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沈嬷早前经历,是过?怕了潦苦颠沛的日子,想图个?安稳优渥。但自?问这些年,魏家可有亏待过?你一毫一厘,庄家舅舅那边也时常给你塞些体?己,本不该有缺什么的。母亲若然在世,绝不允许你违逆意愿,将我?当做谋高图贵的工具。而魏家重门风,若传扬出去,一个?奶娘如此僭越,成何体?统?所幸谢府宽厚,三?哥稳重,否则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语气一严,又淡然下来:“如今婚事已然退了,嬷嬷想过?的钟鸣鼎食,只怕我?也满足不了。这是进京时带的三?百多两银子,我?留五十做为需用?,剩下的、还有这些首饰全部送与沈嬷。你不管是在京都外廓置间院子,或是回筠州府买几块田,雇几个?佃农,都能过?得安顺无忧,到?老不愁。就当做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散了吧。”
话听得沈嬷惊颤,结实的身板一下子就坐到?地上去。
未料小姐一转身的功夫,竟学会这般圆润周旋。一席话字句体?贴宽抚,没有半字苛责,却听得咚咚敲打在沈嬷心上,每一句都无颜以对?。
忽然遥遥记起?来,从前的原配夫人庄氏,本就是个?贤惠能干的主妇。小姐幼年也甚有性格和主意,四五岁就能口?眼明辨,万事好奇。奈何后来继室入门,沈嬷实在怕极了出事要?担风险,逐渐地给她连哄带唬,圈束精养了起?来。
莫不是姑娘忽然觉醒了,变得游刃有余、慧心妙舌的。
先前看鸽姐儿周旋罗老夫人和祁氏,沈嬷还没这么大感觉,眼下竟是应对?不来。
沈嬷憋了两天已甚难受,连忙带着哭腔解释道:“鸽姐儿万万别?赶婆妇走,婆妇当真是为小姐着想的诶!”
“庄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嘱我?定要?将小姐安稳看护,恕我?一做奴才的见识浅薄,眼里的安稳便是衣食无忧,郎君宽厚。自?来了京城,我?见谢府十分有意撮合这门亲事,二夫人做为三?公子的娘,更是切切巴望着小姐早日成亲,三?公子更加一表人才,他年前程似龙骧凤矫。小姐若进了谢府,婆妇也算完成夫人的托付了。那日二夫人嘱我?装作?腹痛,我?也只是想给小姐多些与三?公子相处的机会则个?,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惹得你二人如此动怒。”
啧,谢三?郎行不苟合,最嫌恶被谁人操控,祁氏身为亲娘何尝不懂?
左不过?都为一己之私罢。
魏妆又问:“手帕是怎么回事?缘何今晨查看,只剩下了六条?”
送出去的是前六个?月的六条,还余了后半年的未动。
沈嬷心一慌,愧疚感更甚,只得将罗鸿烁把她叫去花厅里,一番“拷问套话”的过?程说了出来。
又唏嘘道:“老夫人此言,莫非怀疑姑娘在谢府丁忧期间,心已另有所属。我?当下记起?来云麾将军府的贺家小爷,生怕对?姑娘影响不利。又生怕错过?了谢家,退了亲后不易再寻高门,便先送了三?公子半打,另留了半打,却是想给褚家公子也送送的。”
魏妆静默了一瞬,无语凝噎。
这怕是不止打算给褚家,还打算给之后的不知道谁谁谁。
只提起?贺家小爷贺锡,魏妆又觉得头大。这贺锡乃云麾将军府独子,其祖父在京中亦是司空府长史,因?云麾将军常来往于筠州府负责囤运军饷,昔年曾到?过?魏家来拜访。
彼时魏妆刚巧十四五岁,葵水初来,少女似娇花般初初绽开。看得随父而来的贺锡一眼呆滞,堪堪倾心至今。他出身军门世家,行事果决刚烈,在筠州府求慕魏妆,闹得众人皆知。
这次魏妆远赴京城,生怕他又惹麻烦,上下瞒着口?风一字不透。但前世贺锡还是后脚就跟上来了,只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京城没几天便触犯了哪道条例,被抓进官狱中关了禁闭,直到?魏妆与谢敬彦婚后才放了出来。
如此一想,却也不足为虑。
该处理的还是眼前的奶娘。
魏妆暗暗冷笑,连日来幸亏自?己拿捏得紧,没对?谢敬彦如何痴心,否则传扬开去,直接把谢褚两家都得罪了。
沈嬷是留不得的,或者说不能够再继续留在身边。
但妇人毕竟照顾自?己多年,而从沈嬷自?个?的角度,她或许真的认为那是为了魏妆好。前世沈嬷中了梁王下的套子,背地里捞钱谋利,也是因?着老夫人抢去睿儿,生怕魏妆了无依仗。后来事情?闹大出来,沈嬷深觉拖累鸽姐儿,无颜以对?,便自?请回乡后早早离世了。
这一世,魏妆希望沈嬷早早就牢记教?训!
她惦起?留在筠州府的贴身婢女绮橘。
这趟来盛安京,其实起?初主仆二人包括魏家,都没把握会与谢府成亲的,很可能贺寿结束就回程了。当日出发时,并没带上绮橘,只后来两个?月不到?便与谢敬彦匆忙成亲,绮橘也就一直留在筠州府打理田产。
魏妆有心想把绮橘接到?身边来。
她想了想,便道:“我?暂时并无嫁人的打算,先想开间花坊,一则自?己喜悦,不用?将一己之幸福寄望于夫家身上。但须卖掉一部分母亲留下的田产,譬如西边与东北面的那几块地,便可议价卖去。东南面的靠近城廓、另还有几间铺子,便暂时留起?,需要?派个?人前去打理。绮橘到?底年轻,并无经验,用?旁人我?亦不放心,沈嬷嬷若是愿意,便将功抵过?,暂时将这个?担子接下。当然,我?并不白叫你打理,此后你的月例照旧,但打理田产的所得,我?拿出三?成来算给你作?利润。”
“罗老夫人寿辰后,我?先安排你回筠州府去,随同我?写给庄家舅父的信。我?始终敬你是我?奶娘,但话也须讲在前头,你我?订立契约,若这一次再叫我?发现你贪心昧利,那么主仆情?分便尽了。嬷嬷且掂量!”
筠州府水足地肥,又且是南北枢纽要?地,往来军务征收不愁、客商也多。
小姐这番安排已经是仁德,别?人家的婆子去哪求这种好事。
沈嬷战兢不已,连忙表了忠心,再也不敢僭越。
魏妆一番心机言辞下来,也是倦了,便劝了她出去休息。
到?下午,悦悠堂那边的严管家派小徒弟来说,三?小姐那盆香玉牡丹的孢子菌被控制住了,让去瞧瞧。
隔日上午,魏妆便带上工具小藤箱,与谢莹一道往花坊那边过?去。
连日放晴, 天气越见暖和了。
四月一至,花草生机盎然,放眼一片鲜翠。悦悠堂里, 严管家收拾着?花架,忽而一瞥眼, 看到了镖在?墙上的牛皮色纸条,晓得是催账的单子又来了。
暗叹乌堂主不易。
已故的老堂主昔年与人打赌, 拉下了一大笔账,由现任的新?堂主还。乌堂主是捡来的孤儿, 却是对老堂主分外地敬重, 一边嗜好养花、四处寻花搜草,一边拼命接单寻信,用以还账。
但老堂主得罪的是江湖上得罪不起的门派, 这都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 悦悠堂还能?够撑多久呢。
不过乌堂主昨儿刚发下一笔经费, 还给?了额外的奖赏。听说是一位富几代的朝中门阀公子,买去了一屉解毒的紫花丸,算作意外收入。
严管家还挺高兴的。
听到外面传来马车动?静, 连忙迎了出去, 清瘦朴素的脸庞带笑:“二位小姐来了,快请进吧!”
魏妆与谢莹下了马车, 一路过垂花门,走进里院。但见院中多了一排竹木的小花架子。黑色的瓦盆里施有肥土, 应该是新?播下的花种。
又比上回添了一盆新?花卉, 金灿灿的, 姿态别具一格,像吊挂在?绿叶中的娇巧鞋拖。花朵娇嫩玲珑, 花絮延长伸出,似两条系在?足踝的丝带。
看得魏妆眼前一亮,这种花她前世只在?轩怡居士的萃薇园内见过一次。因为姿态委实奇特?娇憨,故而记忆深刻。而且听说它稀有且难养,轩怡居士也是在?云游时偶遇了一商人,才?碰巧收获。
记得宫廷出高价都不曾将它买去,魏妆趁开园子游览时见过,喜爱不已。后?来据说轩怡居士需筹钱,便十万两卖给?了江湖的门派。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见。
顿然把魏妆吸引了,几步上前去,弯腰轻嗅,说道:“这盆可是叫金履花?据闻产自遥远的萨尔森国,花朵似王后?系带的鞋履,后?跟的花叶似他们国王的王冠,喜欢养在?潮湿石灰质土壤中,极为稀贵。”
严管家听得惊讶张开嘴,姑娘所言和乌堂主对自己的叙述竟一模一样呐。
不由叹道:“正是。姑娘竟熟悉这花,我只当大晋朝周边几国没有识得这花的。这是我们堂主因救下一个历险的航海商人,偶有所获,你竟曾见过?”
额……魏妆之所以知道,就是前世问了严管家才?了解的。
她忙含糊了一下,编谎道:“未曾。乃是从前翻阅古籍时,在?书中见过,记忆尤深,适才?便好?奇求证了严伯。”
原来如此。
严管家啧啧然:“姑娘果真?是爱花识花之人,难怪我们堂主说,得空要向你讨教则个。”
讨教?魏妆诧异道:“我亦只是业余爱好?,怎比得上你家堂主,严伯过赞了。”
严管家暂不回答,只将人往廊上引去:“两位小姐请随我过来,先去瞧瞧你家牡丹。”
到得廊前,只见那雕饰的紫砂泥花盆依旧奢美,牡丹植株上的袍子也已经干枯了,只剩下蔫干的白迹。然而先前染过病害的叶子枯萎难看,都像鸡毛掸子似的耷拉下去。
谢莹瞅着?这副场景,皱紧眉毛快要哭出来:“呜呜,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端午一过就是斗妍会,眼瞅着?就要到了,我拿什么花出去见人呐?”
魏妆养花已久,眼尖心细,却已瞥见茎秆上有小小的新?叶探出芽来了。是健康而新?鲜的叶芽,翠绿欲滴。她便知道那些分-身孢子已经是死菌,心下有了把握。
魏妆扭头问严管家道:“近日可还有哪家的小姐来过这儿?譬如林家的或是其?余府上?”
严管家自从有了上次的经验,也算晓得京都贵女们之间的较量,便颇为识趣道:“筹钱监的裘二小姐与宣威将军府的缪小姐来瞧过这花,再还有……光禄大夫家的林小姐,也叫跟前的丫鬟来过,把那盆长寿花给?移走了,新?换了盆芍药,嘱我一定小心看护。”
筹钱监与宣威将军府的千金,便是上次在?园子里迎面而过,奚落谢莹的那一胖一瘦两位。
魏妆顺着?视线望过去,但见芍药用的是个华丽彩绘花盆,金属的垫底。魏妆仔细眯眼,看出了金属底座上有个小小的烙纹,乃是老长公主府上的印戳。
林家与公主府并无?多少来往,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老长公主的外孙子奚淮洛。
好?呀,若她心中猜测的奚四公子与林梓瑶之事属实,那么林梓瑶也未免示威得过于?嚣张了点。
毕竟后?来谢莹成亲后?,谢府两个公子冲去林府的门上撕,闹得人人噤声不敢谈论。以罗老夫人那般重视门第利害,既能?任由谢宥、谢宜这么干,定然因为林家和奚四做得太过分了。而对于?奚府与长公主府,罗鸿烁却不好?得罪,只能?找林府撕。
只谢莹也是个能?忍的,在?魏妆的印象里,她回府来总是笑盈盈,对与丈夫之事避过不谈,多有遮掩维护。
魏妆重生一回,大抵有些知晓那种感觉。但她和谢莹不同?,谢莹装饰给?旁人看,魏妆不高兴了却装都不装,任由府上府外的人猜测,谢左相与三少夫人相看冷漠。
她心算了一下,还有一个月左右时间。正好?,叫她们都以为香玉牡丹枯萎了,到时斗妍会上突然放出来,才?更?加惊艳。
魏妆噙了下嘴角,说道:“既如此,便劳烦严伯让人把花搬到马车上去,我们带回府上亲自照料些时日。至于?旁人闻起来,你就按着?牡丹此刻的模样,照实形容好?了。”
严伯乃是个经验丰富的花农,自然知道这盆花很快就能?焕活了。心下唏嘘,眼前姑娘气定神闲,竟比他平日所见的贵女都要深谙处事,不由得愈发刮目相看。
严伯忽然想?起了一事,客气颔首:“对了,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今次这么快发现并治好?了分-身孢子,堂主格外稀奇。想?问姑娘可否把肥料与药粉各留下一份,以便于?他研究。当然,为了互换,他这里也给?姑娘准备有一包花籽,内含有暹罗与西域的品种,但不能?保证能?否种出来。”
魏妆一时心动?了,前世她观赏外域的花,只在?轩怡居士的园子看到最?多。她虽爱花,但因钟情谢敬彦,事事以讨好?夫君和谢府为上。婚后?便悄然收敛喜好?,只忙碌于?中馈。直到对谢敬彦真?正心凉后?,才?逐渐地放开自己,常出外去游园赏花。
这一世她既有心经营花坊,多收集些花种自然有益。
魏妆便爽快道:“承蒙你家堂主谬赞。这些肥料与药粉,乃是我利用山林野植或树木腐料、沙壤等晾晒调制研磨而成。能?快速见效,主要是因为发现了孢子的来处。严伯既如此提议,我便冒昧应下了。”
而后?从带来的小藤箱里,取出一枚白瓷瓶和两包营养土,换过了严管家的小方包。乃是用手帕裹起的花种,面料还挺舒适的,依稀可感知到花粉的触感。
能?治好?孢子,还能?快速发芽开新?,这可不是谁人轻易能?办到的。严管家默叹,命小徒弟把香玉牡丹搬上了马车。
时辰尚早,两姐儿便沿着?热闹的街道慢悠悠回去。
云绫锦的窗帘随风轻拂,谢莹看着?蔫了吧唧的花叶,担忧地说:“我只怕它这是活不了了,怎么办呢?可恨林梓瑶,偏故意将花名放出去,逼我赶鸭子上架,必是巴望我在?阖京娘娘、贵女们的跟前丢脸的。”
不止女眷,还有前来游赏花卉的男郎们呢。
魏妆指给?她看新?出的叶芽,安慰道:“你瞧这里,活的已经新?长出来了。莹姐姐且放宽心吧,回去放我院里照拂,定有把握叫它让人眼前一亮。”
又嘱咐了她一番,对外如何如何,不妨也假装去花市逛逛别的品种。
谢莹直点头,不胜感激道:“好?主意,我信妆妹妹。合该是我福气,恰巧在?这紧要关头,得了你这位又能?干又会出主意的军师!”
魏妆瞧着?那鲜嫩的绿芽,她也算难得遇见香玉牡丹的植株,据说开出的花朵呈荷花型,恰似玉冠,盛开后?由浅粉过度到洁白如玉,香气格外袭人。
她稍默一想?,谦虚道:“莹姐姐万别这般夸奖我,待牡丹成活了,日后?有了花种匀我几颗便满足矣。”
谢莹乐得大方:“自然可以。我只为赢了这一局,长长志气。之后?放我这里,我也未必照料得好?,送给?妹妹都愿意的。但你也别太有压力,就算最?后?输了,那也起码我曾努力争取过。”
……诶。
她忽地颓唐下来,拧起的眉头仿佛来回纠结过无?数次,叹气道:“多好?的一桩婚呀,想?想?妆妹妹与三哥退亲了,真?是好?可惜。三哥麟凤芝兰,性冷情傲,却是头一回见他维护女子而动?惩戒。看他这阵儿都消瘦了几许……不过尊重妆妹妹的心意,总归我们还是好?姐妹来着?!”
魏妆蓦然记起马车里情动?的一幕,那乱絮纠缠中,二十弱冠时期的男子谨慎虔诚却又灼焰冲动?。
不由叫她联想?到前世,前世与谢敬彦成亲,彼此只在?洞房花烛夜才?头一回亲近。那时袅袅红烛下,睇着?男子隽雅清绝的面容,她只是满心崇慕。他染了醉意,一挥蜡烛,五指交扣,即便开始行事,亦如谪仙般清劲有序,生涩探索中逐渐置魏妆于?生死被动?。
前几天谢敬彦中了媚-毒,起初也生涩,后?面却逐渐自然而熟稔。若非看见他凤眸中由炽而冷的意外与崩塌感,魏妆险些都怀疑是否谢左相也重生回来了。那一瞬间他的一声低唤,“阿妆”,简直毫无?二致。
魏妆没法儿回想?。
此生的谢三郎较之前世的谢敬彦,确然多有变化。
他似从高岭跌入凡尘,人情味足了些,之后?便平淡视之吧。
她岔开话题道:“既退婚就不提了。对了,课讲那天莹姐姐怎的了,看着?却像有心事。”
谢莹就不吱声了,想?起来奚淮洛,她都不知反复辗转琢磨过几次。
然而却只能?闷在?心里,无?语对旁人表述。
谢府四个小姐,除却谢蕊是乔氏所生的庶女,其?余长姐谢芸虽为义女,却雍容安泰,嫁得极好?。二姐谢芙是母亲汤氏所生,嫁给?一品骠骑大将军府,就更?不用说了。
谢莹没有大姐二姐活络,在?家中的存在?感本?就不如她们,自从定了奚府的亲,才?感觉分量足了些。
而且奚四公子生得雅俊修伟,风姿倜傥,各方面也都让她满意。
然而经筵日讲那天撞到的一幕,谢莹怎的也无?法忽略得去。但这件事要叫她怎么说出口呢,一旦出口,连着?自己在?母亲与祖母跟前都埋低了。
但不说的话,谢莹无?法接受奚淮洛在?成亲前,就和别的女子嚼嘴儿。还是和林梓瑶那个恶毒的家伙。
她一边想?莫不是误会,一边觉得不可能?误会;一边又想?兴许成亲后?就改了的,一边却犯堵。
取舍矛盾下,谢莹慢吞地应道:“却倒是没有……只我一个相识的某家小姐问我求主意,她发现未婚夫在?与别的女子交好?,该如何应对。我未曾经历过类似,怎知道回答,若是妆妹妹遇到此事,好?奇你会怎么做?”
魏妆约莫猜中了大概,遂答道:“女子嫁入夫家,最?亲近的莫过于?夫君了,若成亲前且已如此,还怎么值得信任。那自然是退亲了,早退早轻松,何必冤枉将自个一世的幸福,搭在?一个不配的人身上?”
稍稍一默,思及前世谢、林两府的那场闹剧,又暗示道:“我却是听闻过一桩坊间事儿,有个大户人家,小姐婚前发现未婚夫偷腥不轨,却仍成了亲。谁知过不二三年,却得知丈夫与旁的女子生下了儿子,两边府上打得不可开交,非议纷纷,最?后?又还是在?一块儿过了下去。你叫你那位姐妹想?一想?,此等情形可能?够接受,便听她自个的心意了。”
呼——这还能?继续过下去?
谢莹忽地气从心中起,好?似有了些松动?,啧道:“也就妆妹妹洒脱,有时真?叫人佩服。”
一时略过了话题。
一会儿来到当街上,看到一家叫茗香醉的果饮子铺,浓郁的奶茶香味儿打从店内飘出来,叫魏妆心神一醒。记起这家铺子的果酱奶茶乃是一绝,还有炸串儿,用西域的孜然胡椒再加川蜀的辣椒面抹上,当真?好?吃。
前世她时常嘴馋,便叫谢敬彦出门打包一份带回。后?来中馈忙碌,夫妻薄情,这家店却搬迁走了。
魏妆便忍不住叫停马车,携了谢莹一道去尝尝鲜。
第38章
盛安京城墙高筑, 城内琳琅美食珠宝玉饰,五花八门繁花似锦,各家铺子为了招揽生意自是花样百出。
茗香醉才开张一阵子, 老板灵光乍现想出个好主意,在铺内的墙上置了一块大画板, 美其?名曰“真情话意”。
光顾的客人只须多花一文钱,便?可在板上贴一个真心?话便?签, 可匿名也可署名。花的?钱越多,便?签颜色越醒目, 挂得时间越长久;若是能再花多点, 替你当面去人前传话都?可以。
如此一来,吸引了不少男郎佳女。
谢莹和魏妆下马车,抬头瞥了眼, 店内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她?往墙上看?去, 但见情话比比, 好几张不出意外都?是写给三哥的?。连要债的?都?有呢:“太学旁书局的?吕某人你有顿饭钱没还。”
谢莹瞧得新鲜,忽地往高处一瞟,还看?见顶头有张红石榴色的?便?签, 这种颜色挂得时间最长, 写的?是“彼夕何夕,见此邂逅;芃芃黍苗, 莹盈吾心?。”
好生凑巧啊,“芃儿”恰是谢莹少有人唤的?乳名;而“莹”又?是她?的?大名。
芃芃黍苗, 乃比喻女子生机勃勃有活力有动力的?样子, 后半句则似在诉说谁充盈了他?的?心?。
但谢莹可不会认为在说自己, 她?在京中平实无华,既无妆妹妹的?绝艳美貌, 又?无大姐二姐的?活络人情。
而看?那字迹之犷,亦不像出自读书门户的?手笔,挂得恁高,也足够含蓄。
谢莹收回?眼神。
魏妆已经点好了两份蜜香冰茶加盖樱桃红豆乳酪,又?要了几支鸡鸭鹅杂与玉米、土豆等?烤串,便?站去一旁让道等?待。
没想到,却会在这里撞见了谢敬彦,和他?那个藏得幽深仔细的?大琴师,鹤初先生。
但见对面三层的?瑞福客栈前,停靠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谢敬彦穿银玄菖蒲暗纹修身长袍,站在车外,身旁是个浅蓝直缀男子,两人俱是年轻鲜靓。
而后车帘掀起,探出来个二十三四左右的?秀逸女子,比谢敬彦稍长年纪。她?目上系着眼罩,清弱薄长的?身形,脸庞灵隽白皙,气质脱俗。
人们总夸魏妆楚腰蛴领、婀娜娇媚,魏妆却头一次发现另一种角度的?女子之美。如眼前鹤初先生风骨,她?穿一袭淡杏色斜襟长裳,却单薄挺秀,风姿飘逸,叫魏妆看?了都?情不由衷啧叹。
谢敬彦好似对鹤初先生颇为用心?,旁边本已有王吉和侍从相扶,他?仍然弯起袖腕试图一托。那俊容温雅,还有魏妆少见过的?周全运维。
这还是魏妆头一回?遇到鹤初先生。虽说婚后宅居十三年,但她?心?知?谢三郎不喜悦自己,便?几乎不涉及他?翡韵轩附近区域,连倾烟苑都?没去过。
此时一瞧,刹那明白前世?他?为何冷淡了。
——有如此的?红颜知?己在侧,即便?不食烟火,也如饮甘泉。
自从中了蒙汗-药后发生的?一幕,魏妆就确定自己不会再动情了。否则,若拿前世?后来夫妻薄情对比,即便?再心?凉,可最初炽忱的?悸动也始终燃着余烬。
而那日在马车里,隔着衣缕听见男子笃定的?心?跳,魏妆却只?是伸出手煽去他?一掌。
爱过一遍就算了,既捂不暖那颗心?,何故再次纠扯?
她?明显觉得谢敬彦与鹤初更为般配,似一对仙侠眷侣般清气漂浮。而不像自己,在他?眼底大抵是胭脂俗媚。
魏妆淡淡盈了一笑。
谢莹也看?见对面了,张口唤开一句:“三哥,你怎的?会在这里?”
话毕瞥一眼旁边的?盲女……分明就是女子嘛。
虽然气质独雅,可女的?就是女的?,女人看?同性的?眼光最准了。不知?道府上哪个烂嘴皮子的?,竟然传谣是男倌假扮盲女,诬陷三哥清名,好生歹毒。
好在自己亲眼所见,看?今后谁还敢胡说。
又?忽地瞧见台阶前的?乌堂主,便?神秘兮兮对魏妆低语道:“喏,那位就是悦悠堂新接任的?堂主了,我说长得可周正吧?京都?大小花坊的?老板里,最为标致之一!”
魏妆顺势瞥去,但见男子发束玉冠,星眸薄唇,挺拔而立。
若说谢敬彦是清修凛绝,似谪仙莅尘,这位则仿佛在世?诸尘埃中翻滚过,多少藏污纳垢或黑祟低霾在他?这都?能通吃,洒落不羁。
两人站在一起,一正一邪。正却非纯正,邪亦非彼邪,前者势压,后者谦从,分明道不同。
……谢敬彦那副俊颜,果真在哪都?出挑。
魏妆略微一叹:“长得的?确不错。”
谢敬彦已经听到三妹一声唤了,他?看?过来,映入视线却是魏妆的?唇形。那嫣红口脂涂得娇润,晶莹莹如饱汁樱桃,晓得她?评价的?是乌千舟的?容貌。
念及魏妆在马车里的?那一番言行,他?业已淡定,不会再去纠结她?说甚做甚想甚么。
知?她?是在继室身边长大,难免心?思乖僻、有着复杂的?攀谋打算。只?不知?藏在她?心?中的?是个谁,竟能越过自己。他?陵州谢氏门阀世?族,积淀丰奢,谢侯府盛誉朝野,德高望尊,旁人能给她?的?,他?如何不能给?
谢敬彦修朗长眸微挑,温和道:“街市嘈杂,你二人如何也在此处?”
三哥果然说退婚就退婚了,转眼好生豁达。
谢莹走到对面,嗔道:“还问我呢。你们大下午的?带着人,可是来这瑞福客栈逍遥?”
瑞福客栈乃大晋朝一大客栈,分布南北各地,据说老板身价了得。而这里除了提供住宿,酒菜茶品也格外出名。
魏妆亦跟着过来,照常福一福礼。
合欢缠枝的?裙裾随动作拂起风,花息蚀骨。谢敬彦极细微地噙住薄唇,答道:“请了朋友到此喝茶。喝茶却不算过分的?消遣。你可要随同一起?”
悄然有一丢丢解释的?意味,却疏冷。
谢莹忙摆手:“不了。我们出来是去花坊搬花的?,正巧看?见新开了间果饮子铺,便?来尝尝鲜。那墙板上贴着好几张对三哥的?表白呢,你可要抽闲去看?看??对了,眼前便?是那位琴师么,难得一见。”
鹤初先生却非不能示人的?,她?入幕谢三公?子门下之前,本来就在各处茶肆酒肆以琴艺为生。只?是天性不喜欢交道罢,平素遂便?宅在院子里,鲜少露面。
鹤初露一笑:“三小姐所言极是。”
又?忽而顿一顿,朝向魏妆的?方向,少女幽淡的?花香沁入呼吸,她?稍默,觉得挺好闻。问道:“这边的?便?是新来的?魏家小姐吧?”
魏妆听出了那言辞间的?停顿,并不以为奇怪。毕竟谢敬彦这样的?男人,相处久了少有能不动心?念的?。鹤初既是他?红颜知?己,能不打听自己才怪。
她?便?回?答:“正是魏妆。你是鹤初先生?久仰。”
婉转中带着一丝甜美的?嗓音,又?不矫揉造作,怪招人稀罕的?。鹤初自己听着都?舒适,何论是谢三公?子。
难怪前阵子公?子听琴抚琴失了沉稳。只?是这几天却又?好了,一贯的?清绝高深,但余下几许微薄的?克制严敛。