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 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道含笑的熟悉声音, “听闻咱们狄小神探又制出一种器物, 可做放大之用?”
正是致力于堆人力物力、借用一切可借用工具和力量破案的王寺丞。
眼瞧着又要到考绩小年。
升迁之路被半途截胡, 王寺丞无奈换方向,准备往刑部使劲儿, 正是需要好政绩的关键时刻, 一听闻又有新工具, 便风风火火赶来了。
要知道新技术、新法子、新工具,在最初使用的时候,效果绝对是惊人的。
瞧瞧那《砍人分析》就明白了,新东西入场的时候,就跟砍瓜切菜一样轻松,等血洗一遍,所有人有了防备,学会了隐藏和应对,效果慢慢就趋于平稳了。
王寺丞前来,就是为了学第一手技术,吃第一口甜瓜,抓最猝不及防的犯人!
狄昭昭转头看到王寺丞,犹如看到冰糖葫芦一样亲切,瞬间笑弯了眼。
王寺丞还欠他十多根糖葫芦呢!
他骄傲的说:“不是我制的,是我爹爹哦。”
王寺丞对小孩此番吹捧爹爹习以为常,脸上堆着笑,笑眯眯地看狄昭昭手里的冰碗,搭话道:“昭哥儿这是在用此物看布料划痕?”
狄昭昭点点头。
见后面还有许多差役在看,他干脆提高点声音讲起来,也顺便给自己梳理思路。
“你看啊,”狄昭昭小手指着一处勾破的痕迹说,“这个口子就很不规则,里面的纺线有被拉长、撕扯的痕迹,边缘也很毛糙。”
狄昭昭小手又指了几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都是被勾破的。”
若用肉眼看,都是小拇指长的浅划痕,除了被明显勾出丝的两道,其它还真难分辨出。
“言之有理,这种被勾破的,确实会有被拉长的痕迹。”王寺丞点头,又指着另外几道划痕,“这几个不是吗?我看着都差不多。”
狄昭昭把冰碗移上去:“你看!”
这一看,王寺丞精神一下振作了。
真的不一样!
他都能看出来,肯定道:“这绝对不是勾破的。这里的纺线裂口边缘,甚是粗糙,和刚刚不一样。”
狄昭昭又照了几个:“这几个都是磨破的,边缘有些松散,还有些起毛。”
牛捕头抱着胳膊在后头看,他身边也围拢着一群差役。
远远看去,好似一副很淡定、很威武的模样。
但其实……
和周围兄弟一起难以置信的看。
“牛捕头,咱用了冰片放大才看出来的东西,小郎君就一眼看出有问题了?”
牛捕头瞅了他一眼,前阵子才进的新人。
这会因为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眼睛都有些看得发红了。还因为睁眼瞪视太久,眼眶里有些酸涩泛出的水光,看着怪可怜的。
牛捕头拍拍他的肩:“没事的,习惯就好。”
虽然他习惯了这么久,也没想到这么点划痕也能看出端倪。
“牛哥,你说,我是不是眼睛不太行?”新人差役有点沮丧的问。
在有紧迫案子的时候,牛捕头会沉稳的安抚手下差役的心情,但这种时候,就显得没那么有必要了。
他语气沧桑地说实话:“要是跟小郎君比的话,你眼睛可能确实不太行。”
新人差役一下懵住了。
他有点震撼的看牛捕头,带着点对大理寺的敬仰和淡淡的悲伤:“牛捕头,你不用那个冰片,也能看出不同来?”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那你不如试试看哪天踩我鞋一脚,猜我能不能分辨出是你踩的?”牛捕头审讯经验也是十足的,这种缓和人心情的玩笑,也是随口就来。
新人差役果然一下愣住,然后又傻笑:“我可不敢。”
再看向狄昭昭,忽然就明白,大理寺里的官吏,怎么都这么听一个小娃娃的话,明明一个失足坠楼的案子,愣是拖着不定案,还投入人力物力去查。
牛捕头等人还在低声议论,每当狄昭昭指出一个划痕是怎么划的,就有差役认领,激动得说没错没错,自己当时就是如何如何操作的。
直到狄昭昭忽然指着一处划破的细小痕迹,转头问:“这一条小口子是谁划的?”
新人差役有点不好意思的上前认领:“我划的,我没使好劲儿,给划破了。”
这不是一条浅浅的短痕,而是一刀贯穿伤。
看着有点像是用刀功夫不精。
但狄昭昭却问:“你用什么划的?”
“就、就用我的佩刀。”新人差役有点紧张,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狄昭昭却不放过,执着追问:“你的佩刀和大理寺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都是一样的。”新人差役声音都小了一截,还把佩刀小心抽出来,双手举着给大伙看,“就是从库房中领的。”
牛捕头拍拍他的肩,又问狄昭昭:“小郎君可有独特发现?”
狄昭昭指着划痕说:“他划的这条口子,断裂处纺线边缘齐整,平滑,一点毛边都没有起,和死者身上的那道很像。”
“同样都是佩刀,”牛捕头抽出自己的佩刀,问,“旁边几道用刀划的,和这一道不一样吗?”
狄昭昭摇头:“不一样,边缘切口细节不太一样,边缘没有那么整齐,细微处偶尔还会出现一点点毛糙的痕迹。”
人群中的方小石,左右看看两把刀,忽然一拍脑袋道:“要说特别之处,那肯定是他回去专门磨刀了!前几天聊天的时候,我和他才聊过这个事。”
新人嘛,领了新的服装和佩刀,肯定都是百般爱护的,等那股新鲜劲儿过了,用得久了,原本再宝贝的东西,也就变成草了。
狄昭昭乌黑的眼眸,嗖得一下就亮了,惊喜道:“磨过的新刀!”
牛捕头忽然就望了方小石一眼。
他感觉,他这个徒弟,好像也是有点风水在身上的。
再三用冰碗确定了两道划痕的相似。
众人总算感觉有点头绪了,精神都振奋起来。
等回了衙署公房内,把卷宗再看一遍。
狄昭昭回忆起那日屋内浅淡的足迹,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虚影手持凶器的画面。
一连串退后的足迹、并没有跟上胁迫、最近的那几对零散足迹……
“应该有小臂长,很锋利的新刃。”
狄昭昭提出他的猜测。
“磨过的旧刃也锋利。”游寺丞提出一种想法。
狄昭昭说:“如果是旧刃,即使磨刀,也只能磨锋利,那些使用过程中碰撞留下的细小缺口,会让平滑切口中掺杂有细小拉扯、毛边的痕迹。”
仔细对比过几十条划痕后,狄昭昭的经验,已经不止于儿时那些损伤的衣服了。
“从现场痕迹看,还真很有可能。”游寺丞皱眉思索着,他比划了一个小臂长的武器,“凶手要是拿着把锋利的武器,奋力挥舞,奚诚一个没习武的文弱书生,为了躲避,害怕的后退。”
卷宗描述的现场情况就在面前桌上摆着,刚刚才看过,记得清楚。
这下,在场几人全都听明白了。
狄松实眸光犀利:“凶手持刀而入,此前却没有发出动静,应该是死者自己开的门,一则刀能藏在身上,二来两人定然认识,是熟人。”
甚至熟悉到凶手拔刀,死者都意外得没来得及发出声呼救,也许是不信此人会如此对他。
狄昭昭摩挲小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那这样说的话,除了去查新买的刀,还能再去查查那些没法证明自己当日不在客栈三楼的友人。”
原本就散在外继续排查的差役,立马从大海捞针,变成精准捞鱼,有了具体的询问对象,同时搜索客栈中有无可疑的武器。
而新出发的一队差役,则是去各大铁匠铺,武器铺,打听这把新售的兵刃。
路上,见识过那个冰碗的差役,就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秘密一样,忍不住和旁人聊起来。
“你看到那个冰碗没?”
“当然看见了,要我说这个和天虹琉璃灯,简直天生一对!”
“你们说,有了这个,指印的细节、还有好多天虹灯照出来的小痕迹,咱们原本看不太仔细的,是不是都可以用这个?”
“那肯定。”
“小郎君那双眼睛,你们说怎么长的?”
有线索很让人振奋。
但其中疑点也不能轻忽——若按照狄昭昭的推测来,那么乌香就成了案子中的疑点了。
狄昭昭决定去找师父。
“师父——”
就跟风铃一样的清朗声音,又亮又脆,打破了萧府的宁静。
紧接着,一个喜庆的圆滚滚小团子,哒哒哒地飞快划过一道红色的虚影。
狄昭昭的足音,十分好辨认,萧徽才放下书,就接住了一个扑进怀里的小昭昭。
“昭哥儿近日愈发沉了。”萧徽把小孩掂量几下,跟掂量秤砣似的。
狄昭昭瞬间小脸鼓起,像是一只小河豚,眼神控诉:“师父!”
小孩据理力争:“我这是穿多了。”又有点没那么自信的补充,“我还长高了。”
萧徽上下打量小昭昭,又把他放回地上:“来,师父看看,昭哥儿长高多少?”
狄昭昭努力挺直腰杆,把自己当做小鹿一样往上拉脖子,还悄悄垫了垫后脚跟。
见师父带笑的嘴角,狄昭昭又心虚地把后脚跟,放下去一点点。
连忙昂着小脑袋问:“我是不是长高了不少?”
自然是长高了的。
小孩即使不到蹿个的年纪,也会缓慢长高。
但这点高度,可配不上变沉的重量。
萧徽忍着笑,摸摸他的小脑袋:“长高了。”
狄昭昭一下高兴了,他脆声:“我就说吧!”
萧徽想起今年被父母下的通缉令,看了看眼前唇红齿白的小孩,无师自通了咸鱼款挡箭牌,饶有兴致地问:“今年过年,陪师父回一趟萧府,可好?”
“好呀、好呀!”狄昭昭点头,他本来就要来给师父拜年的。
狄昭昭昂着头问:“师父,你家是不是很讲规矩啊,我那天要不要打扮得乖巧一点?”
他记得好像听人念叨过。
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萧氏一族世代清流,家风儒雅,以文雅和学识著称,怎么就教养出了萧放之这样的混账。
小孩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好像是在姜师伯祖家听到的?
萧徽挥手:“不用,就按你喜欢的来穿,大过年的,就该穿鲜亮点,穿那么素净做什么?”
又不是家里死人了!
狄昭昭小嘴“窝”起,又有点后怕的小声问:“那咱们会不会被打出来啊?”
上次他和师父去姜府被打出来,他还记得好清楚。
萧徽:“……”
这还真说不准。
他低头狄昭昭,也不拘面子地说:“那就要看你的了。”
狄昭昭眼睛瞪圆,不可思议:“看我吗?”
可是他是第一次去师父家欸!
小昭昭发现师父没开玩笑,有点忧愁的小小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突然变得重重的。
“好了,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萧徽捏了捏小孩可爱的发包,“大不了咱一起被打出来,不是还有师父在吗?”
“好吧~”狄昭昭无奈道。
坐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狄昭昭问:“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吸食乌香?”
萧徽显然早有耳闻:“你是为了客栈书生坠楼案?”
“嗯嗯!”狄昭昭肯定点头。
萧徽却放下茶杯,摇头道:“若是生前,办法倒是有。吸食乌香过多的人,面相就能看出来,我当年还培养出一批郎中,专门熟悉了吸食乌香者的脉象,把脉也能把出来。”
“那死后没办法吗?”狄昭昭连忙问。
萧徽摇头:“如果面相上看不出,死后脉象也消失,基本就没办法了。”
而且他当年,也不会去追究死人有没有吸食乌香。
人都死了,再追究这些,还要再怎么处罚?
狄昭昭不死心地问:“那乌香有没有办法和别的东西产生反应呢?”
萧徽顿住,诧异地看向狄昭昭:“此话何解?”
狄昭昭比划:“师父你见过烧琉璃没有?原本琉璃是浑浊没有丰富颜色的,但是在烧制的时候,往里面加铁、铜、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琉璃上就会出现特别鲜艳漂亮的绿色、蓝色、紫色……”
因为千里眼的缘故,在此前,狄昭昭也是被请去工部看过好几次烧琉璃的,每次都和爹爹一起。
萧徽倒是不知其中关窍:“难道不是往里头加了颜料,矿石?”
狄昭昭小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摇:“不是颜料!”
狄昭昭努力想了想,又举了个例子:“那师父有没有见过铁锅煮的绿豆汤?”
萧徽:?
狄昭昭见师父不知道,像是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小脸兴奋:“用铁锅煮的绿豆汤,是红色儿的!”
萧徽从小生在富饶之家,哪里会有人把红色的绿豆汤端到他面前?
他见狄昭昭信誓旦旦,命人去找府里的厨子。
又低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昭昭忽然小脸一红,嗫嚅道:“我就是知道嘛。”
他才不要告诉师父,他偷偷摸去小厨房偷吃的时候看到的,小厨房因为腾不出器皿,又要煮点清凉的绿豆汤给闷在灶上的金大厨和杂役去暑气,就在大灶上拿铁锅煮了。
师父才说他变沉了!哼。
萧徽这种博览群书,广知四海的人,也是会有知识盲区的,而这个知识盲区,却是每一位大厨都知道的简单道理。
“用铁锅煮确实会发红,但老爷放心,这种红色无毒,也能喝,只是略微影响滋味。”萧府的厨子道。
萧徽确认:“烹煮过程与正常绿豆汤一样?”
“回老爷的话,一模一样。”厨子肯定道。
萧徽不解地问:“那为何会有红色?”
这下把厨子也问懵了,只干巴巴的说:“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厨子也不清楚缘由如何。
等萧府的厨子退下了。
狄昭昭有点小臭屁地骄傲说:“爹爹说这个叫反应,就是一些东西,碰到另一些东西,然后就会有新的东西冒出来。”
他说完,又小脸期待的问:“那有没有东西,可以和乌香,或者制作乌香的罂粟有这种反应?”
萧徽拧眉思考。
接受了用铁锅煮绿豆汤会变颜色这种事之后,就很容易联想到一些新东西了。
比如毒药,就有一种下毒方式,需要先后服下两种药,只吃一种无碍,但两种一起吃,就变成了剧毒。
这种毒药,常用于两人一同用膳,便于下毒之人洗脱嫌疑。
萧徽生于大家,这种毒药自然也是有耳闻的,甚至还知道去哪里能弄到。
这一想,就彻底停不住了,以银针试毒,银簪变黑,是否也是这种情况?
狄先裕将此总结为“反应”?
萧徽陷入沉思,半晌,才道:“若真能找到一物如银针试毒般,能试出乌香,或者有一药方,能查出人是否吸食了乌香……”
萧徽的胸腔中,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乌香此物,成瘾性太强,初染上时又很隐蔽,故而要治理极难。
他当年是烧毁了滨州乌香的根,抓了一批人,但也没能完全根除。
只要吸食乌香成瘾的人还在,就难以断绝,甚至会源源不断的拉更多人下水。
祸国殃民之蛆虫也!
萧徽低头看狄昭昭:“昭哥儿这番想法,可还有细致些的?师父当年抓了些制作乌香的人,还有些捣鼓不同乌香的异人,养过一批郎中,还联系过一些道长,指不定真能制出来。”
“还有的!”狄昭昭兴奋地手舞足蹈,“除了颜色不一样,还有的是会忽然冒出些絮絮沉淀下来,师父你可以去工部烧琉璃的匠人那里看,可好玩了!”
此前冬至。
弄出了马蹄铁的,对马蹄铁改进了的,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封赏。
各家做琉璃的,怎么会不馋这个功劳?虽然大头被狄先裕拿去了,但是小头也足够吸引人了。
做琉璃挣再多的钱,哪有权利地位来得实在?
在中原这片土地,几千年朝代更替的历史里,商永远斗不过政权,若无背景,政令稍变,再多的钱财也能迅速被耗空。
各家都按照狄先裕给的“可以试试往里面加点东西”的建议,哐哐实验。
各种化学反应轮番上演,把狄昭昭看得真是过足了瘾,直呼新奇。
狄昭昭兴奋的比划,叭叭叭说了半天,把萧徽都说得一愣一愣的。
差点感觉自己像是在筹备炼制某种仙丹了。
狄昭昭一通说完,最后兴奋的小脸忽然一皱,可惜道:“要是现在有的话就好了。”
“你想给那个死去的书生验一验?”
狄昭昭点头:“是啊。”
人毕竟已经死了,也许有的时候,清白与否,甚至比凶手到底是谁都更重要。
尤其影响死者家人后续一辈子的生活,在走出阴影后,是生活在同族人的怜惜与帮扶中,还是生活在如箭伤人般的流言蜚语中。
此生将截然不同。
狄昭昭小声道:“我查了律令,本朝官员是不可以吸食乌香的,一旦发现吸食成瘾,革除官职与功名。”
萧徽哪里会听不懂小孩背后所思所想,脑海里却浮现出初见小昭昭时,听稚嫩孩童眼眸晶亮的说着宏伟目标。
少年终不改志,纯正赤子如初。
“即使没有此物,真相也终究会水落石出的。”萧徽安抚的摸摸小孩脑袋,眼前好似已经浮现昭哥儿长大后身着官服的凛然模样。
他忍不住意动的问:“静思学堂的毕堂考,昭哥儿觉得如何?”
狄昭昭吃惊:“师父你不是说只是去考考,看看水平的吗?”
怎么也和随侍一样关心起他的成绩来了!
难道那日考舍中,大家说的都是真的?
全都是口是心非的大人?
萧徽被看着,咳咳两声,佯装镇定的站起来:“当然是看看水平,我就是那么一问,你师父我是那种纠结名次的人吗?”
狄昭昭不信,小眼神怀疑。
“更衣更衣!”萧徽避开小孩的眼神,让随侍去拿衣服,然后理直气壮道:“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乌香泛滥会动摇国之根本,为师决定进宫与皇上禀报此法。”
他还难得装成正经模样,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狄昭昭鼓鼓脸颊:“哼!”
“你哼什么?”
“师父你心虚!”
“笑话,为师会心虚?”
“你不心虚的话,怎么会这么正经?”
萧徽:“……”
萧徽理了理衣袍,义正言辞:“说国之大事,自然要正经。”
说完,他就还真让人备了车轿,换好官服,进宫去了。
狄昭昭嘀咕:“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没那么好忽悠的!”
等等,师父不是被禁足吗?
偷偷出门不说,怎么还自投罗网地往皇宫里跑!
忽然一下得了这么个法子, 萧徽当真是兴奋得不得了。
而在禁足期间,突然见到萧徽的景泰帝:“……”
他好不容易,让人算出了个时间, 禁足时间不长不短,又能赶在除夕之前解禁。
结果这混账家伙,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往外跑。
还往他眼皮子底下跑!
这下,他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景泰帝几乎都能想到,今日萧徽进宫的消息一传出去,明日他桌案上,就要多一摞御史台参人的奏折。
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脸又黑又臭:“萧大人可还记得, 自己仍在禁足中?”
萧徽哪里会在乎这些?
他脑子里全都是跟银针一样的东西, 或者一剂药方煮出来一锅放在城门口,那些隐匿于人群中的国之蛆虫,便只能如搁浅的鱼, 赤条条地摊在泥地上, 曝晒在烈阳下。
他心情颇好, 满脸神秘地说:“皇上若听了我这个消息,怕是就不这么想了。”
景泰帝:?
萧徽:“这绝对是不逊于千里眼的大宝贝。”
景泰帝惊讶:“什么?”
萧徽心满意足。
他就说吧!
他的不讲理, 还能被人逮住细处深究。
他小徒弟的不讲理,那是真的不讲理!
萧徽得意地把狄昭昭说的那一套, 都拿出来给景泰帝听。
相比狄昭昭单纯直白, 小脸期待地眼巴巴问“有没有啊”这种话。
经验丰富的萧徽, 已经十分灵活地开始给景泰帝描绘美好的未来了——俗称画大饼。
他口才好,还文采斐然, 即使许多人都因他的行事作风骂他混账, 但不能否认, 这厮当年也是状元郎。
景泰帝听得头皮都微微发麻,胸膛中仿佛有激流在回荡。
关注过狄昭昭的景泰帝,和许多长辈都想的差不多。
期待着小孩日后长大,能出落成雍朝的良才美玉,成为国之栋梁。
景泰帝甚至已经想好,日后要如何发挥小孩这种才能了。
于百姓,当得青天朗日之世道。若有一位清正判官巍然屹立,百姓定会信社稷,信朝廷,信这朗朗乾坤。
于朝廷,亦能震慑佞臣,牵制各方,以稳国之根基,成为擎天之栋梁。
亦能成就一番君臣佳话。
但是此刻,居然又忽然冒出来这种全新的良策!
眼瞧着景泰帝神情不对,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忽悠过头了。
萧徽语势一收,难得“良心发现”地结束画大饼,回归实情:“就是此物吧,还没制作出来,需要皇上您……”
景泰帝:“……”
他心中咯噔一声,澎湃的情绪戛然而止,好像下楼梯忽然踩了个空,心里嗖得空落落了一下。
哪有人上表陈情,说得如此慷慨激昂,结果话锋一转,竟然只是畅想?
只有萧放之这个混不吝的家伙胆敢如此了!
他强忍住拿手边折子砸过去的冲动,问:“也就是说,你说的这东西,目前只是空想?连头绪也无?”
这话萧徽就不爱听了,他满脸不赞成道:“怎么能是空想?您难道不觉得有道理吗?”
这话一说,仔细想想,尽管只是想法,但还真没法反驳。
虽然听起来天方夜谭,但是逻辑是非常连贯且合理的!
从变红的绿豆汤,到银簪试毒,再到景泰帝也关注过的琉璃制作……最后到世界上有没有一种东西,能和乌香中的原材料,或者主料罂粟发生类似的反应?
定然是有的。
景泰帝召来的太医都说,万物相生相克,乌香能使人体起这般强烈的反应,还能上瘾,想要与一物有类似反应,多半也并非不行。
看得见、想得通、似乎真实到未来都在眼前活灵活现地上演……却摸不着,用不到。
这感觉似曾相识到可怕。
上一个千里眼的饼还没吃到。
又来一个清治乌香的大饼。
偏偏这饼画得诱人极了,不论是有识人之明、用人之才,以助收复北燕五城;还是从他起,雍朝根除乌香这一祸患,都是能名留青史的功绩!
若能成,谁不赞他一句福泽后世,当为千古名君?
即使千百年后,再论起数位帝王,何忧他无一席之地?
就是如此飘香十里、勾得人垂涎欲滴!
偏偏……
这狄家父子……
见景泰帝一脸难言,萧徽心里打鼓,是不是他讨要的人力物力太多了?
萧徽干脆话头一转,夸起了他的小徒弟。
他爹都弄了个伯爵之位,总不能到他家昭哥儿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吧?
虽然不是武将这边的,年纪又太小,但是弄几个京城的大宅子也是不错的。
要是能在颖悟伯府旁边,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景泰帝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颖悟伯府旁边,不就与你所住之地,在一条街上?”
萧徽顿时脸一苦,哭诉起自己为国尽忠一辈子,如今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家寡人,不过是想要唯一的小弟子能住得近些……
一点不带要面子的。
明明身为朝中大员,愣是说得自己比天桥下流浪的汉子都可怜,就好像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样凄惨。
景泰帝手边的奏折,终究还是没留住。
啪地一下砸出去。
梁公公给端来茶点,贴心安抚道:“皇上消消气,您何必与萧大人置气?萧大人性子洒脱,浑然无事,您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儿时朕怎没看出他是这副面皮?”
梁公公默然。
总归是儿时还在萧府住着,没这般硬气自在?
他只笑着用手法给景泰帝背后舒缓顺气:“您上次不还夸萧大人行事犀利,不畏世俗与强权,是能做实事的社稷之臣吗?”
连梁公公都在心里补了一句,就是气人了些。
“算了,不提他。”
景泰帝对此案,也是有所耳闻,派人询问了些情况,即使有心理准备,不免也感到咋舌:
“你说,类似的案子不少,吸食乌香出事的人也不罕见,为何此前就无一人提出这种想法?”
“竟被一个小儿想出来了。”
梁才恰到好处地恭维了一句:“这也不正说明皇上您有识人之明吗?”
景泰帝笑骂了两句。
吃过茶点,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萧徽方才站的地方,忽然道:“今年宫宴,皇后已经开始筹备?”
“回皇上的话,筹备着,与往年一样,预备在泰和宫办。”梁才躬身应道。
景泰帝道:“既如此,与皇后交代一声,莫忘了颖悟伯一家,这可是为咱们雍朝省下至少三成战马的功臣。”
听到颖悟伯一家,梁公公心中了然。
狄昭昭怕是被皇上记在心上了。
前有放大之用的冰镜,后有查验吸食乌香之法,亦有勘破案件,洞悉真相之能,皇上这是又起爱才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