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使臣已经离开京城,有的松了口气,少数欢喜,有的则面色惨淡犹如心口被剜了一刀,有的附属国使团的气氛则有些怪异了,受害的自然是巫马靖。
据说景泰帝已经派人低调前往,意图搞事。
原本潜藏着的这份难以预料的危机,让不少人牵肠挂肚一两年,被狄昭这么轻轻一搅,狂野地奔向了未知的方向。
同样以对战中威力未知的姿态奔向远方的,还有狄菌设计和主导完成的新式战车。
如今京城俨然又是一副全新的风貌。
任哪个国家的百姓,当着许多生出野心的来使的面,大演军武,以强横的姿态将其碾得一丝气势也无,都会觉得尤为爽快,气势豪迈!
在这种情况下,大理寺的压力大了不少,连审核后接收下来的案件,都比去年多了三五倍。
今日正是攻坚复核会开始的第一天。
等狄昭昭走进大理寺后,许多纷乱的情绪就被压了下去,在一声声驻足恭敬问好中,他一点点整理着表情,使其平淡下来。
托这张脸的福,狄昭不需要摆什么冷脸,只需要不笑,表情平淡一点,整个人周身的气质瞬间就威肃起来。
攻坚会计划是一个月,在一个月内,各地能手集中所有精力攻破案子,人在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处于集体氛围中做一件事的时候,效果是最高的。
这也是把各地能手都召集到京城来的原因之一。
按照策划,此会每年由大理寺卿率领,在不影响大理的工作运转下,尽力抽调一到两名少卿或者寺丞参加,各个寺丞手下捕头差役,都要抽调十分之一前来帮忙。
狄昭作为参加这场群英荟萃的盛会的寺丞之一,他的班底自然全部投入进来。
只见这间最大的衙署公房内,有身着大理寺服饰的差役来回忙碌着,还有堆成一座座小山丘一样的卷宗,层层叠叠,又高又厚,看起来颇为压人。
偌大一间宽敞明亮的方正衙署公房,如今除了中间那张大桌,还有桌边的空闲区域,放眼望去,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太好找。
狄昭昭对此早有预料,倒也还好。
但那些第一次来京城参加的,看着这场景都不由咽了咽唾沫,好像“哐”的一下,肩膀上落了一座大山。
如果不是亲自步入大理寺,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被什么人诓骗来做牛做马了。
“仲捕头,当日南山一别,许久不见,你还是风采依旧。”狄昭昭笑着找到眼熟的人打招呼。
仲岳作为南山府赫赫有名的神捕,自然也被邀请了,只是他去年被案子缠身,没能前来罢了,他豪爽笑道拱手:“要论风采,狄寺丞才是风采照人,我远在南山都有耳闻。”
听到这边的动静,在场不少人都将目光投过来。
除了其中几个捕头,大多数搞技术的人都沉稳内敛,不少都不擅长交际,尤其是这种陌生的场合,不在角落里一个人呆着,都算是其中偏外向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技术宅里也偶尔会冒出社牛。
“早就听闻狄小神探的赫赫威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周道耕上来就是一句热情的打招呼,又十分自然的介绍自己道:“狄寺丞,我是宝桐府来的周道耕,因为会看点脚印、在雕塑方面也略略有点名气,有幸被大理寺邀请来了。”
他拱手行了礼:“不过我在脚印识人方面的造诣,与你相比还是略逊一筹,往后这段时日还望多多指教。”
他早年还是有点别扭的,如今想开了,俨然一副达者为师的态度。
不过狄昭昭却是猜到,周道耕怕是得到了消息,今年的攻坚会吸取了去年的经验,改了模式,会先分小组进行,周道耕这是想先跟人拉拉关系,混个脸熟,方便组一支高水平的小队?
狄昭昭回了礼,才道:“神探之名不敢当。周前辈投身此道多年,经验丰富,想来也有一番独特的见地,相互交流便是,谈不上指教。”
又闲话几句,周道耕觉得时机不错,便开始介绍。
“这位是钱老。”
“这位是孙学士,擅辨笔记。”
“这位是齐掌柜,精通古玩,最善辨别造假的物证。”
周道耕如鱼得水地介绍着几人,又时不时和狄昭昭闲聊两句,左边夸夸,右边捧捧,倒是让场面一下热闹又和谐起来。
狄昭昭与人说话的工夫,他手下的差役也陆续进来,项肃带领着一行人,没有丝毫拖沓,井然有序地搬好一摞摞早已分门别类的卷宗,放到中间那张大桌的合适位置。
眨眼的工夫,事先准备好的差役,又摆了一个个牌子,有卷宗分析、脚印辨别、指印比对、物证区等等。
方小石自然也是争取到狄昭这边来的,他领着几个人,在整个衙署公房的最前方,挂上了一块巨大的布,布上分好了组,下面还夹着一个个写了名字的竹块。
然后又有人引导着大伙落座。
原本还杂乱热闹的衙署公房,在项肃等人进来没多久后,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这个过程中,只听见狄昭昭简单指挥了两句,麾下人手便井然有序、默契十足的配合办好。
已经落座的各地能手,回忆起自己当地衙门办事的情况,哪有这样的?不由再少了几分随意,有些肃然起敬。
“难怪狄昭能上任半年里扫荡式的破案,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老钱低声同身边熟人嘀咕。
不过不等身旁人回话,狄松实大跨步走进来,他面色威严,但又与平日不同,带了些许近人的和蔼。
狄昭昭率先起身相迎。
众人也跟着齐刷刷起身,拱手道:“见过狄寺卿。”
狄松实一挥宽大袖袍,又径直走到前方。
“诸位无须多礼。”
狄松实周身积累的是多年为官的气势,如今许多功劳和封号在身,一身深紫色的官袍显得很是威重。
他表情沉稳,不怒自威。
只是站着前方,衙署公房内都自发的安静下来。
狄松实也不喜繁琐,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说了些大义鼓舞的话,即使在场众人许多都是老油条了,也不免听得有些心潮澎湃,热血翻涌了。
若非吾辈始终坚持锄奸卫道,又岂会有如今乾坤清朗,百姓安居?
正在情绪高昂之时,狄松实指了指他身后的那块夹了许多名字的,高高挂在墙上的布。
他道:“有了去岁的经验,为持公平,也让诸位一目了然,增设此龙虎榜,以画正字之式记功,最后在龙虎榜独占鳌头者,得御赐牌匾。”
一群人呼吸都微微变化,目光不由落到高挂的墙布上。
狄昭昭没冒头,情绪没亢奋,甚至很平静。
他被祖父上过课,自然知道这个龙虎榜是干什么用的。
压根不是因为去年大理寺宣布得匾额之人时,那一点小小的争议,而是为了激励众人,时刻看到龙虎榜上的变化,从而绷紧神经,你追我赶的投入。
即使是落在后面的,难道看着自己落于人后,甚至成绩惨淡,好意思摸鱼划水摆烂吗?
相比去年增设的小小一张榜,不花几个银子,但效果是无疑的。
就如同分组一样,因为去年模式是一个个案子挨个看,集中所有人的力量破一个案子,然后再下一个,这样效果是非常好的,但同一时间,一般一个案子就几个人发表意见,其余人只能闲看着。
导致有些来参加的人没有物尽其用,浪费了许多时间,最后总共破掉的案子数量虽多,但明显还能更多。
狄松实哪里会让这种事存在?花钱从地方特意请来,一个月好吃好喝的供着,就偶尔划水出出力?
于是今年计划就被更新了。
分组攻坚,最后留五到八天的时间,再集中去对付那些疑难的悬案。顺手又添了一张龙虎榜。
简单介绍完了情况,狄松实问:“诸位还有何疑问?”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提出疑问了。
狄昭昭便主动道:“既没有问题了,那直接开始吧。”
他也早已习惯狄松实这种效率,他率先走到物证区那边,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空位坐下。
周道耕一愣,邀请道:“狄寺丞看脚印能辨认出性别,身高,年龄,体型等诸多信息,来我们这一组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狄昭昭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看着眼前一小撮漂浮着的蘑菇字条、蘑菇碎画,他摇头拒绝。
如实道:“我个人在观察物证细节比较有心得,也最为擅长,先来这边攻坚效果最好,能破更多的案子。”
周道耕虽有些可惜, 想给他们小组拉个强手,但听狄昭昭的说辞,也没再劝了。
毕竟他善为人, 最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
更何况是这样一颗自幼长势良好,盖过田里同一茬瓜的鲜嫩瓜王。
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珍惜自己的天赋,喜欢东搞搞,西摸摸,最后碰了一鼻子灰才会沉淀下来。他何尝又不是这样?信心满满去接手族里生意,亏了好大一笔家财,回头才发现学雕画时无意中开发的才能, 竟是如此难得可贵。
周道耕想着年轻时意气风发去做生意的自己, 笑着摇摇头,专心的投入自己面前的案子。
若能带回匾额,可保家中几十年营生家财无忧, 他既被族中委以与官府交好的重任, 又哪里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他面前放着的, 也全都是提取了脚印,并且脚印是关键物证的案子卷宗。
这都是由大理寺专人负责, 读过卷宗后,分门别类了的。
狄昭昭也没将这份邀请放在心上, 坐进物证组后, 他大略看了看周边坐着的人。
他身边坐着几个人, 有方才周道耕介绍的孙学士、齐掌柜等人,隔壁是卷宗组, 负责的是物证少, 逻辑相对严谨, 卷宗资料充分,嫌疑人就在固定范围内之类的案件。
能做到小有名气的人,行动力专注力都不差,此刻陆陆续续开始看身前的卷宗。
隔壁仲岳选了一本卷宗打开细读,不远处的周道耕也挑了面前的一份卷宗抽出里面拓下的脚印,他旁边的一位老人家连拆了五六封卷宗,似乎在挑选擅长的脚印,想来个开门红,还有看盒里骨头的、皱着眉写写画画的……
如此气氛带动下,连原本慢条斯理的人,都莫名有了紧张感,要泡茶的、要出恭的、要坐垫和椅子的……都纷纷加快了速度,迅速拿起了面前的卷宗。
生怕慢人一步。
要知道龙虎榜可还在前头悬着!
目前这种小组模式,主要还是看个人,但是最后小组前三的会分别奖励一个“正”、半个“正”还有一横一竖,换算来说,也就是加5分,3分,2分。
这刺激不可谓不大,要知道前面这么多天忙活下来,那些水平低一点的,或者运气差一点的人,说不定都找不到五条关键线索,破不了五桩案子。
但是取得小组第一的,竟然可以每人多一个“正”,这绝对是冲击龙虎榜首的极大助力。
这样的模式,也是促进小组内互助,若是有瞧不准的,相互帮帮忙,或者自己拿到了身边人擅长的,也别私藏。
眼前这场面,倒是恰好符合那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渐渐地,原本还寂静的衙署公房有了些细碎的声音,并不是说其嘈杂不专心,恰恰相反,这是逐渐有人进入办案状态的表现。
狄昭昭也挑中了眼前一个漂浮着圆乎乎蘑菇顶的大箱子,拿起箱子上的卷宗,正打算翻看,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正是隔壁组的仲岳,他低声提醒说:“你真不考虑换一组?按理说,看物证是效率最低的一个,如果真有很有价值的信息,早就被提取出来放到卷宗里了。”
仲岳此话其实非常有道理,也是作为前辈善意的提醒。
能被当做疑难案件送到大理寺的,最少也被人来回查了三五遍了。就好像一片沙滩,已经被人来回挖掘过好几次,你最后再带着铲子找到这片沙滩,那又能有多少收获?
“我先试试,指不定能看出些不同来。”狄昭昭笑笑,而后转头打开了卷宗和这个运输的大物证盒,专心看了起来。
没有太久,整间衙署公房就进入了安静又嘈杂的稳定状态,或交流、或询问、或喃喃自语、又或者皱着眉走来走去。
狄昭昭也是专注地看着卷宗,脑子理清案子大概发生了什么,又飞快确定着每一个物证的来由。
能被送来大理寺的案子和卷宗,基本符合两个特点,一是线索少、难以侦破,二是在当地产生了非常糟糕的影响。
那种小案子,譬如某家丢了一只猪,即使再难破,也是不会被选中送来的。只有让当地府衙感觉十分棘手,苦恼不已的案子,一次次投入了人力物力,却始终得不到结果的案子,才会被送来大理寺。
倒不是说其他小案子就没有价值,但人力有穷时,资源也有定数,而相比之下,积累的旧案显然是一个天文数字,只有适当的资源倾斜,才能让仅有的刑侦力量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尽管百姓丢了随身的钱袋、院子里养的鸡被偷,非常烦躁苦恼,但与有人持刀抢劫,频出血案相比,想必百姓还是更愿意选择消灭匪徒,保护在外出行平安的。
有穷的人力,无穷的案子,显然只能恶中选恶,凶中选凶,将各地县衙奋战许久无果,能请的人都请到了也没法解决的难啃硬骨头递上来。
这时候,狄昭昭也看完了卷宗,将目光落到染满血点花瓶上。
这个明显染了三道血渍的花瓶,显然是这桩案子被分到物证组原因之一。
三道血渍,分别是喷溅血渍,抛甩血渍,还有一小片流柱血迹。
俨然是位于“激战”中心的一个花瓶。
经过《砍人分析》的熏陶,各地衙役即使不能根据血迹得出有价值的内容,但起码知道这些血迹的珍贵,不会任由其随着时间流逝而被洗刷破坏。
甚至连京城周边的匪徒,都知道作案最好别弄的血糊啦咔的,毕竟《砍人分析》可是流传出去了,不像是《勘察手册》一样只在内部流动,甚至因为其技术性和无趣性,流露出去的几本也没能传播开。
而眼下,这个案子的凶手,显然是个没文化的。
狄昭昭一边看着蘑菇碎画里的画面,一边对照花瓶上的血迹。
这是一起非常罕见的持刀入室,抢劫杀人案。留有的血迹仅仅是一个花瓶,也能看出骇人的多。
光从血迹上来看,喷溅血迹显然是来自死者的,在被砍伤的一瞬间,破裂的血管在血压的作用下喷溅出大量血液,这一刀很深,绝对是致命的。
从斜角和方向来看,死者是被砍中了上半身,最可能的是颈动脉,至于卷宗中说有些难以判断的喷溅弧度,则可能是因为死者被砍中后摔倒前有下意识的挣扎。
狄昭昭脑子里思索着,手中不断书写着血迹分析结果,顿了顿,将脑海里想的颈动脉,落笔成颈侧。
碎画演示,基本能印证这个猜想。
几秒碎画开始的时候,正是一位嬷嬷躺在血泊中,一身宽大黑袍,头戴宽帽和面罩的人,持刀着挟持着个两三岁的小孩,疯狂挥刀砍退围过来的两三名小厮。
花瓶上落满了各种血,落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就和宰鸡杀猪地上一摊血没什么区别,文艺一点,怕是会将瓷白花瓶上遍布的红点,拟作冬日白雪皑皑下绽开的梅花。
——主打一个满树乱开,难道不都长一个样?
但在业内人士眼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喷溅血渍,那抛甩血迹,还有一小片流柱血迹,藏着太多凶手的信息了。
抛甩的弧度、高度、角度,哪一样不是凶手在留下自画像?
虽然穿了宽大黑袍遮掩体型仪态,但没文化,又让他将身高、臂长这些信息都暴露在了现场。
都要去砍人了,还不弄一本《砍人分析》做做攻略,也怪不得旁人。
当然,看完了《砍人分析》还敢不敢提刀去砍人,这又是另一说了。
狄昭昭叹着气,将目光投向那块诡异的流柱状血迹,按理说流柱状血迹一般来源于受害者,但死者没机会在花瓶上留下这样一小片血迹,其余几名前来驰援的人也没敢近身,所以这片血迹从何而来?
碎画中并没有记录这一幕。
狄昭昭一边思考,一边用碎画比对印证,反复观察分析后,他目光停留在了凶手被黑袍遮挡住的半边肩膀上。
片刻后,狄昭昭在血迹分析文书中落下一行字:凶手行凶时,左肩或左臂有旧伤未愈,二次破裂出血,留疤可能性极大。
狄昭昭将这份血迹分析文书扫了一遍。
一个粗糙的画像已经出来了,大海捞针或许有点难,但这种持刀入室抢劫,还抢走孩子,多半是有仇怨,这个程度应该能找出苗头,锁定……凶手了吧?
狄昭昭想到这里,又有点犹豫。
各地府衙水平参差不齐,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还是保险起见得好。
狄昭昭转身吩咐一差役:“去把我的工具箱取来。”
各位“神仙”正在八仙过海地显神通,对放大镜喜欢不已的在要放大镜,要炭笔,要画板,要药材配置药液来熏显……狄昭昭这点动静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他很快拿到用惯了的泥塑工具,开始一点点捏了起来,相比往日的面容,今天捏的是个全身小人,挥刀而起的背影。
这个背影独特的是,没有穿衣服,只有一个小黑裤衩。
就好像那一身黑色斗篷,被透视看光了一样。
凶手完全失去了他赖以避身的遮挡。
狄昭昭起身,拿着小人和血迹分析文书,朝着衙署公房中央正前方的龙虎榜下走去。
此处并非只有榜单,也是大理寺组建的一小支复核队伍,毕竟不能任由参会者在如此诱人的激励下,成为定夺案子走向的一言堂。
还处于读卷宗、找线索、看物证等阶段的在场破案能手,都不由注意到了有人在往龙虎榜的方向走。
这才多久?
难道有人这么快就能找到关键线索,甚至直接破掉一桩各地久攻不下的悬案?
若非是这两个龙虎榜的画“正”条件,又为什么往龙虎榜的方向走?
守在龙虎榜下的小分队,立马就支棱起来,如临大敌!
作为复核的队伍,他们的任务其实不难。
很多东西破开迷雾前,大家只觉得前路难寻,找不到方向,但当迷雾真的破开后,90%的时候,换来的都是“原来如此”,并且同时生出一种“我也行”的错觉。
最生动的例子,莫过于考试下发数学卷子后,看到公布错题的答案。
在刑侦一道来说,大多也如此,哪有那么多聪明绝顶的凶手?真聪明的都去搞权、搞钱、搞名利去了。
根据推导出的结论,来追溯整个过程对不对,难度骤降,就好似匹配出的两个指印放到眼前,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是一样的。
这个复核队的难度,不在技术上,反倒是在负荷压力上,毕竟一小支队伍,要应付这么多人提交的线索、证据、案件推理。
在被调来工作前,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看到狄昭昭写的血迹分析,还有捏出的泥人,一群人背脊绷直,好像在接受老师检查学习结果一样紧张,看着看着,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看不懂!!
倒也不是完全看不懂,毕竟在大理寺受了这么多年的熏陶,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但就好像雾里看花,好像能看到花,又不太能确定自己看到的那朦胧的一坨是花吗?
狄昭昭早有预料。
毕竟这份血迹分析,细微处太多了,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硬生生的拔高和学习,若非如此,当地衙门早就解决这个案子了。
对他来说都是辅助了碎画,才能达到的全新高度,自然不可能要求大理寺的差役能全然理解。
对狄昭昭来说,其实每一次进步都是强行拔高的进步,因为他总能从碎画中先一步得到跨越式的结论。
就好像研发一架战斗机,从无到有研发是非常难的,不同的国家可能需要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但是有技术资料就不一样了,如果再能弄到一台坠落的战机,亲眼看到成品,研发的速度就会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
狄昭昭超乎常人的火速进步,将几十年、数百年的进程压缩到十年不到,除了天赋和投入之外,也正是一次次跨越式的拔高锻炼,才能达到这样的进步速度和高度。
复核人员,冷汗连连。
他们是抱着信心和决心来的,即使是各地的要案、悬案又如何?人家都找出了线索和思路,不可能还看不懂吧?
但计划哪里比得上变化快?
早有预料的狄昭昭等了等,没等到谁开了窍,看懂这份思路。
于是主动开口道:“龙虎榜这个我不急,尽快先把案情下发下去,让当地府衙安排侦破。”
匾额还是次要,他也不缺,重要的是别让凶手逍遥法外。
“好嘞!我这就安排。”复核队里的李当勇当即松了口气,忙激动地应了声,又赶紧看了一眼案件,“我看看,这案件来源是梅济府上递的,我这就安排,肯定把这个持刀狂徒绳之以法。”
虽然自己看不懂,但其实李当勇是打心眼里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也不会当众说这种带有明显偏向性的话。
他三下两下把案件情况搞清楚,正准备安排人下达大理寺的命令,衙署公房中间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人堆、卷宗堆里,猛地站起来一个人。
其实不少人都在暗中看着,毕竟都是第一次接触传说中威名赫赫的狄昭,不管传言怎么传,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自己的尺,但当真的亲眼看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怎么能不让人心惊侧目?
但相比其他人还算平静的表现,“腾”的一下站起来的人影,显得激动多了。
他也大步走到前面来:“说的是梅济府持刀入府劫杀案吗?”
“是这起。”李当勇点头应了一下。
他解释:“这案子我们会先派人去追查,如果有结果才会在龙虎榜上记下一笔。”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梅济府的封沛,这案子也是我推递上来的。”封沛简短的介绍了一句,目光就锁定了摆在桌上的那个小泥人。
他苦笑道:“你们不知道,这案子在我们那儿闹得很凶。被闯入的那院子,处于一条稍富裕的街道上,街巷中居住的人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都家有薄财。那条街上还算清幽,没太多行人,但在案发后,因为惊恐的尖叫和求救,还有小厮大喊抓人,短时间内聚集了大量的百姓。”
听到百姓聚集,狄昭昭就眉头一皱。
封沛有点无奈地说:“那家布局大略是五间亮堂的大屋子,呈品字型,围着中间一个院子,所以聚集过来的百姓,看到了大门敞开后里面的混乱和死人。”
“闯入府中杀人,影响实在是太坏了,您该明白。”
狄昭昭当然明白,自家房屋对每个百姓来说都是心理底线,都觉得房屋能保护自己的安全。听说外头有人死掉,和听说周边有凶徒闯入家里杀人,同样的结果,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后者带来的恐慌和舆论,会是前者的数倍不止。
封沛抓住机会赶紧提议:“他家丢了孩子,一直在找,这次也来了京城,与其送去梅济府,不如先将他们喊来看一看?”
“他们在京城?”狄昭昭诧异的问,这案子他没记错的话,是由府衙上递的,不是百姓送到大理寺的。
“确实在,是同我一起做船来的京城。”他有点勉强的笑,“说实在的,这两年他们没少找到衙门来问情况,就想找回家里丢的孩子……我也算与他们家混熟了。”
“那这就去请一请。”狄昭昭做了决定。
第164章
除了梅济府的封沛起身大步走过来, 心情有些复杂和亢奋,衙署公房内很快回归了秩序。
虽然速度快得有些惊人,但是受邀来京城的, 无不是在地方闻名的人物。
这么多年的经验里,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
案子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妙,有时候明明一个很简单的案子,但就是各路线索因为种种原因缺失、中断,让凶手逃之夭夭。有时候明明凶手机关算尽,但是正好一个微小的疏忽就大咧咧的闯入追查者的视线里。
大伙也都多多少少遇到过,卷宗一到手,稍微看看线索, 结果运气好, 冷不丁就把案子给破了。
若不是龙虎榜在前面挂着,这小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太会被耽搁。
但影响也不是没有。
许多人重新专注自己面前的案子,神色明显更专注了几分, 连原本靠着椅背的人, 都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到卷宗里。
怎么说也是一把年纪了,在家乡也多少有些名气, 总不能真的被个未到弱冠的小子给比下去吧?
狄昭昭也坐了回来。
看着物证箱中摇曳的蘑菇头,他忽然有了新的思路。
他让人找来方小石, 然后问:“留在京城中等消息的受害者多吗?”
封沛也跟过来, 他主要是想看看狄昭的思路, 这个案子在他手里也是过了几手,那被抢去的孩子和他儿子一般大小, 多少也算个心结了。
心结这个东西很奇怪, 也没谁商量统一规划, 但不管什么性格,多少都会出现这玩意。每个人的情况也不同,有的是上任第一个案子,新手期没破的案子;有的是因为被受害者、家属、案情触动内心;有的又或者什么原因都没有,但偏偏就是对某个案子耿耿于怀。
封沛也是见过许多案子的老手了,但还是在这案子上留下了心结,接手时觉得案子不难,追查过程中也总是觉得希望很大,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案子,顶着满城风雨,竟还是被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