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by云炽
云炽  发于:2024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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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凡灵左顾右盼:“他们?怎么认识你的?”
“每年捐钱。”傅应呈淡淡道,“自然就记住了?。”
季凡灵:“……”好现实。
大?雄宝殿内实在拥挤,跪蒲团都得靠抢,他俩都不喜欢和陌生人?肢体?接触,所以不约而同地止步殿外的香炉。
周围的香客都在举香向四方遥拜,傅应呈刚点燃香,就被远方小门处立着的人?吸引了?注意?。
季凡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个身材宽大?却温和的僧人?,他跟别人?不同,身上半披着红色的袈裟,眉目含笑,冲傅应呈点了?点头,转身远去,身影融入了?寺后的小径。
季凡灵:“那个唐僧也认识你?”
傅应呈笑了?下:“什么唐僧……人?家是灵安寺的住持。”
十年前的今日。
九州刚刚起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成员,一切都欣欣向荣,还没有遇到后面近乎绝境的毁灭性打击。
大?年初一,苏凌青拉着傅应呈上山,说?是要给九州烧香,求菩萨保佑顺风顺水。
“你是创始人?,你不烧难道我还能替你烧?”苏凌青说?。
傅应呈冷冷:“假如烧香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破产的公?司。”
“慰藉懂么?心灵的慰藉,”
苏凌青觉得他简直铁石心肠,拽着他上山,“你到时候进寺里可?别乱说?,我怕你被乱棍赶出来?。”
傅应呈肯定不会在别人?祈福的时候说?什么,但也没有兴趣,插着兜站在一边。
袅袅香火中,年轻气盛的少年漠不关心地立着,格格不入。
苏凌青拜完佛,又领着他去抽签,说?是请到了?灵安寺住持亲自替他俩解签。
他说?这可?是拖了?他发小的表舅的挚交好友的关系,才能见到一面的大?师,还得是人?家觉得跟他俩有缘才同意?见一面。
方丈室远离人?群,踏进室内,阴凉僻静的空气让人?瞬间静了?下来?。
面对住持,傅应呈递上自己的签文。
住持微微一笑:“你求的是什么?”
傅应呈原本心里没什么想?问的,对上住持宽容的双眼,开口的却神使鬼差:“……平安。”
“你平安得很。”苏凌青在他身后小声纠正,“事业!财运!青云直上!”
傅应呈:“……”
傅应呈静静重复:“平安。”
僧人?了?然:“施主抽到的是一枚上上签,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否极泰来?,绝处逢生。未来?必定有贵人?相助,平安顺遂,圆满光明。”
周遭安静,只?余啁啾的鸟鸣声。
昏暗的殿内,仿佛连尘埃都在静静漂浮。
停了?几秒,仿佛被一种莫大?的荒谬和讽刺意?味攥住,傅应呈实在顾不上礼节,冷笑出声,转身就走。
人?都死了?,还上上签。
滑天下之?大?稽。
他早知?道这些东西是骗人?的,还求什么平安,浪费时间,回去算了?。
苏凌青无措地看着两人?,不解他为什么脸色骤变,明明解出来?的签文听着还挺好的啊。
“施主请留步。”
住持并没有不悦,他端坐位上,捻着佛珠,幽幽道:
“……你求平安,求的不是自己。”
“而是一个……滞留在凡间的灵魂。”
恰巧寺里古钟撞响,厚重悠远。
钟声里,青年背脊僵硬,缓缓回头,室外明亮的日光里大?片的鸟群被钟声惊起,哗啦啦向上翻飞。
“你和她?尘缘未了?,缘分未尽,功德有余,”住持微微颔首,“重逢可?期。”
那一刻的钟声好像被困在身体?里反复震荡,让人?耳鸣目眩。
铁石心肠的人?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慰藉。
因为那一句虚无缥缈的话。
他又独自强撑了?许多年。
拜完四方神明,季凡灵睁眼,上前一步,把香插在了?香炉里,拍了?拍手上的灰。
一回头,傅应呈竟然依旧合着眼。
男人?立在高山古庙之?前,身姿挺拔,高举香火。
缭绕的白雾里,清冷的面容若隐若现,长睫低垂。
那一瞬间,季凡灵竟忽然觉得,傅应呈身上很有几分虔诚。
傅应呈这样应有尽有的人?,竟也会有,想?向神佛祈求的东西么。
等男人?睁开眼,插了?香,季凡灵犹豫了?,还是忍不住好奇:“傅应呈,你求了?什么?”
天地高远,山林之?间。
傅应呈望着缭绕的轻烟,目光深黑宁静:“……我没有求什么。”他别无所求。
“那你为什么要来??”
他停顿了?下,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山风掠过殿前,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吹散两人?中隔着的缭绕香火。
人?潮汹涌,他眼里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傅应呈说?:“——我来?还愿。”

应该是跟九州相关的愿望吧。
上?完香,两人绕着寺庙转了转,法物流通处里有很多精美的饰品,季凡灵在高?考祈福的手串面前犹豫了两分钟,还在想值不值这个?钱,那边傅应呈已经付款了。
季凡灵:“……我还没决定呢。”
傅应呈好像很不耐烦地瞧来一眼:“你买个?东西要挑多久?”
“万一我拿回去不喜欢呢。”女?孩咬牙低声说。
“那就不戴。”
售货员已经将手串打包好递给季凡灵,女?孩说了声谢谢,拎着小袋子走出法物流通处,掏出手机:“我转给你。”本来就是她自己?要买的。
傅应呈插着兜,瞥来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要是你,我就收下了。”
“为什么??”季凡灵抬头看?去。
“因为,”他伸指,隔空点了下季凡灵手里的袋子,“这不止是佛祖开过?光的.”
季凡灵:“……”
傅应呈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里露出一点少?年气的傲慢:“……还是我开过?光的。”
季凡灵唇角弯起一点,又弯起一点,不自然地挠了下鼻子,别过?脸,很不屑地“嘁”了声。
行吧,大状元。
年一过?完,好像没多久就开学了。
班上?各科课代表忙乱地收寒假作业,光数学课代表桌上?的卷子都堆了得有一人高?,孙万兴一边狂抄江柏星的作业一边痛苦哀嚎:“不是说英语不收的么??”
“英语不收?做梦吧,张老师还能放得过?你?”边钧嘲笑。
季凡灵交完作业,没什么?事,拎着必刷题去了陈俊办公室。
陈俊还在喝着茶和王老师唠嗑,见她来了,坐回位置上?:“哟,你主动来了,我刚好想去查你作业。”
季凡灵给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别逼我在其他老师面前骂你。
陈俊收敛了两分:“好好好,什么?事?”
季凡灵翻到答案那一页,递到他面前,指着划了横线的地方:“上?面怎么?推出下面的。”
“哦这个?……”陈俊瞅了眼,“超纲了吧,别管了,19年六校联考有一题也是用?到这个?知识点,哦,这就是那道联考题……咦??”
他翻到必刷题封面,愣了下,抬起头,喜出望外:“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写了?”
季凡灵面无表情:“给你点面子。”
“我还能有这么?多面子?!”陈俊草草翻了翻,发现她几乎整本都写完了,“行啊你,你得考一本。”
“我都考一本,北宛是没人了吗?”季凡灵扯了扯唇角,把必刷题收回来。
“你这先给我,”陈俊抢过?她手里的必刷题,“我一会儿拿这个?在班上?表扬你。”
季凡灵脸色垮了:“你别……”
“正好去抓一波抄作业的,让他们都向?你学习!”陈俊兴高?采烈。
“……”
“这要是让老唐知道还得了,他降压药都不用?吃了,”
陈俊好像终于等到浪子回头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苦情剧女?主:“——我把季凡灵都给教好了!”
季凡灵上?前一步,在王老师看?不见的死角,忍无可忍地抽了自己?发癫的班主任一巴掌。
“……闭嘴,还我!”
下学期刚开始没多久,气温升得飞快,连同高?考前的紧张情绪也一同滋长,甚至课间也没什么?人说话了,桌子上?埋着头的,不是在争分夺秒刷题,就是在见缝插针睡觉。
季凡灵过?起了单调重复的生活,每天眼一睁就是写题,晚上?睡得也越来越迟。
三月中旬的时候,傅应呈忙到凌晨一点,走出书房,发现季凡灵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
男人蹙眉走过?去,靠在门框上?,叩了叩门板。
季凡灵笔尖还在动,仓促抬头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怎么?还不睡。”傅应呈说。
“你不也没睡?”
傅应呈看?了眼表:“都一点了,你明天早上?七点还要起,六个?小时都睡不到,你在修仙?”
“那你就不懂了,”
季凡灵的笔在手上?转了几圈,看?了他一眼,笑了下:“我呢……天生觉少?。”
“是,觉少?,”傅应呈淡声道,“之?前还睡到早上?十点。”
季凡灵:“……”
她本来没觉得自己?有多累,天天吃喝不愁车接车送地写题,实在是比在大排档打工轻松多了。
可是听傅应呈这么?说,她又突然有点想打哈欠,又硬生生忍住。
一来一回。
眼里蒙上?一层泛红的水汽。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会,走过?来,俯身?抽过?她手里的卷子,顺手拿了只笔。
季凡灵啧了声:“你干什么??我写完就睡。”
“犯不着写完,”傅应呈草草翻了下卷子,随手勾了几道题,又还给她,“把这几题写了,其他不用?。”
季凡灵接过?卷子,看?他一眼:“这能行?”
“为什么?不行?”傅应呈说,“与?其在会的题目上?浪费时间,不如把不会的题做会。”
季凡灵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我就这样交上?去?”
傅应呈冷冷道:“如果你们老师有意见,就让他去找陈俊,如果陈俊有意见,让陈俊来找我。”
当惯了上?位者的人,连每个?标点符号,都透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强大底气。
平时确实让人觉得,傲慢又欠揍。
可当他,站在她这边的时候。
女?孩抿了抿唇,忍不住把自己?的书包举了起来:“你要不把剩下的题都给我勾了吧。”
“……”
傅应呈和她对视了两秒,轻笑了声,转身?去了客厅:“……大晚上?的,你当我闲的没事儿做?”
季凡灵讪讪放下书包,意识到自己?提了个?过?分的要求。
也是,对傅应呈来说,时间比钱金贵。
就他这个?身?价,有给她勾题的时间,都能买一辆迈巴赫了吧。
她就当自己?开了个?玩笑,没太在意地低头看?题。
也就过?去了几秒钟,题目还没看?完,她听见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很快,傅应呈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拎着客厅的椅子,全副武装出现在门口。
他扫了一圈,面无表情地问:“……我坐哪?”
季凡灵:“……”
不知道是不是傅应呈误解了她的话,季凡灵本意只是让傅应呈把其他科目的作业草草瞟一眼。
但他是在帮忙,总不能让他站着吧?
他都把椅子搬来了,总不能让他去自己?的书房吧?
季凡灵只是略微犹豫,事情就发展成?了,傅应呈紧挨着她坐在桌前,用?总裁处理公务的姿态,神?情淡淡地翻看?她的作业。
季凡灵:“……”
她有点莫名的紧张,但是想着只是这一会儿功夫,所以没说什么?。
第?二?天饭后,她眼睁睁看?着傅应呈把碗碟放进洗碗机之?后,端着电脑,又一次,面无表情坐在她旁边。
季凡灵:“……”
她坐在位置上?,偏头看?着他,等他解释,傅应呈却无动于衷。
季凡灵只好干巴巴道:“你怎么?来了?”
傅应呈好像才注意到她似的,淡淡瞥了她一眼:“省的你又喊我过?来。”
季凡灵呵了声:“……昨天是我喊你过?来的么??”
“而且,”傅应呈不理她,冷淡地分析,“我不看?着你写,我怎么?知道你会什么?题?”
“……”
季凡灵视线移到自己?的作业上?,抿了抿唇,没再反对。
其实还有点。
隐晦的高?兴。
她早出晚归的学习,到家除了吃饭就是写作业,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其实将近一个?月都没跟傅应呈说过?什么?像样的话了。
现在这么?坐在一起,就好像又回到当年的教室里。
不同的是。
这次,他们还是同桌。
从那天以后,雷打不动,晚饭后,傅应呈就跟着她进房间。
不像江柏星会一直热切地盯着她看?,男人虽然坐在她旁边,但是处理自己?的工作,除非季凡灵把要勾掉的题目递给他,或是问他问题,他几乎不会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男人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冷静,高?效,规律,不带任何情绪,节奏像是某种?好听的白噪音。
和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
让人慢慢变得,心如止水。
一开始季凡灵还有点担心,傅应呈会嘲笑她“现在知道努力了?”,“早干什么?去了?”,“后悔之?前没好好学了吗?”,“我去年劝你回来上?学你不是死都不肯么??”之?类的话。
但是一晚接着一晚,傅应呈什么?都没有说。
季凡灵熄了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困得意识模糊的时候还在想。
……他好像既没有觉得当时厌学的她很蠢,也没有觉得现在突然发奋的她很蠢。
明明那么?毒的一张嘴。
她最?怕他说的话。
其实他,一句都没有说过?。
学习的时间就像沙子一样从掌心里飞快溜走,一模二?模三模季凡灵的排名都在往前爬,稳定在三十名左右。
临近高?考,焦灼的气氛像是随着气温一起攀升,班上?的同学一个?个?看?起来像是吊着一口气的僵尸,连一贯活泼的江柏星都很少?说话了。
季凡灵睡得越来越迟,即便在饭桌上?也心不在焉,一直想着题目或是课文,晚上?非要傅应呈强制把她房间的灯熄了,才肯去睡觉。
六月初,这种?不安的情绪更为明显。
直到她又一次草草吃了几口,就下桌说吃好了,傅应呈放下筷子,蹙眉抬头:“你等会。”
季凡灵心急她的卷子,但还是坐回来了,语速很快:“什么?事,你说。”
傅应呈看?着她明显瘦了的脸,欲言又止:“其实,高?考没有那么?重要。”
季凡灵:“???”
女?孩完全愣住了,迟了几秒,怀疑地看?着他:“哈喽状元,你是傅应呈吗?”
傅应呈闭了闭眼:“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考得没有那么?好,还是有很多工作可以做。”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季凡灵复述,“你说只有更好的文凭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傅应呈被自己?的话堵了回来,沉吟片刻:“也有例外。”
季凡灵:“比如?”
“你可以做我的秘书。”
季凡灵立刻反驳:“我又不是本科复旦金融,拿全额奖学金去伦敦政经读的硕士,我怎么?当你的秘书?”
傅应呈:“……”
不该记性好的时候,记性却好得出奇。
男人喉结轻滚了一下,垂下眼:“……只要我想。”
空气难捱地凝固了几秒。
——那你想吗。
季凡灵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仓促地移开了视线,低声道:“那、那谢谢了。”
季凡灵没有做他秘书的打算,她知道自己?没法胜任。
而且,她知道傅应呈说这个?话,只是一种?善意的安慰。
高?考那天。
天气格外燥热,如盖的树冠下蝉鸣如海。
早上?,傅应呈开车送她去考场。
季凡灵坐在副驾驶,翻了下手机,微信上?昨晚和今早都收到了无数条高?考加油的祝福,周穗、江柏星、苏凌青、温蒂、江姨、边钧、李博文、……甚至还有在咖啡厅一起打工的同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边竟然有这么?多,回都回不完的善意。
季凡灵把手机锁屏,放在傅应呈的车上?,深吸了一口气。
脑子里各种?学科的知识点像在压力锅里煮沸的粥一样翻滚,让她呼吸都是乱的。
“还在紧张?”傅应呈淡淡的嗓音传来。
他一开口,像在粥里丢了冰块一样,季凡灵脑子安静了一点。
女?孩转头看?他:“你当年高?考的时候,紧张么??”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傅应呈轻笑,“发挥得好就是状元,不好就是省前三。”
季凡灵:“……”
好好好,拳头硬了。
女?孩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所以你最?后还是发挥得挺好的?那我得……”
她犹豫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她慢吞吞道:“……借一点你的运气。”
她刚要收回手,男人却抬手抓住了她的手。
“借一点干什么??我还用?得着这个??”
男人深黑的眼眸看?着路面,语气轻描淡写的傲慢,像是在笑,又带着几分认真。
微烫的温度从她发抖的指尖传来,一路传到跳动的心脏。
傅应呈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才收回。
他说:“……把我的运气全部拿走。”

高?考那两天,反而是整个高三过得最快的两天。
季凡灵写完最后一门的最后一个字,抬头看钟,只剩最后半分钟了。
她检查了下名字和答题卡,没有再?乱改答案,长?长?地呼了口气。
右手食指因为一直紧捏着笔的指尖,变得扁扁的,压得泛白。
她轻轻搓了下指尖,在响起的,迟了十年的,象征她毕业的交卷铃声?,和监考老师“交卷时间到?,所?有考生停笔”的警示声?中,垂下睫毛,很轻地笑了声?。
眼前是两天前的车里,傅应呈握住她指尖的那一幕。
温热的触感好像现在才刚刚消散。
仿佛真的借到?了运气,从那一刻,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再?紧张。
直到?此时此刻。
女孩盯着自己的指尖,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脸热。
不对……他是不是牵她手了?
他是不是清醒地牵她手了?
他为什么要?牵她的手?
她烦躁地揉了揉脸,然后猛地意识到?她正在用那只手揉脸,又?赶紧触电般地甩开。
季凡灵:“……”
这手不能要?了。
六月八号考完,六月十号就是毕业典礼。
考完,季凡灵在家昏睡了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干,九号晚上的时候,已经从一个被吸干精气的恶鬼变回了气色正常的女孩。
这两天傅应呈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两人聊天聊地聊黄瓜茄子,都没有触及高?考这个话?题。
直到?今天晚上,傅应呈才状似无意地提起:“你打算报哪里的大学?”
“……考上什么算什么。”
季凡灵十年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考大学这件事,而她刚刚决定要?去上大学,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进?去,甚至没想过具体?要?去哪个大学。
“可以报北宛的大学。”傅应呈淡淡提议。
“为什么?”季凡灵以为他是觉得北宛的大学更适合她。
傅应呈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地反问:“你想去更远的城市上大学?”
季凡灵愣了两秒,自以为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会先把实验做完的。”
她没忘记自己回来上学的初衷。
傅应呈就只让她做了这一件事,她无论?如何也要?做好。
傅应呈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实验这个借口,反应过来后,心脏倏地坠了下去。
女孩还在继续说这事,掰手指跟他算:“明天毕业典礼就发毕业证,你打算把实验安排在什么时候?七月?八月?开学前能做完吗?”
她脸上有种不加掩饰的着急。
仿佛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地,把实验做了。
明明之前还在害怕。
“我都不急,你倒是急上了。”傅应呈笑了声?,眼里却毫无笑意。
季凡灵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有点心虚,找补的话?,和他想得分毫不差:“……我就是想着,实验做完,合同就解约了么。”
把这个虚假的实验做完,那个虚假的合同也就到?期了。
然后呢?
傅应呈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喉结很轻地滑了下。
一切好像又?回到?一年前的那天。
她抬着下巴,骄傲且期待地宣布自己要?搬出去,而且明天就搬。
她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
这半年她忙着学习,生活异常规律,傅应呈也很久没有吃药了。
可她终归是要?走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
那种潮湿冰冷的焦虑和失控感像蛰伏的凶兽,比以往更猛烈地反扑上来。
“需要?我留在北宛?”季凡灵注意到?他的脸色,试探道。
“用不着,”傅应呈站起身,声?线压得很冷,“你想去哪里的大学都行。”
饭后,季凡灵坚持她来收拾桌子,毕竟她高?三?期间几乎什么活都没干。
傅应呈任她去了,正准备回房间,接到?苏凌青的电话?。
“明天下午四点海利药厂的刘总想见你,你看看能不能抽个十分钟敷衍一下。”苏凌青问。
“推到?后天。”傅应呈起身往阳台走去。
“你下午不是没事儿么?”苏凌青奇怪道,“我特地问过温蒂了。”
傅应呈走进?阳台,顺手在身后关上阳台门,低声?说:“明天下午她毕业典礼,我去一趟。”
“哟哟哟,给她个惊喜?合影?送花?”苏凌青在电话?那边眉飞色舞。
“你在这人口普查?”傅应呈冷嘲了声?。
“你让我参谋参谋准没错,”苏凌青见他没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多少朵玫瑰?”
“……小雏菊。”
苏凌青:“???”
电话?那头传来惊异的嗓音:“谁毕业典礼送小雏菊啊?要?送就送玫瑰,你等着,我现在就下单。”
“用不着。”
“就这么怕她拒绝你?”
苏凌青调侃,一边下单玫瑰一边说,“就你俩的关系,就算她拒绝你,也不会不见你吧?”
“……不会。”
傅应呈垂眼,声?线笼在一层很深的夜色里:“她会跟我在一起。”
苏凌青一愣。
“不是我说,”他笑出声?,“你这人不是挺自信的?”
“……但她并不喜欢我。”傅应呈低声?道。
他太了解她了。
连欠她的人都没法?狠心拒绝,更何况她觉得是她欠他。
整整一年,她在他家住的每一天里,他都清醒地知道。
——只要?他开口,她就会同意。
她会勉强自己,她会自欺欺人,她会装作喜欢他,她会不动声?色观察他的情绪,还会想方设法?让他高?兴。
他从高?中时就幻想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在他每一次开口又?缄默的瞬间。
苏凌青不解:“你管她是不是喜欢你呢,在一起还不够好?你要?的不就是这个?”
沉默了很久,苏凌青听到?电话?那边低沉的呼吸声?。
傅应呈最后说:“……我要?的不是这个。”
他不想她勉强。
第二天,季凡灵按照毕业生统一要?求换上校服,去了学校,她要?出席毕业典礼,还要?听学校组织的志愿填报讲座。
她刚进?大礼堂,江柏星在走廊上和边钧合影,看见她,远远跑了过来:“姐姐!姐姐我可以跟你拍张照吗?”
他拿着手机,看样子已经跟很多人合过影了。
季凡灵犹豫了下:“行。”
江柏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没有碰到?她,飞快地拍了两张,又?拉开了距离,低头看着屏幕:“哦,拍得很好!”
季凡灵看了他一眼。
江柏星之前带给她的那种,让人无法?招架的压力,无声?息地消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个人独自咽掉了对她的喜欢,回到?了弟弟的位置上。
“对了,姐姐你考得怎么样?”江柏星想起来。
“都考完了还想什么,”他们身后传来陈俊的声?音。
季凡灵回头,看到?他穿着西装,跟个正经人一样站在他们身后:“趁着出成绩之前抓紧玩儿吧,之后填志愿麻烦着呢。”
“陈老师好,”江柏星说,“老师我也想跟你拍照。”
“来来来,”陈俊高?兴地搂着他的肩膀,“凡灵也来。”
季凡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俊笑:“季凡灵同学,赏个脸。”
女孩鼻腔哼了声?,这才勉强挪了过去。
拍完照,陈俊对季凡灵说:“对了,我有个东西特地带过来给你看。”
他领她去了自己的座位,左右环顾了一下,做贼似的翻了翻环保袋,从里面?掏出一张塑封的大照片,递给她:“喏,我们当?年的毕业照,今天你也要?拍你的了。”
季凡灵心里微动,伸手接过来。
她一眼就看到?照片上的傅应呈。
他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中间,皮肤冷白,鼻梁高?挺,黑色的碎发微微被风扬起,露出清俊的脸。
其他人都在笑,人人龇着大牙,是那种苦了三?年以后终于解放藏都藏不住的灿烂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
只有傅应呈没有笑。
少年唇线紧抿,直视着镜头,眸如深潭般无波无澜。
季凡灵心脏突然酸楚地紧了紧。
如果当?年没出意外的话?,这本来应该是她和傅应呈的第一张合照。
“帅吧?”陈俊见她看了很久,美滋滋在旁边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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