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by玉胡芦
玉胡芦  发于:2024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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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便调理了一盅桑叶北杏猪肺汤,加以鲍鱼、橄榄增鲜,以作清肝醒肺之用,让葵冬架去小灶房上慢火褒着。
花房对面就是谢敬彦的书房了,魏妆最近将曼拿罗伺候得?极绚丽,只怕他?也没少?吸进花香毒气。
这小半月谢敬彦筹备考核,每夜在书房待至很晚,魏妆便都自觉地早早回屋睡下。省得?两人双目对视间,又忍不?住这般那般的探索一番。
她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分明已经做过十多年夫妻,索然无味得?连做戏都装不?下去。而今重生后,却反而鲜颖缠眷了起来,沾一起就由不?得?自己的心跳动容。
恰逢他?考职结束,魏妆心中关于曼陀罗的疑问,也可?拿出来问问他?了。既是寻他?帮忙,便先给点儿炖汤犒劳的好处。
翡韵轩里?,谢敬彦抚完一曲琴音,听得?王吉沉浸地楞了神。
鹤初先生眼?覆绸带坐在一侧,亦暗生感慨。自相识之日起,谢公子便是用琴音吸引她入幕的,记得?起初时他?琴色斐绝清傲,力量与杀气皆蓄在那琴弦的起落转承间。
成亲之前?,那凌傲中又多了一丝柔情的取舍难断,有?着试探与不?计后果的城府。及至成亲后,乍听无变化,却有?如面前?一汪深海,渊博不?可?测,但只须他?伸手一捻,便能尽收掌底。
虽说谢三公子历来擅弄谋略,然而分明二十弱冠之年,竟已有?了位极人臣的那份魄力与底蕴。
叫鹤初先生听了,只觉叹为观止。
前?二日,司隐士司遨的内门师兄司逍,已经从天池山的冰帘洞里?接来了。果然如司遨所述,是个年逾七十的古怪老儿,因着长期研磨奇方,而走几步便气喘散架。谢敬彦用了最舒适稳当的马车,将他?一路接至京都。
司逍老儿到了瑞福客栈后,见着莫名消失数月的外门师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骂。再听说是为了两万两银子,顿时又不?吭气了。看来司遨判断有?误,人心都是会变的,老师兄也想留点经费续存门派。
但一听到鹤初先生所中之毒,司逍连歇口气都不?歇,就叫来把了脉。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各脉络诊切,又看了师弟司遨经过谢敬彦优化后的治疗方案,司逍便拍着胸脯道,半年内必定医好鹤初先生的毒蛊。
他?当日开出的第一方药剂,显然比司遨的用了更要舒适,使得?鹤初先生亦燃起了诸多信心。
鹤初隔着眼?前?的绸布,望向?对面男子黑黢的模糊影廓,世?间有?一种?东西叫作气场,哪怕暂看不?清仪容,亦能勾勒出飞鸾翔凤的依稀模样。
她捺下心绪,启口问道:“听闻公子此?次考取了礼部的主客司,既原本以蛰伏羽翼为目的,如何忽然转向?炙手可?热的礼部,莫不?是将自己置于风口处,或者说朝局又有?了新的变化?”
谢敬彦冷郁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蛰伏的目的只为在旁坐观三王争夺,择其贤能明智者推助之。但若心中已有?了朦胧推测,却不?如先发制人,临机制变,先掌握住主动权更为便利。”
他?所指的朦胧推测,自然是前?世?的经验累积。大?晋朝百官的忌惮,始终在太子高纪非淳景帝所出,或是庆王遗腹子一说。而这些年梁王与宣王两派,更是借此?大?肆挑拨对立。
若一举打碎了他?们的谬论,太子上位便成了理所应当,朝臣自会趋之归附,只是目前?暂不?宜对外提起太多未确定的内情。
鹤初先生听得?诧然,但另行蹊径,实乃他?谢三公子可?以做出的。
她便释然一笑:“如此?咄咄势出,竟叫鹤初亦惊叹了。”
谢敬彦委婉宽慰:“先生无须顾虑,但得?昔年之事澄清,便亦是你雪冤之时。”
鹤初点点头,不?自禁地悸动。然而想到他?今日考核完毕,定然要与那娇媚少?夫人小聚,便起身回后院去了。
王吉打了个哈欠,嘀咕说:“傍晚看见灶房的大?顺子提了一篮新鲜食材,里?面有?三公子爱吃的鲍鱼,估摸着少?夫人又亲自煲汤了,今夜不?如仔细早些过去!”
说到魏妆,谢敬彦心底一柔。
从斗妍会到考核结束,他?已经半个月未再亲近过她了。
今岁的选部考职竞争格外严峻,因着皇帝有?意安邦揽外,礼部主客司一职成了肥差,梁王与宣王都在暗中动作。
于宣王而言,宣王缺的是钱库,主客司既能捞钱,岂肯轻易放过。
而对于梁王,虽有?钱却缺兵权,故而在边关的势力不?足以与宣王抗衡。但若能拿下主客司郎中的缺,之后邦交联络却能弥补优势,因此?两派应考的官员皆是能力出挑者。
谢敬彦自然不?能让此?事出纰漏了,毕竟此?时的太后鼎力支持着梁王一派,而淳景帝又对母后谦让。
因此?他?日常在书房里?皆忙到甚晚,而魏妆也为着花坊与在外采购之事连转,时常他?回到卧房,女人已经娇香的睡熟了。
今日特意为自己煲汤,便勾起了男郎心中的惦念。自从前?世?有?口不?言的误会消散后,彼此?便相处得?逐渐缱绻怡然,若能长此?以往,当是弥足珍贵。
谢敬彦收起琴案,往云麒院回去。

第95章
书房里点着明?亮的灯火, 谢敬彦跨入门内,看见魏妆披一抹绯色的软纱罩衫倚坐在桌案旁,面前?果然摆着一方食盘。
她女红与厨艺皆是一绝, 但凡用过她?的绣帕,其余再就瞧不上。而食材的调配更妥帖精湛, 褒出的汤羹色香味非旁人能比。便是从前?谢敬彦那般挑剔香叶之人,也?逐渐对她的厨艺上了心。
夏日炎热, 他这处书房还算凉快。女人的衣领向肩后耷拢着,露出一抹秀致的香颈, 再往下依稀可窥见动人的雪肤。
谢敬彦状若淡然地扫过, 复了一贯冷凛容色,拂袍坐下来:“多劳夫人下厨煲汤。”
魏妆细看了一眼,心?里微有些吃醋。考核完了, 他不先来找自己, 而是去琴室那边与鹤初先生抚了半晚上的琴。
虽然知?道鹤初先生只入幕谢府, 与他之间?清白,可看着男人雅绝的俊颜,仿若寻常一般若无其事, 魏妆还是没缘由的发酸。
罢, 她?挪开眼神,转念一想, 起初就说了是挂名的夫妻,莫因为同床共枕而渐渐又陷入深情。
她?前?世吃他的醋够多?了, 这一次送她?都不想吃呢。
魏妆抿了抿唇, 嫣然扬笑:“恭喜谢大人考核结束, 连日来辛苦了,特?褒了猪肺汤以作犒劳。都说吃什么补什么, 还请享用。”
这话莫名怎听?着不太对味?
然谢三郎心?中?委实?没把鹤初先生思考在内,倒是听?属下汇报,女人近日采买花卉开销颇多?,怕不是又缺银子花了。
呵,他对她?痴心?入骨,一应身家莫不都是她?的,何用含沙射影。
男子微弯眼角,磨齿道:“阿妆若有要事,不妨直说。”
想到哪里去,难道次次煲汤都是为了讹他钱?果然财大气粗谢宗主也?,断情绝爱最适合他。
魏妆原不过是心?虚,用毒花熏了他半个月,生怕影响了他的考职。
一时便挑明?了说道:“有些琐碎,或能助力你?先拔掉部分杂草,三郎可有兴趣讨论?”
她?先将呈老花师发现曼拿罗有剧毒的话转述了一遍,复又提出疑问:“在锦卉园里,我听?贵女们议论,只道兹国与厥国是姻亲,而厥国多?年?与大晋势如水火,未曾真正歇战。兹国贸然来大晋上贡,它便是想耍些阴谋把戏,也?总须先周旋周旋,如何一开始就用此狠毒伎俩?就不怕被人发现了猫腻?除非它背后还有一道稳妥的靠山,让它知?道这么做必不会出问题……而这靠山,难道会是沈德妃母子?”
“斗妍会上莎曼郡主进奉了十六盆花,当时沈德妃还在旁提点了皇后的花师。当然,我这暂只是猜测。但若此举真是兹国与沈德妃相呼应,那么能使兹国甘愿冒险,德妃母子必然另许了什么好处,但这好处却不知?为何物?了。”
这其间?的好处,谢敬彦能推测得出。
听?魏妆一番话头头是道,男子不禁暗暗赞赏。这女人性情蜕变后却是厉害,若然身处不同的阵营,他或还须提防几分!
据她?分析,便叫谢敬彦越发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之一。
——若德妃母子勾结兹国是真,想必梁王与厥国也?有猫腻。而前?世庆王漂泊在北契的旧部,迟迟不回应谢敬彦放出的招安讯息,只怕便是忌惮这一点。
后来庆王旧部在与朝廷和谈的途中?,竟遭遇厥国伏击,阵亡于塞外,同样也?离不开梁王的作梗。
梁王高绰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置太子高纪的身世于不明?境地,让朝臣继续争议,转而支持以太后为主心?的梁王自己一派。
记得这次考举主客司之职的乃是梁王麾下的郭郎中?,而兹国郡主在送了皇后十几盆花后,很是在宫里殷勤交道了许久,那花卉开得中?宫满园子都是,从未有谁怀疑过——显见皇后身边的花艺师也?有问题。
随后焦皇后日益衰弱,莎曼郡主则在皇后薨逝的前?半年?回了兹国。接下去太子废黜冷宫,梁王掌了邦交事务,与兹国一向关系亲厚——总总的线索,忽然因着这株剧毒的曼陀罗而串联在了一起。
谢敬彦绝不会让庆王旧部的惨剧再来一次。既然发现梁王露出的马脚,就不能让马脚再缩回去,应当抓住它,趁其羽翼未丰之前?来个措手不及!
弄倒梁王便无须过多?的周折了,而谢敬彦未来也?不必背负那弑杀宗亲的历史危名。
他狠绝地笑笑,安排道:“焦皇后醇厚宽仁,若不拿出证据说服,只怕她?也?做不了甚么决定。我先去文渊馆翻阅花卉典籍,顺便调查她?宫中?的季花师,阿妆可直接入宫去,将此事据实?告知?也?。”
就这么直接提醒吗?
魏妆默了一默,便明?白过来。焦皇后虽然宽厚却非愚钝,她?既然能在太后的隔阂之下,从始至终保住尊崇后位、锁住皇帝的心?,显见是有点儿?思量的。她?所呈现的宽仁贤让或就是她?的手段,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被害于夷国上贡的花卉。
此时的曼拿罗已经送了有半月,想来经过提醒对比后,焦皇后也?能感知?到些许变化。
却也?好,与其等着德妃与梁王羽翼渐满,不如在刚开始时候就将它折了。
但不知?道绥太后是否也?参合此事了。
魏妆计上心?来,遂便点头应下。又对谢敬彦抿唇一笑:“半月不见郎君,快成陌生的了。炖了一盅桑杏猪肺汤,算是给你?闻花毒的补偿,快趁热喝了吧!”
这么多?天?来,也?就今夜话说得最多?。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只是同居的室友,她?睇了眼男子挺鼻薄唇、眉梢含情的绝俊之颜,在这亮堂灯火之下,说他惑尽苍生都不为过。魏妆的语气难掩酸意。
谢敬彦何等明?察秋毫,顿然便把那内涵听?个通透,得有多?久没见到她?对自己上心?了?
前?世初时烦扰她?的猜忌多?疑,等到再想看她?吃醋,却成了稀罕,反倒不时吃醋挂心?的变作他。
她?说半月不见,实?则分明?同在一个云麒院里,日日相见。不过是她?无心?关注他罢了,又睡得那般早,谢敬彦不忍打?扰,却是每时都把她?印在心?尖上。
只他但凡忙碌紧要,就能将旁他的暂作克制,便是想她?也?可忍受。
男郎拿起旁边的小碗分装起来:“夫人辛苦,怎敢独享,便与本官一道用了汤吧。”又冲外面的映竹吩咐道:“命灶房备水,今夜早些歇息!”
说着歇息,其实?是公子与少夫人早些回房而已,歇息则应该要到甚晚了。
云麒院已经彻夜安静了近半个月,也?该是时候让他们恩爱相处起来,老夫人还等着各房添丁呢。映竹双颊一赧,连忙应声“喏”安排去也?。
想了想,便壮着胆给三少夫人备了件半透的蚕衣,若要问起来,她?就说是天?太热了。
深夜亥时,袅袅的烛焰打?照着乌木鎏金大床,映出两人沐浴过的熨帖身影,肌肤泛着皂沫的淡香。魏妆若隐若现着新妇的姝媚,被谢敬彦啄舐得如同春雨里绽出的露珠,娇娇盈颤着。
那丰雪之宴,衬得她?颈涡里的红痣也?变得格外的妖冶。真不知?一个这般软糯的女人,如何能用薄薄的香肩,托起娇柔无骨的峰腴。
多?日未曾消耗与滋润的彼此,暗涌的反应谁也?掩不住。魏妆躲着不让谢敬彦吻唇,谢敬彦亲着她?脸颊,只觉少了什么,喑哑发问道:“为何不让我碰?”
魏妆抻着他,娇嗔地说:“三郎不想我。”
……竟与他在此情此景撒娇使性起来。
他好不新鲜,偏捏着她?下颌迫她?与凤目对视:“此话何意?”
说就说,莫非谁还怕了谁了。魏妆耐不住男子熟稔的技艺,越觉被揉捻得酥骨发软,只好道:“考完试了却不先来找我,反而去寻你?的知?己琴师。”
原来夫妻之间?还有这些讲究。他俯在她?耳畔道:“这半月考职压力大,不过去抚琴清修罢了,何用多?想?今后我将你?放在首位便是。”
“人都说夫妻若是感情好,一旦见着对方便觉放松自在。原来我与郎君之间?,却仅此而已,比不过你?的红颜知?己舒适呐。”
魏妆酸溜溜地挖苦道。
谢敬彦早已经熟悉了她?的嘴毒,微掀眼帘:“怕我若是未抚琴就先来找你?,你?会受不住!”
男郎硬悍的窄腰袭近,但见势气迫人,魏妆心?跳得顿时说不出话儿?来。
若真是初始的小夫妻,只怕还能克制私藏一些情意,但都已然两世的眷侣了,稍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
谢敬彦俯下薄唇,吻住了魏妆的额头,一忽儿?深隧充盈似窒息,便如渊海般摇曳了起来。她?的腰肢实?在勾人得可以,因着释放了天?然,不再似前?世的隐忍生怯,愈发显得媚眼如丝。谢三郎亦不想对她?刻意收敛,男子摁在枕侧的修长手臂,但见逐渐鼓起劲蛮的青筋。
那涛浪击打?持续了很久,间?或短暂的停顿,也?只是在变化花式,继而更加汹涌起来。
两名新入府不久的守夜婢女,耳听?着三少夫人与平日精干利落作风,全然不同的酥媚娇喃,以及三公子的喘息动响,羞得耳根子红到了脖子。
直到水房里备着的新水都快要晾凉,公子才抱起少夫人进去用起来。听?到少夫人隐约的泣音说:“腿都站不起来了,脸也?麻酥酥的,三郎你?赔我。”
三公子听?不出语气:“真要赔?为夫且舍了命赔你?,阿妆别继续哭。”
后来水房里没多?久又漫出了水洼。
隔日,婆子把偷听?了墙角的告诉到老夫人耳朵里,罗鸿烁端着茶盏的手都差点拿不稳。若非自己多?年?器重的婆子来禀报,险些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那个不识脂粉风月的老三敬彦了。
只罗鸿烁到底也?习以为常,便道:“月事的时间?可有去记过嚒?小小女子竟能那般紧缠三郎,若能早点生下小的也?就罢了,我不计她?的过。”
婆子一纳闷,敢情老夫人在急着抱曾孙子啊,连门第清规也?不再似先前?严苛了。
再听?起墙角来,婆子也?就逐渐没那么积极了。
谢敬彦刚考核完毕,尚待考功司校验成绩,正好放了假。他隔日便去到文渊馆查找花卉典籍,带回来一套散册的《万花图鉴》。
纸页甚旧,垒起半掌高的一沓,表面还带着些虫眼子,显然平日无人会去翻阅。
其中?专门有一小册介绍的是夷国的毒花异草。魏妆翻开来看,但见书里绘着一株“曼陀罗”,与莎曼郡主上贡的曼拿罗果然一模一样。
字载道,曼陀罗原产于天?竺等国,乃剧毒之花,尤以紫色最毒,并不常见。亦被叫做“醉心?花”,是夷国用作上等蒙-汗-药的材料。
常闻曼陀罗的花香可迷惘神志,不思食欲,眼沉昏倦,脾胃受损,长久过量则呼吸吃力,日渐消损元气而亡。早期中?毒可用绿豆、金银花、甘草与银翘煎水频服。
看得魏妆指尖都抖了一抖,当即命大顺子在厨灶上煎煮起茶水来。
所幸那日及时在花坊前?遇见了呈老花师,否则不堪设想。自己的性命安生当然最重要。而这曼陀罗若是焦皇后前?世衰弱病故的原因,那么只要焦皇后能活着,之后谢敬彦那些刀尖沥血的上位过程便也?可免去了。
魏妆心?下一合计,共十六盆花送了自己两盆,也?就是这半个多?月以来,皇后另有十余盆花每日在宫中?散发着香气。
她?忙在簇锦堂里挑选三盆多?肉,一盆碧透玲珑的玉露,一盆娇嫩粉莹的珍珠石,还有毛绒绒的小熊掌,用来送给皇后便进宫去了。

今日晴空万里, 宫廊上一缕风吹过。
魏妆随着内廷公公迈入皇后的正?殿,便闻见了那缕带着幽淡甜味的熟悉花香,她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
焦皇后端坐在殿中?的美人靠上?, 正?与过来请安的两名妃子打着叶子牌。忽见魏妆到了,便让身旁大?宫女将自?己的纸牌接过。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魏妆屈膝福礼, 将藤篮子里的三盆多肉盛上?。每一盆多肉都栽种在掌宽的花盆里,花盆是魏妆为簇锦堂特意定制的, 有彩瓷,亦有紫砂陶瓷等?等?, 越发衬得那颗颗多肉玲珑剔透。
看得焦皇后绝口称赞, 立时被吸引去了目光。
时下盛安京本?无养植多肉的风气,甚至大?伙儿从未在意过还有这种花卉。最?近一阵子却变得一株难求起?来,尤其千金贵女们?更是以此互相攀比。而?花市里的据说都被人提前买走了, 只能在永昌坊的簇锦堂才能高价预订到。
在焦皇后看来, 平日里所见的花卉, 多是薄叶与花朵,这多肉却稀奇,既没叶子, 也不?似仙人掌那般生硬扎人。或者说它的叶子既是叶也是花, 还颗颗像珍珠一样粉嫩娇憨,真个讨人喜爱啊。
皇后忍不?住把魏妆夸奖了一番, 只道是小?姑娘独具慧眼,颇有经商能力。旁人若经营铺坊大?多先须经过一番沉淀, 她竟刚开业就这般红火起?来。
又命人传季花师进来, 把花盆领去摆放。
魏妆都已?与谢三郎成亲了, 在宫里宫外,谁都知道谢三郎宠妻无度, 焦皇后却还唤着小?姑娘,可见对她的偏爱。
周边的宫女嫔妃不?由得投来了笼络的目光。
季花师正?在外面的御园里伺弄花草,很快便走进殿来。但见女子二十余岁,头上?戴一顶草笠,接过花盆时略微异样地打量了眼魏妆。
这多肉原产于遥远的西洲,那里遍地沙漠还有昆仑奴人。眼前这位谢府三少夫人,肤白唇红似出水芙蓉,该是在深闺中?娇养,如何可知这类生僻的花种?
季花师恭敬地颔首,含蓄道:“听闻多肉产自?沙漠之地,京都无有谁人在意,谢少夫人当真见多识广也。”
此话说的,难道在试探魏妆是否也认识同样生僻的曼陀罗?
魏妆对季花师的怀疑又增加了几分,但谢敬彦既已?开始调查她的来历,却也不?必打草惊蛇。
做了那十余年的高门贵妇,心?机城府自?然是有的。魏妆便对焦皇后谦虚地解释道:“臣妇初时进京贺寿,身上?所带经费不?足,所幸蹴鞠赛上?跟着姐妹们?押注赢了些许。开出花坊后,为了节省开销,便在花市的商旅摊上?一口气买了多种特色的多肉。没想到待捯饬起?来,竟焕然一新,卖得这般紧俏。”
……原来只是个巧合。季花师敛藏狐疑,将三只小?花盆仔细提了出去。
魏妆往窗外一眺,中?宫里的御园正?处在皇后寝殿的上?风口,但见窗外摆着四盆曼陀罗花,另有两盆放置在了皇后的美人靠和妆台旁,而?季花师正?在给埋下去的花籽们?松着土。
此花花期长达数月,能从五月底一直开到十月份。啧,哪个方位皇后待的时间最?多,就挑在哪处摆放,这花师可是“真尽职”啊。好在只看到了六盆,其余不?知挪去了何处。
因又邀了焦皇后到外头散步,待走近一片竹林时,魏妆用眼神示意皇后屏退旁人。皇后默默觉出女子似有话说,便对身后吩咐道:“此处鸟语花香,就留魏妆与本?宫单独走走吧,你们?踅去前头的路口等?着。”
“喏。”宫女们?口中?唱喏。
魏妆瞅见无人,便将那《万花图鉴》的小?册子从袖中?掏出,递给了焦皇后,又复述了一遍那日偶遇呈老花师的始末。
皇后半信半疑地翻开发黄的书页,瞥见那上?面绘着的花形,一眼就认出了曼拿罗。再浏览旁边的字载介绍,生生地抽了口凉气。
没想到她近日莫名钟爱的花卉,竟是摧残人性命之物。
联想自?己的一些日常表现,原还以为只是天热而?倦怠,却不?知是否已?在缓慢地消损了。
说来焦皇后出自?四品挂职官家,不?像沈德妃、杜贵妃她们?,能有强大?的家族势力在背后支撑。也正?是因出身如此,昔年才得以与需要避嫌纷争的庆王定了姻亲,更从未见过庆王。
她与淳景帝却是在机缘巧合下的一见钟情,于大?婚前便已?私定终身了。然那时淳景帝面临登基,朝堂局势不?稳,她自?己又且是战死的庆王前未婚妻,这些便都只能瞒着不?说。
等?到太子“早产”下来,再过一二年梁王、宣王也都相继出生,莫名各种揣测与流言蜚语便四散开来。任由淳景帝再做何解释,太后首先就不?愿意相信,更别提一干朝臣们?了。
因不?想让皇上?为难,这些年焦皇后为了维持后宫稳定,始终贤忍周全着。更自?幼严苛太子高纪,须谨记收敛锋芒,以德服人,日久见人心?。
万万没想到啊,还未能熬到太子上?位、淳景帝与自?己怡享晚年,竟就险些遭了暗算。
而?更要紧的是,焦皇后珍惜难得与太后松缓的关系,将其余的八盆曼陀罗都送去了绥太后的宫里,只留下六盆给自?己。太后前阵子着了风寒初愈,倘若出个什么差池,该如何交代?
皇后便揣起?册子,连忙拉了魏妆前去西宫。
事情发展出乎魏妆的预料,然而?也意味着多出了机会?。倘若此事真与沈德妃有关,那么沈德妃就相当于连自?个姨母太后都坑了,正?好可利用来剥离太后对梁王的偏袒。
好在趁早发现了阴谋,这些大?都在谢敬彦与她的预料安排之中?,魏妆随着焦皇后一路过去。
到得太后宫中?一看,幸在起?居殿与花房相隔着距离,不?像皇后那边就在上?风口,风一吹飘得满室皆甜淡的香气。
但绥太后近日明显胃口欠佳,人也倦怠,虽然也可能是风寒初愈或者天热之故。
绥太后震怒不?已?,区区兹国初次来朝进宫,竟敢如此贼胆,祸害大?晋朝中?宫与自?己皇太后的性命。
没准儿压根不?是冲皇后来的,而?是冲着常宿在皇后宫中?的淳景帝,这曼陀罗是想威胁皇上?的御体吧?
再仔细一琢磨,兹国胆敢做出此举,必然基于一定的胜算,那么背后应该还有个身份不?菲的谁在给他们?撑腰。
淳景帝是绥太后唯一的儿子,昔年登基时,朝臣们?本?就对母子俩颇有争议,怕是哪个不?安分的宗亲也未必!
此事原怪不?得皇后,要怪当怪鸿胪寺的那帮酒囊饭袋把关不?严。鸿胪寺掌外吏朝觐,诸蕃入贡,竟然能在这等?大?事上?出纰漏。
绥太后说道:“兹国历来亲近厥国,与大?晋寡于交道,此番突然来朝贡,皇上?甚是款待,赐下的回礼更见丰盛,竟能做出此等?险恶之举!别说它不?懂这花有毒,进奉贡品并非小?事,岂容儿戏。此事绝不?简单,须得立即告知皇上?,在私下里把那幕后的主谋一举揪出。你们?回去后,且若寻常行事,暂不?宜对外宣张!”
正?中?魏妆下怀,有了谢敬彦前世官场累积的门道,皇上?要查的什么,他都可暗中?助推一把。她便将解毒的方子抄下,递给皇后与太后留着,告辞出宫去了。
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走到先前那间医铺附近,魏妆忽记起?来连日频增的缠绵,早该添一波避子药了。
今晨起?床后的就已?经没吃,正?逢谢敬彦考职结束在休假,空旷了半个月的夫妻如胶似漆,魏妆那寥寥十五颗药粒怎堪够用呢?
那避子药须得在十二个时辰内服下,不?过虽然服药麻烦,但医铺里的老大?夫配方谨慎周全,常服对身子却无甚影响。
谢三郎既无须上?差,魏妆出门时就用了他的马车。毕竟他这辆宝贝冬暖夏凉,内里布置高雅,乘坐极为舒适。他是很会?懂享受好东西的。
眼看驶过去丈余距离,魏妆就假说要买胭脂的借口,叫贾衡停下来。自?己下了马车,先进胭脂铺里挑了几盒欢喜的脂粉,叫映竹在店门前拿着,又说去医铺里买几样清肺生津的药材,用来给三郎煲汤。
正?值傍晚朝霞满天,医铺里顾客三三两两,魏妆面覆着薄纱走进去。先买了几样麦冬、百合、石斛等?煲汤用料,又驾轻就熟地指了指中?间的一个柜屉,让伙计用小?瓶装上?三十颗,便从铺子里走出来。
只她身段莞尔,一头青丝如云鬟雾鬓,媚眼含水,如此姝色满京城也难找出第?二个来。
安国公府的二小?姐姚茜今日正?巧出来采买新婚小?物,姚茜时常吹毛求疵,似梳子、簪子、帕巾等?物,旁人买的再好她也不?放心?,非要自?己出来挑选。
逛着逛着,觉得有些中?暑,姚茜就近拐进一间医铺买了龟苓膏。忽地竟瞥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掠过,不?由得注目一看,认出了是魏妆。
呵,姚茜对魏妆可谓记忆深刻。此女姿容绝代,出身六品州府屯监,却嫁给了才貌双冠文韬武略的谢三郎。嫁得是格外的荣宠风光,还赶在自?己的前两月就进门了。这让姚茜好生意难平,谢侯府分明德高望崇,十分看重门第?规矩,如何却叫她二房的压了自?己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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