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增补这些名额,却为?了淡化陶侍郎之女的存在感,生怕被魏妆误会。也可让饴淳公?主明白,他应邀课讲并非冲着她去,而?是另有意义。
没想到,魏妆的态度却更?淡漠了。女子恣傲冷薄,扰了他心弦乱絮。
谢敬彦想起沈嬷的话——鸽姐儿喜欢金鱼,不料养死了几只?,便宁愿送给?别?人、弃之不养。
对他这般,莫非比那金鱼还不如了?至少她的手帕和首饰上,还能时常见到一两条鱼形。
然而?知?她是娇怯藏缩的脾性,他便总须得让她明白。既是祖父谆谆叮嘱,他定会成全心意,足她优渥,专于她情,旁无二心!
雕刻庄肃的紫檀木桌案旁,谢敬彦插了句话道:“当日在翟老尚书?府,陶小姐求请名额,也让本?官多了个想法。不如扩大课讲范围,更?有益于宣讲女子荣德,遂便增加了人次。此事已得御前应允,确无异议。”
他解释给?魏女听。魏妆却无心讲台之上,只?看好戏接着开场了。
陶沁婉以为?谢大人在帮忙开脱,连忙感激道:“多谢彦哥哥……回禀公?主,沁婉却非此意。只?是思及‘以德配位’,人当尽其才,在属于她的位置做适合的事。对了,今日所加的名额,好像也不止我一个,适才那位入京贺寿的魏妹妹,不如也来说?说?见解吧。”
没想到话出口竟得罪了公?主,陶沁婉说?着,便把目光投向了第三排靠墙边,想让魏小姐接过饴淳的刀茬子。
呵,竟然敢点名魏妆。
黑透的牡丹可染不白,魏妆不好惹。
前世她到底把人心想得简单,虽实在厌恶那陶沁婉,仍念着几分可怜。没想到,今生这就想打压自己……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魏妆便站起来,看向主位的娘娘们:“臣女拙见,微言大义之中,亦有一意,即‘视微而?能见本?体’。在朝堂上,无论官吏大小都尽其职,一个微小的谏言,可能有大用处。在民间,百姓之间的日常言谈,可看出一个国家的利民爱民之举,是为?甄鉴的镜子。一座府邸,不论家主或府奴,言行皆可反映门?风。而?这‘微言大义’,还有个叫法,叫作‘微言大谊’,谊即交情。在人与?人的交往言语中,也能投射出彼此之间的厚薄之谊。”
短短一段,又把锋芒更?甚地抛了回去。所谓以言鉴谊,分明暗指陶沁婉没把饴淳公?主放在眼里。饴淳那般咄咄,岂能听不明白。
魏妆说?完敛起话音,颔首谦恭一礼。
她生得媚柔婀娜,若隐去眼底的冷薄,便是云鬟雾鬓、玉骨冰肌,娇矜惹人动容,不禁把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但见一袭烟白栀子花底裙,站在那美得稀罕,规矩亦格外标致,比之内廷的宫仪嬷嬷都要到位。
从未见过的外州府之女,何来如此姝绝。欷吁赞允声窃窃响起来。
魏妆夷然自若,心里晓得这番说?辞,原是沾了谢三郎的便宜。
前世他对儿子学业重视,三五不时把谢睿叫回院里。父子在书?房讲经?论史,魏妆坐妆台前就能看到对面。
魏妆关爱儿子,自然支着耳朵倚在窗口听。听久了,这些字句讲讨,就拜谢左相所赐,她都记得牢了,不过用自己语言组合一下罢。
她与?谢敬彦感情似结冰,唯有在儿子的事项上最为?和谐。
老太太把睿儿教导得蹈规循矩,在魏妆面前也克谨生疏,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纸。
谢睿回到云麒院里,每每学完功课,便三口一道用顿饭。
吃完饭后,谢睿央请与?爹爹、娘亲湖边散会儿步。或者“孩儿想玩秋千,母亲可帮我推推?”
魏妆当然无有不应,但没多少力?气,谢敬彦便过来帮忙了。有时推着推着,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她坐在上面,父子二个在后面推。
她权且只?当他是做给?儿子看的,便受之泰然。偶尔捕捉到男人的薄笑,眼角一丝迷魅失神,她也视若不见。
提及这些,又想起最后一幕,十岁的谢睿甩手扑向自己的画面。魏妆痛心地咬了咬唇,剜过谢敬彦一眼。
——此时的谢三公?子,却的确在失神。
男子漆黑袍袖支于桌案,诧异魏女何能字句都说?得他心坎上。
而?她若果?真如所说?的这般思想,又何必总以门?第悬殊做为?退婚的借口?
他自那场放纵沉迷的梦境醒来后,就大略断定女子并非陶沁婉了。
他起初隐忍不适,先用她闺名叫着试试,并未叫出另一个名字。若果?然是陶沁婉,怎会突兀地似被煽了一掌醒来。
而?他在放任感受的过程中,本?能浮现的却尽是魏女的娇媚模样?。
疯魔也好,失控也罢,他心里想的念的原来全都是她,他并不想欺骗自己!
对于魏妆,他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她颈窝有否那颗红痣。
但无论如何,谢敬彦自从惊醒后,便决定不再困惑于梦了。
他厌恶受制于旁他的感觉。
他不管那是谁,既属于尚未发生之事,此后的发展便由现实的自己说?了算!
而?就在昨日,谢敬彦路过花厅门?外,却听到了沈嬷与?祖母的一段对话。
对那逢迎巴结、逾越主子之意的婆妇,谢敬彦委实厌烦,然而?却不得不感谢她。
方知?魏女原来那般紧张自己,“喜欢得紧”,为?他绘图绣手帕、排队买芝麻糖、学习厨艺。
还听到了她忽从梦中醒来,便要改主意退婚。谢敬彦心中便生出了猜测……
他当即去到城外庄子,问过护送她主仆入京的船夫曹伯二人。都说?魏姑娘柔善温和,提到公?子的名讳时,几句话都轻易脸红。
所以,谢敬彦想问,到底是何梦,让娇糯如她,忽地反差如此之大?
又如何那般巧合,彼此都在入京的前晚做梦。可是那梦中伤情,唬得她退缩了?
若果?然是魏妆,谢敬彦无论如何也不至放弃,他会避开那些他所不知?道的错处。
即便没有感情,但皆可培养,他会极尽为?夫责任。
陶沁婉万没料到被魏妆将了一军,她感知?到的小魏氏看似精明能干、操持中馈,实际温淳柔糯,对人亦轻易相信,不设防备。怎的出嫁前原来这般言辞犀利?不仅未能挖苦到她,还被反击回来。
陶沁婉不由看向谢敬彦,却发现男子目光熠熠地凝注着魏妆。
思及他后来将成为?权倾朝野的左相,陶沁婉便舍不得弃了这机会。
她想了想,眼泪随即掉落下来:“魏小姐此话严重,沁婉久居深闺,心思简纯,何能担待得起?我并非此意,不过想到女子齐家,须得有出身底蕴。若非学识门?第傍身,又何来能力?使人信服,与?情谊厚薄断无关系。”
啧,魏妆并未指名道姓,这白月光怎又主动把太后娘娘给?得罪了?
绥太后果?然容色愠黯下来,她入宫时不过普通秀女,为?着上位,在后宫摸爬滚打,费尽心力?,忍屈受辱。如今儿子淳景帝是为?明君,后宫亦在她的带领下和睦安稳,怎么,是有人不服么?
这么说?,却是连她都不够格统领后宫了?
然而?今日经?筵,却不宜动怒。绥太后看看名册,记住此陶女乃礼部?陶侍郎所出。便沉声错开话题,问道:“各抒已见,谢大人有何总结?”
陶沁婉既是翟老尚书?嘱托,谢敬彦亦不想她难堪。再则,她身上诸多特质与?梦中对应,他仍余几分悬念。
但却容不得谁人揶揄自己的未婚妻。
男子峨眉星目,噙起薄唇淡道:“上旬的一次朝会,皇上适才追忆过,大晋朝太-祖-帝曾困在嶙石丛中,问及赶车的牧民才得以破开迷阵。今日课讲‘微言大义’,魏小姐所言甚是符合本?官表达的要义,识微言以见本?体,重微言以成大义,微与?大之间本?千丝万缕联系,无可分清厚鄙。而?饴淳公?主、蔡小姐、陶小姐所言,臣以为?亦各有其理解。公?主提及人生如台阶,荣德向上之人往高处走,即便起步平凡亦能风云际会、出将入相;不思进取则往阶下翻滚,是为?愚拙,不堪重任,颇有警醒之意。”
啧,果?然是沧海遗珠、超群绝伦的谢三公?子啊,一席话谁都不得罪,还把白月光的话给?囫囵了过去,顺便公?主也安慰了。
魏妆:痴情可敬,可表可彰。
然而?,他这番话在旁人耳中,却是对魏妆的肯定。
且又听得人人都舒坦起来。
董妃终于溢出了笑颜,瞧着魏家女子都舒坦了,问道:“却是个好生端庄识体的姑娘,看你面生,是从哪个州府来的?”
第32章
魏妆转身面向董妃, 颔首答说?:“回娘娘,臣女乃筠州府屯监魏邦远之长女,进京给谢侯府老夫人贺寿而来。今次能参加讲学, 是为臣女之荣幸。”
此次经筵日讲乃董妃怂恿杜贵妃发?起的,说?“荣幸”董妃面上自然也有光。
但听女子声如春风般暖柔, 娓娓动听,把绥太后也提了一醒。问道:“哦, 这莫非是昔日工部魏老侍郎魏厷集的孙女?”
语气中颇有讶然意外之喜。
祖父已辞官多年矣,没想到太后尚能?记得?这般清楚。
魏妆连忙恭顺道:“太后万福, 魏厷集正是臣女的祖父来着?。”
绥太后眉头一展, 适才被陶女所带来的愠意顿然消散开了,温声启口道:“你能?来真是极好。”
“哀家记得?,当年襄州连通淮南道筑渠工程, 乃是魏老侍郎参与的构建。可恶那?府官罔顾民?生, 这种钱款竟都贪贿, 导致工程半途坍塌耗损,连累魏老侍郎也背上了污名。所幸魏厷集厚德刚正,立扛压力, 完成了偌大工程。还不邀功论赏, 立定辞官,这么多年来从未向朝廷讨要什?么, 不居功自傲,叫哀家始终佩服。时日匆匆, 没想到孙女一晃眼这般俏姑娘了, 来, 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魏妆前?世深居简出,对太后没有太大印象, 只知?她是与太子高纪敌对的。自焦皇后意外故去后,不出两月,太后便使出手段把高纪逼得?狂鸷行巫,废黜去了冷宫。
随后淳景帝因哀伤焦皇后故去,沉迷修仙问道,朝局便被绥太后把持多年,军权旁落杜贵妃及身后的杜将军府手中。
而?谢敬彦,则凭借深不可测的城府谋略与凌辣手段,在?这荆棘丛生中力排万难,扶持了冷宫太子高纪登基。
其实到了现在?,魏妆也不晓得?以?他那?般老谋深算,或者说?寡绝清凛、锋芒不露之人,为何?非挑取一条最艰辛的选择。
不过管他呢,她不关注他死活!
话?说?回来,本以?为绥太后会是个威厉狠茬的,然而?老妇人梳高拢的义髻,穿紫缎锦霞祥云纹宫装,眉目高贵之中竟显露出一缕亲和。
魏妆嫣然颔首,款款地走上前?去。
绥太后伸出手来,牵住了她。但见少女手指纤长白?皙,细如白?玉柔荑,腕骨更是修美玲珑,将一枚绿翡翠镯子衬得?愈发?清灵剔透。若越过那?袖管缓缓上移,依稀可窥见白?雪的肤理,蛮蛮的曲线。
当真是个香肌玉骨、姿容绝代的尤物啊!
绥太后不禁多瞧了一会,而?后转头对德妃道:“你瞧,这筠州府的水米果真养美人,多标致的一丫头。”
太后是德妃的姨母,梁王高绰乃德妃所出。德妃大约明白?了太后话?中意思——
眼看梁王妃两年没动静了,德妃正巧有意给儿子纳一个侧妃。
焦皇后所生的太子一直备受非议,朝臣暗中分派,若梁王这时能?有个小王孙,必当助力良多。
且不说?这丫头胸娇臀娜的,定然好生养。就凭魏老侍郎当年所做的利民?造福工程,虽辞官却多得?誉赞,若娶了其孙女,却也是个博取人心的好事儿。
德妃便也笑叹着?道:“是招人喜欢,要能?早些?年瞧见,高绰便可正妃侧妃一块册封了。”
话?意已经把侧妃的口风透露了出来。
讲台上的长条桌案旁,谢三郎手执狼毫墨笔,倾玉容颜上一抹讶意浮过。
只按捺着?,端看魏妆在?人前?的表现。
当年筑渠工程,乃是绥太后也极力主张的,万一没能?完成,史书上定然也要记她一比。
因而?在?绥太后私心里,对魏厷集其实颇有庆幸。瞅着?娇盈盈的魏女,有心想留在?京中,也算给自己一个机会提携提携魏家吧。
绥太后便褒赞道:“魏家风骨优越,你父亲魏邦远虽是个从六品,却亦尽忠尽责,将任职做得?很好。每年筠州府的粮饷军资,皆居各州前?列。瞧瞧,养出的姑娘也这样端庄讨巧。平日都喜欢什?么?可有许配了人家?若尚未,改日贺寿过后,进宫到哀家跟前?陪着?,哀家给你指配一门?好亲事!”
魏妆心底亦是颇敬重祖父的,当年他参与筑渠,拨款则为户部与府官往来,上下遮瞒,原怪不到他,只魏厷集却将那?事故当做自己职责失误,辞官后不愿意提及。
魏妆自年幼起,便遵从祖父之意,几乎不问。没想到不仅褚家,就连宫中的太后都这般赞誉。
一时只觉为祖父感到舒畅,忙鞠礼道:“臣女代长辈们,谢过太后惦念。祖父在?天有灵,当感欣慰。筠州府地广旷达,鱼米颇丰,屯监之责意在?为军营充粮,乃是父亲分内的差事。臣女学过骑马和射箭,只平日更喜欢待在?家中侍弄花花草草,做些?女红厨艺。”
话?说?着?,思想起与谢敬彦的亲事来。虽说?进宫去后,就必然能?摆脱谢府了,甭管罗老夫人或祁氏,休想再利用魏妆半点?。
但进宫后却多有束缚,若太后钦点?了婚配,自己也不易拒绝。
魏妆做了十三年的高门?贵媳,疲惫无味,这才刚重生回来,对婚姻内宅再没兴趣。万不愿从一个坑里跳出来,又往另一个坑里进去。
她便委婉措辞道:“至于婚约,多年前?祖父有曾做主订过亲。只是时年已久,两家差异甚巨,再因距离偏远,便遵从长辈之意正在?退婚,尚未确定。”
这么一说?,既不用跟谢三郎扯上干系,退婚后她也能?逍遥自得?,不必遮掩了。
谢敬彦莫名为何, 听不得梁王高绰的名讳。
看到魏妆当着太后、宫妃面?前,刻意回避与自己的关系。虽然为了护她,他未必会公?开, 但思?及德妃那话中意味,一抹失控的钝刺感又涌起。
男子兀地启声道:“禀太后, 魏妆是微臣的未婚妻。”
一语惊起四座,贵女们纷纷愕然。
向来只知?谢侯府三公?子才名斐绝, 无意惹红颜,犹如仙岭难攀。没想?到竟已有姻亲了, 还与眼前的魏小姐正在?退婚中?
谢敬彦无视打量, 修长眉眼凝向魏妆,又说道:“谢、魏乃生死?之交,臣与魏妆自幼定下婚约, 并互持半块合璧。魏老大人与魏叔父虽以门第、距离犹豫退婚, 只祖父多曾宽慰过, 婚事仍定。依今日课讲之上?,魏妆所释之微言大义,更?不必以此为隔阂, 臣对此且诚心期待!”
天, 合璧为妻,这是谢大人在?当众表白耶?太稀罕了!
男子一袭整肃的缁衣朝服, 衬得墨眉似剑,贵气逼人, 言辞更?加冷执笃定。
一时四下都安静了。
什么?他谢三郎, 诚心期待成亲?
况且解释一回, 便提一回凤鸾合璧,他对此何意?
魏妆诧异仰头, 怒瞪过去。又下意识瞥了眼陶沁婉和饴淳公?主。
她可没忘记前世的自己,曾多么满心痴慕却换回男子的拂袖漠视。
她太了解谢三的作风了,绝不会无缘无故冲动?,这恐怕是为护住小青梅,在?拿她挡箭?
魏妆泠凉含唇,只佯作谦柔道:“小女是晚辈,家父的嘱托莫敢违逆。三哥风华绰约,只管听凭己心,另择钟意的女子,不必勉为其难。”
暗示谢敬彦在?说违心之言,又把箭丢回去了。自个和饴淳公?主打架撕扯吧,魏妆不奉陪!
绥太后却听得暗含喜乐——那董妃擅巴结,从属于杜贵妃一派。谢敬彦乃太傅亲力栽培,前程无量,其背后的陵州谢氏更?资势不菲,若被择作饴淳的驸马,平白就被拉去阵营了。
娶魏氏女却是甚妙,并无利害相干,姑娘也有着落。只是可惜了,本以为适合做梁王的侧妃。
绥太后便缓和道:“哟,没想?到今日课讲,却多了一对璧人。谢府百年名门,魏氏风骨亮杰,乃是极好。不用?说什么门第,魏厷集造福民生,若未辞官,也必位列三品之上?。待魏妆你出嫁时,哀家亲自给你筹办一份嫁妆!只你却不知?,谢三郎在?京中可谓稀世之珪,退婚还须考虑。但哀家也不强求你,你若决意,之后的斗妍会,便再看看别家的男郎,挑一个亦可。”
却说着,太监进来躬身贴耳说了几句话。绥太后闻言,挥了挥手吩咐道:“时辰不早,今日课讲便到此为止,摆经筵吧!”
而后领着宫人离场了。
虽然此话模棱两可,但也好,算是得了太后撑腰。
魏妆恭敬应:“喏。”
后排的座位上?,陶沁婉一脸讶然。从梦中所知?,魏家小姐乃算计上?位,怎的看起来却像谢大人不愿放手?
心里便觉得魏妆犯傻,怕不晓得男子他年权倾朝野、望尘莫及,放着一块稀玉却不知?珍惜。
董妃随绥太后起身,离开前瞪闺女一眼。饴淳公?主了然,凝望讲台的方向咬了咬牙。
且不论?谢敬彦俊美绝尘,凭她母妃在?宫中无势,若能与谢家结亲,在?杜贵妃跟前便能添些底气了。
饴淳公?主心下想?,看来她要得到谢公?子,还须得魏女先退亲……好在?姑娘挺识趣,主动?提出来了,适才还帮忙说话。饴淳却也不必为难她,只要魏女一退,机会就轮到自己,日后少不得她好处!
很快筵席便摆了上?来,大伙儿沿着亭廊而坐,谢莹、谢蕊和魏妆挨在?了一块儿。
宫廷桃酥、蟹翅煎豆腐、淡菜虾子、双味时蔬,因是经筵,菜肴多偏清淡,却道道精美,色香俱全?。
听课饿了一上?午,姑娘们热闹纷纷,边吃边议论?着刚才听到的谢大人亲事,好不唏嘘。
谢莹说道:“三哥克己复礼,容行严谨,却是难得的好品格。妆妹妹不晓得那些个男郎,别看一个个端方潇洒,私下真不知?如何模样。”
谢莹的脸色暗藏郁气,眉间愁懑到这会儿还未散去。魏妆越发猜测与奚四公?子有关,只敏感之事,暂不便打听。
正此时,光禄大夫家的小姐林梓瑶裙裙窸窣走了过来。
先见?面?一礼,而后笑着问起:“谢家莹姐姐的花养得如何了?这次听说有赵粉牡丹、瓷玫瑰、金花茶、莲台芍药……就唯独莹姐姐的品种还没透露风声呢,让人不免好奇。”
她脸上?还有着一缕桃花沾面?的俏色,仿佛得了滋润。
看得谢莹心弦便揪痛。
她一早来到锦卉园,今日本是女子经筵日讲,却似乎瞥见?奚四哥哥的马车停驻在?僻角。
也是好奇,便在?园子里转了转,不料却发现奚淮洛将一名女子抵在?假山后拥搂。奚淮洛是大长公?主的外孙,皇帝的亲姑姑,平素威风倜傥,衣佩雍繁。
隔着石壁,他修长身躯半隐,听见?了里头咋吧的动?响。而那女子的声息谢莹太熟悉了,乃是不断给自己寻找麻烦的林梓瑶。
谢莹猛地唔住了汹涌的喉腔,里头女子却瞬时溢了声“四郎”,仿佛要给她听见?似的。
谢莹恍惚地回课室来,她心口憋堵着,却不知?该如何表述,也不愿被旁人看出猫腻。毕竟她对奚四郎,早几年已经是当做今生的郎君了。
这次的香玉牡丹,本是她极偶然才买到的,一直悄悄掖藏,想?等到斗妍会上?大放异彩。
没想?到,竟被林梓瑶放了一盆带孢子的长寿花祸害。
谢莹不由咬唇道:“林梓瑶你存心歹毒,我的香玉牡丹被你残害得还不够惨,何必装糊涂呢?”
林梓瑶看着谢莹一本正经的模样,暗叹难怪奚四郎觉得无趣。
她对奚淮洛爱慕,从及笄之年便互表衷情,后来奚淮洛与谢莹定亲,她好生怨恨。可一想?到奚四郎对自己的温存,又割舍不断,甚至好不舒坦。
哼,又怎样,男人还不是只把她当成装裱内宅的木偶?真正的痛快是自己来享受。
林梓瑶装作毫无所知?的语气,讶道:“莹姐姐说的我没明白,莫非你栽的竟是香玉牡丹吗?听闻宫中也想?买这种花,奈何去岁秋才培育出来,不仅难养还买不到。莹姐姐这次出手不凡,可要在?娘娘们跟前长脸了,毕竟是赶在?婚前的最后一次呢,之后可就没机会参加了!”
捂手帕呵呵地笑起。
顿然吸引了周遭的贵女,满脸欣羡地望过来。斗妍会一年一次,各家官眷、郎君皆有旁观,乃是彰显女子荣德贤淑的重要机会,谁都想?独占鳌头。
然而这却是捧杀。明知?道花害了病菌,林梓瑶把话放出去,谢莹这花不拿出来便是对宫妃不敬,拿出来则拙劣无贤。
难怪前世香玉牡丹刚出现,就被禁养了。
偏谢莹是个死?要面?子的,被激得只知?维护自个的婚姻良人。应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搞某些人上?不得台面?的那套,香玉牡丹我养得如何,用?不着你操心!”
魏妆轻轻攥了下她袖子,含糊推诿说:“莹姐姐的花出了些问题,准备搬回府上?看看情况,还是期待林姐姐的成果吧。”
暗示谢莹莫担心。
林梓瑶自然知?道那牡丹没救了,瞬时得意,步姿松快地离了开去。
几道冷菜结束,宫女们端着热饮与主食过来,每个姑娘都各自一份餐盘。
绿椒站在?廊下,眼瞧一块牌子上?写?有“从六品 魏妆”,便给宫女塞了两锭钱,换去了魏妆的一壶樱桃酿酒。
魏妆喝下,一会儿便觉得倦的不行。她也是奇怪,虽不胜酒力,可这果子酒,便发酵了久些,从前喝也不会这样上?头。不过三四杯过去,便倦沉得抬不起头来。
眼见?谢莹和谢蕊去附近座位敬酒,她竟是扶着桌子支了几下动?不了,便伏在?桌面?晕沉沉的阖眼。
一会儿,绿椒匆匆忙忙过来,对谢莹禀告道:“沈嬷腹痛,魏姑娘不胜饮酒,这会儿却瞌睡得起不来身了。嘱奴婢让两位小姐陪沈嬷先行回府,寻个大夫瞧瞧,晚些时候劳烦三公?子一道与她回去。”
谢莹谢蕊睨了眼魏妆那边,果见?女子姝颜红粉,软娇地趴在?桌上?。想?到沈嬷是魏妆的奶娘,自然也敬重一些,交给三哥却是放心的。当然还希望他们俩人能多相处,当下便先行告辞回府去了。
百年柳树下的休憩室,凉风徐徐,四面?窗扇洞开。
谢敬彦端坐案前,面?前是一份经筵膳食,还有半壶青梅果酒。往常他在?外常饮茶,适才因心中莫名酸闷,多喝了几杯酒下去,竟迅速灼焰汹腾地难受。
那丹田动?静,竟似与梦里琴案上?拥缠女子时一样,让他大略明白发生了甚么。
男子墨睫掀起,冰冷寒冽,睇了眼跪在?案前的宫女。宫女尚且低着头,惴惴地复述说:“饴淳公?主请谢大人过去凉亭,上?午课间几处疑问,想?同谢大人请教则个。”
那药性?之烈,即便谢敬彦惯以清修自律,也忍不住将宫女看成了重影。迷迷糊糊地竟变幻出了他心底的桃花艳靥。看着宫女纤细的薄腰,有一种冲动?想?要生扯过来。
谢敬彦克制着隐怒,磨唇低语:“滚出去。便说本官回衙房有事,不便耽搁!”
宫女听得打了个哆嗦。
晓得以饴淳的恣肆放浪,必然不善罢甘休。谢敬彦顿了顿,衣襟内的帕子花息幽幽,提醒着他此女非彼。他捺住丹田内核,起身往外面?离开。
回廊上?,饴淳公?主果然已换了身华丽纱裳,亲自迤逦过来了。
蓦然瞅见?男子颀挺的身躯,对上?深邃似海的眼眸,如风一般踅过去:“公?主自重!”
丢下无怒无笑的言辞,却寒颤得她都忘记了张口。
——饴淳公?主为了保险,不仅在?茶水、果酒,连菜肴里都撒了粉。寻常人用?了那个料,瞅见?女子便恨不得用?力摁下,他竟还能步履清风,道一句自重?!
谢敬彦行至锦卉园外,贾衡正坐在?车辕上?等候。
他一靠近车厢,便闻见?了一抹熟悉的媚柔淡香,掀开帘子,竟看到魏女倚在?中间锦椅上?,闭着眼睛浅寐。
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与三妹她们回去,却坐于我马车?”
贾衡嘣噔站起,纳闷咋舌:“莫不是公?子你安排的?魏小姐不胜饮酒昏睡,那奶娘沈嬷子腹痛,三小姐她们先行送回去看大夫了。绿椒让宫女把魏小姐扶出来,说是与公?子你一同回府去!”
哼,可好,都赶在?一块了。
谢敬彦用?指头想?,都知?道是谁的主意!
正待犹豫,一旁端敏公?主的马车行驶过来,好生热切地招呼:“魏小姐这是怎的了,可要我扶去宫中寻个太医?”
她是梁王高绰的妹妹,听了德妃的口风,自然晓得母亲有意。
谢敬彦瞅着女子娇憨的睡颜,却容不得将她送去宫廷,谁知?入了德妃宫中将会发生什么。
左不过半个时辰距离。
男子道了句谢,只觉脚下钝重,便上?了车:“回府。”
午后的阳光, 渐渐热烈起来。
谢侯府的马车敞阔奢适,四壁覆着雅致的锦绸,车内散发氤氲茶香, 宽度足够魏妆横卧于中间的锦座上。
魏妆倚着枕垫,浅寐正酣, 樱桃酿酒的微醺使她面颊似染了红潮,唇也不自觉地?微微噘起?, 好生慵松妩媚。
她?自重生之后,身暖血活, 但凡闭上眼帘便能睡得极好。那一袭烟白栀子花底裙裳, 勾勒出女子莞尔的身段,她?腰肢儿蛮蛮凹下,胯部迎出美好的起?伏, 像极了一条搁浅的鲛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