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在一个视线高度上。
“真是出了奇了,咱们就差把地都掀起来了,竟然只找到一根断臂,啥其它的部位都没找到。”高大的捕头说。
“要不是我都能看出这是死后砍下来的,我都要怀疑是仵作诓我们了。”这是忙活着整理证据的衙役。
“还是多亏了京城推下来的那个什么手册,还有新购置的天虹显微灯,要不然,咱们现在连这点痕迹都找不到。”
“什么叫那个手册?那是狄少卿主持推广的痕迹勘验手册,让你好好学你嫌麻烦,现在遇到硬骨头,知道好用了?”捕头消息显然更灵通,他说,“鱼石县的那事,记得不?”
“头儿你都说了好几遍了。不过要说啊,狄少卿的儿孙也真是厉害,狄昭昭,呸,狄世子推出凶手住那儿的法子,我也试了试,现在都没能推出那个村来。”
“我也是,感觉可玄乎了。”
“什么玄乎?人家那是真的厉害!”
捕头语气也颇为感慨,他说:“我听说颖悟伯和狄世子都回咱们云梦了,前些天那个流水席办得可真是热闹。要是能帮我们算算凶手在哪儿就好了。”
“头儿你这不是做梦吗?要我说,咱还是看看这些找出来的痕迹,能不能搞出一两条线索来,尤其是凶器上的这个指印。”有个不太健壮的差役说。
捕头瞧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你就能瞧瞧完整的指印,这种圆刀把上的,你要是能通过指印找到人,我出钱,请你去那个叫画山听水的酒楼吃一顿!”
狄昭昭好奇地凑过去,探头看正在被摆弄的证据,看到好像是差役口中凶器的那把砍刀。
上面有已经用磁粉法显露出的指印,就是变形有点严重。
但他在不远处的一个物证上,也看到同一个人的指印。
狄昭昭开口问:“这是凶器吗?”又指着对面说,“这上面的指印和对面那个物证上一模一样。”
聊天声忽然就消失了。
许多差役的动作也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 捕头忽然锐目在一群手下中巡视,肃声问:“刚刚谁说的?闲聊归闲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哪个混蛋家伙用人命开玩笑?”
就他手下这群人,他还能不知道?
就这种圆刀柄上的,还因为用力捏住,压得扁平成一滩的指印。
抓到人能对上,那都要谢天谢地了!
他揣一脚平日里最爱开玩笑的,质问:“二狗子,是不是你?”
被唤作二狗子的差役闪身一躲,还是被一记鞭腿扫到, 他龇牙, 嚷嚷道:“头儿可是冤枉我了!!刚刚话真不是我说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
几乎是同时,有一道脆嫩的嗓儿说:“是我。”
捕头:?
人高马大的捕头四处看看, 愣是没看到谁在说话。
直到有手下差役给他使眼色, 还用手指底下。
他低头一看, 就在他身边两小步的距离,有个高高举着胳膊的小家伙!
小家伙唇红齿白、眸光晶亮, 却有点气鼓鼓的样子,脸颊都微微鼓起来。
“你是?”衙门里怎么会有小孩子?也没听说县令家有这个年纪的小孩。
“我就是狄昭昭, 你们刚刚说的那个。”狄昭昭介绍自己, 尾音有点欢快的上扬。
此言一出, 现场更是一静。
呼吸声好像都放轻,安静得连树叶婆娑声都能听到。
狄昭昭虽然有点被对面看不到自己的捕头气到, 但还是小脸认真地说:“有一样的指印。”他强调, “我说的!”
捕头顿时精神, 宛如迎面被泼了一盆清凉的溪水,连忙道:“我是望安,云梦县的捕头。您刚刚说的指印是哪个?能指给我们看看吗?”
狄昭昭点头。
他那点“居然看不到我”的气恼消得很快,雄赳赳地走近,小手一指:“就是这个。”
他指的是一块还算光滑方正的石头。
刀把上的指印,被压得又扁又长,像是一个被压扁压平的长条烧饼。
而这块石头上的指印,则又短又圆,活像个胖冬瓜。
所以,长条烧饼=胖冬瓜?
差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想说什么。
望捕头倒是听过京城大理寺破案的美名,知道大理寺有能人能辨指印和血迹,就在狄少卿手下。
狄世子如此聪慧,也许如神算术一样,被指点过,懂得几分?
犹豫片刻,他说:“您可以给我们讲讲吗?”他口吻异常客气的哄着,“恕我等眼拙,瞧不出其中玄机。”
狄昭昭有了几次大理寺讲课的经验,他回忆了一下,到底怎么讲能让大家发出“哦哦”的声音。
想了想,小孩找了几个特征点讲了起来。
很快,衙门的院子里,响起了一片激动的猴叫:“哦!”“嗷——”“哦哦。”
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忽然有人问:“您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啊,好像是你们说翻遍了四周,竟邪了门地只找到一条断臂的时候。”狄昭昭说道。
闻言,那名叫二狗子的差役声音一下变高:“那才多大会儿!”
大家兴奋地恍然大悟的“哦”“喔”声都忽然小了。
“光给咱们讲这个,怎么拉回来,怎么还原回来,还有怎么比这几个点,都讲了小一盏茶的时间吧?”
“所以狄世子才来看了一会儿,就把指印对上了?不会就用了几眼吧,那可就太离谱了。”
狄昭昭虽然觉得听夸夸很高兴,但他也很诚实地解释:“没有只看几眼,我也是记住了两个弧勾和旋涡的特征,然后运气好,在那块石头上注意到了,又来回对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下来。”
刚刚还有几个人说话,听了狄昭昭的解释,再次沉默下来。
要是别的也就算了,毕竟他们也不太懂,可偏偏是指印。
这年头做衙役,要是有一技之长,那地位就嗖嗖地往上涨,当不了衙门小霸王,但稀罕一些那是肯定的。
哪个衙役进入衙门一两年的时候,没试过学学比指印?这玩意不需要案子出现,也不需要投入成本,随时随地就能学。
但就是学过,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这番话才觉得有口难言。
什么叫记住了弧勾和旋涡的特征?
那特点细小复杂得比山里杂草还难认,说记住就记住了?
什么叫运气好,刚好看到就认出来了?
眼睛瞪瞎了都看不出什么不同,还有人能“刚好”看到,“刚好”认出来?
望捕头也觉得有点过分了。
这简直比他听到的那个大理寺能人还离谱。
而且这个本领,还不是口口相传吹出来的。是他们这么多人,亲眼看到狄昭昭当场做出来的。
京城真比他们云梦强这么多?
狄昭昭见大家没声,问:“这块石头是什么物证?从哪里来的?能找到人吗?”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从嫌疑人家里搜出来的,直接能找到人,最差的情况就是在现场发现的。
望捕头道:“磨刀石,翻埋尸的那块地的时候发现的。”
狄昭昭小眉头一皱:“这竟然是磨刀石?不常见吧!”他又不是没去过厨房,怎么会不知道寻常厨房磨刀石的样子?
望捕头点头说:“这种大磨刀石,是大量宰杀猪、羊,剁骨头的人用的。”
他当即吩咐手下差役,去猪肉、羊肉铺查查看,有没有近期失踪的壮年男人。
虽然许多人家养猪,但一年就杀一次,甚至大部分人会请人来杀然后卖掉。
将就家里的小磨刀石也就够用了。
谁也不会为这点事,专门去购置一块专门的大磨刀石。
狄昭昭见他们去查人了,一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溜达着回了待客厅。
“明哥哥!”狄昭昭喊。
“怎么去了如此久?可是身体不适?”狄明抬头看弟弟,有些关切地问。
狄昭昭赶紧摇头,又高兴地说:“没有啊!明哥哥我跟你说,我刚刚去后头……”
本以为是出来科考的,没想到还能帮忙抓坏人,小昭昭可兴奋了。
手舞足蹈地说起来。
而后衙,看着两个迥异的指印,望捕头感慨:“狄家小郎君这本领,算是开眼界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
一个身材偏瘦,风尘仆仆的男子从衙门外走进来,他皮肤偏黑,眉心紧皱,正是云梦县令吴正岩。
不等着急上前的师爷说话,他抬手挡住,率先问:“你们说命案已破,此话当真?”
他还在担忧此案,在外寻找线索与证人,正感疑云密布,焦头烂额,竟听手下捕头派人来报,说凶手抓到了!
这才多久?
小半天都不到,连尸体都只找到一截手臂的分尸案,竟然就破了?
他此生就没破过这么快的命案。
望捕头连忙上前来,有些亢奋的解释:“真的抓到了!”
“我跟您说,您肯定想不到是怎么抓到的,太厉害了!”
“您还记不记得,就在那个草堆里找到的磨刀石?那上面用天虹显微灯扫出了指印,竟然和砍刀上的是同一个人的。”
“我们去东街肉铺一排查,就打听到有个猪肉铺的屠户说是回乡探亲了,把他媳妇的指印一对,就对上了!”
“真是想不到,咱们没点头绪的案子,那么点小郎君一下就发现关键线索,这可比痕迹勘探手册上写得都灵!”
望捕头显然也有点激动,或许是之前见情况太凄惨,除了一截断臂,还有一把普通砍刀,没什么别的特殊线索。
甚至都做好了要艰苦奋斗一段时间的准备。
结果就这么轻轻松松破了,比那些鸡毛蒜皮的案子都破得都快,快得有点像是做梦!
“等等,”吴县令听得都没反应过来,“你说谁?谁比出了凶器和磨刀石上的指印?”
他不是记得,凶器上那个指印,属于基本没什么用的那种?
望捕头解释起来,语气还带着点惊诧。
听完望捕头说的话,众人只感觉像是听话本似的。
“京城现在都是这样破案子的?”
“那本大理寺发到各府的痕迹勘探手册,在大理寺不会就是这么用的吧?”
跟着吴正岩回来的那群衙役,都纷纷议论起来。
吴正岩却眼前一亮,连忙问:“狄世子人呢?尚在否?”
师爷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刚刚本可以轻易说出口的话,忽然变得有些艰难:“狄世子是与其兄狄明一同前来,但等了一会儿,见您未归,就……”顶着上官热切的目光,他咬牙,“就离去了。”
他哪里知道狄世子有这个能耐?
要不就算哭着求着,也要把人留下来,谁不知道吴县令心有症结?为两年前刚刚上任时的一桩案子耿耿于怀。
兄弟俩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就先回去了。
狄明遣人去打听情况。
狄昭昭则去找爹爹。
即使咸鱼在很多人眼里不靠谱,甚至有时在小昭昭那儿也不靠谱,但小孩总是愿意相信爹爹的。
他爹爹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全天下最厉害的爹爹!!
狄昭昭学完功课出发时,本就不早了,去了一趟县衙再回来,天就擦黑了。
小孩远远看到爹爹的身影,立马兴奋地喊:“爹爹——”
他迈着小短腿,飞快地往狄先裕的方向跑,又喊:“爹爹接住我啊!”
靠近后,狄昭昭用力一蹬腿,就高兴地往咸鱼身上跳,伸手,牢牢抱住。
狄先裕身上挂了一个重重的小不点,笑着嫌弃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重?跟头小猪似的。”
狄昭昭哼哼两声,低头看爹爹手里的东西,好奇问:“爹爹你在玩什么啊?”
狄先裕把最寻常的垂钓、漂流玩完了,就开始琢磨别的玩意了。
他举举手上的长笼灯说:“爹爹之前听人说,田野里会有一种‘ke ma’蹦蹦跳跳的,但是在夜晚如果被灯一照,就会呆呆的停在原地,任由人去抓。”
其实原版是前世某次和朋友夜宵吃牛蛙时,朋友提及饲养的没有小时候在乡下捉的野生的好吃,还谈及小时候夜里,用带着手电筒去抓,一抓一个准。
想起来了,就忍不住好奇想玩玩看,还真有那么好抓,竟然真会傻到不动?
那岂不是跟传说中会自己跑回来看的傻狍子一样?
要不是没机会,他可想去见见那种傻狍子了。
狄昭昭一听,惊喜地“哇~”了一声,乌眸发亮:“居然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吗?那个‘ke ma’是什么呀?青蛙吗?”
在田野里一蹦一蹦的,小昭昭就只能想到青蛙了。
狄先裕也摇摇头:“那人说话用的是乡音,爹爹当时也没问,这不,特意做了长笼灯来试试?”
狄昭昭一看造型奇特的灯笼,明白爹爹想干什么,顿时兴奋地抱住爹爹的脖子:“我也想玩!”
这不比“昭昭吸星术”还厉害?
一照一个不动弹!
岂不是就和话本里的点穴、定身术一个样?
夜黑风高。
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举着一盏格外明亮的灯笼,在草木中穿梭。
灯一照。
真的不动了!
狄昭昭惊喜地捂着嘴,兴奋得一个劲儿拉爹爹的衣摆。
小孩手持网罩,狗狗祟祟地靠近,往那儿一盖!
狄昭昭即使压低了声音,也听得出其中兴奋:“爹爹!他真的不动!!”
小孩都要高兴得跳起来啦!
他小嗓激动地喊:“看我昭昭定身术!”随即伸手一照,旁边的咸鱼用网一网!
父子俩玩够了,这才回家。
狄昭昭牵着爹爹的手,高兴得一蹦一跳的:“爹爹你怎么发现这么好玩的东西的啊!”
“为什么它们被光照过就不动了?”
狄先裕哪里知道,悠哉道:“这你就要去问它了,爹爹怎么知道它为什么不动?”
即使得不到答案,狄昭昭也开心的边走边摇和爹爹牵着的手。
快走到家,被咸鱼带偏去玩耍的小孩,才忽然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
他连忙叭叭叭和爹爹说了看到的事,又道:“爹爹要不你去跟十三公说说!查查清楚,要是菌姐姐的夫婿真的坏,那咱们帮帮她吧。”
两个小孩早起念书。
狄先裕也起床,决定去拜访一下族长。
还没等出门,就听有下人禀报说,云梦县吴县令递了拜帖,求见狄伯爷和狄世子。
狄先裕:?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打开拜帖一看,人家竟然真的在拜帖上写了昭哥儿!
要是单独来拜访求见他的,他一点也不虚,但是带上小屁孩,那就不一样了啊!!
臭崽不是在家念书吗?
怎么会有县令专门递拜帖,说要拜访他!
第84章 请托
“狄世子。”吴县令平日严肃的面庞上, 难得堆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听说您昨日特地前来县衙门寻我,昨日不在, 实在失礼。”
狄先裕见人跟他寒暄几句,就笑着冲昭哥儿去了,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又是昭哥儿在外招蜂引蝶!!
他悄无声息的退远点,去找明哥儿。
看看人家明哥儿,多妥帖,从不在外面招惹那些蜂蜂蝶蝶的。
他凑过去低声问怎么回事。
狄明其实昨日就想告知二叔的。
不料二叔和弟弟竟然玩到夜露深了才回来,还踩了一脚泥,身上也都是泥点子。
沐浴都来不及, 哪有时间坐下来喝茶细说?
但他也没想到, 竟然会引得吴县令亲自登门来,还是这副异常和善客气的样子。
竟还说:“昨日那命案,还要多亏了狄世子。”
狄明低声与二叔说了昨日昭昭眉飞色舞转述的事。
即使狄明不懂技术, 但也知道, 昨日短短时间破了命案, 这绝对是很了得的!
事关人命的案子,哪里有那么好破?
咸鱼:“……”
他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事!
狄昭昭倒是好奇案子:“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凶手了?”
“凶手已经抓捕了, 也招了。死者是猪肉铺的屠户,尸体都还有一半藏在后院空着的猪圈里, 凶手就是他妻子……”
给狄昭昭稍微讲了一下案情, 吴正岩看似感慨的夸奖着:“我实在是想不到, 狄世子竟然有如此能耐,变形那般严重的指印都能匹配上。一桩本该耗时许久的命案, 竟然小半天就破了, 想起来我都觉得气冲天灵, 心手齐颤。”
狄昭昭破过很多悬案了,这种也许花个十天半个月也能查出来的案子,并不会让他有太激烈的反应,只说:“我也是正好遇到了。”
又很是小大人的感叹说:“所以牛捕头之前说,丈夫死了先怀疑妻子,妻子死了先怀疑丈夫,竟然是真的。”
但既然是这样的怨偶,在一起不开心,为什么要成亲,又为什么不分开呢?
万事都觉得要快乐的小孩,很是不能理解大人的这种奇怪做法。
狄昭昭打直球道,“吴县令,我有个事想请教一下您。”
刚刚铺垫好氛围,也恭维了一通狄昭昭比指印能耐,正准备从怀里取出指印,一句“我这有个指印,不知可否请狄世子帮忙看看”的话,就被小孩的直球,打得噎了回去。
“您说。”吴县令压住心中急切,耐心道。
狄昭昭把事情简单说了说,然后问:“这事衙门真的不管吗?”
吴正岩眉头拧紧,他很务实地说:“倒也不是不管,只是这种事一来很难取证,二来牵扯太多,往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管怎么断都极有可能让双方都不满,三来……”
他苦笑一下:“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许多时候你真的断了,等过段时间,人家自己就和好了,还反过来埋怨。”
狄昭昭缓缓点头,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
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断遭人恨,断了指不定还是遭人恨。
也于事无益。
狄昭昭再次提问:“那除了这些还有感情,剪不断理还乱的,那如果真受了欺负,铁了心要分开,官府也不管吗?”
其实也算是提出要求。
小孩还举例说:“你看,就像是这个屠户家,如果官府管这事,她知道去官府状告,就能脱身、远离她口中这个混账东西,她不一定会忍无可忍,被逼的痛下杀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吴正岩苦笑着看了一眼狄明和狄先裕,又道:“衙门本就是守一方公义,护一方百姓,身为一方父母官,岂有不管之理?”
他沉吟片刻,提出要求:“我虽为县令,但也不好贸然插手旁人家事,若要官府介入,还需有人状告,为菌娘子鸣不平才是。”
谁会为菌娘子鸣不平?
自然是娘家人。
狄昭昭眼眸亮晶晶的看向爹爹。
狄先裕会意。
刚好他看吴县令“来者不善”,正想要溜!
连这种麻烦事都愿意沾,除了要求人办事,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态度?而且这事估计还不小,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狄先裕立马大手一挥,表情浩然,做出一副“包在我身上”了的表情,然后领着狄明,雄赳赳起昂昂的……溜走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吴县令连狗屎都沾了,求的事估计让人头疼得很,万一到时候臭小子看他在,来一句“我爹会”“我去问问爹爹”之类的,他有嘴都解释不清。
狄昭昭快乐得摇了摇身子,就跟不倒翁似的。
其实他也猜到吴县令的来意了。
亲自来找到,总不能就是真为了告诉他案情吧?更不可能是看他可爱,专门过来夸夸他吧?
但狄昭昭可一点也不怕,还乐呵极了。
他觉得抓坏人果然是世界上最棒的事,不仅可以换糖葫芦吃,让受害者释怀,让大家开心,还能帮到族姐,简直太厉害了!
“我们去竹台上看看吧,那儿阳光足。”狄昭昭欢快的带着吴县令走上竹台。
吴县令从怀中取出一小沓纸,狄昭昭接过,低头看这些指印。
指印很模糊,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还用的是老办法取的指印,并不是很好辨认。
“这是什么案子?”狄昭昭问,“瞧着是旧案。”
吴正岩表情肃穆:“是旧案。当年我友人托孤,送一双儿女来投奔我,本一切都好,却在进入云梦后,在一处山道中被抢劫,马车烧毁,钱财一空,两个孩子不翼而飞,至今下落不明。”
“我亲自带着云梦最好的两位捕头前去勘察,还请了周围县的捕头、擅看痕迹的仵作差役,还圈定了一些有嫌疑的人,只可惜都没能有确凿的证据,最后条条路都被迫中断……”
狄昭昭小眉头一皱:“真是旧案啊。”
听描述,若是现案的话,他可以去现场看脚印,看许多痕迹,说不定还有血迹。
但旧案的话,许多痕迹就淹没在时间长河中了。
狄昭昭率先提出一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流窜的山匪作案,并非云梦人?”
这样的案子,是最棘手的。
天高路远,谁知道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本身就不是云梦当地人的话,那更是查无可查,现案还有希望,或许人还没逃走,还能直接封锁搜查。
旧案简直难如登天。
吴正岩却道:“根据当年种种线索看,作案的应当就是云梦当地人,极有可能是那种村里流痞,或是赌坊打手之流。”
他说:“这是府城一位极具经验的神捕下的结论。”
狄昭昭问:“我能问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吴正岩摇摇头:“他只道是经验。但这么多年他追捕抓到的凶手贼人甚多,经验出错很少,令府城一干人信服。我信他的结论。”
“竟然还有这样的神捕?”狄昭昭惊讶。
吴正岩道:“不也有小郎君这样的敏而入微的本事吗?”
“也是哦~”狄昭昭嘀咕,仔细看起了一小叠指印。
如果凶手就在云梦的话,那也未必没有破案的希望,狄昭昭一下就精神起来。
“除了这些用烟墨法保存的指印,还有没有物证上留有的直接指印?”狄昭昭边翻开,边问。
吴正岩心里紧张:“这指印狄世子您都看不了吗?物证倒是留了些,但也久远了,不知上面的指印如何。”
他其实已经托不少人看过这些指印了,但因为本就模糊,还被烧过,最后没什么成果。
“先看看吧,”狄昭昭没见到卷宗,也无现场,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你特地拿指印来,是想从指印下手查?”
吴正岩点头:“毕竟指印能直接对到人,我这几年,也采了许多可疑人的指印。”
他让人拿来一个木匣,里头装了一叠厚厚的指印,他解释:“有不在场证据的,都用朱红标注了,余下可疑的,都整理在最上面。”
狄昭昭其实觉得这法子笨笨的,但是有时候,破案就是这样,不是每次都能用简单又聪明的办法。
他试着把指印一张张摊开。
确实有点难,但狄昭昭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指印。
毕竟在新方法推广前,大理寺也多得是这样的指印。
见狄昭昭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吴正岩小心地问:“狄世子觉得这指印难度如何?”
狄昭昭坦言:“有点难。”
“那有希望配上吗?”吴正岩语气都忐忑起来。
如果连狄昭昭这样,几眼就能瞧出拉扯变形成那样的指印的人,都说不行,他都不知道该要怎么追查下去才好。
狄昭昭想了想:“如果你拿来的指印里真有凶手的话,还是有希望。不过也要看情况。”
毕竟这个烟墨法用得有点糙,连陶老当初留的也比不上。
估计也是指印有点多,当时还有“非关键指印无用论”,谁也没耐心花半个时辰只取三四个指印。
要是正好指印关键处糊了,那神仙来了也配不上。
这是狄昭昭在大理寺看过许多指印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小孩很诚实,并没有夸大自己的能力。
却听得吴县令心一下就提起来,毕竟一句“看情况”,听着就让人心里没底。
谁不想能得个肯定的保证呢?
就像普通人去看郎中,谁不想得个稳妥的说法:“这病能治好,你心就放在肚子里。”
要是听到郎中说“你这病最后能不能治好,得看情况。”那心能安稳吗?
而吴县令这一不安,就有点显得烦人了。
所为关心则乱。
狄昭昭听着吴县令过一会儿关切地问一句,想让他别在旁边待着,但赶人又好像有点不好,小孩暗示说:“你要不要吃些点心?”
“不用。”吴县令下意识回了一句。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小郎君怎么会无缘无故问他吃点心?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下:“我能问问,大抵什么时候能配完,得出结论吗?”
不管看不看情况,总归别让心一直悬着。
狄昭昭想了想:“要不你先回去,把菌姐姐的事处理了,该查的细节查清楚,该判的判完了,等事儿结束了,我应该就弄完了。”
主要是他有功课,狄昭昭算算空余时间,应该两三天大差不差。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卷宗也送来我看看,我看其它勘探出的痕迹,也不比指印差的。”
听狄昭昭用很自然的语气,说得轻描淡写。
吴正岩感觉小昭昭有点狂傲,但除了说的话,不论看小孩认真的神色,还是乖巧的表情,又或者那双乌亮又赤诚的眼睛,又都感觉不出一丝傲气。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只好先应道:“那我先回去查查菌娘子的事。”顿了顿,又说,“等会儿我遣人送卷宗过来。”
师爷吃惊:“直接都应下了?”
他们都跟着吴县令去拜访过好些人了,都说这指印太浅太模糊,要不直言不行, 要么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