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几乎是瞬间乱成一团,嘈杂得堪比不远处的菜市口。
等张、何两家人说清楚了今日忽然被叫去大理寺的见闻。
老旧客栈大堂里,许多人捂着胸口,感觉心里都噗噗直跳,疲惫的眼睛里迸发出光芒。
来对了!
他们这次京城真的是来对了!
他们又急、又忐忑地不断追问:
“你是哪天去递交的案子来着?”“小大人可有说些别的?”“我们当时可是一起去的,应该是分在一起了吧?”“那差役真说狄昭大人回去继续看我们的案子了吗?”
又或者原地踱步,自言自语:“可以的!那么难的案子都行,我这个肯定也可以的!”
大家并不知道大理寺内部如何运作,也不明白官差眼里案子的难度和普通人眼里的衡量标准完全不同,但纷纷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的安慰自己,求得一丝希望,抚平内心的焦灼。
求神拜佛莫不是也。
类似的事情,在另外一家稍好些的客栈同样出现。
众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拜着菩萨希望下一个就能叫到自己,又或者原地走来走去念着狄昭的名号,或者琢磨着能不能送送礼,走走关系,让自己案子往前挪挪?
大伙的精神振奋起来,而在大理寺满腔激动情绪无法抒发的三家人,在回来与同病相怜的友人分享过后,情绪释放出来,心情却有些低落。
关起门来,相拥痛哭出声,又或默默一个人缩到被褥里无声啜泣,释放着压抑多年的痛苦和委屈,掺杂着满腔的悲愤和不甘。
个中情绪纷繁复杂,不足为外人道也。
狄松实没有惊扰大家,赶来后,只是从侧门进来,走到龙虎榜前。
看到上面零零星星的“一”,还有格外突出的足足三笔的半个正,他感觉不可思议:“把龙虎榜册拿来我看看。”
为公平、公正,所有添上龙虎榜的正字,其中每一笔,都要做对应的记录,最后榜首出来后,笔笔都要有迹可查。
他细细翻看,目前并非狄昭昭一人破了案子,有记录的等待查证的新线索,有比对出来的残缺指印,有在卷宗里发现的新破绽……简单看过,他就将榜册翻到狄昭昭对应的那部分。
看到里面记载的内容,和他方才听到的所差无几,尤其是那句重复三次出现的“指认无误”,看得他眼皮子一跳。
他不由看向狄昭昭的方向。
这才第一天!
尽管所有受邀的人,在参加大理寺攻坚会期间,效率都会上升,因为处于特定的环境,无论是案子里的琐事,还是家庭孩子友人生意,什么都不用操心。当人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做事投入的程度自然会大大上升。
但狄昭这个效率会不会提升得太快了一点?
这可是各地送来的,陈年旧案,竟然一下午破了三四起?
狄松实思索片刻,等狄昭昭抬头绕脖子休息的时候,随手拉了个差役去喊人。
“狄寺丞,寺卿大人唤您。”有差役压低了声音传话。
狄昭昭有点错愕,他抬头一看,还当真是祖父。
他想了想,也该同祖父说说他龙虎榜的战绩不参与匾额竞争的事。
于是拿起刚刚捏好的一个泥人,起身朝着前方龙虎榜走去。
“还是老规矩,传人来认认看。”狄昭昭将泥人放下,交代完,就转身朝着站在侧面不起眼处的狄松实走去,规规矩矩行礼,压低声音问:“狄寺卿寻我何事?”
“出去聊。”
狄松实亲眼看到他这会儿工夫,又捏好一个泥人像,感觉脑子像是被咸鱼啃了一口,想不通。
忍不住想,昭哥儿平时不会也在跟他玩藏拙那一套?
没办法,有狄先裕这个先例在,又有眼前活生生实例,狄松实压根没办法不往这个方向想。
祖孙两一起出了这间衙署公房,站在门外一处僻静的回廊角。
“平日没见你对人像有这般造诣?”狄松实一时半会都还没从又一个泥人像里缓过神。
被祖父看得后脖颈毛毛的狄昭,赶紧解释:“平日里也没这么多合适的案子。”
这绝对是真话,要有现在这个速度,其实条件非常苛刻。要有案子里有物证的,物证里要有老物件,老物件里要有蘑菇字条的,最后,案子里还要有目击信息、或者一些能体现身高、体型的信息的最好,要不然无法解释他的泥人像从何而来。
若非大量案子堆积,平日里哪里有这么好的条件?
但这话落到狄松实耳朵里,感觉就有点怪怪的了,何着是大理寺平时案子少了,所以你没法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好像很合理,但莫名有股熟悉的鱼味。
狄松实细细回忆,自打狄昭上任以来,除了休沐外几乎天天在忙,怎么努力快速上手寺丞的工作,他也都看在眼里。
每次被他教训的时候都面红耳赤,羞愧不已的模样,哪里还有学二郎一样偷懒藏拙的可能?
狄松实捏捏眉心,心中有了定数。
他交代:“你既然有这本事,就多花些心思,多投入点时间。”他顿了顿,“今日下衙后晚点走,多留一两个时辰。”
说是京城大理寺,但除了一块匾额和奖银吊着,大理寺还真不好让这些邀请来的人一直加点干活,好像当牛做马一样。
毕竟都是眼力活、脑力活,还没个度量工作量的标准,真弄出逆反心了,出工不出力怎么办?
但偏偏多干一会儿活,这么一大帮子人,真能实实在在多破几起、甚至十几起案子。
二十多天算下来,要实打实多破上百起案子!
那加点干活的头要怎么起呢?狄松实自然将目光落在了目前龙虎榜最出挑的狄昭昭身上。
第一都在还继续努力,后头正为龙虎榜的差距穷追猛赶的人,难道真的能心情安稳、一点不急的拍拍屁股回去睡觉?
狄昭昭经过祖父半年的熏陶,哪里能不明白他的心思?甚至他自己也有类似的想法。
但又被祖父指使着加班加点的干活,狄昭昭还是不免小小叹了口气。
少年仗着此处僻静无人,脸一垮。
拉长声音“啊”了一声,讨饶道:“祖父。”
他压低了声音,旁人都听不到,但狄松实能听得清楚。
狄松实表情淡淡,眉毛都不动一下,平铺直叙地说:“啊什么啊?我也在,到时候一同下衙归家。”
卷王毫不畏惧,先卷自己,再卷别人。
被卷成一团的狄昭昭:“……”
失策了!
狄昭昭试图再商量,一两个时辰真的太久了,比他预想的都要久,但狄松实有对付狄先裕这条咸鱼足足二三十年的经验,怎么会为区区一个冒牌版小咸鱼动摇?
狄昭昭这次真的叹了口气,祖父和爹爹一个忙碌,一个悠闲,但都坑他。
他可太难了。
没争取成功,狄昭昭就只能以如此安排,在攻坚会上忙碌起来,早上第一个来,晚上最后一波走。
又是短短两日过去,龙虎榜上狄昭昭名字下的“正”,已经足足有9笔。
在如此战绩下,狄昭昭都还没有要停止的想法,破案当然是越多越好。
他这一不走,一屋子人相互看了看,咬咬牙也继续在这间衙署公房战斗。
一盏茶、一炷香,半个时辰……
走了几个,走了一波,陆续有人坚持不住高强度的脑力消耗,离开去休息……
当狄昭昭再抬头的时候,视野中已经没太多人。
他喝了茶,努力放空脑子,观察着坚持到最后一波的人,画像组最多,其余指印组、足迹组、卷宗组都只剩下零星小猫两三只。
狄昭昭想着最近这两日,画像组频频投来的目光。
他站起身来,朝着画像组的方向走去。
画像组一干人:!!!
明明眼前少年比他们还小,但真的被盯上了,耳朵都跟受惊的兔子一样嗖得竖起来,腰杆都不自觉坐直了。
好像回到了儿时在学堂被夫子盯住的时刻,肚子里有些准备,于是有点期待,但又有点怕慌张出错。
说实在的,在家乡,不论谁想要请他们这个水平的人画一张人像,那也是要备一份礼、亲自登门拜访的,往往他们还会挑拣一番,排个队,很是傲气。
而此刻,看着自己面前才画的人像,又飞快扫了一眼前方龙虎榜的战绩,因为舒服而翘起的腿都偷偷放下。
随着狄昭昭逐渐走近,在家乡嚣张的野生大猛虎,一下子化身乖巧蹲坐小橘猫。
你不要过来啊!!
但过来指点两句的话,好像也不错?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交替地在几人脑子里此起彼伏的疯狂跳动。
大理寺邀请来的破案能手,都在专门安排的客栈里休息,睡得香甜。
但画像组的几人, 被慌里慌张的敲门声给闹醒了。
老前辈齐见晨早上本就浅眠,还没等有人敲他的房门,就被外面的动静给闹醒了。
他睁眼看看外面的天色,亮了,但还没大亮,应当还不到平日里去大理寺的时辰才对。
“小董,外面出什么事了?”齐老前辈掀开被褥,坐起身来穿鞋。
董方是他这次带来的弟子, 也算得了他几分真传, 但也暂时还不够格参加攻坚会,倒是可以来混个脸熟,日后多条人脉。
“师父, 好像是听说狄大人的马车刚刚过去了, 怕是已经快到大理寺了!”董方年纪不大, 但此刻语气却有些着急。
齐老哈哈笑道:“你这么着急作甚?他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这大理寺又没定上衙时间,咱和他这个年轻小子较什么劲儿?”
“师父不是!!刚刚李画师带来的书童备着晨起的物事, 刚好遇到狄大人的马车了,说是昨日让他拿去的那几幅画, 全都给改完了!”董方急忙解释。
又说:“他还让那书童进来问问, 说要是有起得早的, 就先去大理寺,趁着时间早抽空一起交流交流。”
昨天晚上, 见狄昭忽然朝他们走过来, 他们有点如临大敌的感觉, 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啥也没发生。
狄昭就表示想与大伙交流一番,浅浅聊了几句,又关心了一下他们入京后有没有不习惯的,最后就带走了几幅失败的画。
这几天狄昭昭在龙虎榜上突飞猛进,他们几个搞画像的也不是什么成果都没有,画出了好些画像,不过有些通过了大理寺的复核,在龙虎榜上记了一笔,有些则失败了,搁置在一旁。
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即使分给他们画像组的,全都是卷宗里有适宜画像条件的,但没有哪个画师能保证,自己能准确的画出每一个案件目击者口中的嫌疑人。
“全都改完了?”齐老前辈愣了一下,“昨天可是天都黑了咱们才散的。你确定没听错?或者那书童没传错话?”
董方顿了顿,还是说:“应该不会吧?我肯定不会听错,还特地去看了下,周围几间房的前辈都在更衣洗漱了,应该不大可能弄错。”
齐见晨一下清醒了:“打水来!”
他看看外面天色,想到某种可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穿衣服的动作都无意识变快了。
狄昭怕是特意来这一遭的,这要是去晚了,岂不是一屋子同僚都要看他们出糗了?
被叫做小董的小年轻还没反应过来,边端着装着温水的铜盆和毛巾进屋,边问:“师父,真有人能做到这般程度?这一晚上时间,刨去睡觉的工夫,连卷宗都不一定能看完吧?”
齐老:“你懂什么,人家那水平,哪里需要看全卷宗?”见小董还是想不通,就说,“你就想想,为师平日教你的时候,挑个错处,指点两下,还需要特意准备吗?”
董方:“……”
这么一说他就懂了,平日里师父骂骂咧咧说他“朽木不可雕”的时候,压根就不需要准备,随口就能说出一堆。
但狄昭可比他年纪还小一截!!
他有点恍惚,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参差。
等他们都到的时候,看到大理寺这间衙署公房里还没什么人,顿时松了口气。
齐老左右看看,全是平日一个个喊起不来的熟人,他笑眯眯地问:“都到了,今儿倒是都起得来了。”
“齐老,”李画师行了个礼,大家也齐齐跟上,又面面相觑讪笑道,“这不是都想和狄寺丞交流交流吗?耽误了白日里看卷宗画像的时间多不好。”
绝口不提自己不想当众聊这事的小心理。
心照不宣地相互笑笑,就在一声声“进去吧”“李画师先请。”的声音中,前后走进了门。
狄昭昭见他们一行人进来,起身相迎:“诸位画师晨安。”
“狄寺丞晨安。”
只简单客套两句,等几名画师都落座,狄昭昭便单刀直入:“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聊聊画吧。”
狄昭身上已经初步形成了官威,又有龙虎榜战绩在前,这话直截了当地一出口,当即拿下了现场的主导权。
至于年龄和资历?
但凡看看狄昭手边那几幅画,再想想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本事,连齐老前辈都没做声。
少年镇定自若地站在卷宗堆成小山的桌边,他声音不疾不徐道:“我先说说我的想法,主要是看到这几张有点偏差的画像和对应案子的卷宗后,发现了一些问题,拿出来咱们一起讨论一下。”
昨日在走向画像组之前,狄昭昭就有了些想法。
他越看手中的卷宗、衙署公房现场的气氛,浑身被疲惫和无力笼罩的百姓,还有前面竞争激烈的龙虎榜,就会越觉得,面对天下这么多案子,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即使他独占鳌头,破案数和关键证据数遥遥领先,足足有九笔,只差一横便能得到两个正,但如果将整个画像组的数据加起来,还是超过他两个。
别看旁人都是零星的两三笔,但基数大啊!
越明白攻坚会的意义,狄昭就越想做点什么。
他自己再开足马力做,得个骇人听闻的传闻和名号,也不会有现场几十号人,一人多破两三个案子的总和多。
就好像祖父设立这个龙虎榜一样,激励的从来都是所有人。
狄昭昭也没喊旁人进来,自己拿着画就坐进了画师堆,边把画像和卷宗拿出来,边讲道:
“首先是这一张,这一张画技非常好,人物也画得非常鲜活好辨认,但是眼睛和下颚形状这两处细节没有处理好……我们可以看到卷宗里一共有三份目击者的描述……对脸型的形容有两种描述,你信任了这两份一致的口供……但其实,这两种描述都不能完全相信。”
狄昭昭没有点名,但李画师认出这是他画的,默默竖起耳朵。
听到狄昭昭说三份证词中的两种描述都不可信后,他觉得认知受到了冲击。
狄昭昭简单聊了一些关于颅面复原学中颅骨的知识点,听得李画师感觉腾云驾雾,人飘飘然,像是在飞,又觉得云雾缭绕,脑子有点亢奋得发烫。
脑子:咦!什么东西钻入了我的脑子?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玄妙,但并不可靠,就好像看大厨烹饪菜肴,脑子觉得已经看会了,并且兴奋得跃跃欲试,开始畅想自己做出来的味道,但实际真的去做的时候,瞬间就会被打回原形。
颅骨和面容相关的内容,显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更不是短短一个清晨的时间能解决的问题。
但狄昭昭还是找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他先问:“还有问题吗?”
并且眼神礼貌的看向李画师。
李画师感觉后脖颈莫名一凉,连忙摇头:“没有了。”
狄昭昭闻言,于是满意的点头,给出建议道:“其实有个简单的方法,我给你在大理寺里找个擅长审讯的人,帮你过滤和筛选目击者的证言就好。”
各地的衙役的水平还是参差过大,如果大理寺的差役来问,绝对不会将这种水平的证言写入卷宗。
见李画师有些诧异,狄昭昭解释了一下:“他虽没有画技傍身,也不太懂面部骨骼结构,但对证词一定是非常敏感的,想来一定能帮到你。”
说白了,李画师就是不善读卷宗,很容易就被描述忽悠带偏了。最怕的就是目击者描述之前,就已经被围观时起哄如“我刚刚看到了是个壮汉”、“一把络腮胡好吓人”之类的话影响了本就模糊的记忆,而他没有分辨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个头顶写着大号加粗的“我好骗”,旁人说啥信啥的老实人。
幸好是有画技在身,描述稍微靠谱点,即使模糊他也能画出个七七八八来。要不裤衩被骗了都不一定反应得过来,还要说人是好心人。
狄昭昭简单粗暴地给他加个保险。
狄昭昭说完一副,拿起第二幅:“这个画像的问题就比较多了……”
有一名画师心里咯噔一下。
“但都不是大问题,其中有几个画技方面的,我带了本小册子,里面有讲述一些描绘立体人像的经验,等会儿你拿去看看,主要要注意这几点……”
“第三幅……”
“除此之外……”
“第五幅我觉得没有太大问题,等会我会去前面说说,作为保证人,确认将这张画像送回当地找人辨认。”
狄昭昭这一通说,清晨只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宁静的青石大院里,陆陆续续传来了有官吏和差役来到衙门的声音。
从分析目击者心理,辨别嫌疑人的伪装,人的颅骨与面貌相关的知识,还有全新的立体画技小技巧……听得李画师等人惊奇不已,恨不得拉着狄昭昭让他慢点讲,最好能让他们有时间拿纸笔记一记!
已经完全忘记之前来的时候心中所想——幸好时间早,不会被同僚看到了。
有什么好怕的?
要是画技更上一层楼,这群家伙日后还不是要腆着脸来拜托他们帮忙画画像?
只恨不得把狄昭昭拉过来,再多来点时间,让他们能仔仔细细把方才听到的那些技巧和想法,全都追问清楚。
于是乎,早早昂首阔步走入大理寺这间专属攻坚会衙署公房的人,感觉震撼不已。
第一反应:他居然不是来得最早的一波?谁这么卷?难道天不亮就起床了?
第二反应:不对!!!画像组那群平日里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傲气家伙,怎么像是在围着狄昭昭转,好像还在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早起的鸟儿大为震惊。
忙拉着后一个进来的人问情况。
于是早起的一批鸟儿,没吃到虫,反而狠狠吃惊了一波,忍不住相互低声讨论起来。
强行查缺补漏一波,就好像给初中数学学霸,摆了几个高中数学公式,一大波过程能直接用一个公式解决的那种。
即使暂时还不理解公式里涉及的许多东西,但拿起来用是没问题的。
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几乎是当天,大伙就发现,原本就卷的画像组,冷不丁一下冲到最前面去了。
原本除了狄昭昭一枝独秀外,每个组都差不太多的微妙平衡,忽然被打破。
急急急急.jpg
有人作弊请外援,不,内援!!
谁都不是傻子。
当晚,昨日其余组剩下的小猫三两只中,非常有信心的两组,都暗搓搓、悄咪咪的留了人。
甚至还有让人先走,制造出先回去休息的假象,等到大家都走光了,又偷偷溜回来的。
没有太多意外,留下的两个组,是狄昭昭名声最盛的指印组、足迹组。
夜幕下,两组人看对方的眼神都好像带着电火。
同样留下来,打算再和狄昭昭“交流”一番的画像组,也加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三道声音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响起:
周道耕卖惨拉人:“狄寺丞看看龙虎榜上,我们足迹组最是薄弱。”
指印组的带头人:“辨别指印才是狄大人的强项不是?军械一战,威名赫赫,此刻不用,岂不浪费?”
齐见晨振振有词:“去去去,甭管手还是脚,哪有脸管用?我们这出了结果,大多是能直接抓人的!今晚合该给我们再仔细讲讲!”
狄昭昭:“……”
他看着眼前三组人,都眼睛发光的看自己,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大理寺。
仲岳拿着本这两天才从闻墨书坊买的话本, 站在东南角几棵略秃的树下,皱着眉头看书里书生、富公子,画师在一凉亭齐聚, 会见女主且争风吃醋的情节。
他越看脸色越古怪,表情逐渐麻木。
“到底是谁在看这话本?你怎么选的话本。”仲岳把书丢给买书来的随行衙役,感觉出来没能歇口气,反而脑子更沉闷了。
随行衙役手忙脚乱地接过书,不服气的辩驳:“仲捕头,这就是你不懂了,这可是今年京城时新的话本,卖得可好了!”
他底气非常足:“而且这可是颖悟侯提出的征文故事里的一个, 叫什么……修罗场,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霸气吧?我就是听说这个霸气的名字, 觉得合适咱们, 才特意买来的给捕头你看的!”
他不认识几个字, 也没看故事内容,也不知道好多小厮丫鬟还有代买的人, 是偷偷买回去给京城里妇人小姐看的。
是这个时候,难得一本女性视角, 且不是扶贫、下嫁给穷书生之流的话本, 故事新奇, 独一无二,自然受到欢迎。
仲岳迟疑的看向那话本, 怎么也想不通故事里的内容和天煞修罗有什么关系, “又是闻墨书坊的征文?”
他还蛮喜欢“天降奇宝”、“收复失地”两个题材的话本的, 于是犹豫地拿回来,试着往后再翻翻,觉得会不会后面会有自己没有看到的内容。
但依旧没有看到期待的“天煞修罗”一类的或果断杀伐,或快意恩仇之类内容,反而越看越有一种熟悉感。
“怎么跟狄昭那小子有点像?”仲岳随意翻着书,嘀咕着。
刚刚走出衙署公房,熟练拐个弯,也来这个角落透气松快会儿的狄昭,倏地止住脚步。
他眼神很好,刷一下就瞟到了话本,熟悉得很。
狄昭:!!!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脚步这一停顿,身后立马传来热情和迫切的声音:“狄寺丞得闲了?”
又是一道拖动椅子的“刺啦”声,“巧了,我这刚好有两枚指印,是从被捂死的死者脸侧取到的,变形太严重,与狄寺丞此前提起的还原术很匹配,还想与你再探讨一番。”
起初几天,还有人看着狄昭昭脸嫩,玩笑般称呼他为小大人,小神探,随着龙虎榜日日更新,端正称呼他官职的人越来越多了。
狄昭倒是不在意这点小事,但是才听到仲岳的话,又忽然听到身后几道声音,莫名有点心虚的退了两步,回头:“脸侧的指印?我来看看。”
狄松实走过来,远远就看到狄昭嗖的一下转身蹿进屋内。
他狐疑的看看这间衙署公房周围,顺着狄昭此前前进的方向,顺着往那个方向看,最后目光落在东南角的那片树荫处。
“狄寺卿又来报喜了?”仲岳笑道,作为老油条,一点也没有被抓到摸鱼的心虚,反而很顺口的把“打鸡血压榨”说成“报喜”
狄松实自然听懂了他的揶揄,但也面不改色:“是有几桩案子传来凶手归案的消息,自然该与破案的功臣通报一番。”
“这次又有几桩?”仲岳忍不住好奇,尽管知道这是鸡血,但身为捕头,不可能不为凶手落网而振奋。
“五桩。仲捕头威名赫赫,在南山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好似在攻坚会上兴致不高?若有困难或不便之处,尽可与本官提。”狄松实神色和蔼,语气关切。
若不是知道狄松实的真面目,仲岳还真以为他是关心自己了,他不接茬,只随意笑笑:“老胳膊老腿了,哪里有年轻人干劲足?”
仲岳在南山一代几十年积累的经验,也是他在南山一代无往不胜的根底,但出了南山,有许多经验不适用,终究是削弱了一层。
他在南山一代早有了神捕的名号,对匾额的渴切也没有旁人深,眼看里头都斗急眼,争出火星子了,他自然就开启了准时上下衙的日常生活。
目前在龙虎榜上不上不下,是个中游的水平。
他明明一身武功在一屋子人里头算是顶尖的,这会儿,不仅厚着脸皮说自己老胳膊老腿,还朝里头努努嘴:“狄昭都被您玩出花了,里头就差打起来,今年攻坚会的战绩,怕是十分惊人吧?”
又感慨:“家中有小辈如此出息,后继有人,当真是羡煞旁人。”
被点出在四处点火的狄松实微微一笑,“若能在攻坚会上拿个好名次,又带回一笔丰厚的奖金,想来仲捕头家中妻儿也会高兴不已,孩儿与朋友们骄傲炫耀自家父亲时,也会羡煞旁人。”
仲捕头淡定的笑容,微微凝滞。
随意放在身侧的松弛手指,也不自觉的微微蜷曲。
狄松实邀请着仲岳一同回去,路上随口说着狄昭昭儿时如何雄赳赳气昂昂在大理寺夸爹爹,如何在年节时日,亲朋好友面前挺胸抬头、满脸骄傲说爹爹最厉害……
直说得仲岳心里发痒。
等到了衙署公房内,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挂在前方的龙虎榜,上面隐隐呈现出一番龙争虎斗的景象。
除了狄昭昭名字下一马当先的黑长“正”字竖条,格外突出,旁边的一条条正字条,也都高低起伏,犹如连绵的山峦。
光是小组第一的位置,几乎每天都在变。
先是画像组异军突起,霸占两天,后又被指印组奋起直追,紧接着组一的红旗,又被足迹组夺去,今儿眼瞧着形势不明,不知会花落谁家。
仲岳亲眼见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起初还有点不敢相信,后来观察了两天,不得不信了——竟都是那黑芝麻馅的家伙在玩平衡之道!
在有争先优势的几个大组里,谁弱了,谁落后了,他就顺势在人家找来的时候去掺和一脚,帮帮忙,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