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看到书中记录丰收之景的一段,狄昭昭想起来在爹爹那儿没得到解答的问题,他问:“师父,你说为什么会有穷苦的人啊?”
若是人人都各司其职,只要没有天灾人祸,没有坏人,应当人人都能过幸福开心的生活才是啊!
萧徽诧异地看了小孩一眼。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狄昭昭也说不好,也许是此前看过的文章,又或许是宫宴上爹爹说的话……
但记性很好的小昭昭记得,明明他更小的时候,也在抓坏人的故事里,听到、看到过类似的事。
可小时候,他就没有这样想过,听完就听完了。
听小徒弟叭叭叭说完,萧徽心中感慨,人也许就是这样一点点不自觉中长大。
再回首,就会忽然发现,眼前已然不知不觉是一番全新的风景。
萧徽沉思片刻,他说:“昭哥儿其实并不是不知,而是不懂,师父说得可对?”
狄昭昭眨眨眼,小脑袋有点犹豫的点了点。
萧徽宽慰道:“书上得来的,终究是旁人的观点,不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还小,经事也少,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萧徽迎着小昭昭乌亮的眸子,笑说:“亲眼去看看,看过之后,就能明白了。”
狄昭昭小脸恍然地问:“师父之前说让我出去长见识,见百姓、见众生、见天地山河,更见自己,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之前去过姜公家、被邀请去高寺卿家吃酒,我当时还觉得,我是见过世面的小孩呢。”
现在回想起来,狄昭昭小脸发红。
萧徽这会儿却没笑,小孩即使羞赧,却也不失承认的勇气,这份心性,已然难得,他徐声说:
“这自然也是见识,但除了这些,江山社稷最低处的真相,也同样是一份难得见识。亲眼看过,体会过,才不会轻忽旁人的苦难,不会低估百姓的艰难。”
狄昭昭眼眸透亮,又浮着一份憧憬。
原本对回乡参考一事,他最大的期盼是科考的结果能如意,能早日踏上仕途,这样他就能亲手抓坏人了。
但这会儿,小孩忽然觉得科举虽然也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他从书上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旁人见识过世界的想法。
也该去亲见了。
这日归家后。
狄昭昭还是快乐的小模样,并没有人察觉到小孩的那点变化。
唯有同龄的狄明,对弟弟的心性很是佩服。
“昭哥儿不紧张吗?过完年开了春,咱们就要出发回乡去参加县试了。”在跟弟弟一起去正院的路上,狄明忍不住好奇的问。
狄昭昭还等着去看热闹呢,拉着明哥哥兴奋往前跑:“我还小啊,为什么要紧张?而且大伯和祖父,不都说我们已经很厉害,可以下场了吗?”
“哎呀,明哥哥你长大再跟大伯学稳重嘛。”小孩嘀嘀咕咕,超级理直气壮:“咱们都还是小孩呢,不要想那么多啊!”
狄明:“……”
狄明记得,明明一开始是他牵着弟弟的小手,怎么走到正院这边之后,就变成弟弟拉着他跑了?
而且……狄明看着眼前小脸兴奋,跑得跟小老虎一样有劲儿的弟弟,他分明记得,昨儿弟弟还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把我当小孩哄了!”
今天就又变成“我们还是小孩子”,改口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小世界观中,很讲究“君子重诺”的明哥儿,有点被欢快的弟弟冲击到。
狄昭昭早就把昨天的事、连同说的话给抛在脑后了,欢快地拉着哥哥跑:“再耽搁,就看不到热闹了。”
今儿是春节靠近尾声的一天。
按照规矩和礼制,亲朋好友都在大年前几天都走完了,今儿上门来拜年的,限制就小了。
因为大伙该拜的都拜了,到最后自然就可以去拜想拜的。
从前,狄家到这几天,门庭就冷清下来。
因为狄松实是个大公无私的秉正性子,在那些走不通关系,求不到人情,甚至施压都无用的人嘴里,他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若一无亲、二无戚,又有谁会特地来给这样的臭石头拜年,拉关系呢?
有关系了,遇到事了也不一定会照顾,又何苦来哉花这个心思?
但这两年,明显就不同了。
年尾上门来拜年的,逐渐多起来。
今年尤为多!
全是冲着颖悟伯狄先裕来的!
如今狄先裕在朝廷百官中的形象,已然成为了风姿卓越、性子懒散独特的世外高人。
不求权利,不求官职,甚至不求名声,却有一双发现天地之巧妙的慧眼。
许许多多的巧思,就是他最好的代名词,咸鱼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似有光芒笼罩,犹如风尘外物。
咸鱼:??
咸鱼:!!!
咸鱼:嗷嗷呜呜呜——
狄先裕哽咽,看着门外的那群宾客,就跟看到植物大战僵尸里一群群要攻破家门的丧尸一样,可怕!
他把他爹往外推:“爹,你去招待就好了啊!”
他还捧人:“你可是咱家的一家之主!”
狄松实:“……”
胆子肥了,还敢推他了?
睨儿子一眼:“你看看一个个,都是为你而来。我出去他们也不会走。”
狄松实现在已经放弃探究这个儿子的本领了。
从前,他以为是对“光”有研究,有兴趣。
再后来,又觉得是对“力”有些想法。
再后来,又发现他对马蹄、犯罪人的活动范围……有研究。
前不久宫宴,二郎居然连冬日会无端被打的小事都琢磨过了?
他算是发现了,这世上无穷无尽的规律、奇怪的事,什么好玩二郎就会去捣鼓一下。
他无奈:“你连天地之电都敢玩,不过是接待几个宾客,非要我去作甚?”
若是往日,他是必须出面的。
因为只让家中二子接待宾客,稍微有点身份的,都不免有怠慢之嫌。
但现在二郎已经有了爵位和封号,他即使不出面,也不会有人敢说狄府怠慢。
狄先裕震声:“什么叫我都敢玩电?那是昭哥儿!”他强调,“昭哥儿!”
那什么吹泡泡水,分明是臭小子自己玩出来的!
“你说是就是吧。”已经被坑过许多次的祖父,如今也想通了,反正都是他狄家儿孙,是谁都不打紧了。
跟二郎纠缠,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咸鱼:?
来人成分很复杂。
不仅身份复杂、地位复杂、来意复杂,还各部都有,唯一不复杂,而且高度统一的是:都觉得颖悟伯能帮他们出出主意。
走关系,走人情,也许就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了。
研究玻璃的工部、琉璃世家、甚至道士都来了!
“不知近段时间,颖悟伯可有新的灵感和想法,若能指点我等一二,自是不胜感激……”
“我们从令郎打猎玩具的图纸里得到灵感,又更新了一下天罡破阵椎的图纸……”
“这个《砍人分析》……”
狄先裕:?
除了他画的那个玻璃大饼,其它不都是狄昭昭那家伙捣鼓出来的东西吗?
咸鱼头昏。
咸鱼很气。
咸鱼决定把崽拉来冲锋!
虽然用崽需谨慎,但这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在派人去叫了昭哥儿后,狄先裕端起笑容,开始打太极。
说了等于没说,没说又像是说了——中国人刻在骨子里、博大精深的语言技巧。
可用于各种场合和领域,小到“小孩作业被狗吃了”,大到一些不适合直说的官腔。
狄先裕本身是并没有熟练掌握这种技巧的。
但他确确实实不会这些技术,说起话来,自然就像是打太极,或许也能叫做无师自通?
场面一时间很和谐。
待客的厅外。
狄昭昭忽然探头,眼眸亮晶晶地看屋里头。
小脸兴奋,手拉了拉后头的狄明:“明哥哥你看!”
于是乎,这个新年,狄家过得是团圆欢喜,又鸡飞狗跳,掺杂着呜咽狼叫,还有追着要揍崽的乱叫声……
热闹极了!
云梦,狄家祖宅。
狄氏一族的族长狄十三公,在年后最后一天,跟族人们宣布了京城这支,要回乡科考的消息。
狄十三公已经八十有三,是族中年龄最大的一批人之一,谈不上老谋深算,但也有几分智慧。
老爷子有先说坏消息,再说好消息的习惯。
他语气有点沉重的叹道:“虽同出一脉,但有些事,我还是得提醒几句。”
“六房这一支,不仅有京官,现在两个孩子也有出息。大郎擅学,指不定今年就一举高中,二郎也出息,年纪轻轻就贵为伯爵……”
说得老家其他几支都有些高攀的无力,还难免生出几分嫉妒。
狄十三公话锋一转:“但自从松实的爹娘去世,家中又没有与他关系亲近的叔伯,如今他们那一支与咱们的关系,也逐渐淡了。”
狄松实秉正的性子,并不是长大后才忽然显露,而是自小如此。
甚至儿时会更突出,是成年后,入了官场,才稍微打磨得圆滑了一些。
而过于正直较真的性子,加上年少就展露出来、比兄弟高出一截的才华,不仅让狄松实儿时没有太多朋友,也讨不到长辈喜欢。
一路念书科举,也算是家中略有薄财,父母支持的。
故而狄松实对家中长辈,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尤其是父母年迈,相继离世后,这层关系愈发淡了。
狄十三公道:“当年我说,让你们孩儿多与大郎二郎亲近些,你们也不信,觉得自家儿郎也能考中。”
狄十三公的声音虽苍老,但真是有几分智慧的。
说得屋内不少人叹气,低头。
当年出了一个狄松实。
狄家谁不眼红?
都觉得兄弟家孩子可以,他们自家孩子为什么就不可以?
铆足了劲儿想让自家孩子,也念书出头,不去求别人,自己个儿也去做官!
于是乎,在狄先青、狄先裕这一代,京城与祖宅两脉的孩童,从小也没能建立起太深厚的兄弟友谊。
毕竟谁会跟自己爹娘一直叮嘱的、攀比的、念叨的别人家孩子,真心成为朋友?
可现实很残酷。
并没有人复刻成功狄松实的路子,也许是因为天资,也许是因为没有名师教导,又或者孩童已经在父母的言语中移了心性……
狄松实能成功从文风不盛的云梦考出去,也许本身他的天赋,就比表现出来得还要高出一截。
若能得名师教导,他当年成就,也许会更辉煌。
若他有家世托底,有更前方入仕的长辈为他铺路,也许他的官途如今也会截然不同,不至于在寺丞一位上蹉跎多年。
即使他本人甘之如饴,可那本身,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可能名动京城的狄大郎,又或者很是聪慧的狄昭昭,若生在云梦,又无名师指导,自小跟着只考了秀才的夫子念书,也不一定能如狄松实一般顺利考出去。
那股秉正之气,化为倔强、化为坚定的心性,带着当年云梦清正孤傲的少年一步步走出去。成也是它,经受磨难也是它。
最终,还是它,成就了如今狄松实。镇定、冷静、有点倔强,又不失风骨,支撑起一整个家,亦是全家人的精神支柱。
有祖父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心安的地方。
家中老人回忆起当年那个很是倔强的孩子,也不由叹息。
狄十三公语气也有点沧桑,他道:“我也老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只是想着,等明哥儿、昭哥儿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过了三代,六房一脉的子孙就能在京城参加科举,连云梦都不需要回了。”
“总不能连祖坟都不要了吧?”有人嘀咕。
狄十三公把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敲,发出砰的一声响,气道:“榆木脑袋!”
说话这人年岁也不小了,是狄松实的三伯。
狄十三公举起拐杖,气得用拐杖指着他道:“要是再不来往,三代过去,人家眼瞧着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算祖坟不能丢,那和远房亲戚还有什么差别?”
“你怕是忘记了小时候的日子了吧?”狄十三公冷下眉眼,数起家中小辈,然后问:“当时咱们狄家,供得起这么多孩子念书吗?还能完全不吝惜钱财,此次府试都乌泱泱一大家子人去府城吗?”
“家中那些书,方圆百里耕读人家,你看哪家不羡慕?不都巴着关系与我们狄家儿郎讨好关系,就想着能不能借回去抄一抄,或者听咱家孩子讲几句。”
狄三伯哑然,又干巴巴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狄家老宅的人,也没有那等心思歹毒之辈,也没有仗着狄松实当京官,在当地横行霸道。
两方也还互有来往与帮扶,尤其是狄松实起步艰难的早年,老宅一族对六房还是多少有些情谊,但看着身边的人飞黄腾达,嫉妒和不平,也是人之常情,更是人性。
种种复杂,几十年的情绪,哪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
狄十三公也是叹气:“也怪我这个族长,没能在六房两口子去世后,把关系拉近起来。我把话说得直白些,昭哥儿和明哥儿回乡科考,都办体面些,若家中有年岁相仿的孩子的,到时候也送去看看,若有合眼缘,能聊得来的自然更好,孩提时的关系最为纯粹。”
狄十三公也算是为族里操碎了心。
狄松实还算是在老家长大的,等狄松实去了,狄先青和狄先裕当家,两个不在老家长大的孩子,老家也没个亲近的兄弟,哪里还能有如今这样帮扶?
云梦狄家又哪里还能有如今体面?
布置了如何接待,如何备礼,打扫六房老宅……样样都安排好,等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说完,狄十三公还是说起了好消息。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都带上了点笑:“不管怎么说,六房回乡祭祖,也算是一大喜事,伯爵之位,当真光宗耀祖!”
“祠堂要好好布置一番,再筹算筹算,要不要摆个流水席宴宾客好好亮堂亮堂?”
说起欢快的话题,气氛就逐渐活跃起来了。
“真是没想到啊,二郎连童生都考不中,竟然也能当伯爷了?”
“是该开个流水席,把我亲家公邀请来,看他好意思说我家菌娘高攀他家?还给我菌娘立规矩,我自幼就没这么亏过菌娘!”
“是啊,那可是伯爵!真是没想到先裕能有这成就,我当初还当他是不成器的那个。”
“其实十三公也不必太忧心,大郎二郎是咱们当初想差了。但明哥儿和昭哥儿都还小,尤其是昭哥儿才多大?县试府试,估计还要回乡考好几年,咱们家小辈总有能玩到一起去的。”
各地学子逐渐都来到京城,准备起春闱。
当初书生坠楼案的余波已然消散。
除了寥寥几人,再也无人记得,曾经有一位考生叫做奚诚,差点背上吸食乌香失足坠楼的污名。
在春日的阳光下,只有一份带着清白的文书,还有狄松实审判的赔偿,送往原籍,聊以慰藉。
因为要回乡参加县试。
两个孩子等不到狄先青参加春闱,就要先动身回乡了。
童生试一年一次,也在上半年春日。
而过了一个“鸡飞狗跳”新年的咸鱼,请了带两个孩子回乡的差事,准备远走高飞!
先溜再说!
管身后洪水滔天。
反正总有大佬能做出来的,他就不瞎掺和了。
离家前。
一家子聚集在门口。
狄明有点不舍,小孩恭敬妥帖的站在狄先青面前,遗憾道:“我不能陪父亲参加春闱了。”
狄先青神色柔和,抚了抚儿子脑袋,轻笑:“要你陪做什么,爹又不是小孩了。”
他没说什么你陪不陪都不影响我成绩之类的话。
反而声音温和,带点愧疚的说:“倒是爹没法陪你去参加童生试了。”
狄明顿时抬头,神色认真地说:“我可以的,我已经不小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弟弟的,爹爹不用忧心。”
一旁听到的狄先裕:“……”
他忽然插进来,指着自己:“难道不是我照顾你们吗?你小子是对我多不放心啊!”
狄明顿时抿唇,有点背后议论人的无措,他不是故意的。
狄先青把儿子护在身后,对上弟弟,无奈笑道:“二郎逗明哥儿作甚?”
多大了?还是跟儿时一样让人不放心。
“我就知道!”狄先裕理直气壮地质问,“是不是大哥你天天跟明哥儿说我多不靠谱?现在弄得他都觉得我照顾不好两个小孩了。”
狄先青气笑了,谁会跟小孩说这种话?只好道出实情:“是有一日我让明哥儿去书房拿书,一时记错了位置,不慎让他瞧见了你写给我的那些书信。”
咸鱼震惊!
他那些嗷嗷叫,哇哇哭,呜呜嚎的信,竟然都被明哥儿看到了!
他不敢相信的双手抱住脑袋。
罪魁祸首,竟然还是他写的那些信,可恶!
而不远处的狄昭昭,小手抱住娘亲,脸贴着娘亲的脸,很是依依不舍:“娘~”
等真的要离家了,从小就没和爹娘祖父祖母分开过的小孩,此刻才忽然皱巴小脸,瘪着嘴,忍不住呜咽。
顾筠抱着小孩,手轻抚着小孩的后脑,哄道:“听说云梦那边和京城吃的不一样,娘给带了些晒干的食材,还用冰备了些鲜食,好叫金大给你做饭食。还备了点家里的土,若你水土不服,别嫌脏,该泡水喝就乖乖喝……”
顾筠又怎么舍得?昭哥儿可是她的独子,乖巧活泼又贴心,她不知道多疼爱,也是自幼就没离过身边。
狄昭昭可听话了,不停的点头,靠在娘怀里,乖乖地说:“娘你别担心,我肯定乖的。”
狄松实也到两个孩子跟前,与他们交代一路要相互扶持,兄弟同气连枝,日后无论学业一道,步入官场,才不会独木难支。
听祖父的话,从小两个感情就不错的孩子,都点点头。
这会儿,云福检查完后,最后一次来禀报说:“二爷和两位小郎君此次归乡,马车两辆,骡车八辆。两架马车已经准备妥当,装食材蔬果的骡车一辆备有干鲍一斤……已经全部细细检查过,礼车两辆,清点无误,存放日常行李骡车两辆……”
即使一路都没什么危险,但毕竟出门在外,谨慎为好,随行的随侍、马夫、护卫、厨子……林林总总都要考虑到。
待一切确认无误后,与长辈行礼道别,狄先裕便带着两个孩子上车了。
一溜马车、骡车载着人和行李,缓缓朝城门口驶去。
狄昭昭忽然从马车窗探出头来,扯着呜咽的小嗓音大声喊:“娘、大伯大伯母、祖父祖母你们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明哥哥和爹爹哒!”
才出京时, 狄昭昭还依依不舍,含着一泡眼泪,委屈巴巴地坐在马车上。
但是马车出了京城没多久, 当车窗外的风景开始逐渐变得陌生又新奇,狄昭昭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也不在京城,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尤其狄先裕也不是什么守礼的人,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把马车幔帘掀起来哄小孩的。
狄明起初不是很赞同,他觉得无论何时,有没有人看,都该恪守礼仪,而非只在有外人的时候才遵守。
要不然岂不是装模作样?那并非君子所为。
狄先裕的做法也很干脆, 他把小孩往狄明怀里一放:“那你哄。”
狄明试图给弟弟讲理, 又哄弟弟说没什么的,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回乡考试而已。
但小孩子嘛, 不哄还好, 一哄就眼泪啪啪掉了:“呜呜我有好久, 吸,好久都见不到娘了。”
狄明越哄, 小昭昭哭得越大声,干脆把小脑袋埋进哥哥怀里, 哭得可伤心了, 简直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狄明手忙脚乱, 一下给擦脸,一下给拍背, 最后还是不得不看向狄先裕, 低声求助道:“二叔。”
狄先裕最懂小昭昭了。
小孩哪里真有这么伤心?酸酸的情绪一上来, 越哄就越遭。
他把幔帘掀开,露出外面不断变化的截然风景,然后一惊一乍地说起来:“你看,外头有只小土狗,黄色的,脑袋还圆。”
狄昭昭抱着哥哥哇哇呜咽的声音一顿,小耳朵都竖起来。
“明哥儿你看那棵树,是不是长得很奇怪?竟然从人高处就分成了两半,还相互缠绕着往上走,有没有很像是油酥小麻花?”
狄昭昭小脑袋抬起来,连忙往窗外看,脸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意,却好奇地问:“哪儿呢?”
亲眼见证二叔随口胡诌,既没有看见小黄狗,也没有看见麻花树的狄明:“……”
咸鱼脸不红心不跳,凑到窗户前,就用手指着不断远去的马车后方:“你看,就在那儿!”
狄昭昭看不见!
小孩着急地连忙用小手抹了抹眼泪,觉得不够,又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睛和脸,再抬头往后面看,急切:“爹爹你说的像是小麻花一样的树,在哪儿啊?”
急得小孩肩膀都往马车外探了探。
他还没见过扭得像是小麻花一样的树呢!!
小昭昭很着急。
可无良的爹爹却故作遗憾说:“马车跑远了,就剩下个小黑点了,你看,就那个。”
“啊?”狄昭昭好可惜。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却又被另外的风景吸引。
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小孩,还从来没见过荒郊野岭、山石嶙峋的野趣。
连杂草丛生、如今染了点绿的乱草堆,在狄昭昭眼里都是新鲜有趣的。
“哇——”小孩趴在窗户边,眼睛亮亮地看沿途风景,“爹爹明哥哥你们看,那团草里有只这么大的蚂蚱,刚刚蹦跶了一下!”
狄明给弟弟又擦了擦脸,在狄昭昭背后,向狄先裕投去“二叔你可真有办法”的信任眼神。
狄先裕挺胸抬头。
他就说吧,是他照顾两个小屁孩!
等马车逐渐驶出了京郊地界,风景逐渐开始变化,有弟弟在旁边满是兴奋和期待的叭叭叭分享声,狄明目光都忍不住频频看向窗外。
最后狄明也忍不住坐到了窗户边,和弟弟一起看窗外的风景。
原本寻常的风景,被弟弟这么兴奋的一分享,竟然处处都有趣得很。
可以踩得沙沙作响的落叶。
可以抓来染指甲、额心画花的花。
“明哥哥、明哥哥,你快看那棵树,看起来就很好爬!”
“你还爬树?”
“你没爬过吗?”狄昭昭手舞足蹈地安利,“可好玩了,爬到高处可以看好远好远,吹在脸上的风也会变大,还能闻到大树的味道,听到树叶特别好听的婆娑声。”
狄先裕及时补充:“我想想啊……那次不等有大人在,为了颗漂亮果子自己爬树的小孩,被娘揍了几下屁股?”
狄昭昭小脸唰的一下红了:“才没有!”
狄先裕语气玩味:“哦,真没有?那我回去问问你娘。”
“爹爹!”狄昭昭恼羞成怒地喊。
咸鱼理直气壮:“你就算是再厉害,敢做不顾自身安危的事,看你小屁股挨不挨揍?”
狄先裕顺带看向狄明,这话也是说给明哥儿听的,他也是真担心明哥儿真被吸引地去试爬树。
狄明耳朵根也发红,他长这么大,可头一次听到这种羞人的法子。往日即使偶有疏忽,爹爹都只说让他反省、抄书之类的。
“二叔放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会擅去,也会看住弟弟的。”
狄昭昭鼓鼓脸:“哼!”
他才不会这么傻呢!
两个小孩稀奇了好一阵,但很快就有些发困,在马车里睡起来。
等睡过午觉。
两个小孩在一阵摇晃中,睡眼朦胧地醒来。
狄昭昭再往外头一看,被扑了一脸的灰和沙土:“呸!”
他小手连忙放下,把车窗关好:“外面灰土好大啊。”小孩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回来。
狄明见此提议:“不如我们来温书?”
狄昭昭兴奋道:“好!”
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又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还用了些水,感觉睡后的干渴与朦胧都被清扫一空,脑袋都透出几分睡饱后的满足与轻松。
听说两个孩子醒了,从另一辆马车上过来,想看看两个孩子情况的狄先裕,听到里头在谈论学问,脚步一顿,赶紧又溜了回去。
幸好准备了两辆马车,他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狄明拿出书想看。
狄昭昭却用手压住,小脸认真的说:“不可以在马车上看书,眼睛会坏掉的。”
狄明经常见父亲手握书卷,在路途中手不释卷,笑道:“没关系的,咱们马车里亮堂。”
狄昭昭摇摇头,“不许!我答应了要照顾好明哥哥你的。”
他小脸认真地提出:“这样,我们来背四书五经,然后交流其中道理。也是一样的,对经论还有帮助。”
狄明见弟弟努力绷紧脸,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失笑。
虽觉得无碍,但狄明还是宠着弟弟道:“那便依了你,可好?”
狄昭昭满意地点点头,还学着娘,有模有样地摸了摸哥哥的头顶:“乖。”
狄明哭笑不得,但心中却是熨帖。弟弟虽小,但也是真心看顾他。
兄弟俩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你一句、我一句,又不时交流一下彼此的理解与想法。
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很是沉稳。
一道声音青嫩脆亮,饱含朝气。
听得随侍与护卫,都不免把动静降低,不想惊扰到两道声音的主人,让这朗朗读书声受到干扰。
交流着,狄昭昭眼眸亮晶晶地看狄明:“明哥哥你学问好扎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