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追过来,就是想看看狄昭昭的思路,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希望。
不过才走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狄昭找了一名差役来问留京的人多不多。
他冷不丁一愣,想不到狄昭昭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下意识回了句:“还算多。”
他以为大理寺的差役对这个情况会不太清楚,才帮忙回答了一下。
不过方小石却侃侃而谈:“多的!我知道的留在京城等消息的有不少,尤其是那些自己上京鸣冤的。而且可能是为了互通有无,不少都聚集在一起,拮据些的住在九粮巷那边,还有的在做活付房租,家境还好的,多住在鹿东巷……”
方小石在大理寺待了这些年,虽然破案技能还只是平平无奇的中等,武力也不算强横,但在搜集信息、与人结交方面堪称绝妙,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若不是主簿一类的职务需要功名,方小石多半已经成了大理寺内一队主管。
现在也差不多,只是没那个朝廷官方盖章的名分。
狄昭昭听到说滞留京城的受害者多,心里不太是滋味,这让他想起自己书房挂的那方牌匾。
那是鱼石县受害者的父母送他的,自从挂上,就一直未曾取下。
那种恨不得将凶手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内心悲痛的表情和目光,他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些不远千里奔赴京城,为了一丝微小的可能和期待,驻足在京城的人们,是不是同当初鱼石县那起恶劣至极案子的受害者父母一样,怀抱着同样的悲怆,怀抱着同样的渴望?
满怀苦水的盼着这世界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狄昭昭抿住嘴角,他问:“我记得当初给案子分门别类,安排组别的工作,你也参加了?”
方小石点头:“我领着人分的。”
“分到物证组的,案子有目击者,且现在投案人滞留在京城的,符合这三个条件的案子,你能筛选出几个?”狄昭昭单刀直入地问。
方小石眉头一皱,陷入思考,显然这对他也是一个非常繁琐和艰难的筛选工作。
但是没太久,他还是给出了答复:“我记得有几个,等我找找当时登记的案册。”
他快步跑去外面,又很快拿着一叠横翻的方形登记案册回来,其中都是一竖列一竖列的红线格,记载着一桩桩案件的情况。
“我记得这几个都是,只是现在人是不是还在京城不太能确定。”方小石翻动着登记册,手点了其中几个。
狄昭昭点头:“我看看这几个案子的物证和卷宗。”
在攻坚会上,参与破案人的要求全都尽力满足,这本就是攻坚会的方针,让人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破案中来。
更别说狄昭昭在大理寺积累的威信了,虽然和原计划不一样,但几个案子的卷宗和物证,都很快被人翻箱倒柜找到后飞快送来。
几个大箱子堆放在狄昭昭面前,盖子全部掀开。
狄昭昭定目望去,只见其中有三个都漂浮有圆乎乎的蘑菇碎画,看到几个碎画上的内容,他不由屏气凝神。
闭了闭眼,狄昭昭道:“就这三起案子。”
在坐定后,狄昭昭心中还浮现一个念头,怕是要请祖父来说说,他的龙虎榜排名不参加那块御赐匾额的竞争。
本来那块匾额就是激励,即使他一个人能破十桩案子,但十个人每个人破一桩,也能比得上了,更别说这里有近百人。让这么多人失去效率,而降低这次攻坚会的破案件数,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方便提,现在龙虎榜上他还是光秃秃的,此刻去提这事,怕是不好,显得年少轻狂,又凭空添一份笑话。
狄昭昭思索着,将目光落到了第一起案件的蘑菇碎画上。
按理说,有目击者的案子理应归于画像组。
但实际永远比“理应”复杂百倍,即使不谈特殊情况,只论寻常,对于有目击者的案子,几乎所有衙门都会将其当做突破口,画像是最为首要的工作。
几乎所有人都会把这条路当作“软柿子”,不管如何先捏一把再说,甚至因为太过有诱惑力,还会存在“一柿多捏”的情况。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柿子确实柔软好捏,但总也会有一两个基因变异,或者压根就是人造的铁皮红柿子玩意。
轮番上阵,也奈何不得。
而这个时候,能通过现场物证看到画面,不可谓不是一道大杀器。
说是屠龙刀都是小瞧了它。
狄昭昭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从卷宗和物证中找出合理的逻辑,将其合理地展现出来。
并且将这些倒推出来的宝贵经验,全部吸收内化成自己的能力,等有朝一日推广开来。
狄昭昭翻看着卷宗,第一桩案子有描述凶手面貌的三份笔录,但问题是三个人口述不统一,让人甚至怀疑他们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后两起也各有各的问题。
狄昭昭对比着各种痕迹,尤其是他擅长且理解最深的足迹、血迹,颅面复原这几个,但是也不忘试试自己能力边界的技术,以便在拼力思索中不断获得感悟。
他就坐在物证箱前,当场边看边写,写一段就捏一截。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狄昭昭就拿出了第一桩案子的结果,交代给手下衙役后,就转身投入第二个案子。
没等梅济府的受害者被找到,带来大理寺,狄昭昭就一声不吭,闷头一口气将三桩案子的全身小人像都捏了出来。
两起受害人目击,一起路人目击。
与梅济府的案子一并列,算是将所有目击情况占满了
其中能有受害者目击的案子,八成逃不过□□勒索诈骗之流,但能被大理寺编入攻坚会,其恶劣程度实在触目惊心,称得上人间至恶,让人心中发寒。
即使是狄昭昭在上任后,已经被狄松实放宽了限制,见识了许多恶劣的案子,但此刻也不免心中发堵,感觉呼吸都有些艰难。
甚至连衙署公房内的空气都觉得闷燥、粘腻了起来。
他站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起身的时候,因为长久专注地保持着一个姿势,有些腿麻,微微踉跄了一下。
不过他反应快,又年轻身体健朗,倒是很快就血液通畅,恢复过来,朝着衙署公房外走去。
不过他踉跄那么一小下,还是被隔壁的仲岳注意到了。
见到他表情不太好,仲岳眉头一皱,目光又落在留在原处的三个泥人上,他瞳孔微微一缩。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起身追着狄昭昭走了出来。
案子做多了,尤其是恶劣案子做多了,有时候真的难免会怀疑世界,怀疑人性,感觉天下都是一片漆黑。
这是非常正常且常见的情绪,会冷不丁在各个时段出现,仲岳追出来,左右看看,很快目光就锁定了正扶着栏杆,抬头望着天空的少年。
他走过去,没有提什么情绪,又或者安慰说些天地间美好还多的苍白言语。
作为一个府城精神领袖的老前辈,仲岳十分有经验地开口:“我看那几个人像都不错,怎么搞出来的?”
对他们这行人来说,走出这种情绪的最强大的力量,并不是空口白话的描述天下美好,而是自身之强大,坚信邪不胜正,坚信所有犯下恶事的人都会自食其果,并且后悔无比。
提起技术,狄昭昭是从不藏私的,他道:“有一个稍微难点,其余两个都是些细节没处理好,所以当地才做不出来。”
说实在的,如果没有蘑菇碎画的提示,其中一个他也能很快完成,有目击者证词的那个花点时间也能做出来,唯有最后一个可能有点悬,没太大把握。
仲岳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凭他对狄昭昭的了解,这个“细节”怕是有待商榷。
“展开说说?我吸取吸取经验,也好回去教教南山府的那几个。”仲岳顺势问道,既是为了眼前少年心情,也真的是为了取经。
别的衙门都做不出来的东西,存在的问题,多半南山府那几个也逃不脱。
“说起来也是通病了,根据目击者的口述画像,不是只考虑绘画能力强弱。目击者心理的把握,每一次询问的引导性,还有对人体骨骼经络的了解,缺一不可……”
狄昭昭简单说着,这本身就是一门涉及心理学,审问学,人体解剖等等技术的综合性能力。
只有绘画一门技术,当然也可以上任,但遇到难啃一点的硬骨头,就会落入比较尴尬的境地。
案子本就是千变万化的,不同的目击者,不同的凶手,目击时不同的情况,都会让绘制人像的过程困难重重。
为了让仲岳这个技术外行也能听明白,狄昭昭举了两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凶手一百斤,在一个一百二三十斤的姑娘嘴里,就是人长得瘦,在一个八十斤的姑娘嘴里,就是人长得胖。同样一个体格,在杀猪匠和文弱的教书夫子嘴里,可能会有不小的差距。”
“除了这种认识上的,还有视觉差异、角度差异上的。目击者看到处于狂奔的、静坐的、蹲在路边的凶手,又或者侧看,擦眼而过一看,迎面撞见,斜角看,看到的、描述出来的,也会有许多差异……”
就比如说,看不同角度的马踏飞燕,也都是眼见为实,但描述和感觉会大相径庭。
其实在大多时候,目击者的描述是不可信的,尤其是第一次主观描述,并不是说他们在说谎骗人,而是眼睛本身就会欺骗大脑,同时大脑的记忆力也并不可靠,非常容易被遗忘、混淆。
在大多数时候,画像不可能百分百由目击者口述而来。
而是在目击者的口述下,画像的人,通过自身对面貌的了解、对目击者的询问,对不同人的心理预期等等技术结合之下,在自己脑海中勾勒出的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画出来之后,会得到目击者摇头说“不像”的原因之一。
并非绘画技术不好,任何一个画像师,对着真人当面画,相似度一定是非常高的。
“听起来有点意思。”仲岳听着听着,倒是真感兴趣了起来,他侧头道:“没想到你在此道竟然有如此深的见解,这么厉害的本事,只有你一个人会,实在是有点可惜了。”
“我们南山府的几个当画师的差役都蛮机灵的,我看大理寺任务还挺重的,要不我送两个来帮帮忙?月俸还是我们南山府出,人给你用,帮忙调教调教?”仲岳目光炯炯。
免费的劳动力谁不爱?
狄昭昭眼睛骤亮:“来多久?总不能我刚教出来就回去了?”
两人为了时间拉锯着,大理寺差役去请的人,也都陆续来到了大理寺。
两人只得停战,先把案子忙完才好。
而在场的破案好手,得知有四起案子的四拨人前来,感觉脑子都有点傻掉了。
一个还能说是运气、巧合,他们也不是没有过。
四个总不能全是运气和巧合吧?哪有那么多傻兔子专门往人家守株待兔的树上撞?
所以面容和人像,这么容易捏吗?
怎么可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次再不能仅仅小半盏茶的时间就平息了,即使不考虑案子难度本身,只考虑龙虎榜,众人也都不约而同起身活动腰肢和身体,顺便无意间靠近狄昭这边。
假装不在意的探头探脑,准备好好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
这间衙署公房的人,也有一小撮属于内行了,其余认字迹的、辨真假的、辨指印的、擅长推理的……也都勉强能算半个内行。
即使没做过画像一类的工作, 但在这个行道里耳濡目染久了,自然而然也就比寻常人多懂一些。
但尽管这样,他们讨论的时候还是非常谨慎的。
不敢妄自下结论,而是往自己认识的画像师身边偷偷挪两步,然后若无其事、装作好奇的打听:“这手艺怎么样?”
几名擅长画像的:“……”
他们倒是想说些什么,但想一想狄昭昭在南山府打下的战绩,犹豫、犹豫、再犹豫……
这话在嘴边滚了几个来回,硬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好。
眼瞧着人都来了, 万一要是现在说, 下一秒就被推翻,那一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也有老前辈挥苍蝇一样挥挥手,直截了当:“去去去!”
“这有什么好打听的?画像本来就难, 出错都是很正常的事, 你们一个个又不是不懂?人家才多大, 你们一个个……”
他仗着自己年龄大,辈分高, 几乎是一个个指着鼻子数落过去。
高水平的画像师为什么少?
就在于初期实在是太难了,不像是纯粹的画人像, 可以自己待在家里, 找熟悉的人闷声不响慢慢练。刑侦领域的画像师每画一个人出来, 是要惊动、或劳动正在查这个案子的一群人的。
但凡画得不像,人家出人出力还出钱, 辛辛苦苦在外跑断了腿, 流干了汗, 问干了嘴,结果发现画像压根不像,还不能唠叨抱怨两句?
一次次打击下,又有多少人能挺这个尴尬的时期,在一桩桩案子里领悟学会复合型如此高的能力?
别说学这个了,就告诉你地底下有一箱金子,但深度很深,需要挖十年才能挖出来,也没几个人能坚持挖十年都还不放弃。
被老前辈指着骂过,不少人都摸着鼻子讪讪笑着后退。
老前辈给狄昭昭打了个前期铺垫,又冷哼一声看着眼前的局面,最后对几个画像的人发话道:“找人问问,看能不能把几个卷宗拿来咱们也看看,都趁着受害人辨认的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大致会画成什么样,等会儿对比看看,看看自己有没有问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于是几名画像的人都拿到了卷宗,相互看了看,再远远看狄昭昭还原出来的人像,都不免犹豫起来。
案子卷宗里确实有人像相关信息,但情况复杂。有的缺得太严重,有的又太过繁冗,甚至还有相互冲突的奇葩情况。
没法亲自询问,只能看笔录,也是旧案的一大难点。光是从一堆笔录里拆分和辨别出有效信息,就是一个不小的任务。
即使是对着狄昭昭捏出的人像看,也有许多细节理解不了,只感觉一阵头疼,好像偶感风寒、身体和脑袋一起发烫。
而这时。
被大理寺请来的四户人家,也还有点懵。
懵懵的被找到,火急火燎的被带来大理寺,路上也没能打听出情况,又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像是路边泥塑小人玩具的人偶,唯一的不同就是看起来有点真实,丑得真实。
没有路边泥塑摊上的好看。
四户人家家境明显不同,有的身材挺拔,衣服干净得体,有的则有些脏污,身上都是细灰和汗珠,看起来像是在扛大包时匆匆赶过来似的。
但即使家境差异很大,但此刻身上都笼罩着一层虚弱,眼底都透着深深的疲惫。
狄昭昭微微一笑,放缓了语速,温和安抚:“不用紧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理寺参与此次大案要案攻坚会的寺丞狄昭,这次把大家请来,是因为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娓娓道来,语速不快不慢,让四户人家紧张的情绪都平缓了不少。
不过最重要的,显然不是语速语调之流,而是他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若不是心中抱有莫大的希望,谁会不辞万里来到京城?
在听到眼前这个官员就是狄昭昭后,四家人呼吸都急促了一些,还有人紧张得下意识抓住家人的手臂,用力得有些微微发颤。
当听到“找到了一点线索”后,心好像一下被狠狠抛到高处,情绪一下直冲天灵。
紧张、忐忑、期待、恐惧……许多汹涌的情绪汇聚在胸腔。
当狄昭昭说出那句“大家看看对眼前这个泥人有没有印象?”
二十多双眼睛,都齐刷刷看过去,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好消息,又打心眼里害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狄昭昭没有说这是凶手,再让人认。只说“一点线索”“有没有印象”,就是不想产生一点误导。
许多时候,人脑本就没有那么准确,还有从众心理,任何引导性的、暗示性的话语,都可能会将案件带向另一个方向。
狄昭昭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他即使看到了人脸的那个,也只还原了50-60%的相似度,这个程度足够辨认人,又不至于超出他实际的捏人像水平。
“老爷,我想起来了!!”
搀扶着一对显得老态的夫妇的管事模样的人,忽然脑子里闪过回忆,眼睛惊得瞪成虎目,不敢置信地指着眼前的泥人:“我见过他!!”
那对夫妇诧异的转头看他,见他表情激动,连忙惊喜泣声问:“你见过?在哪儿见的??”
“我在咱家门口那条街见到的,一个挑担的货郎!!”他语气有些急,“不止我一个人见过,看门的田守,买菜的小桃都见过,还是田守同我说‘咱这条街来了个挑货郎,要买东西方便得很。’”
狄昭昭表情不变,低头侧身同差役,轻声说:“记一下笔录。”
他表情不变,不代表大伙表情还能稳住。
“这明显是踩点!!”
“这是直接逮到凶手了吧?狄昭这本事,都不是名不虚传了,传言是不是有点太谦虚了?”
能在这的人都不是傻子,人家狄昭看卷宗是为了找凶手,捏疑犯面貌的。
天王老子来了!把卷宗看破了!都不可能通过卷宗里的信息,捏出一个受害者家门口曾经出现过的货郎,还是新出现的!!
这点还没想通,就听到外面又传来声音,“我也想起来了!这有点像我远房侄儿身边的得力护卫,大人您哪里来的他的相貌?”
他声音有点颤抖,似乎有点抵触相信真相。
当四组人里,有足足三家认出了面前的泥人,偷偷看过来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是怎么捏出来的?”
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唯一的想法。
狄昭昭简单交代完四件案子的后续,或大理寺跟进、或交还给本地处理,随后就走向衙署公房。
这也是攻坚会的形式之一,案子前后所有工作全部移交,参会者只负责处理和攻破最难且关键的部分。
见狄昭昭要进来,原本起身活动的、腰酸背痛腿抽筋的,瞬间像是吃了太上老君炼制的灵丹妙药,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腿跑得那叫一个麻溜,嗖的一下就蹿回了自己的位置。
埋头哼哧哼哧苦干起来。
再不奋起直追,之后哪里还比得过?
狄昭昭气也透过了,事情也处理交代好了,打算回去继续干活,却被人一下拉住了胳膊。
是仲岳。
刚刚还和他抗争、拉锯着派来京城学习的人留下干多久活的仲岳,表情完全变了,拉住狄昭昭的胳膊,笑着立马改口:“就听你的,一年半!”
他自来熟的搭上狄昭昭肩膀,用亲密的语气商量:“老弟啊,咱什么关系?刚才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可别当真。我给你先打个保票,人你可劲儿用,但一定帮我好好教教啊!”
狄昭昭:“……”
他鄙视的睨了这家伙一眼,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仲岳全当做没看见,乐呵呵地准备再开口,忽然脸色一变。
视线中,搞技术的同僚都跑回去埋头干活了,个个都带着不服输的劲儿头,表情都好像写着不争馒头争口气!
这都没什么威胁。
但和他一样在卷宗组的那几个,这会儿都闻着味了,笑嘻嘻的迎上来。
当分到任务的差役将后续干练地处理完,龙虎榜上狄昭名字下,一口气加了三笔,完成了足足半个正字。
一下异军突起,盖过了寥寥几个一笔的横,格外醒目。
这个情况,不出意料地被汇报给了狄松实。
他作为大理寺卿,当然不可能全程坐镇攻坚会,大理寺这么一个大摊子,能每天抽出空去露面,在后期督战一下就是重视的表现了。
狄松实这会儿正在和两位少卿商讨工作,听到汇报人说的话,都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没说错?龙虎榜上画了三笔了?”
“回大人的话,没说错!狄寺丞一口气捏了四个人的人像出来,被认出来了三个,就在刚刚,咱好多兄弟都看到了!”
两名少卿相互看了一眼。
狄松实雷厉风行:“走,去看看。”
两位少卿也连忙追了上去。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被要求在新的笔录上摁手印的受害人家属,才终于在案子负责的那名差役口中,了解到了真相。
明明事情都过去了,但却好像在做梦。
完全跟不上节奏,太快了。
在之前的很长时间里,都是他们催着,求着、盼着衙门多投入点精力,希望有些进展。
这次直接嗖一下被提起来放到终点,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负责的差役给他们传达后续:“你这个案子,我们会传回去给当地,我等会儿给写个指导方案,说说后续怎么查……不是大理寺不办,这案子只能在当地办,按照我这个指导来,保管不出问题。”
“你这个属于陌生人作案,我们大理寺会先发一个海捕文书,不过你也回去问一下,说不定家里有人知道这人与你们有什么仇怨。”
等一件件交代过后。
忽然有人给了自己脑门一下,又哭又喜地后悔道:“哎呦我这脑筋,刚刚怎么没抓住机会给小大人磕一个。”
他这一说,一群人都忽然愣住,然后纷纷反应过来。
“是啊!都还没跟狄小神探道谢呢!”
“刚刚人走的时候,还吩咐差役给我们倒点水。”那个身上略脏的汉子,紧张在身侧擦擦手,小心拉住向攻坚会那间衙署公房方向走的差役,“差爷,能带我们进去下不?”
他声音有些沙哑发颤:“我想当面谢一下。”
差役虽然也理解这种心情,但是还是摇头:“狄寺丞都进去忙去了,不好打扰。”
见大家露出失望的表情,差役想了想说:“我听方管事说,你们很多上京的人都是住一起的,你们想想看,你们现在是看到希望了,狄寺丞和那间屋子里的人,说不定就正在忙活他们的案子。”
有点脏兮兮的汉子顿时僵硬。
他身边年轻点的那个,听到这番话,眼眶一下就红了:“对对对,咱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王叔、李婶他们都还在等消息呢!”
再没有人提要进去找狄昭的事,但胸腔里的复杂的情绪哪里那么容易平复?哪里那么容易释怀?
“要不回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吧?这可才是攻坚会第一天,狄昭大人比书里写得还厉害。”
一下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他们谁没体会过那种漫漫长夜里渴盼光明的烧心挠肺的焦灼感?
离开大理寺后,带着难以言状的激动心情,纷纷朝着自己住所的方向赶去。
京城南, 铜定巷。
两家人快步往回赶,有些杂乱的街道挡不住他们激动到连连跨出的脚步,各种混杂的气味也不能让他们在意分毫。
他们眼眶发红, 呼吸颤抖,快步迈入了一间挂着“悦来客栈”牌匾的略旧三层小楼。
明明不是饭点,但客栈的大堂里,却坐着不少人。
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当真是京城局,大不易。同样的银子,在我们太仓县都可以住最好的客栈,京城里只能在这菜市口的客栈,样样都要花钱, 我怕是要准备启程回乡了。”有一身穿长衫的白发老头叹气。
“还是尽量省省, 我在衙门里相熟的捕头同我说,有没有当事人配合的旧案,难度和效率可是天壤之别。既都来了, 还花销不凡, 此时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身着青衫的中年人眉心都有深刻的川形纹路, 他道,“找点活计干干也行, 咬咬牙总能撑过去的。”
有人在讨论手头的银两,或许是某些人孤注一掷拿出的毕生积蓄。
也有人在讨论这次参加攻坚会的人员名单, 说着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 这个人擅长什么, 破过哪些案子,那个人又是从哪里来, 和谁家的案子最为契合。
他们内心焦灼, 除了等待又无事可做, 只好成日成日在大堂点上一壶茶水,聊着这些与他们案子有关的事。
也有人聊起被叫走的那家人,有些期待,又有些惴惴不安道:“方才何家的被人叫走了,你们说大理寺找他作甚?”
“张家的不是出去做活了吗?算算时间也该回了,而且去送茶水的眉夫人怎么也没回来?”
在低嗡嗡的声音中,忽然有一道急匆匆的洪亮嗓门打破了气氛,犹如惊雷炸响:“破案了!!破案了!!”
原本大堂里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转头朝着门口看去。
从客栈门口进来的,正是他们一道的何、张两家的人。
“狄大人一口气破了四桩案子!”张家汉子气也不喘的喊,语气激动万分。
是的,在他眼里,三个都认出了人,甚至是从未出现在卷宗里的嫌疑亲属关系,最后那个多半只是暂时没认出罢了。
对衙门来说,案子还需要抓捕嫌疑人,审讯,顺着新线索找到更多对应证据,写卷宗等等步骤,但对受害人来说,当回忆起对应的面容时,许多曾经不在意的小细节都会在脑子里涌现,那些不对劲的细小举动,那些憎恶怨恨的眼神,那些得罪过人的恩怨……
当即有妇人忙上前,拉住何家妇的手,急切道:“何家妹子,你跟我说说!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咱两家的案子这么像,是不是我家的也能有信?我最近日日夜夜梦里都是我爹娘死前的画面,他们恨呀,他们死都不能瞑目。那骗子诓骗去了我们县那么多家的家财和性命,他该下地狱的啊!!”
妇人举止间还能看出大家闺秀的痕迹,却穿着普通便宜的布衣,手也有些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