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
章行止盯着李子越, “再后来,你的头开始莫名疼痛,脑中经常闪过一些与现实生活完全割裂的记忆。”
“次数多了,你终于意识到, 你所在世界只是虚拟构建,你并不属于那里。”
章行止点开系统副本说明:“而且, 系统对此并未隐瞒,你通关副本后有极小概率得到一个碎片。”
李子越喃喃道:“……‘真实世界’碎片。”
“对,”章行止点头,“系统甚至会直接告诉你,你可以花积分扩建你所在的世界。”
“不觉得矛盾吗?”
“系统既然对“虚拟世界”如此坦诚,为什么一开始要抹掉你过去的记忆,让你以为你所在的虚拟世界是真实的,更有甚者,”章行止停顿了两秒,似乎在犹豫是否说出这个猜测,“你有想过……居住在你虚拟世界的人……他们来自哪里?是数据拟造的吗?还是……”
李子越大脑突然刺痛了一下,他“嘶”了一声:“你……”
“还有问题,”章行止瞥了眼面色逐渐变冷的张敛,“你没想过……你直播间观众是什么……”
接下来的话被系统强行阻断,李子越只能看到章行止嘴唇在动,听不到他任何言语,甚至无法通过唇运动来判断他究竟想说什么。
这是系统第一次干涉。
或许不是第一次,只是他不记得了。
“啊,系统不让我说啊。”
章行止扯唇勉强笑了笑:“那我就换个话题。”
“矛盾显然存在,看你反应我也明白了你肯定和我有相同想法,不光是你,或许很多玩家都有类似想法,只是之前信息屏障没被打通,很多人只是猜测,找不到人核对。”
章行止严肃道:“关键在于,产生矛盾的原因是什么?”
“我的猜测是,上面至少存在两个相对的派别,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也有互相牵制的地方,其中一派想把我们困在副本,另一派又希望我们突破副本。”
“观念碰撞之下,诞生了这样的矛盾。”
“言归正传,”他摊开手,上面有一枚小型糖果,“矛盾引发混乱,混乱带来升级,上面打架,我获利。”
“我找了门道,花积分换了点你的过去,”青苹果味的糖果散发着诱人香味,“这里就是你的部分过去,你吃下去会想起来的。”
“而且,”他点开背包,“这个副本里,你系统背包里面是有枪的,李子越。”
李子越动作停滞了半秒,面色复杂地开口:“……只是手/枪。”
手/枪?
张敛的思考有一瞬间卡顿。
“手/枪也是枪,”章行止不在乎地耸肩,将糖果递到李子越面前,“你如何选择?我们这关能不能过,就看你了。”
他话音刚落,李子越还没行动,只见张敛骤然把章行止的手腕拽住。
他看着李子越,神色决然:“不行。”
章行止愣神了半秒,随即笑了:“你不想让他吃,是出于私心吧?怕他知道过去……”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瞬喉咙已被张敛黑沉着面色掐住。
“呃……”
“放开。”李子越在一旁突然道,“张敛,你放开他。”
他语气愈沉。
张敛缓了两秒,最终还是放松了力道。
李子越这才看着张敛:“先前是你救下的章行止。”
“……是。”
章行止缩在角落边咳嗽边疯狂笑:“他迟早要知道。”
他看着张敛,眸中竟流露出同情的色彩:“你觉得你隐瞒这一切,有用吗。”
“够了,”李子越打这段话,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章行止,“为什么相信你,我为什么要吃这颗糖果。”
“你知道我们需要一个狙击手。”
“狙击手的线索是你给我的,如果这并非唯一道路……”
章行止勉强喘过气来:“没事,你可以去看看,等你陷入循环,你就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了。”
李子越沉默良久,突然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我可以吃,但我需要你向我提供能够信任你的筹码。”
“对你而言只有这条路了,对我而言不是,”李子越眉轻上扬,“如果你不交出你的筹码,我会出去另找他路。”
章行止叹气:“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同意我的好友申请了。早知道不说自己是积分榜第一。”
他伸出双手,无奈道:“任你处置。”
李子越从背包里拿出一副漆黑手铐。
章行止挑了眉:“这东西要5000积分吧,大手笔啊。”
李子越没说话,只是将手铐拷上。
这种手铐专门封玩家异能,章行止有4种异能,如果后期他反水,或者那枚糖有什么问题,李子越还能有办法减少损失。
只是没想到先前是他带上手铐,这时候又给别人拷上,总觉得怪怪的。
李子越看着手里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的糖果,罕见地出神。
他深呼吸了一口,将那枚糖果含在嘴里。
酸甜瞬间在嘴里漫开,然而下一瞬,他只觉得眼前场景开始恍惚起来。
雪色逐渐被暗黑替代。
他眼眸微合,整个人陡然没了力气,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张敛将李子越抱在怀里,顺势坐在墙角,与章行止面对面。
章行止莫名说了一句:“他不会想起和你有关的事情。”
张敛没回答这句话,只是冷着眉眼问:“只有你来了?”
“哈?我世界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我来还有谁?”
“别装傻,”张敛打断他,“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章行止似乎笑了一瞬:“是是是,目前只有我来了。”
“那两派最终还是结盟了,现在是只有我来了,以后……就不一定咯。”
他眼眸微眯,似乎话里有话:“对此,你没有什么什么想说的吗?毕竟当初你为了李子越……”
“章行止。”张敛第一次正眼看他,却说了句怪话。
“你姓什么。”
章行止面色霎那间惨白:“……”
“想起自己姓什么了?”张敛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那就把嘴闭好。”
“……”
雪风愈冷,张敛只是垂眸替李子越顺被风吹乱的柔软碎发,不再说话。
期间李子越眉头皱缩在一起,张敛便用温暖的指腹为他一一揩平。
其实刚才张敛阻止李子越吃下糖果,并非只有怕里面藏有与他相关回忆这一点。
如果可以,张敛不愿李子越回想起任何过去。
李子越的过去实在太苦了。
回忆里只见他皱眉,不见他笑过一瞬。
张敛将李子越的手握住,将他更往怀里紧了紧。
“对不起,”他的唇贴在李子越耳边,将那处冰冷融化,“对不起。”
“哥。”
日逐渐往下,不知过了多久,雪愈积越大,章行止都冷得直打哆嗦,张敛却就这么抱着李子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算时间,李子越快要醒来了。
小巷中光线不复明亮,章行止目光亦暗沉。
作为天气副本常驻玩家,章行止深知“雪夜”的恐怖。
雪想要杀人多么容易。
低温、冰锥、雪崩……
而且这还不是最让他担心的。
他不自觉看向几百米开外的108号人类基地。
那里有更让他……胆寒的东西。
就目前看来,在夜晚来临之前干掉对方狙击手是最稳妥的办法,只希望李子越能想起来点什么……
李子越缓慢睁开眼眸,视野一片漆黑,整个人条件反射地开始警觉,直到鼻腔中闻到那人熟悉的体香,这才稍微安心。
“张敛……”
张敛看着他。
“我……”李子越只手撑着额头,嘴唇白到仿佛没有血色,胃里一阵让人作呕的翻涌。
回忆里的场景仿佛还徘徊在他脑海中,李子越眉头紧缩,头嗡嗡地疼。
“哥。”
“我没事。”
李子越回复的声调很冷漠,这让张敛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他唇轻抿,心里愈发沉重。
李子越缓慢起身,夜色下,章行止看不见他的脸色,自然也就无法发现他眸中几乎无法压抑的痛苦。
他声音沙哑着:“……你错了,我不会用枪。”
每一个字仿佛都在颤抖,李子越好似风中残烛,虚弱到眼看就要倒在雪地中。
“我这辈子……都不会用枪。”
那是他罪恶的象征。
只有李子越知道。
他曾用枪干过多肮脏的事。
第73章 杀了我
血迹淋淋的尸体倒在李子越脚边, 鲜血似乎还是温热,他甚至能察觉到那人并未断气。
她的呼吸还在继续,胸膛轻微起伏。
指尖在发抖。
李子越撒谎了。
他并非不会用枪。
李子越感到手臂已经麻木, 握着短/枪的手凝成了与他毫无关系的冰块。
被他枪杀的人是谁,他很清楚。
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是教他如何用枪的老师。
【十年前·真实世界】
34班教室。
“只有足够优秀, 你们才能继续‘上学’到现在。”
“明天你们就能离开学校了,”班主任笑眯眯地站在讲台上, “当然,我们还要上一堂具有特殊意义的‘最后一课’。”
“谁会想要上这种课……”
“就是,以为我们不知道真相吗……”
有人在下方嘀咕:“最后一课存活率低到吓人……”
然而,尽管大部分人对这所谓的“课程”不满, 没人敢真正站出来抗议。
他们已经被驯化到对眼前人存在本能的恐惧。
“好了, 同学们,高兴的日子别丧着脸,”班主任笑容不变,“所有人排好队, 来抽取你的对手。”
李子越头微上扬,复杂的目光落在班主任身上。
“刘煜澈,”他唇微动,视线虽在班主任那边, 却对身边人说话, “你希望我抽到你吗。”
刘煜澈揉了下刚长到耳尖的短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是我能希望的吗。”
她短暂笑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子越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台下黑压压站了一群身形消瘦的青年,皆沉着脸色, 暂时无人行动。
“让一下,谢谢。”
李子越从人群让出一条路中通过, 第一个走上讲台。
“嘶……他会抽到谁,”角落已经有人开始祈祷,“别抽到我,别抽到我,我还不想今晚就被下达死亡通知书。”
“上次抽到和他单挑的人……尸体早就发烂发臭了……”
彼时李子越刚满17岁,却已成为“34班”同学心中和班主任齐肩的噩梦。
原因无他。
李子越年龄小,但实力强劲,手段狠辣。
所有人都不会忘记李子越来到学校的第一天。
那时候李子越还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也从不掩藏锋芒。
他心情如夏日天气,阴晴不定。
行事简单,不思原因,不忧后果,全凭自己喜好。
当天就把在学校耀武扬威的格斗科top1同学打地说不出话来,揍完后还要笑嘻嘻蹲在那人挣扎的身躯前。
“啊,第一,”李子越那双桃花眼弯成月牙,“这种水平就能拿第一了吗。”
此举“一战成名”,后来谁再看到李子越笑,心里只会发毛。
班主任拿着李子越抽出的纸条,激动地喊出上面的名字。
“刘煜澈——”
“诶,”刘煜澈扶额,“还真是,‘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就留不到五更’。”
李子越站在台上,面上不悲不喜。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只留冷意。
他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在班主任背部,盯了两秒,随后不耐地“啧”了一声,下了台。
“我靠!机械科第一!怎么会抽到刘煜澈!两大佬对决,他俩关系又那么好,死了谁都太亏了!”
“来赌一下吧,谁死谁活?”
“虽然我觉得李子越很强……但一个用短刃的,一个用枪的……得看明天什么场地,要是场地宽阔,我觉得难说。”
“唉……上面的人最喜欢搞这种,前期要我们结成生死与共的同伴,最后一定会逼迫我们手刃对方。”
“得了,能活到今天,你背叛过的同伴也不少了,别在这里装小白花感慨了。”
“李子越,”刘煜澈喊住他,“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最后测试必然抽到我。”
李子越没回头,也没说话。
青春期吃不饱饭使他愈发消瘦,见他先见骨架,再细看又会觉得他像是挂着皮肉的骷髅架子。
刘煜澈微低眸,视线停在李子越后背。
见他单薄衬衣下突起的肩胛骨。
她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
垂在身侧地指腹不自觉地摩擦,那边已经生出一层老茧,是常年摸枪摸出来的。
“你可……”李子越身影逐渐消失在她面前,她声调压低,喃喃自语道,“别做傻事啊。”
当晚,所有人在警报声中醒来,漆黑的夜,学校教工宿舍楼如炽红的太阳般亮起醒目的红光。
紧密的脚步声层层逼近,众人将目光探出各自房间的铁栏,见教工楼前,一群身着严密护甲的精兵围成密不透风的圈,将最中间人困在里面。
有明事理的已经惊呼出声。
“他疯了吧……敢去找班主任。”
“成功了吗……成功了是不是明天就不用……”有人已经啜泣出声,“我实在不想在我和我朋友之间做出选择……”
在这人身后,刚打磨过的长剑仿佛亮着锐利的光。
“听说刚开始还能和班主任分庭抗争,太牛了,但后来……唉,可惜了。”
李子越被丢进决斗教室的时候,人还是神志不清的。
[最后一门课——“同伴的尸体堆满回家的路”]
[不限时长,不限方式,直到一方彻底失去生命特征,另一方才能被允许“回家”]
他身上看不出太多伤痕,然而光看他的唇色便知道他受的内伤有多重。
冰冷的短刃丢置在他面前。
“喂,”刘煜澈目光发寒,额前短发被她烦躁地撩到后方,“李子越,抬起头来。”
李子越缓慢眯起一边眼眸,随后感到胸口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一口鲜血瞬间喷出。
血液溅到地上,拉出长条残忍的痕迹。
“你是在给我放水吗?”刘煜澈收回脚,“李子越,我让你抬起头来。”
冰冷的枪口对准李子越的太阳穴。
“如果这是最后,我希望我堂堂正正赢你,而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我知道你清醒着,你在回避什么?你让班主任把你搞成这个样子……你以为这样你就有正当理由输给我……”
李子越忽然笑了一声。
刘煜澈愣住。
“你……”李子越抬起一边眼眸,声调嘲讽,“好像很看得起自己。”
枪口在发抖。
“刘煜澈,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吗?这是最后一关,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出去。”
李子越缩在地上咳嗽,脸色愈白。
“我当然知道最后要和你打,不然当初我为什么和你成朋友,”他艰难地勾了勾嘴角,“你最不擅长近战……而我最擅长的就是……”
他话未说完,刘煜澈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找班主任,只是想要‘作弊’……我没想到班主任在最后竟然那么严格,咳咳……”李子越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看来我骗你挺成功的,到现在你都不敢相信吧,刘煜……”
“砰!”
李子越身后的墙壁冒出一缕细小的乳白烟雾。
一枚子弹留在了壁中。
刘煜澈脸色黑得吓人,下一瞬,枪口再次对准李子越太阳穴。
“李子越,你再发疯,我会立马杀了你。”
“有说话时间,你早开枪了,”李子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你还是在犹豫,怎么,还在幻想我在骗你?”
“刘煜澈,等会儿数数你狙击枪里有几发子弹吧,是装满了,还是只有一枚,你以为班主任真的没有帮我——”
刘煜澈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往内侧发力。
李子越只是眯着眼眸看她。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慢到他能熟练数清楚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刘煜澈缓慢闭上了眼。
“李子越,你……”
枪被她随意扔在一旁,拳头如雨般落下,鲜血将李子越“淋”地浑身湿透。
刘煜澈虽然会各种枪械,最精通的还是远距离狙击,对于她们这种远程射手来说,身体强度实际是弱项。
但现在李子越本身状态就不对,刘煜澈用一分力气,能伤李子越十分。
血汗积在一起,李子越感到自己意识在广袤大海中沉浮,视线已经模糊,隐约能见一点亮光,却全是血红。
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了。
李子越微咬下嘴唇,心里少有对死亡的恐惧,唯剩释然。
如果是这样也很好。
李子越一生飘零,幼时不知父母,尚在襁褓的他得到善良老人怜悯,过了几年美好到仿佛梦境的日子。
那时他刚学会跑,刚知道叫“奶奶”,刚有勇气像普通小孩那样撒娇。
橘红的夕阳印上他的瞳孔,温热的血液溅射在他尚未褪去圆润的小脸上。
老人的身体还挡在他面前。
却失了头颅。
鲜血从脖颈那边迸射。
他们是来抓他的。
她是因为他而死的。
“跑啊,孩子,”老人沙哑的话仿佛还响在他耳边,“跑啊。不要……被他们抓到。”
那时候的李子越还不知道这辈子他将经历三次出逃。
第一次逃跑死了养他长大的老人。
第二次逃跑死了伴他度过青春期的学姐。
第三次……
恍惚之中,他仿佛觉得老人温暖的手抚过他的侧脸。
“孩子,你不应该现在来找我,”老人温和地笑,“活下去,你还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没有找到什么……
李子越伸出手来想要留住老人,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随后,最后一拳落在他身上。
他感觉自己的神智如同夜晚未电灯的房间。
在瞬间,一片漆黑。
刘煜澈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面前的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双眼还是紧闭,毫无血色的唇在发抖。
随后,刘煜澈只觉得小腹突然一疼。
紧接着她整个人骤然被踹翻在地。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双似乎永远都在笑的桃花眸里见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意识。
冰冷,无情,只留下野兽般对于生存的渴望。
刘煜澈缩在地上猛烈咳嗽。
嘴角却微扬起了笑意。
李子越真该好好学学如何撒谎。
她身体颤抖着,将地上的枪踢到李子越面前。
“用这个杀了我,”刘煜澈咳出一口鲜血,“他们说……学生的水平能直接代表老师能力,捡起枪来,杀了我,别让我后悔教你。”
等李子越恢复意识时, 他只能见到眼前一片异常残忍的血红。
鲜血盖了那人半边身体,那张时常含着温柔笑意的女性脸庞已经缺了半截。
剩下全是弹孔。
而射出子弹的那把枪,正贴在李子越手心。
“哐当!”
热兵器被他无意识地落在地上, 发出几声脆响。
李子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心跳是否还在跳动。
他目光呆滞, 呼吸停住。
“噗通!”一声,他骤然跪倒在那人面前。
李子越嘴唇微张, 喉咙在嘶哑,却一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仿佛变成一场黑白哑剧,唯有那人凝固的血液通红。
[恭喜李子越同学顺利上完最后一门课~]
[恭喜获得“毕业”回家资格]
恭喜什么。
李子越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身体缩成一团, 倒在另一侧, 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往前伸。
碰到那滩即将被冷风吹凝固的血液和落在旁边的弹壳。
过去的记忆片段如走马灯,一下下砸在他面前。
当初李子越揍格斗科第一并非他主动,事情的起因简单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李子越生得漂亮又鲜在陌生人面前言语,旁人远看着, 只觉得他身上带了种生人勿近的疏远。
而这层疏远很容易被打破——只消你看过他那双含笑的眼。
桃花眼轻眯,这人微笑也能使双眼弯成天上皎洁月,嘴角两侧染了若隐若现的酒窝,更觉得他温和。
在这里, 漂亮和亲切却是把双刃剑。
惹无数人喜欢, 也惹无数人暗中嫉妒。
格斗科第一向来在学校受人尊敬和仰慕惯了,李子越一来,就将他风头全抢走。
在学校“落后者死亡淘汰”的机制下,人很容易陷入动物本性。
领地意识、领导地位、阶级划分……
这里虽称学校, 实际充满血腥暴力,允许人结成小团体, 自然也允许私斗。
战斗力才是称霸学校的唯一标准。
“老人”理应教训不懂事的“新人”,“新人”必须对前辈俯首称臣。
而这项长久传承下来的铁律,却被李子越一拳打破。
李子越愿意待人良善,不过是对方也善意待他,并不意味着他会忍气吞声看前辈脸色。
这不符合他隐藏在温柔面下的冷淡性格和实际瞧不起任何人的狂傲。
26岁的李子越即使有能力,动手前也要考虑诸多方面,而17岁的李子越不管这些。
第一被他按在地上揍地相当狼狈,失了所有脸面。
他本应该被奉为“新神”,却低估了人心的阴暗和“等级制度”对人的奴役。
那人能够蝉联那么久的格斗科首位,靠的不是实力,而是用利益与他人勾结成的人脉网。
存在于学校的暴力远不止身体殴打。
精神层面的孤立和打压强迫人将淤血往肚子里咽,再加上当时李子越才17岁,正年少轻狂,对阴暗不屑一顾,更不愿卑躬屈膝,与他人同流合污。
有心之人广传谣言,他逐渐被钉上“怪胎”“冷血”“暴力”“残忍”的标签。
尽管他只动过那一次手。
学校每天都会进行各种以生命为筹码的测试,畸形的环境催生畸形的人心,所有人被鼓励“嫉妒”,推崇“笑里藏刀”,赞美“互相背叛”。
在这里,阴暗成为神圣,善良沦为阶下囚。
李子越被迫陷入了孤独。
没人敢和他说话,分组测试时他永远被留到最后,凡有困难测试,他被众人推上去试刀,凡有福利,也永远轮不到他。
若李子越一辈子被人恶意相待,或许他便真长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可他始终无法忘记幼年时与老人度过的那一小段温暖的日子。
这点温热如雪夜一抹虚弱烛光。
夜深、雪厚、风寒。
而光温暖,使人向往。
他人的善良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
如果他不曾被温柔对待,他便不会渴望,内心也不会在见到他人成伴时升起一点让人心酸的落寞。
他在孤独的海洋中溺水良久,最后一次挣扎时,刘煜澈伸出手来将他往岸拉。
“奇怪,你这么强,你们班人居然不抢着和你组队。”
她揉了揉因狙击枪后坐力而酸痛的手腕,对着李子越爽朗笑:“和我组队吧,我远程瞄准,你近程收割,没人能打过我们。”
李子越沉默着端详眼前这个留着和他差不多长的短发,长相偏中性的女生,他微抿唇,随后按着刘煜澈的肩膀,手部发力——
将她整个人翻到在地。
“你身体素质太差了,”李子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用了一点力气。”
刘煜澈呆在地面好几秒,随后大笑。
“你这个人好有意思,”她爬起身来,随后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小型手枪,“对枪感兴趣吗?要不你教我格斗,我教你用枪?”
李子越没说话,嘴角却轻巧勾了一下。
后来的李子越很难形容当时刘煜澈对他的影响。
人是群居动物,如果长期遭受不公的孤立,再健康的心态也会逐渐阴冷,不信任他人。
更何况李子越对自己存在相当苛刻的自我批评,当时若没有刘煜澈拉他一把,他迟早陷入少年时期自我猜忌和否定的痛苦漩涡里。
他们共同熬过了太多艰难关卡,每当李子越濒临失控边缘时,刘煜澈总能让他清醒过来。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也会经常批判自己,”刘煜澈将枪递到他手上,“白天冷着脸看上去谁都不在意,晚上躺床上时候是不是还会后悔当初没给格斗科那傻逼留面子?”
“你这人真矛盾,有时候觉得你心里跟明镜一样什么都明白,有时候又觉得你昏头转向的,啥都只会怪自己。”
刘煜澈让他把手举平:“大部分人第一次举枪对准活物的时候,手是发抖的,即使他们事先练过很多次。”
“导致他们手不稳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想太多,还没开枪就想那东西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子,自己是不是剥夺了他人生命……”
李子越抿唇,没说话,他手指微动,扣动扳机,随后只听到清脆一声响。
木头靶子最中间破了个洞。
他挑眉,大有“我是天赋型选手”的得意。
刘煜澈笑着泼他冷水:“得了,真能用枪保护你自己才算‘学有小成’。”
话音刚落,她又被李子越撂平。
“嗯嗯。”李子越欠揍地露出微笑,“哪天不被我按倒才是王道。”
刘煜澈倒在地上,气得咬牙切齿:“李子越,你给我等着!”
李子越将枪往上一抛,又接住。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留给刘煜澈一个摆手的背影:“等着吧。”
李子越声调含笑:“我不会手抖的,我什么都能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