一起吃点。”
两人摆手,“不用,吃过了。”
这会也才八九点钟,两人今天是起了大早。靳校长又拧开玻璃盖,从玻璃罐里夹起咸豆角,就着馒头吃,一边吃一边说:“我吃口东西,你们有什么尽管问?”
“不急。”孟思期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笑靥,“校长你先吃完东西。”
“我这都习惯了,平时就喜欢吃饭时找学生谈心,你们有什么事问吧不要紧。”靳校长虽然吃着馒头,但口齿依旧清楚。
孟思期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抽出一张纸,便问:“校长,您知道这两个人吗?”她将纸条放在桌上。
靳校长拿起纸条看了看,又像是不确定,反复看了看,慢慢地说:“有印象。”
这句话让孟思期和赵雷霆顿时打起了精神。来到永源县永安镇,这是第一次听到宋辛冉和靳亚明的消息。
靳校长眼底露出醍醐灌顶似的光芒,“宋辛冉,小名柿子,靳亚明小名……瘦猴。”
果然是有小名,只不过这两个名字和现在的两人完全对应不起来,也许是靳亚明的小名偏滑稽,赵雷霆紧抿着唇,朝孟思期风趣一笑。
靳亚明如今长相算是比较出众的,而且身材高,瘦猴确实和他不符,但是小时候的他可能是瘦不拉几那种类型。
至于宋辛冉为什么叫柿子,她其实挺好奇的,不免问了问:“校长,这柿子是有什么原因?”
“哦,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那时候的小孩都有小名,说实话,要是你问其他人我还真不记得小名。”
靳校长好像话里有话,孟思期连忙拿起纸笔做出倾听的姿态。
靳校长一看她在动笔,顿时严肃了几分,清了清嗓子,但是接下来的语气却比较沉:“这两个孩子都很可怜,当年我还不是校长,我教过他俩,说实话,有很多身世不好的孩子,他们俩是属于……属于……”
到底有多身世凄惨?孟思期在纸上重复写了“属于”这个词。
靳校长有些词穷,直接说:“柿子,也就是宋辛冉,十岁时他这个父亲啊就死了。就留下她一个孩子。”
“校长,我能问一下,柿子一直跟着父亲吗,她妈妈呢?”孟思期问。
“我没说清楚,这父亲是养父。柿子很小时候,她亲爸就死了。早几年,柿子妈一人把她拉大,后来改嫁给了这个养父,但是时间不长,柿子妈也死了。”
孟思期终于知道为什么靳校长说可怜,她简单几笔都写了好几个“死”字。
“您说,她养父是在她十岁时去世的?”
“是啊,那年我都忘记她念几年级,她养父是从院子前摔下去的,那天他喝了酒,估摸在院子外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头磕在石头上,脑子都出来了。”
靳校长一直吃着馒头,但描述到这段话时,明显噎了一下。
屋内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铁水壶盖啪嗒啪嗒地跳动,烧水的壶开了。靳校长站起身,去倒热水,拿出两个杯子,给孟思期和赵雷霆倒了杯热茶。
现在天气寒冷,一杯热茶到了手里让她手心里的温度顿时暖了起来,随着热量传递,她感觉一直到脚都产生了暖意。
孟思期捂着玻璃杯时在思虑校长刚才的话,宋辛冉的养父醉酒在院子前栽下死亡,这件事看起来挺意外的。
她也想起这边居民区的房屋地基有高有低,家家都会修院子,院子就像是自家屋子的延伸,有的院子高的有的院子矮,高的能达到两人高,人跳下去一般会没事,但要是喝酒误事,头先着地,大概率能出事。
“后来,柿子还念书吗?”她问。
“柿子家也还有亲戚,后来这学费就是靠他亲戚救济,村里和学校也会帮助。”
“她后来一直住在亲戚家?”
“这我也不清楚。”
“那靳亚明,也就是瘦猴呢?”
“瘦猴啊。”靳校长微微仰起头,望了望天花板,像是想了想才说,“命挺像的,瘦猴他爸也是个酒鬼,平时啊脾气还特臭,总是揍孩子他妈,瘦猴也遭罪。”
“瘦猴妈她这个脑子……”靳校长特意指了指自己脑门,“不是很好,有点痴呆。”
孟思期已经想象出一个家庭暴力的家庭,父亲喝酒暴打母亲,而母亲可能智商原因,只能忍受父亲的暴打,而那时的瘦猴年纪不大,身材瘦小,应该只能看着母亲被家庭暴力,或许他想解救母亲,所以同时遭父亲毒打。
她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瘦猴爸去山上砍柴,当时估摸在歇息还是小解,将砍刀插在树上,也是不走运,砍刀直接掉了下来,将他半边脑袋砍了。”
孟思期咽了下,这故事怎么听起来都那么悲凉,赵雷霆舔了舔唇,朝她看了一眼,应该心情和她是一样的。
“这娘俩相依为命,在瘦猴读高中时就搬出去了。”靳校长补充。
“我想问个问题,柿子的养父,还有瘦猴的父亲,死亡时间先后顺序,您还记得吗?”
“不太记得清,就是他们四年级五年级时候,差不多十岁。像是同一年死的。”
“柿子是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
“记得初中还在镇上念书,两个娃都挺出息,一起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那以后,两户人家都搬走了,后来就再没有回来。”靳校长吃了口咸菜,颇有深意地叹了口气,“都不容易。”
“对了,”靳校长吃完包子,想起什么,“他们俩是犯了什么事吗?”
孟思期和赵雷霆互换了下眼神,她决定实话实说:“实不相瞒,靳亚明可能涉嫌一桩杀人案,不过现在还在搜证阶段,我们也是来了解了解情况。”
靳校长表情微微木了下,很快又表现出一副阅尽沧桑的淡然,“那是可惜了呀。”
“您还知道别的吗?”孟思期问,“关于这两个人,小时候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
“嗯,有,有件事我还记得,这柿子啊小时候很漂亮,男娃娃都喜欢。瘦猴呢小时候瘦骨嶙峋的,还总受别人欺负。两个人看似不是一路人,其实私下关系还不错。”
孟思期忙问:“您说的关系不错是指?”
“有一回我亲眼看见柿子把一个男孩推下了楼梯,当时摔得挺惨,我后来找过柿子,她就是说不小心碰到的。这种事你很难界定,她是不是有意的。后来我只能私下观察她,好在没再生过事。这件事其实当时有我的想法,那个受伤的男孩挺霸道,老师三令五申都管教不了,瘦猴被他欺负得最惨,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柿子替瘦猴打抱不平。他们俩看似没有交集,我却偶然在回家路上,看见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小山上跑,跑到没人影的地方……”
孟思期好像悟出了一些事情,只是还需印证一下。靳校长将记得的都说了,两人再三感谢。赵雷霆要了靳校长的电话,说是有事打电话联系,靳校长说他白天会经常到学校转转。
“我想再去镇上走走。”走出学校大门,孟思期对赵雷霆说。
赵雷霆点点头,“好啊,思期,我听了半天,总感觉,他们俩是不是因为命运相似所以互相吸引呢。”
因为命运相似互相吸引,孟思期是不相信的,就像滕飞和刘羽微的例子,在外人看来,他们因为都是孤儿看起来会更在乎对方的感受,闪婚闪恋就变得很自然,那其实只是别人的错解。
走着走着,两人重新回到了镇里的民居群,有两个问题,孟思期想要了解,第一个是靳亚明的母亲,可能有智力障碍,现在在哪?第二个,宋辛冉和养父的关系如何?特别是第二点,也许能为她解开宋辛冉和靳亚明之间特殊的关系。
在走访时,很多人不记得柿子和瘦猴,也许时间太长,也许认识他们的人离开了或者去世了,这个镇经历了改造和变迁,和十几年前相差甚远。
正在她一筹莫展时,赵雷霆问了一家院子里有些佝偻的老人:“您知道宋金樟吗?”
“什么章?”老人坐在椅子里,伸长耳朵像是仔细在听。
“宋金樟,有个女儿叫柿子。”赵雷霆俯身对着他耳朵问。
老人像是听清了,原本苍老的面颊慢慢垮了些,他摇了摇头,混浊的眼底透出一丝鄙夷和憎恨,用力说:“是个禽兽!”
第54章 [VIP] 食人花(13)
这是永安镇的一片居民区, 下午的阳光很温暖,照在孟思期脸上让她有些困倦,但是老人所说“禽兽”却让她扶住包的手顿时一颤, 她上前一步, 只听老人说:“欺负女儿的禽兽,早死了,是报应。”
孟思期对“欺负”这个词十分敏感, “欺负”和“禽兽”联系在一起,往往得出的组合词就是“性侵”。
老人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仍旧带着不耻和愤意, 那说明当时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宋辛冉可能真的遭到过养父的性侵, 宋金樟是在宋辛冉十岁的时候醉酒跌落院坝身亡,也就是说宋辛冉十岁前, 这片小小的地方就有兽父性侵养女的传言, 在人死后,他们将之归于报应。
孟思期好像探知了这里的秘密。
性侵宋辛冉的禽兽养父意外身亡, 家暴靳亚明母亲的暴力父亲意外身亡,他们的死都集中在那段时间。
宋辛冉和靳亚明那时候都是十岁大的孩子, 他们本来是没有交集的, 也许因为某种计划走到了一起,谁是主谋一目了然, 以今天两人的关系来说, 宋辛冉更像是策划者。
也许宋辛冉最初的方式是通过为靳亚明打抱不平取得对方的信任,所以她推下了那个欺负靳亚明的霸道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