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戴着人皮面具,可唇角的笑意和寒潭边一模一样。
萧承心里火烧一样乱哄哄,他不得不承认,她把他钓上了钩。
明明赢了却?不来见他,他等?了又等?,她才姗姗来迟。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臂上,“你的手还疼吗?”
街上的风吹起来,吹落街边海棠花树上的花瓣,花瓣纷扬似雪。
她抬起了右手,从他垂落在肩前的黑发上捻下了一片花瓣,递给他看:“不疼了。”
萧承垂眼看着她的手,她就拉起他的手,将那片花瓣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飞来峰峰主燕回死了。
宋家父子二人被抓回了万剑宗,可?万剑宗如今群龙无?首,沈岁华、主?峰峰主?薛剑全死了,只剩下被裴颂重伤的师叔辈青柳在支撑。
自然而然,主峰主持大局的人只能是薛剑的首席弟子白明墨,而能协助青柳的也只有沈岁华最出色的大弟子沈琢羡。
这些讯息就在刚才从万剑宗传来。
难得宁静的棋修社内,宋斐然一直没有急着说话,喝了茶,用了点心,等萧承听完消息后才?说:“飞来峰你的人应该能尽快接掌峰主?之位吧?”
她记得飞来峰峰主?燕回收养的继女叶飞,是他的人,若是在这么好的时机下还不能上位,那就太没用了。
萧承回过头看?她,心中仍然是吃惊的:“你问我?借白明墨,就是为了杀燕回?”
在渡口突然出现杀了燕回的黑影人正是白明墨。
她传来讯息说要借白明墨一用时,萧承没有想到?她是为了杀燕回。
因为她完全没有理由杀飞来峰的峰主?,可?她居然用父亲、弟弟做饵杀了燕回,为什么?
“我?看?不明白你了。”萧承走回她身边,隔着茶台仔仔细细的端详她:“若说你杀薛剑是为了赢得沈琢羡,那杀燕回呢?你已经赢得了赌注,没有必要再去对燕回动手,还牺牲了你的家?人。”
这样一来,她的母亲、父亲、弟弟全难逃一劫了。
“你不是查过我?的身世吗?”宋斐然在茶台慢悠悠的给自己?泡茶说:“难道没有查出来什么吗?”
她的手指提起茶盏,干脆利落的将?泡好的茶倒入品茗杯中,端起来闻茶的同时看?了萧承说:“那你可?让我?有些?失望。”
萧承看?着她,感觉自己?完全落入了下风:“我?自然有查到?一些?关于你的事。”他坐在她手边姿态亲昵地说:“比如,你幼年时被父母挖出了灵根,给你的弟弟。”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比如你的鼎炉体质是后天被调理而成。”
可?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比如,沈岁华之所以会娶你,是因为你的祖母曾经在他小?时候救过他,在临终之时逼他娶了你。”他终于从她脸上看?到?一点情绪,那情绪却不是生气,而是赞赏似的笑意。
她赞赏他,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首肯”,示意他继续说。
萧承有一瞬间从这张脸上看?到?了他的父皇,因为这种表情他只在父皇脸上看?到?过,可?居然出现在一个处于“最低位”的女人脸上。
太奇妙了,他总会在她的神情里读到?一些?掌权者的姿态,可?她明明只是个被剥削的女儿,被忽视的妻子……没有灵根的女人。
“所以你恨他们?你的目的是为了报复他们?”萧承有些?困惑:“可?你如果真想报复他们,夺回你自己?的灵根,你没有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杀他们总比杀薛剑、燕回要容易的多。”
她的父亲母亲都?是普通人,宋问道的修为也不过才?筑基九层。
萧承相信,凭她很轻易就能杀了他们,拿回自己?的灵根。
“怪不得你总会输给我?。”宋斐然笑了一下说:“你查了我?的底细,知晓现在我?做的一切,却仍然在疑惑:我?这样的女人除了报仇,还能有什么目的?”
萧承像是被她刺穿了。
她却依旧笑着看?他说:“难道我?的目的就不能是做万剑宗的宗主??”
萧承愣在那里,无?异于被闷雷震荡。
他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如此直接的野心,和轻蔑的姿态,就仿佛这万剑宗的宗主?之位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小?小?目标。
她抬起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了茶台上。
那是一枚玉简。
可?当萧承把灵力?探进去查看?到?玉简中的内容后,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无?上心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宋斐然:“你已经拿到?了无?上心法?什么时候拿到?的?你怎么能打开玉指环?”是裴一帮她的?
那本天下人为之争抢的至高心法,如今就被她轻轻掂在掌心里。
“你猜我?为什么要抽出我?亡夫的灵骨?”她很轻蔑的笑笑说:“只是为了杀一个小?小?峰主??还是你以为我?真看?得上沈琢羡这个劣等鼎炉?”
萧承忽然明白了过来,她要赌的根本不是沈琢羡,而是为了借着他埋在万剑宗的眼线,抽灵骨取无?上心法。
沈琢羡不过是她钓起他好奇心的诱饵。
“不借着你的人,我?就算抽了灵骨,也很难全身而退。”宋斐然讲得很坦诚。
萧承却在想:他在什么时候成为了她的棋子?
“你也不必在意自己?成为我?的棋子。”宋斐然又说:“我?们互为棋子罢了。”
他仿佛被看?穿。
“燕回的命就是我?递交的投名状。”她指尖一动,玉简就消失不见了,“你埋在万剑宗的棋子都?太没用了,让我?来帮你扫平障碍,扶持你的人坐上峰主?之位。”
她要跟他联手?
萧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生怕眨一下眼就错过她细微的表情,更加猜不透她。
杀薛剑、杀燕回,她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制造出这样的混乱和机会,让他的人接掌了两大峰,她就像棋盘中的【車】迅猛地替他杀入敌营。
可?她也借着他的人,拿到?了纯阳剑、无?上心法,甚至报了挖灵根之仇。
萧承在这一刻不敢确信,她是真要和他联手,做他的【車】,还是要利用他?
所以他问:“你想要什么?你真要万剑宗的宗主?之位?”
“怎么?我?做不得吗?”宋斐然说:“我?就是要做万剑宗的宗主?。”
“萧承。”她叫了他的名字,倒了茶推给他:“你谋划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扶持沈琢羡坐上宗主?之位,通过万剑宗掌控名门?正派,坐上皇位吗?”
他谋划的一切被她轻而易举说出来。
“沈琢羡太蠢了。”她收回手看?他:“你扶持他,不如扶持我?。”
这才?是她的目的,她杀燕回就是为了向他展示她的能力?,让他认清,扶持沈琢羡不如扶持她。
可?萧承想:这真是她的最终目的吗?究竟是她在甘愿做他的棋子?还是她在利用他?
他像是在下一盘看?起来稳赢的棋局,她不停地在让字给他,可?他吃下她每个棋子都?在走向她想让他走的位置,等他反应过来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像现在。
他很难拒绝她的“投名状”,因为他实在太好奇,她要怎么坐上宗主?之位?
而她看?起来对自己?有利无?害。
萧承端起了那杯茶慢慢喝下去,笑笑说:“说说看?你的下一步计划。”
宋斐然望着他笑了,“再下一步之前我?要先享用我?的战利品。”
萧承抬眼看?她,笑容黯淡下去:“你不是说看?不上沈琢羡这个劣等鼎炉吗?”
“看?不看?得上他都?是我?赢来的东西。”她挑挑眉说:“我?需要一个跪在床边为我?打开玉简的奴仆。”
那就一定要沈琢羡吗?
萧承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快,她已经有了一个裴一,裴一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不停命令,现在她又要别的男人。
他一想到?,以后他想见她,或许还要等她享用完裴一或是沈琢羡,他就恼火。
所以他故意问:“裴一不行吗?他就那么让你不满意?”
裴一在听在看?。
他要让裴一死了这条心,明白对她来说鼎炉就是物?品,别对她心动,更不要为了她一再违背他的指令。
宋斐然看?他一眼说:“我?怎么舍得让裴一做这些??”
萧承的脸色凝了一下。
宋斐然伸手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她怎么会不知道他那点狭隘的小?心思,故意刺他:“裴一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我?以后有再多鼎炉,裴一也是最重要的。”
萧承酸溜溜的问:“你打算有多少个鼎炉?”
风中海棠花纷纷扬扬。
裴一坐在屋脊上抬手接住了几片飘荡的花瓣,哪一片像她放在萧承掌心里那片?
他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但真假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他现在很清楚,裴颂也只是她的棋子。
或许从她跟着裴颂离开万剑宗开始,她就计划着怎么利用他。
她拿到?了无?上心法,下一步她要和萧承联手瓦解万剑宗。
而她很清楚,沈岁华几番拒绝朝廷的招安,立誓:万剑宗弟子永不入朝堂。
裴一握紧手指,皮质手套冰冷的包裹着他的疤痕。
她很清楚,沈岁华对裴颂恩重如山,却还是这样利用了他。
过了没一会儿,房间里的对话声消失了,她的气息也不见了。
裴一翻身下去,只看?见坐在茶台旁的萧承,她呢?
“她去万剑宗见沈琢羡了。”萧承笑着倒了杯茶给他:“尝尝,她泡的茶。”
裴一却没有上前。
萧承半点不生气地望着他,叹息说:“裴一,你应该也看?出来她的野心和手段了,她绝不是甘心平凡一生的女人,也绝不是凭爱意能打动的女人,不要太泥足深陷了。”
那么他呢?
他不是在泥足深陷吗?
万剑宗早已没有平日的宁静肃穆。
宗门?内外灯火通明,燕回的尸体还摆放在殿内,几个峰主?和重伤的青柳刚刚安抚过他的继女叶飞。
闹哄哄的争吵声、议事声才?刚刚停止。
沈琢羡带着两名弟子,前去地牢中审问宋问道。
地牢门?打开,沈琢羡吩咐其中一名弟子留在外面?,只带了一名弟子进了地牢中。
跨进去就能听见宋问道母亲宋氏在哭天喊地。
宋问道被绑在架子上等待审讯,而他的父母关在牢房里。
沈琢羡停在架子前,宋氏就在牢房里哭着跪下开始替儿子求情,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他儿子被人利用了,拿走玉指环的是她女儿宋斐,杀了燕回峰主?的也不是他儿子,他儿子只是一时糊涂被姐姐蛊惑、利用了……
“一定是宋斐和她的奸夫裴颂联手干的!”宋氏抓着牢门?哭求:“问道一向尊师重道,根本不敢这么干的……”
沈琢羡听不下去,挥手让看?守的弟子全都?出去,只留下了身后跟他进来的弟子。
等所有人离开,他又张开了一道结界阻隔在门?口,这才?回头看?身后的小?弟子,低声说:“其他峰主?可?能会随时过来审问宋问道……”
小?弟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从他身后的阴影之中慢慢走了出来,走到?架子前看?了看?宋问道。
他伤得可?真重啊,手筋脚筋全断了,胸口还有一剑,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沈琢羡下手真狠,要不是怕其他峰主?怀疑,他估计已经杀人灭口了。
小?弟子嫌脏没有碰宋问道,转头看?向了牢里同样伤痕累累的宋善,虽说是皮外伤,但他年纪大了,经此一番整个人都?没有一点生气的靠在角落里。
“打开牢门?。”小?弟子对沈琢羡抬了抬下巴。
沈琢羡蹙了蹙眉,却还是顺从的上前打开牢门?。
宋氏看?看?沈琢羡又看?那名小?弟子,倒是疑惑了,那小?弟子穿着打扮只是普通弟子,怎么能驱使宗主?最得意的大弟子?
但牢门?一开,她也顾不上许多冲出去就扑到?儿子身边,捧着他的脸叫他,看?他这幅快要死的样子更是心都?碎了,转过头就跪倒在那小?弟子跟前,哭着哀求他:“不知道您是哪位修士大人,求求您先找个大夫来帮我?儿子看?看?伤势吧,就算要审问也要人活着才?能审问是不是?”
小?弟子垂眼看?着她,眨眨眼问:“娘,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宋氏愣在了那里,这个声音……是、是斐斐的声音?可?这面?貌是个男人的面?貌啊?
小?弟子抬起手摘掉了自己?头发?易容的发?簪法器,发?髻下那张脸涂了色一般变得白皙明亮,不正是她的斐斐吗?
宋氏惊得呆在那里,可?下一秒就哭着抱住她:“斐斐怎么是你啊?娘真担心你出事啊!”
角落的宋善也震惊的抬起头看?过来。
宋斐然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宋氏抱着,笑笑说:“我?怎么会出事呢?我?的奸夫可?不止裴颂,万剑宗上下都?是我?的人。”
宋氏没想到?自己?那番话会被女儿听到?,一时之间哭着找不出话来辩解,只是哭着说:“娘是哄他们的……只是想救你弟弟救咱们宋家?,你是娘十月怀胎掉下去的肉啊……”
宋斐然却替她擦了眼泪说:“娘真想救宋家?啊?”
“当然,当然啊……”宋氏哭着说。
“那娘就去杀了爹,挖出我?的灵根还给我?吧。”宋斐然慢慢擦着指尖她的眼泪说。
宋氏全然呆住了,她看?着女儿像在看?陌生人,不敢相信刚刚那句话是女儿说出来的,泪还在掉:“你……你说什么斐斐?”
她在说什么?
宋善一脸愤怒地冲到她面前,像是想打?她,却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沈琢羡,停住脚步只站在她面前颤抖地指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我是你爹!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没有我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寒光一闪,他伸出去的右手从手腕处直接被削了下来。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痛,自己的右手就掉在了地上,鲜血猝不?及防喷了跪着的宋氏一脸。
宋斐然只是后退了两步,手里握着一把白光似雪的剑,光芒寒雾一般将她的身体一点点笼罩。
惨叫声这才?塞满了牢房。
就连沈琢羡也被惊得后退,他知道宋斐然是来取回灵根的,但没想到她真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
如此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沈琢羡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挣扎和心痛的情绪,她甚至还?带着笑意?,抬起手中的剑用指尖轻轻拂过滴血未沾的剑身,那是师父灵骨化成的佩剑,人人皆知岁华仙君的纯阳剑绝不?斩杀无辜之人、弱小之人,若是师父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灵骨被妻子?抽出,用来杀父,他该是怎样的心情?
“父亲见过沈岁华那把闻名遐迩的纯阳剑吗?”她在剑光中说:“就是这把,当真是杀人不?沾血的好灵剑,用这把灵剑来杀你?,实在是糟蹋了。”
冰寒的剑光吞吐,很轻易就割破了她的指尖。
沈琢羡看见血从她指尖涌出,她仿佛没有痛觉一样,依旧笑着平静的说:“我原本也该化出这样的灵剑。”
她垂下的指尖在滴血,寒光下她的脸被映照的冰雪一般,皎洁如月,眼睛里却燃着星星点点的火。
沈琢羡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娘,过去那十年里活在师父身后像道影子?一样没有存在感的软弱妇人,在这一刻突然鲜活无比,光彩无比,艳丽的惊心动魄。
宋善的惨叫声变得那么刺耳,他倒在血泊中握着手臂像是要死了一样鬼哭狼嚎,他的妻子?宋氏更是跪在他身边哭嚎着不?停重复:“他是你?亲爹!他是你?亲爹!”
“别嚎了。”宋斐然不?耐烦的皱眉,对宋氏说:“我能不?知道他是我亲爹吗?正是因为知道才?要你?去杀他,免得我背上弑父的污点,影响我日后做万剑宗的宗主。”
沈琢羡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说她要做宗主?
“你?疯了!你?是失心疯了!”宋氏抱着地上的宋善,惊惧的盯着自己的女儿:“你?以为你?拿回灵根就能修炼的比你?弟弟好?能做宗主吗?你?在发失心疯!”
宋斐然冷笑一声说:“母亲怎么还?不?明?白?就算没有灵根,我也照样可以做宗主。”
她站在沈琢羡身前,转过身面对着宋家三?口:“你?以为,你?儿子?挂在架子?上,我站在这里给你?活命的机会,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她俯下身看宋氏:“母亲真的蠢得要命,还?不?明?白你?儿子?就算拿了我的灵根也是个?废物,但我不?同?,我若是想,皇帝我也做得。”
宋氏震惊地睁大双眼,这是她的女儿吗?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直接将一把匕首扔在宋氏身上,“动手吧母亲,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的说:“我不?需要你?忏悔认错,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需要你?杀了他们把我的灵根还?给我。至于这两个?废物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宋氏根本不?敢去拿那把匕首,只是扑过来跪在她脚边哭着哀求她,放过她的父亲弟弟,抬起满是血的手抓着她的衣袖上不?停地叫她:“斐斐,斐斐……娘知道你?恨我们挖了你?的灵根,娘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但这些年娘对你?不?好吗?你?爹也一直对你?很好啊!就连你?弟弟从小也什么好吃的都给你?……怕你?在万剑宗受气,他一直拼命修炼,就是想给你?撑腰啊!斐斐,斐斐……”
宋斐然指尖动了动,她脖子?后的疤在细细密密的痛,心也在细细密密的痛。
她垂眼看着泪流满脸的宋氏,伸手擦掉了母亲满脸的泪水,轻声说:“娘,我脖子?后的疤总是在痛你?知道吗?”
宋氏慌忙握住她的手不?住点头:“娘知道,娘都知道的,斐斐吃苦了,从今以后娘一定好好补偿你?,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宋斐,你?的母亲知道挖走你?的灵根你?会死,会痛,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这些年你?的痛苦她全都知道,可又全部视若无睹。
她不?是你?的母亲,她是宋善的妻子?,是宋氏,是宋问道的娘,不?是你?的。
宋斐然弯下腰轻轻抱了宋氏,手中的纯阳剑寒光凛凛的送入了她的心口。
宋氏睁大了双眼,痛得挣扎。
宋斐然抱紧了她,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闭上眼低声说:“母女一场,我亲自送你?走。”
“斐……”宋氏挣扎着抓紧她的衣袖,一双眼瞪得布满血丝。
沈琢羡惊得浑身冰寒,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那把剑贯穿了宋氏的身体,她还?在抱着宋氏,直到宋氏的双手垂落,死在她怀里,她才?慢慢松开手站了起来。
宋氏倒在她的脚边,死不?瞑目的睁着眼。
宋斐然抬起沾满血的手在脸上轻轻抹掉了什么东西,转过身来看向?沈琢羡:“杀了宋善,挖出宋问道的灵根,把他丢进飞来峰下的蛇窟里,就说他发狂杀了父母逃跑了。”
沈琢羡看到她皎洁的脸上沾了一抹血迹,她的眼眶里似乎有泪,又似乎只是一点寒光。
她手上的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流,可脸上平静至极,像宁静的山,冰冷的月。
沈琢羡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他喉咙里发出干干的一句:“好。”
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听话?,为什么要递出自己的帕子?给她。
他只记得自己在和她说:“你?的脸上……这里有血。”
她接过帕子?低下头擦了擦脸上的血,忽然有些想戴雪。
牢房之外,隐在墙壁之中的一道黑影突然消失了。
“她亲手杀了她的母亲?”萧承吃惊的回头看来报信的眼线,那是沈琢羡身边的弟子?:“亲手?”
“是,亲手。”弟子?将沈琢羡交给他的玉简呈给了萧承,玉简里记录了一小段牢房里发生的事情。
萧承接过来,没有看先问:“她现在离开万剑宗了吗?”
“离开了,沈师兄护送她离开了。”弟子?答。
萧承又问一句:“沈琢羡亲自送她离开的?”
“是。”弟子?应声。
沈琢羡不?是很讨厌她吗?明?明?可以叫这个?弟子?送她离开,却亲自相?送。
萧承垂下眼打?开了玉简,在碧光中听见宋氏的吵闹声,看见宋斐然剑光下的脸,她穿着普通的弟子?服,发髻也是弟子?发髻,却显露出惊人的艳丽。
他看着碧光中的宋斐然,忽然就明?白了,沈琢羡为什么会亲自送她。
她实在太令人惊心动魄了。
萧承将那枚玉简收在放了花瓣的盒子?里,取出玉牌联系了宋斐然,问她要什么时候来取赌注?
他其实是想问她现在能不?能来,他非常想见她。
可她一直没有回复。
“裴一呢?”萧承心里烦躁地问天枢。
天枢说:“主上不?是吩咐裴一去保护您的妹妹了吗?”
他让裴一去保护他远在京都的妹妹无双公主了,他不?想让裴一留在这里。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到京都?”可他心里总觉得,裴一没有那么听话?了,裴一会真的待在京都吗?
若是宋斐然再找他,他还?会去吗?
天已经亮了起来,莲心小院里的炊烟升起来,应该是灵芝在做早饭了。
她也回去一刻钟了。
裴颂站在院墙外一直没有进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牌,这是她给裴一的玉牌,从她说“不?再勉强他”之后,真的就没有再联络过裴一了。
她从万剑宗回来,也没有找裴一。
她才?拿回灵根,一定很需要鼎炉采补,可她既没有找裴一去万剑宗接她,也没有找裴一过来采补。
她果然说到做到了。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和她道别,以裴一的身份告诉她,裴一要去京都了,将这块联络的玉牌还?给她。
他不?能再让自己用裴一的身份沉沦下去了。
他要以裴颂的身份拿回师父的无上心法和玉指环,阻止万剑宗真的变成朝廷的爪牙。
所以他跟去万剑宗,想看看她去找沈琢羡做什么,却看见了地牢里的她……
她终于拿回了自己的灵根。
她开心吗?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打?算怎么将灵根放回自己体内?那将是一件痛苦的事……
裴颂听见院墙里,灵芝似乎在敲门叫她,她似乎回应了什么。
灵芝自言自语的声音又传出来:“师母大人怎么会不?饿呢?”
她不?饿吗?
裴颂想起药庐里,她每一次的早餐都吃得很干净,无论发生什么,她每一顿饭都会认真吃。
怎么会不?饿?
他到底是推门进了院子?里。
灵芝看见他,眼睛一亮:“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师母大人昨晚的宵夜和今天的早饭都没吃,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裴颂吩咐灵芝去休息,朝着她的卧房门走过去,敲了门。
她也没问是谁,直接说:“门没锁。”
裴颂推开了那扇门,闻到了血的腥气,不?知道是她母亲的血,还?是她……受伤了?
房间里的帘子?拉着,光线很暗,他看见地上丢着那件沾了血的弟子?服,里面有水的声音。
她在沐浴吗?
裴颂停住了脚步,却看见她的身影在纱帘上动了动。
“你?是来拿回你?师父的无上心法,兴师问罪的吗?”她在纱帘后问。
声音很静。
裴颂没说话?,伸手挑开了纱帘,看见她单薄的身影,她只穿了单薄的里衣站在朱金脸盆架子?旁在洗手。
洗了一遍又一遍,洗的双手发红。
她才?停下来,拿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手说:“在那之前先帮我做件事吧。”
她终于看向?他。
平静的脸,冷淡的眼,裴颂从她脸上读不?出喜怒哀乐,她走过来身上的月桂花露气味里夹杂了一点点血腥气。
裴颂不?自觉后退半步,她的香气……会令他伤口发烫泥泞。
她坐到了榻边,从芥子?囊里取出了一样东西说:“裴颂,替我把灵根放回去吧。”
她摊开掌心,一枚纯白色的灵根在莹莹生辉。
那是她的灵根。
裴颂走过去看着她的灵根,忽然觉得难过,原来她是天灵根,和师父一样的绝佳灵根。
而?这灵根这么多年,浪费在宋问道那样的庸才?身上,在今天她终于拿回来了。
“如果没有宋问道,或许我会成为你?的师姐。”她将灵根递给他,疲惫的笑了笑:“或许我会比沈岁华更厉害,再不?用做他的妻子?。”
灵根照亮她的眼。
她不?想嫁给师父吗?她不?是……爱慕师父许多年吗?可她似乎一点也不?想再做他的妻子?。
裴颂接在手里,是冰寒的灵气,就像她的手指,总是很凉,他的心里像坠了石头一般,若是没有宋问道,她或许就不?会成为他的师母。
她会成为最出色的修仙者,万人仰慕。
他不?必再藏着自己的心,他可以毫不?遮掩地为她心动。
她或许会理所应当的成为万剑宗的下一任宗主,理所应当的继承玉指环、无上心法……
她本该是这样的。
“动手吧,裴颂。”她挽起自己的发,将头垂下来,袒露出自己的后颈。
裴颂低头看见那道疤痕,喉咙里刀割一样,“会很痛。”
会很痛,就像挖出灵根一样,他要割开她的肌肤,将灵根放回去。
可她说:“我知道。”垂着的眼轻轻眨动,声音很低的又说:“我知道的。”
是啊,她在小时候已经尝过这样的苦痛了,她怎么能不?知道。
裴颂难以形容自己堵塞的喉咙,无法呼吸的心。
他知道,她一定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他没有再犹豫,狠下心在指尖蓄起锋利的光,割开了她后颈的疤痕,血一点点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