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总跑的那条路,我看到有衙役在巡逻,还支了小摊,在盖指印,你说这是要做什么?”
孙园眸子闪了闪,状若好奇:“还有这事?我前两天出去跑了一趟都没看到。”
他这恰到好处地一抬,婶子立马道:“有的!”好像有点不把人说得点头不罢休的气势,她信誓旦旦,“就在溪东街那个路口,开铺子的、送货的、上工的掌柜小二好像都要留指印……”
孙园笑容微敛,虎牙也看不到了,一副不乐意跟衙役打交道的表情:“这也太麻烦了,我们跑车的也要去弄吗?”
婶子也是听了个半茬,只能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多半是要的?我听说啊,找的这些都是在溪东街挣钱的,那旮旯富,不知道是不是要找名头征税收钱,我听说啊……”
又听了足足一路,到门口才分开。
孙园进了门,往屋外街道两侧飞快看了看,见无人跟着,才把门关上,插上门栓。
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
他背后抵着门,低着头,闭眼沉思。
他在脑海里回忆一幕幕动手时的细节,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水,太多了,根本记不清。
他害怕自己真的留下了什么破绽,但又觉得没什么问题,该处理的他全部都扔到虎腾江里了,剩下的钱也全都换开了,金子全部融了。
但又想想官府在采的指印,孙园心一横,一脚踹开屋门:“瘸子,收拾行李,咱们出去避避风头。”
牛瘸子没有名字,因为瘸了一条腿,大家都喊他瘸子,“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点,那群酒囊饭袋,要是能抓到我们,早就抓到了。”
孙园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每次后头的事都是我去做的,你当然不慌。你信不信我要是被逮了,第一个就把你供出来。”
牛瘸子啃着包子,边吃边收拾起来:“我这不是腿脚不方便?正经下力气的活,我可一件没比你少做。”
两个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也没什么正经家当,一辆带车厢的骡车很快被收拾好,塞满了行李,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狄昭昭换了身和百姓差不多的普通布衣,小脸抹一点灰,把白净遮一遮,再把发髻弄得像是玩乱的样子,看起来就没那么显眼了。
小孩蹲在地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摇啊摇,边摇边往城内的路看去。
他左边蹲着一个,是孙捕头亲点的衙役跟着保护,后头还站着一个,是狄松实派来照看保护的人。
在发现凶手有可能每次杀人后,都拿到钥匙,偷偷潜入屋内搜刮钱财后,很快就对十八名明确身份死者家里进行了勘查。
老婆婆家的铜锁上没有发现可疑的指印,但在其它十八家的门锁上,有四家的门锁上都取到了半截的、圆弧面的、或者按压变形的指印。
其中铜锁前侧,大拇指指印最明显。
来自同一个人。
这里头还闹了个笑话,在重点勘察门锁时,查到有两枚陌生指印,很新鲜,很清晰!
当时众人还很欣喜。
结果最后发现,这两枚指印,竟然是来自远平府的衙役。
孙捕头当即脸就黑了。冲着那两人身后,一人扫了一记鞭腿。
这会儿。
仲岳带着人在狄昭昭推出的那条街排查。
狄松实则带着孙捕头这个武力挂,来到了城门处。
蹲在狄昭昭身边的,就是那个把自己指印留在锁上的憨货,还是一枚又大又扁,极为清晰的指印。
他蹲在狄昭昭身边,也学着小孩的样子,看向城内这条出城的路,只看到熙熙攘攘的百姓,啥也没看出来。
他忍不住问:“狄世子,凶手真会往这边跑?”
“很有可能哦。”狄昭昭摇了一下手里的狗尾巴草,等得也有点无聊了。
“那怎么不去对面北城门?”胡元想不通,对面北城门留的人,可比他们这边少多了。
狄昭昭祸祸完一根狗尾巴草,又扯一根道:“他最先下手的几个老人,无论是城外乡间的,还是城内的,都比较靠近南城门,后来才慢慢扩大了范围。”
“就这?”胡元惊讶。
狄昭昭不答,反问:“你大祸临头的时候,会往自己不太熟的地方跑,还是往熟悉的地方跑?”
“那肯定是熟悉的地方。”胡元想了想,“也不怕遇到死胡同,死路之类的,还说不定能有几条旁人不知道的小路,甩开追捕的人,又或者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藏身之地。”
胡元犹豫了一下,低声:“那这也不能肯定,他就会往这边跑吧?”
狄昭昭看他一眼,眼底露出怜爱的表情。
这或许就是陶爷爷跟他说的,有些差役因为长得太壮了,吃的全用来长肉了,所以脑子没跟上,有些时候不能太计较吧?
胡元:???
怎么感觉狄世子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
可他真觉得蹲城门没必要,还不如去那条街上找有固定活动路线的人。
不对不对,那活动路线好像也是狄世子唰唰画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画的!怎么大家就都信了?!
可不这么查的话,又要怎么查?从哪里查起?
胡元越想越迷茫,感觉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团打结的毛线球。
见状,狄昭昭越发觉得陶爷爷说的对了,他语气都温和了一点,讲道:
“那只是最重要的一点,但是你想事情,不能只想一点。比如你看这个凶手擅长打听消息,所以肯定会听到我们在查指印的消息,心里有鬼,肯定紧张。”
“他还比较谨慎,连攻击老人,都要趁其不备偷袭,以保证不会出差错。还传播谣言,说明他思虑多,也是很怕被发现的。”
狄昭昭吸收着祖父和仲捕头对话间的分析逻辑,现在自己也能有模有样的分析一点了。
“仲捕头那边弄得严密,如果凶手暂时没法脱身,可能就直接逮住了,但如果他这个路线是随时可以脱身的话,以他的谨慎又多思虑的性格,多半是要跑路的。”
胡元懵懵的接受着、点着头,就好像路边的野草,忽然被浇灌了一袋富营养的牛奶。
“那你觉得,他这个活动路线,是暂时不好脱身的那种,还是随时可以脱身的那种?”
狄昭昭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细了,于是很贴心的小小提出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他眼眸亮晶晶地看向胡元,对自己当小老师水平很有自信的小昭昭,这会儿期待地等着答案。
听得好好的,冷不丁的被抽问?
胡元:?
这套路,还是他小时候,去念书时在学堂里遭遇过的。
被夫子忽然点起来回答问题,可怕!
他难道不就是因为念不进去书,所以才去习武的吗?
胡元被狄昭昭乌亮乌亮的眸子注视着,只感觉脑子一片空白,跟被狗啃了一口似的。
他怎么知道那个凶手是做日日要上工的活,还是随时可以脱身的活?
“如果是固定的路线的话,应该不好脱……”胡元有点踌躇地说。
但在看到狄昭昭逐渐瞪圆的不敢置信眼眸下,从小就很会观察夫子表情的胡元立马改口,转而说:“……不好说是什么活计,脱身应该不难!”
狄昭昭顿时露出得意洋洋地笑容:“是吧!”
他就说他还是蛮适合当小夫子的吧!
能在不同的时间,恰当的机会,遇到老人,还要很快抛尸,且不被发现,怎么可能是固定的、日日要上工、日日有活要做的工种?
胡元见到小孩灿烂的笑容,心咚咚咚的加速跳起来。
这是被夫子统治的恐惧!
这是被夫子提问笼罩的阴影!
他就怕狄昭昭这个时候,忽然再追问下去,让他讲讲为什么之类的。
胡元跟兔子一样嗖的一下蹦起来,装作无事的转转身体,活动手脚,还欲盖弥彰地干巴巴说:“蹲得有点累了,活动一下。”
见狄昭昭眼眸亮晶晶地看他。
胡元有种自己是只被黄鼠狼盯上的鸡一样的错觉,慌慌的,毛毛的。
不要看他!!他就是个衙役啊!!虽然有过当捕头的心,但那不还是遥远的梦吗?
读书人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苗助长来着?是这么用的吧?
他连忙求助地看向狄松实派来保护狄昭昭的那个人。
那人呵地笑了一声,给了他一个“不听好人言”的眼神,无情的挪开了视线。
胡元心一凉,又病急乱投医地往路口一指:“你看来了一辆骡车。”
狄昭昭赶紧看去,真的见到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腿好像有点问题的人,架着骡车朝他们这边过来。
狄昭昭看车轮。
缝隙里隐隐沾着泥和草。
狄昭昭又看车棚、车窗、车帷、还有那头骡的蹄……
狄昭昭也腾的一下站起来。
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口。
“出城去做什么?车上还有人吗?”
孙园神经紧绷,城门口竟然也严起来了?他紧张地听外面的声音,希望牛瘸子能应付过去。
“帮人送一点行李去下头村里。”牛瘸子笑得很讨好,姿态也低,年纪不大加上那双瘸了的腿,很容易让人感觉可怜。
他也不说车里到底有没有人,但这句话就很容易让人下意识觉得车里头没有别人,也是孙园教他的。
孙园半坐半躺,躲在行李后面,要是粗粗一看,是看不到他的,要是真仔细的检查,他也能站起来,说是护着这些雇主的行李。
而现在,他就屏住呼吸,装作车里没有人。
只听见外面传来几人声音。
“那你下来留个指印。”
“我认识,就是对可怜的兄弟,人也好,街坊四邻都夸。”
孙园听外头的话,松了一口气,又心里发笑,有些得意起来。
“确实都是一些行李。”
“指印也印好了。”
眼看这语调,马上就能成功出城了,孙园感觉心马上要落到肚子里,然后就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说:“不是有兄弟两个吗?顺便把小的那个指印也采了吧。”
孙园有点懵。
果然又有人问:“派人去他家一趟?”
“不用那么麻烦,就从这个车厢转角取好了,上车都应该会下意识扶一下。”狄昭昭已经盯上这个看着大体干净,但是细处明显很脏,只是表面光的车了。
狄昭昭手一指,立马有人上来,在上车的这一边,在这个转角两侧开始刷刷干起活来,磁粉法在这个时候显然不合适,无论铁粉、还是磁石粉,都会往下掉,于是用的是烟墨法。
好在指印多,不怕损失,稍微糙一点也没关系。
很快,许多重重叠叠的指印显露出来,狄昭昭一下就注意到了出现最多的两枚指印。
一枚是刚刚他才看过的,属于牛瘸子的。
另一枚……
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指印!
狄昭昭立刻看向祖父,眼皮都使劲儿得像是要说话了!
狄松实立马在背后比了一个手势,这是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
周围衙役眼神瞬间就变了。
竟然真的往城门这边来了?他们都还觉得是仲捕头会先一步抓到人!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随着孙捕头一声暴喝:“上!”
衙役们一部分把骡车团团围住,一部分冲着驾车的牛瘸子飞扑去,还有一部分,在城门开始设起了路障。
“别让他跑了!”
“不许动!”
“快快快!”
天罗地网,四方齐动。
看得狄昭昭又兴奋得嗷嗷的。
就差激动的也跟着蹬蹬蹬地冲上去了。
他刚兴奋,就忽然感觉自己腾空了。
“谁?”
“狄世子你可别冲动,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胡元从背后一把抱起狄昭昭,把嗷嗷叫着、恨不得想冲进去的小昭昭轻松的抱离战场。
狄昭昭两条小短腿在空中都快蹬出火星了。
“放我下来——!!”
胡元心里苦啊。
他要不是接到两位大人的眼神示意,哪里敢对狄世子动手, 直接把人抱离危险区域?
狄昭昭抿着嘴,跟祖父告状,又羞恼又气愤的小表情,看得祖父都抿住嘴角忍笑。
其实萧徽和许多长辈,都考虑过让小昭昭习武这个问题。
但遗憾的是,摸骨后并没有发现小昭昭在武学方面的根骨,只是相对来说底子健康一些罢了。
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小昭昭确实太忙了。
要念书准备科举, 又时不时跑去大理寺破案, 并且一直在根据各种书籍、在实践中学习钻研新的方法。
又要睡好,还爱吃好吃的,也爱玩玩具, 各种游戏……
若要认真习武, 练出一定的武力,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少不了的,毕竟资质就摆在那里。时间就只能从睡觉、吃饭、和已经仅剩的一点玩玩具时间里挤了。
光是想想让小昭昭从此睁眼就是学习, 一直忙忙碌碌到闭眼,所有时间都被学文习武, 研究案子占据, 没一点时间玩乐, 最后笑容沉寂,长辈们都有些舍不得。
谁又能舍得浑身都冒着快乐泡泡, 好像一颗金灿灿小太阳的昭昭呢?
又怎么舍得小孩兴奋地抱着玩具朝他们冲过来, 朝气蓬勃地喊:“祖父——”“师父——”
“我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
扑过来的哪里是小昭昭?分明是鲜活欢愉的生命力, 让人根本挪不开眼,只想捧在手心里护着。
远平府,府衙。
当在车厢内发现孙园,并且一车行李都是他们自己的时候,最后一锤铁证就锤实了。
两个人被带回府衙,别看杀害了这么多人,但只敢欺负年老体弱的老人,两个人还真谈不上什么坚毅勇武。
在把两个人分开审问后,稍微用上一点审讯技巧,两个临时搭伙的人,很快就相互攀咬起来。
孙园说人都是牛瘸子杀的。
牛瘸子又说所有人都是孙园杀的,孙园指使的。
心知肚明这是要杀头的罪,两个二十都不到的人,在被带上粗重的镣铐时,心理防线就直接崩溃了。
两个人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很快真相就一点点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死的确实不止二十多个人,但也没有什么冬天挖坑埋尸之类的,因为要挖一个能埋进去人的坑,实在是一个大工程。
两个人平时连活都不想干,搬运一百多斤的尸体在僻静处扔到湍急的虎腾江里都觉得很累,所以默契地避开了这个累人的选项。
剩余的尸体,估计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冲到其它地方去了,没能成功在南山府上浮。
基本审清楚之后,狄松实和仲岳就撤了出来,把后续的活留给了远平府。
最难的都帮忙干完了,总不能收尾的脏活、累活也包办吧?
“狄少卿,狄世子,仲捕头,到了远平府就一直忙着,不如咱好好休息一天,今晚去月江楼吃个饭。”远平府知府飞快地迎上来,带着一种务必赏脸的热情口气说。
师爷也及时地给他打配合:“咱们远平府的月江楼也是有些特色的,能看到虎腾江奔腾的浩荡江景,菜色也别具一番滋味。”
自从狄松实到达起,他们就为了这个案子忙得团团转,如今好不容易案子破了,见识到了远超出想象的破案手法和效率,他心中自然震荡,更想尽力留一个好印象了。
狄少卿和狄世子眼瞧着未来不可限量。
热情得实在推脱不掉,手头事也了了,也就松了口,一同前往月江楼了。
知府自然欣喜,连忙派遣随侍赶紧去月江楼,请主厨掌勺,莫要让那些徒弟顶上。
要知道,厨子这个行当,也是有一点玄学在里头的。
同样的材料,同样的作料,同样的配方,就是有人烧出的菜美味至极,有人无论如何练习,就是差那么一点。
月江楼主厨名震远平府,自然是手艺极佳的,这次亲自出手,烹饪的一桌菜品,狄昭昭吃得很是开心。
他也不管大人之间的寒暄。
自顾自吃着好吃美味的菜品,吃得喷香。
见他心无旁骛地吃着,远平府的人也都不敢打扰,更不敢以小孩为由头,来搭话桥,缓和气氛拉近关系之类的。
毕竟他们谁都清楚,案子能一步步剥开迷雾走到这一步,狄昭昭在好几个关键点,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聊着聊着,看着月江楼窗外虎腾江奔腾的江水,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案子上。
吃饱喝足的小昭昭,这才终于对大人之间的聊天,起了一些兴趣。
“所以真的是为了钱吗?”狄昭昭有点不太开心这个,虽然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事实,但相比于仇恨,欲望滋生出的邪念,总归是更让人憎恶些的。
狄松实抿了一小口酒,语气感慨:“确实是为了银钱。”
原本他也觉得可能另有隐情,即使在田大丰口中,孤寡老人手中有不少钱,但这也只是相对的,真多不到哪里去。
不至于让人贪心得动了杀人的念头,还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些钱,对于从小手中只有几文钱,甚至可能从小就没有拿过钱的人来说,尤其是心性不稳的年少之人,绝对是一笔足够庞大的巨款了。
“其实这案子,咱们也是有疏漏的。”狄松实又说。
狄昭昭正吃一颗糖球,脸颊被顶出一个圆弧,像是囤粮的松鼠,有点惊奇:“什么疏漏?”
“昭哥儿还记得你复原面貌的第一个死者吗?”狄松实问。
狄昭昭点头:“记得,赵土根。”
狄松实说:“孙园曾经被赵土根收养过几年,是名义上的养子,只是后来不知怎么闹掰了,这两年提起的人就少了。这一层关系,被后面都是孤寡老人的信息误导,竟然略过去了。”
狄昭昭惊得筷子都掉了:“赵土根曾经还把孙园当孩子养过?那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被收养过几年的孩子,亲手杀死,还抛尸到江水里,听着就通体发凉,心口犹如盖着冰霜。
仲岳摇头,他道:“从孙园的口吻来看,大多是赵土根的问题,只是可信度不高,当年事情原貌已经无法还原。但是去年凶杀经过,还是审出来了,说是去找赵土根要钱……”
“他有那么多钱,我就找他要一点他都不给?还好意思说对我好,让我给他养老?”
“还打着为我好口气,让我去干活挣钱,不就是想让我养他吗?他压根就不知道外头干活挣钱有多受罪,就给我了几口饭吃,我就要养他一辈子了?”
“我就是推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没站稳,摔在地上磕到脑袋了。”
“我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多钱!”
“所以到底是多少钱?”狄昭昭问。
“七两多。”仲岳道,“这案子之后他还忐忑了一段时间,边忐忑边兴奋,后来发现没有人来抓他,兴奋就逐渐超过忐忑,乍富把钱挥霍完之后,又在亢奋和恐惧的状态下,瞄准了第二个老人。”
“过上了这种钱来得容易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
“欲壑难填。”狄松实摇摇头,也评价了一句。
狄昭昭感觉嘴里的糖球都不甜了,有点不高兴地问:“那牛瘸子呢?”
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那条腿,是被他养父母后来生的弟弟,在上山的时候推下阶梯摔断的。”
“郎中太贵,也没治。”
“后来被赶出来流浪,腿也落下了残疾。一直混迹在最底层,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狄昭昭眉头紧皱,觉得嘴里的糖一点也不甜了。
他小脸皱巴,说不出什么感觉。
当天晚上,狄昭昭拿出纸笔,写了很厚实的一封信,寄给了萧徽。
又抱着自己的小枕头,钻进祖父的被褥里:“要跟祖父一起睡。”
狄松实看着孙儿搂着他的胳膊,小脑袋也挨着他,揉揉他的头。
祖孙俩低语良久,屋内才缓缓陷入宁静。
狄松实一行人打算启程回南山。
远平知府大步赶来,后头跟着师爷、孙捕头等人,见他们这就要走,忙挽留道:“狄少卿、狄世子、仲捕头,怎么这么急着就要回去?可是我有哪里招待不周?辛苦来一趟,忙了许久,不如歇息两天再归去?”
孙捕头也赶紧道:“是啊,狄世子爱吃咱们远平的菜,不如多留两天,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狄昭昭总感觉,眼前这个情况……好像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仲岳就敏锐多了,他猛地一皱眉,往前一步,挡住了孙捕头:“你这就没意思了吧?”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是来帮忙的!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要截胡?
孙捕头嘿嘿笑着装傻,假装没听懂。
仲岳干脆戳破:“你们手里有多少案子?”
孙捕头完全没想到仲岳直接就说了,尴尬笑两声:“仲哥你也知道,案子这东西,就跟虎腾江里的水一样,源源不绝,挥刀也斩不尽。”
他们昨天晚上回去,把水鬼连环杀人案里用到的技能稍微整理了一下,就整理出一堆有希望侦破的旧案!
知府语言艺术修炼得显然更高级一些,他笑得像是朵菊花:“咱们远平的底子还是太差了,手里留的旧案也是越来越多,要是能再留一段时间,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远平的衙役也能跟着学习学习。”
狄松实还有事,自然不可能在远平多停留:“尚有公务在身,多有不便。我观南山府衙各法都不错,若远平想要学习增进,不如派一部分衙役去南山学习。”
他其实对远平府捕头衙役的水平都不满意,这样的一套班子,除了武力值外,其余水平在县衙都只能说是勉强能用,竟然管着一府地区的公义?
以狄松实现在的身份,还有巡查勘察手册的这层在,他说的话,委婉点评的不满,基本算是上令了。
仲岳顿时舒坦了。琢磨着真要多一批手下,回去就多开几个旧案,把人手都好好利用起来。绝对不是他徇私,逮着人家羊毛薅,案子里成长总是最快的!
要是能请动颖悟伯帮忙的话,按照狄世子那崇拜的语气,崇拜的小眼神,那案子不得哗啦啦地破?
仲岳心里暗下决心,请,回去就请!
听到大人们说的话,狄昭昭也小脸兴奋地探头,有点小记仇地指着胡元:“要是去学习的话,要记得选他哦!”
顿了顿,心虚地补了句理由:“我看好他!”
狄昭昭一行人在船上, 吹着江风,暑气也没有那般闷热逼人。
他们来时坐马车,如今回去, 乘船而下更快些,也更平稳、不会有颠簸之感。
这还是狄昭昭头一次和祖父睡一间房,小孩兴奋得在床上打滚。
“祖父,你说爹爹有没有很想我啊?”
“祖父,你居然不睡懒觉的吗?”
“祖父,要不要一起去甲板上钓鱼玩?爹爹教我的玩法,可好玩了!”
“祖父……”
狄松实无奈放下书,只感觉自己耳边叽叽喳喳, 像是养了一只活泼的小雀:“不如出去玩会儿?”
小孩期待地问:“那祖父要一起去吗?”
一个人玩, 哪有两个人玩好玩?
狄松实想到二郎和小昭昭两个人平时玩的那些,轻咳两声:“咳咳,祖父怕热就不去了。”
狄松实自然一眼能看懂小孩的表情, 于是说:“若昭哥儿也怕热, 不如在屋里练会儿字?”
他还指了指桌上摆好的笔墨纸砚, 这桌子大,在旁边加一个位置也绰绰有余。
“我不怕热的!”狄昭昭当即飞快摇头, 理直气壮地说:“而且爹爹说了,在船上、马车上看书会坏眼睛的!”
眼睛坏了, 看不清东西, 以后和爹爹玩游戏就会被爹爹欺负了!
在玩游戏的时候, 就算他输得好惨好惨,爹爹都不会让他的, 反而还会在旁边笑, 笑得超大声那种!
狄昭昭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带着一副“我才不是贪玩”的正义小表情,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了房门。
狄松实不由失笑,吩咐身边人一声说:“去照看着点昭哥儿,别让他去甲板边。”
“是。”
狄松实又翻看了一页,垂眸看了起来,他周身的气息都好像也跟着沉静下来,安静又平和。
狄昭昭从船舱里跑出来,还没想好今天要玩什么,就看到了正在吹着江风,利落磨刀的仲岳。
刀刃贴在磨刀石上,发出一声声欻欻的摩擦声。
仲岳用水一冲,刀刃处就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
“哇——”
仲岳动作一顿,侧头。
小郎君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还蹲在他旁边看磨刀?
然后就看见狄昭昭眼睛亮亮看他手里的刀,还问:“可以给我也试一试吗?”
见仲岳犹豫的表情,他小脸乖巧地保证:“我肯定不会乱来的。”
仲岳觉得这太危险,他可是亲眼见过狄昭昭玩起是多么“有想法”的,什么花样都有,可看到狄昭昭眼巴巴的看自己的黑亮眼睛,拒绝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抬头看了一眼跟在小孩后面的人。
没有人上前阻止,是不是代表这样的事,也许狄世子没少做?
这样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你只能坐在这儿玩,我看着。”
仲岳倒也不怕这把配刀怎么样,毕竟坏了还能更换,他就是担心狄昭昭把自己弄伤了,不好交代。
狄昭昭开心得不得了,嘴甜的夸着:“我就知道仲捕头你人好,我跟你说,我学东西可快了,肯定不会把你的刀弄坏的。”
仲岳也是有孩子的,但是那都是调皮小子,成日在外头玩得喊不回来,哪里有这么让人心软的?
尤其是狄昭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好像会磨刀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还有浑身都兴奋的小模样,让仲岳最后一点犹豫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